“你——”司馬陵道了一字,眸中隱怒陣陣,“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說到底,不過是拒絕的託詞。以你之聰慧才能,加上有我的看顧,豈會輕易爲人謀算?說如許多,你——不過是藉口!可如今卻由不得你,你我之緣分乃是天定,元天師‘解’字之由,斷無可能應在他人身上!明思,你莫想逃,你原本就註定是我司馬陵的人!”
最後一句,眸光已寒,一字一頓,怒意勃發。
明思一霎不霎的看着他——這些男人都如許自私,在他們眼裡,只有自己的意願纔是意願,別人的全是託詞狡辯!
吸了口氣,明思眸光反倒平靜下來,“殿下,你說錯了。我們之間沒有緣分。第一次相見,我命在旦夕。你得知真相那日,我已經入了北將軍府。而西山的相見──你若記得,就該知道石頭記講的是甚麼樣的故事。”
司神色一動,一念到,面色便是一僵。
“殿下,閬苑仙笆也好,美玉無暇也好,終究是虛幻無緣。至於,殿下所說的三次相救,也許是明思前世所欠,要還在這三次。她還他一生的淚水,可明思卻不願,所以,也就只應在這三次相救,”明思語聲輕輕,眸光清透之極,如冬日山巔那最純淨清澈的湖水,”殿下,再沒有別的了。明思,也給不出別的。殿下,你我早已錯過,在第一次相見,在我進北將軍那一刻!早已,錯過無緣……”
司馬陵死死地看着她,纖長如玉的手指慢慢一分一寸的收緊,好似想把眼前的這個女子捏成灰!
是的,捏成小小的一團,最後研磨成灰……
看不見她這般的神情,心就不會痛!
成了粉末,她就不會再說這些椎心刺痛的話!
成了灰,自己將她重新塑過,她就永遠都是自己一個人的,永遠不會違逆自己,永遠都不會想着逃離自己!
可是,卻不能……
捨不得她痛,因爲自己會比她痛十倍、百倍、千倍!
此刻,他甚至後悔,自己不該來這件她。
不見,自己還可念想,不會這般被她刺得滿心都是痛!
這半年來,那些個日日夜夜念想……白日裡,想到她同秋池的親密,滿心都是嫉恨!只有夜晚,在夢中她,纔會巧笑倩兮的對自己嬌言軟語,纔會同自己百般恩愛纏綿……
司馬陵只覺此刻心房似被一股無形的大力,一個瞬間,被緊緊擠壓,縮緊的痛,下一個瞬間,又被另一股力量撐得快漲裂般痛!
緊緊地、死死地,就那樣盯住眼前這張思慕了千百次的容顏,司馬陵的精緻絕倫的玉面上一片冰寒,眉心硃砂赤紅得似欲燃起,一雙美麗之極的鳳眸中,已經分不清是似海的情,還是滔天的恨……
恨怒情深,心痛如絞。
鳳眸中忽地水氣晶瑩,下一瞬,眼角已經溼潤剔透,卻只盯住不放,一字一頓,皆是切骨痛意,”早已錯過?納蘭明思!你可曾給我機會?冰窖初見,你不肯讓我見到你的模樣,我尋了你三年,整整三年!你眼睜睜地看着我在納蘭侯府四處查探!你眼睜睜地把你身邊那個小丫頭都做你!你眼睜睜地看着我出醜!看着我鬧笑話!你可曾給我一絲機會?納蘭明思,你最愛道公平,可是,你說,你待我可有一分公平?你將一切藏地死死,你讓我能如何──可上天偏讓我看到了,又知曉了!你以爲我未曾痛苦過麼?你以爲我未曾猶豫過麼?可是,這一切都抵不過這一顆貪戀之心!這顆心貪你的美,這顆心只戀你一人!對着其他女子,我連親近的念頭都生不出──
頓住須臾,眼角的晶瑩終至溢出,白玉般的面頰已經是赤紅一片,”納蘭明思,你從未給過我機會,如今,卻說無緣!我司馬陵──絕不許!”
看到那兩滴淚,明思終於閉了閉眼,心中也是酸漲,片刻,緩緩睜開,”殿下,不喜歡,不是明思的錯!我是愛道公平!可男女之情,從來並無公平可言!不是說你給,我就必須得接着!不是說大漢太子中意我,我就要當作恩典!殿下,我根本不信男人!無論是你,還是誰,我都不信!爲何你們總要將自己的意願當作唯一?秋池是這樣,你也是這樣!可是,我根本就不信!你們總是許諾你們做不到的事,你們總是什麼都想要!秋池說過不會讓任何人欺負我,可是呢,他明明知道了他娘說謊,他卻掩耳盜鈴!而殿下你,說得如此深情,那我問你,倘若有一日,要讓你在我同你的父皇母後中選擇,你如何選?倘若有一日,要在我同你的江山皇位之間選擇,你又如何選?”
司馬陵滯了滯,卻仍舊五指緊握不放,指頭關節已然僵白。
明思輕輕一笑,點漆眸中似有萬點星光彙集,因爲太過晶亮,反倒深幽無比,”殿下,千萬不要說不會,秋池也未曾想到他有一日要在我同他母親之間做選擇!秋池會左右爲難,而殿下呢?所以,不要再說什麼情意,你們這些男子,愈是位高權重,這情意於你們就永遠不會是最緊要的,也更不會是唯一!所以,我納蘭明思不會信你們這些男人!知道我爲何會自願上那馬車麼?因爲,我不信你!因爲你不值得我相信!你不顧知交之誼,對秋池設局,對五哥脅迫!知交之誼尚且如此,我不過是你一箇中意的女子!我如何敢把自己看重?所以,殿下,爲什麼要我上自己的命去賭──就因爲你們說了喜歡,就因爲你們的深情!我就必須接着?你們情意不過是私慾,一句喜歡,你們可曾爲我考慮半分?是!我納蘭明思不笨,可就是因爲我不笨,我纔不會爲了那虛無飄渺的喜歡,信口說來的承諾,讓自己陷入困境!”
明思揚起臉,同司馬陵毫不退縮的對視,眸光亮得驚人,迎着窗外的光線,那小小的面孔如玉質般熠熠生輝耀眼,”所以,殿下,不要再說喜歡!你們都不懂什麼叫喜歡!真正的喜歡──那個人定然是最重要的,能風雨同舟!能同生共死!真正的喜歡,是能明白對方想要的!是成全!是不能成全的放手!而不是如殿下此刻這般,讓我去油烹火烤之地掙扎求生!”
司馬陵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手慢慢鬆開,眸光卻一直一顫未顫地駐留在面前這張光彩照人的面孔上,”好,你說我不未曾爲你考慮,你說我不能護住你,你說我做不到──那好,我不要你入宮了!你不願入宮就不入,你等我五年,我讓你看看,我司馬陵今日可有虛言!”
明思眸光霎時一凝!
“你要囚禁我?”她輕聲。
司馬陵似已平靜,”我不過是讓你等我──只要五年,你等我五年。在我做到之前,我不回迫你,但你也不能離開。”
言畢,深深地看了明思一眼,轉身大步而出。
明思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眼波亦是平靜。
司馬陵這日下午便離開了。
臨走前,玉蘭過來見了明思,問明思還有什麼需要要求。
明思淡淡笑道,”這裡百般都好,就是連個說話的人都無。”
玉蘭微噎片刻,不知該說什麼。
明思掃她一眼,淡淡一笑,讓她走了。
院子又恢復了寧靜。
如非必要,明思也不會對綵衣開口。面對一個永遠只能同你打手勢的人說話,總覺得自己挺傻。何況,這人明爲伺候,實爲獄守。
就在這日晚間,明思終於等來了她的希望。
睡得迷迷糊糊中,忽覺得有人輕輕碰觸她放在錦被上的手臂。明思驀地睜眼,霎時驚喜莫名──
牀前彎腰看着她的正是一身黑色夜行服的路十三!
面上罩了一張黑巾,可露出的那雙狹長的單瞼,即便此刻光線如此昏暗,明思也就一眼就認出!
猛地起身坐起,青絲絲緞般瀉下,小小的面孔上,是全然喜悅,”你終於來了!”
語聲極低,眸光極亮。
路十三的眼中泛起溫情的笑意,擡手將黑巾摘下,語聲淡淡含笑,”不用怕,隔壁地那個我放了迷藥,天亮前醒不了。”
路十三抿了抿脣,眼中溫潤淡淡。
雖不明天使具體的含意,可看着明思這般全然喜悅的望着他,心裡已然是愉悅。
明思朝牀內側退了一些,拉了拉路十三的衣角,指了指牀邊,”坐下說話。”
既然有一夜的時間,那就不必着急。
路十三怔了怔,看了一眼朦朧光線中,明思素白寢衣下纖細的身形,輕垂了垂眼瞼,依言坐下。
路十三坐下之後,明思取過身邊的一個寶藍緞得靠枕舒服的抱在懷中,偏首看着他笑,”雖說知道你定然會來,可你再不來,我真是要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