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中,四壁燭火通亮。搖曳的燭火透過輕薄的紗質宮燈燈罩,將偌大的宮室照得亮若白晝。
上官皇后着了一身明黃宮裝,端坐在首座,半垂着首,戴着長長金質護甲的瑩白素手正輕輕撫摸着一隻純白色的碧眼狸貓。
上官皇后高髻上的金鳳冠飾在一殿的金碧中,隨着她的手輕輕顫動,明晃晃地亮得刺眼。
玉蘭一邁進,便覺一種逼人的壓迫感撲面而來。再一看殿內站着的郭老御醫和桂嬤嬤,還有在他們二人身側,垂首跪着的那紫衣宮女——心裡頓時一“咯噔”!
那宮女正是給天子殿下伺寢過的宮女素琴!
定了定神,她小步走到殿中,跪下行禮,“奴婢參見皇后娘娘。”
上官皇后卻連眼皮也未撩起,語聲雖輕緩卻帶了些森森的寒意,“你還記得本宮是皇后?”
玉蘭心神一顫,不敢擡首,也不敢出聲。
半晌未有皇后的聲音傳來,明亮的黑玉地板上除了宮燈的倒影,還隱約可見衆人噤若寒蟬的面容。
只瞧不見皇后的表情,玉蘭的心漸漸地發沉。
十來個人在殿內,卻聽不到一絲聲響,就連呼吸聲也被小心的控制住了。
盞茶之後,才又聽見上官皇后冷冷緩緩的語聲,“你可有什麼對本宮說的麼?”
玉蘭一噤,伏地低聲,“娘娘恕罪,奴婢愚鈍,不知娘娘想問什麼。”
“給本宮擡起頭來!”上官皇后驀地擡聲冷冽。
玉蘭咬了咬脣,慢慢直起身子,還是依舊跪着。
只見上官皇后的面上一片寒色,忽地擡手一指站在玉蘭身側的郭老御醫和桂嬤嬤,厲聲道,“你看到了!還不知本宮要問什麼?”
玉蘭一顫!
上官皇后騰地起身,大約是用力過猛,金護甲在狸貓身上颳了一道,那狸貓一吃痛,“喵嗚”一聲叫着掙扎了起來。上官皇后本欲說話,被這狸貓一岔,怒火倏地冒起,雙手將這狸貓朝地板上一摜,只聽那狸貓一聲淒厲慘叫,便顫着身子在地板上抽搐開來。動物的本能察覺到不妙,連着抽搐了幾下,掙扎着翻身起來就想朝外跑。
“給本宮將這反主的畜生拿下去剝皮!”上官皇后寒聲喝道。
玉蘭心房頓時抽緊,眼見了一個太監一個侍女上來將那欲逃的狸貓捉了,帶了下去。
還未待反應,只見上官皇后蓮步輕移,走到那素琴身邊,“李嬤嬤,給本宮將這膽敢欺上的賤婢拖下去,針板掌嘴!”
玉蘭悚然大驚!
針板掌嘴是後宮中極嚴酷的刑罰。顧名思義,就是用一塊露出無數細針的木板來掌嘴——人不會死,但掌過之後,嘴脣周圍皮膚都會千瘡百孔,若是掌上十五下以上,皮膚全部都會爛掉!
那素琴一聽,頓時渾身抖糠,嚇得涕淚交橫,“咚咚”叩首,“皇后娘娘饒命!皇后娘娘饒命!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皇后娘娘開恩!是殿下,是殿下讓奴婢……”
最後的話不知是被眼淚鼻涕給嗆住,還是沒敢說出來,最後,只剩“嗚嗚”哀哭不已。
“還不給本宮拖下去,還要本宮下懿旨麼?”上官皇后語聲冷厲。
一旁的一個老嬤嬤同一個太監過來,將那癱倒在地的素琴拽了下去。
那素琴在被拉出殿門的最後一刻還在哭求,卻被那李嬤嬤用一條絹帕驀地塞了嘴,哭喊聲瞬間被掐斷。
玉蘭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回首過來,低頭不語。
她如何不明白。狸貓也好,素琴也好,皇后娘娘這是在殺雞儆猴!
她原本是皇后娘娘的人,如今卻幫着殿下欺瞞皇后,這是觸了皇后娘娘的大忌。
“還不說麼?”明黃的裙裾移到了她的面前,她垂下的額頭幾乎碰觸到了皇后的裙幅,“玉蘭,你告訴本宮,你今日去城東作甚?你將太子妃身邊的那個侍女——送到了何人身邊?”
上官皇后語聲沉沉緩緩,帶着一種無形的壓迫,最後幾字更是一字一頓!
玉蘭咬緊了脣,不擡首,也不開口。
“好,不說是麼?”上官皇后又道,“那我再問你,前幾日太子請旨去祖廟,爲何動用了替身?太子沒有上北山,你也不在山上,你跟着太子去了何處?可還是城東?”
玉蘭身形顫了幾顫,只垂首不語,心中卻是一片慌亂。
上官皇后滿面寒霜,俯視着腳前的玉蘭,猛地吸了口氣,“郭御醫和桂嬤嬤都下去!”
那郭老御醫和桂嬤嬤早已驚嚇甚劇,聞言如釋重負,跪下行了一個大禮,便起身退出。
上官皇后驀地擡眸看着他們二人,“規矩你們自是清楚的,今日的事,但凡漏了一字出去,本宮就誅了你們的九族!”
郭老御醫和桂嬤嬤頓時冷汗涔涔,臉色煞白,忙不迭地點頭囁囁稱是,這才退了下去。
“來人!”上官皇后冷聲道,“傳本宮口諭,召太子覲見!”
又一個太監領命而出。
殿內霎時走了一大半人,只剩上官皇后和那侍女香櫞還有一箇中年嬤嬤,最後便是跪在殿中的玉蘭。
頓顯空曠寂冷。
上官皇后的聲音緩緩響起,“玉蘭,你知道麼?本宮先以爲太子是身有疾,故而不願爲人知曉。可後來一想,卻是不對。你是本宮的人,即便效忠太子,可這等大事你豈能隱瞞?本宮是太子的親孃,別人拿了他這把柄自然是不可,可本宮斷不會害他,只會想法子幫他!何況,這半年來,太子從未召過太醫就診。這便說明,太子身子無恙!這有恙的——是心思!”
上官皇后緩緩俯低身子,輕聲冷冽,一字一頓,“太子這般施爲——可是因爲心裡存了別的女子?”
上官皇后的鼻息幾乎近在了她耳前,玉蘭的肩頭不自覺地一晃,她只覺自己的心都快跳出來了。
看着玉蘭忽然發白的面色,上官皇后知道自己猜對了!
無論如何,還是鬆了口氣。
雖然說得輕鬆,可太子究竟是否有暗疾,她也不敢確定。
這個確定的雖不是什麼好消息,但至少比太子身體有暗疾,要好一些。
可下一瞬,怒火便勃然而起!
竟然是爲了一個女人!
大婚數月都未曾同太子妃和側妃同房,這都不說,竟然連那伺寢過幾回的素琴也是假鳳虛凰的糊弄!
真真是反了天了!
堂堂大漢太子竟然爲一個女人守身,成何體統!
深深地吸了口氣,陰鷙地盯了一眼玉蘭,轉身回到首座落座。
殿外響起了腳步聲。
一身白袍玉帶的司馬陵擡步走了進來,看了一眼跪地的玉蘭,司馬陵垂了垂眸,上前行禮,“兒臣參見母后!”
“給我跪下!”上官皇后冷冷道。
司馬陵一怔,垂眸依言跪下。
“陵兒,你讓母后好生失望!”上官皇后沉了一口氣,緩緩吐字,“你身爲大漢太子,行事如此荒謬——你讓母后真真失望!”
司馬陵愣了一瞬,擡首起來,“兒臣不知母后何事動怒,還請母后示下。”
跪在他身後兩步遠的玉蘭迅速擡首起來,朝他望了一眼。司馬陵察覺到玉蘭的目光,餘光一瞥,頓時心驚。
上官皇后將太子和玉蘭的神情收入眼底,冷冷一笑,“不知?那現在呢?可是知曉了?你再說不知,可是要母后將那城東宅中的女子請到這坤寧宮來!”
司馬陵身形一顫,玉面霎時變色,心下幾轉之後,深深吸了一口氣,“此事內情複雜,還請母后聽兒臣道來。”
上官皇后垂了垂眸,沉默須臾,“好,你說!”
司馬陵看了看周圍,上官皇后看了他一眼,左右示意,“你們都到外面守着——沒本宮的旨意,都不許進來!”
香櫞和那嬤嬤恭聲領命退出。
司馬陵看了一眼上官皇后,見皇后沒有叫他起身的意思,心裡沉了沉。可如今,箭在弦上,卻是不得不發。他想,但憑明思的聰慧才幹,還有那三回的救命之恩,母后應該是會對明思另眼相看的。
這般一想,心神便定了些。
於是便從十年前的冰窖相救開始講起,一直講到了他派人在北將軍府外將明思接走爲止。其中當然省略了種種幾回之處,只講了那三回相救和西山上的偶遇,還有納蘭笙的獻計前後因果。而對明思面貌的解釋則是,明思是入了北將軍府後,藥性漸退,膚色才慢慢轉爲了正常。而明思不喜爲人矚目,加之在北將軍府並不愉快,故而未曾露出真容。最後所說的,卻是明思的真正身世。
末了,他道,“母后曾說納蘭五小姐是兒臣的真命天女——是應了那‘解’字之批,可救兒臣數次的卻是明思。兒臣的真命天女該是明思纔對!兒臣的太子妃只該是納蘭明思——”
“夠了!”上官皇后驀地一聲低喝,怒氣再也按捺不住,“唬”地起身,指着司馬陵怒斥,“你當真瘋魔了不成!你不知道她是誰,本宮還情有可原!可你明明知道她是臣子之妻!就算是和離,也是再蘸之婦!你竟然還爲她——做下如許多的荒唐事!你,你,你——”
上官皇后的手不住發顫,竟是氣得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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