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明思輕描淡寫描述的經過,秋池稍有怔忪,片刻後,他低聲道,“是我疏忽了,我該早些回來。”
明思笑了笑,“袁侍郎尋你定是有正事,這不過是意外,怨不得你。”
秋池微滯,看了明思一眼,垂下眸,“總歸是我沒照看你。”
明思搖首,“我又不是小孩子,哪裡需要人時時照應。再說我也沒什麼,只是苦了帽兒,無端端地捱了一下。”
秋池眼底閃過一絲莫名情緒,脣動了動,終究還是什麼都未說。
三人回到北將軍府,秋池將明思送回靜湪院,讓方管家請了大夫來替帽兒診治。
明思看向秋池,笑道,“你若還有事就去忙吧,我這裡也顧不上你。”
秋池猶豫片刻,點了點頭,“那我先過去了。”
明思笑着頷首。
待秋池離開後,明思同藍彩脫下帽兒衣裳,才見肩窩處淤青了一大片。
明思臉色當下就變了,帽兒忍住疼扯開笑,“小姐真沒事,我胳膊還能動呢。”
看着帽兒憨厚的笑容,明思默然,只覺心中很是內疚難受。
她身邊的這些個丫鬟,雖自跟着她後也未有多大臉面,但還沒一個受過傷。
見二人入宮一趟竟然帶了傷回來,藍彩萬分訝然,看着帽兒又是心疼,“怎會這樣?發生了何事?”
帽兒看了明思一眼,未說話。
明思輕聲地將這晚發生的事兒說了一遍。
藍彩愣了片刻,“小姐沒告訴將軍?”
明思嘆氣,“你讓我如何說?何況此事牽連太大,若真捅了出去,說不定就是兩國戰火。”
秋池不知道就算了,若是知道他是選擇說出去,還是選擇隱瞞?
君主有野心,誰都想吞併對方,擴張半途,稱霸天下。
從路十三的身份到司馬陵在《蒼鷹圖》上的那首詩,就足以看出這兩家都是有野心圖謀的。
可是明思卻不希望這戰火的起端是源自她,也不希望現在就起戰端。
和平的日子,能多一天也是好的。
藍彩也是嘆氣,又後怕,“那睿親王手段可真是狠,還好小姐聰明,要不然……”
帽兒忍着疼笑道,“藍星說小姐是天下最聰明的小姐,有小姐在肯定沒事的。”
藍彩忍不住好笑,“那你當時不怕?”
帽兒咳了咳,有些面紅,“只有一點怕,一看小姐我就不怕了。”
明思藍彩相顧一笑而無語。
正說着,方管家領着大夫來了。
大夫檢查了說是沒傷着內臟骨頭,但皮下淤血有些重,得口服用藥再加外敷,好生休息十日。
這麼一折騰就到了亥時,明思打發藍彩去照顧帽兒,不用替她守夜了。
藍彩朝外望了一眼,心裡疑惑,她還以爲將軍今晚會過來歇的。
藍彩遲疑,“小姐,要不我去喚如玉。”
明思搖首一笑,“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只一夜沒人伺候難道就不能過了?放心,今日累了,想必是睡得沉的,不會起夜的。”
上輩子的豪門鉅富小姐也沒有傭人守夜的道理,只一晚上而已。
藍彩知道明思的性子,表面上溫和,但實際執拗,故而也不再多言。
只一個晚上,也無甚。
伺候明思漱洗完上牀,藍彩便下去給帽兒上藥熬藥。
也許是今晚真是勞了些神,明思躺下沒多會兒就睡着了。
藍彩替帽兒熬好藥,讓帽兒喝了,又迴轉過來看了下明思,見明思睡得安枕,這才放心下去了。
可是,明思睡得並不安寧。
沒有再做以前的那個稀奇古怪的夢,她的夢中只有一個人。
明思夢見自己又回到了那個海棠園,一片黑漆漆中,她摸到的圍牆,卻怎麼也尋不到門。
而那妖孽般的睿親王卻站在半空中,抱肘朝她勾脣笑得輕蔑得意。
琥珀色的眼睛閃耀了淡淡金光,他的脣角稍稍勾起,神情戲謔而冷酷。
整個夢境,就好似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
而她,很不幸的淪爲了那隻老鼠。
忽然,她感覺自己摸到一處空空的門洞,大喜之下,她不再看那半空的妖孽,朝那門洞衝了出去——
可是,剛剛衝過便撞到一個硬硬的身體上,她一驚,擡首起來,只見那睿親王正用那雙琥珀流金的眸子冷笑着俯視她!
心裡霎時一縮!
明思一下子從牀上坐了起來!
這夜是中旬,窗外滿月光華漫天,銀輝透過窗紗在室內灑下一片清輝,甚是明亮。
明思深深地吸了口氣,又緩緩躺下。
夢中那種被戲弄被視作螻蟻的感覺還歷歷在心,明思心裡有些不踏實。
掀開被子跳下牀,在屋子了轉了一圈,卻尋不到什麼可以增加安全感的東西。
最後,她在妝臺抽屜裡將她那荷包尋了出來,回到牀上,塞在枕下,這才得了點慰藉。
閉上眼前,她嘲弄自己,不過是一個夢而已,也值得嚇到自己麼?
這裡可是北將軍府,誰敢有那樣大的膽子!
一番心理建設後,明思半夢半醒的再度睡去。
事實證明,夢境真是帶有某種預言的功能!
再度睜開眼的明思如是想。
看着屏風前正似笑非笑衝她挑眉的那個男人,神智清醒過來的明思感覺自己的心一下子緊縮了!
這不是夢!
室內一桌一櫃皆是熟悉,這是她的寢臥!
這個男人真的來了!
他竟然真的敢來!
帶着夢中看到的那副嘲諷蔑視表情,連眼神都一模一樣,他就那樣憊懶又胸有成竹的抱臂立在屏風前。
像貓看爪下老鼠一般,似笑非笑的勾脣望着牀上的明思。
望了一眼他腰間的白玉獸形佩,神智完全清醒了!
身體一下子繃直僵住,明思雙手一撐,身體立時後退靠向牀內側,強抑住喉間的發緊,看向那個男人,“你,你是——你想幹嘛?”
這個男人懷疑到她了!
否則不會深夜前來,但沒有真憑實據之下,明思是打死不能認的!
生死的威脅不是沒有過,當年路十三也曾動了殺念。
可是這個男人不是路十三。
明思的直覺告訴自己,這個男人比當年的路十三危險百倍。
殺死一百個自己,也許對他而言都不算什麼。
看着牀上驚恐而又故作鎮定的女子,拔步牀內光線幽暗,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能感受到她的恐懼和畏怕。
這讓榮烈稍稍覺得心情舒爽了些。
他本來一直沒有注意過這個女子。
昨夜明華殿,他也只看了一眼,只覺她長得瘦瘦小小,又甚是難看,便連第二眼也欠奉。
秋池娶了這麼個醜女人,他心裡還是挺幸災樂禍的。
納蘭府的六小姐,原先有些癡傻的,他還是有印象的。
多年前那一次見面,司馬陵那小子可吃了這傻妞的虧,他當時看得心情很是不錯。
原本他還想着若是這傻妞配給司馬陵就有意思了,沒想到最後卻配給了秋池,不過也好。
在明華殿聽周圍那些女眷說秋池如何如何寵愛他這夫人,他還有些意外。
不過今夜來一看,卻是譏誚。
原來那秋池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
不過也好,倒方便他行事了。
想到此處,榮烈心裡又生出惱怒!
這個女人竟然敢耍他!
是的!
他不得不承認,繼上回那個江湖女子之後,他又被一個女人耍了!
向來只有他玩人,何曾輪到別人耍他,何況,還是一個女人!
還好,這回她落到了他的手裡……
榮烈冷冷一笑,那眸光卻愈發勾魂噬魄,語聲低沉中帶了些嘲弄,“你倒是聰明!我以爲你會叫人來呢!”
叫人來?
我又不是傻子,只怕人還未來你就要了我命!
何況,我一叫,最先驚動的便是藍彩和帽兒了。
明思死死地望住他,身體抵住牀壁,咬脣不語。
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是不明智的,明思竭力冷靜,背心卻全是汗意。
見明思不說話,榮烈喉間低低一笑,挑了挑眉,語聲懶懶譏誚,“當着我小解都敢—— 這時候還有什麼好裝的?”稍稍一頓,又低笑,“不知秋池知道他的夫人被我看了小解,會是如何表情?”
他真的知道了!
明思如今已經可以斷定。
心裡有些慌亂,但更多的是怒氣。
這個無恥的男人!
他明明什麼都不可能看到,卻故意這樣說。
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麼無恥的。
今夜不可能善了了!
明思強壓下怒氣,心下開始急轉。
不管怎麼樣,先是示敵以弱——
一番思量後,明思縮了縮身子,捏細了嗓子顫聲道,“你,你,你莫要血口噴人,污我清白……”
聽起來還真像是羞憤已極的模樣。
榮烈心中愣了一瞬,這個女人這般膽怯羞憤的樣子……好似不像作假呢。
難道真是巧合?
垂了垂眸,心中冷哼一聲,無論真假,如今她已看到自己的容貌,今夜也斷不能放過她。
萬一事情敗露,皇兄那邊可等着揪自個兒的小辮子。
再則,如今時機未到,也容不得變數。
心念一轉,擡起眸子。
明思一見他眸中寒光便知不好,藏在枕下的手趕緊動作,荷包內有三包藥粉,一包**、一包瀉藥、一包麻藥!
心裡咬了咬牙,胡亂抓了一包拆開——三分之二的機會,就看自己的運氣了!
天要亡我,那也沒法子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