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卿到了年歲,家中也在四處爲她相看人家,可與夜寒川這瓜葛,確實是那李老夫人自作主張。
原本她今日來侯府,是爲自己討個說法,也想看看被外面傳的神乎其神威遠侯,憑什麼想都不想拒絕她。
就算他功勳卓著,她也不差啊。
只是夜寒川這張臉,是她萬萬沒想到的。
額頭光潔,眉骨處一個恰到好處的突起,使劍眉更加凌厲。雙眼皮的線條很深,像畫上去的,一雙墨色眸子寒冷中帶了幾分漫不經心,鼻樑挺直,嘴脣略薄,抿起來時顯得很有攻擊性。而他膚色冷白,就使得這幅長相美的十分深刻,叫人見之難忘。
靜姝隨便翻了一頁書,瞥一眼林卿的神色,再看眼夜寒川的臉。
心道:紅顏禍水!
“本侯不認識姑娘,除了長公主也不會娶別人。”
夜寒川把靜姝的一應東西都安置好,坐正了,很認真的回她。
林卿斂下驚豔的神色,目光落在靜姝身上。
她一身素衣淡妝,看似溫婉和順在看書,對她過來一點意見都沒發表,卻無形之中宣告了自己女主人的地位。
今時不同往日,全京城都知道長公主不好相與,林卿也不想招惹她。
只道:“朝中四品以上官員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就算輕簡些的也有幾個通房,侯爺地位尊貴,怎會就長公主一人?”
夜寒川雲淡風輕的把謝承宣拿出來當盾牌。
“當今皇上便承諾只有皇后一人,做臣子的理當效仿。”
皇上?
皇上是承諾過,可滿朝文武誰當真了?
“侯爺在敷衍我。”林卿盯着他,“我自知不如長公主,並未肖想正妻之位,便是做妾,侯爺也要拒絕嗎?”
“小姐。”
她身後的丫鬟忍不住叫了她一聲,林卿示意她不要多言。
“拒絕。”夜寒川言簡意賅道。
斂下的眉眼讓他周身多了些冷意,一副不好接近的模樣。
“爲何?”
林卿不死心,“我並不會和長公主爭什麼,也不會覬覦她的地位,還會好好伺候你們二人。”
話音一落她就後了悔。
夜寒川拒絕的太乾脆,她腦子一熱話就衝動了,一下子落了下風。
林卿微微懊惱。
“當然,是假如做妾的話。”
她給自己找補了一句,着重說了‘假如’兩個字。
當着她的面,這姑娘撬牆角撬的可是夠直白。
靜姝合上話本子,用一根手指夾在正看的地方,盈盈杏眸打量了林卿幾眼,“你現下是如此說,可你問問哪個妾心裡不想做主母?就如你家的幾個姨娘,誰不想擠掉你娘,讓自己的孩子成爲嫡出?”
林卿目光一閃,“長公主此意,是我保證不和你爭搶,你便同意?”
“你想多了。”靜姝抿了一口夜寒川給她倒的茶,“你爭不過,本公主也不想在我和他的身邊看見別的女人。”
“礙眼。”
最後兩個字淡淡的吐出來,林卿頓時羞憤,臉上一紅。
她咬牙反擊,沉聲道:“公主此舉爲妒,已是七出之條。”
“哦?那你問他要不要休了我?”靜姝攤了攤手。
根本不用問,莫說她就在這,就算不在,威遠侯也說不出這話來。
京城裡都在傳侯爺如何寵愛長公主,她不是沒聽過。
“您仗着侯爺寵愛,可這樣做本就是錯的。”
“那怎麼是對?”靜姝眉頭一挑,“如林小姐這樣,當着別人未婚妻的面,自請做妾?”
林卿一僵,又羞又怒。
比起林卿,靜姝的情緒一直淡淡的,顯得遊刃有餘,“你在京中是有些才名,少年盛名驕傲些是常事,但驕傲太過就不好了。”
“如你這般聲名,提親的公子應當不少,他們喜愛你吹捧你,不代表所有人都要喜愛你。侯爺已經拒絕了你,你若就此告退還算瀟灑,糾纏起來實在難看。”
“我何曾說要所有人都喜歡我?”
林卿捏緊了拳頭,初始的風度已經七零八落。
“你來這,不就是覺得他拒絕了你,你心裡不平嗎?你覺得你這樣的名門才女,怎麼可以有人眼都不眨的拒絕?”靜姝輕笑了一聲,依舊溫溫柔柔的,卻讓林卿心裡發慌。
“所以不甘心,想看看這是個什麼人,想讓他見到你後悔。”
“我……我沒有。”
林卿把袖子攥出一團褶皺,目光下意識避開了靜姝。
“你最開始的那個問題,我可以給你一個更準確的答案,你要聽嗎?”
林卿猝不及防的與那雙沉靜的眸子對上,一種奇怪的感覺出現在腦海。
長公主,真的不像一個才十八的人。
這種波瀾不驚的目光她只在一些夫人身上見過,甚至她們都沒有她沉靜。
“不必了。”
她藏着的從未示人的小心思在她面前全都無所遁形,並不想再自取其辱。
“林卿心中已有答案。”
長公主說話之後,威遠侯就一直沒開口,目光卻一直停駐在她身上。
她就算再不識相,也能感覺出,那樣的目光中插不進第三個人。
北越。
趙擎在暗中做一件事,衛遙暗中探查了許久,才知道軍醫的族人被他扣住了,眼下換了一批假的放在那。
而好巧不巧,夜寒川的屬下,他曾經的那些同僚,正在向那夥人靠近。
手心裡藏了一個帶尖的石子,正想給他們留個危險的記號。
餘光裡卻瞥見有個人時不時的看他。
這人近幾日已在他視線裡出現了數次。
衛遙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往牆邊湊了湊,把自己留了的一點劃痕小心地抹平。
趙擎設了一個套,他在懷疑他。
現在暴露,不僅那些人要搭進去,他也剩不下。
一瘸一拐的離開那,彷彿只是走累了歇一歇。
他離開之後不久,一人很快跟上來,仔細瞧了瞧那塊牆壁,什麼都沒發現。
“王上,有人在查那些人的下落。”
“都盯上了?”
“是!城中的只有十人,城外接應的不知有多少。”
趙擎擺了擺手示意不用管,復又問:“衛遙有什麼動靜?”
“他這些日子四處討好咱們的人,沒什麼異常的舉動。”
“呵,還真是個貨真價實的叛徒。”趙擎嗤笑一聲,“不用盯着他了,把那些人全都給本王抓住。”
這命令下去約莫兩個多時辰。
十個人一個都不落的五花大綁跪在了他面前。
“諸位!”趙擎一笑,露出六顆白牙,“本王這城池,好玩嗎?”
十個人一言不發,有脾氣不好的,憤怒的瞪着他。
那廂,趙喜帶着衛遙進來。
“王上,人抓住了,該犒賞有功之人。”
趙擎眉眼一動,哈哈大笑道:“是該賞!來呀!把本王那整張的熊皮給衛遙,除此之外,還想要什麼,你儘管提!”
衛遙愣了愣,隨即意識到趙擎在栽贓。
可此時他不能不配合,低眉拱手道:“多謝王上,臣原爲王上鞍前馬後。”
“叛徒!呸!”
“你這叛徒!現在還在害人!”
“當初夜大哥怎麼就沒殺了你這個忘恩寡義的東西!”
“北越人你也投奔!無恥!”
十個人再也忍不住,七嘴八舌地罵起衛遙來。
他們進了北越一直很小心,也只有衛遙這種瞭解他們行動方式和暗號的人才能發現!
衛遙神色未變,淡道:“是夜寒川先傷的我。”
然後又引來新一輪的怒罵。
“夠了!”
趙擎皺眉喝道。
七嘴八舌吵吵的他頭疼。
“你們這裡誰是頭兒?”
一人仰起頭,“是我,要殺要剮隨你!要問什麼就免了吧!”
“你有什麼好問的。”趙擎嗤一聲,坐回去,招手讓衛遙到跟前來。
他取下架子上的彎刀,遞到衛遙手裡,隨意道:“把他的腦袋給本王剁下來。”
衛遙手一抖,刀差點沒掉到地上。
“怎麼?”趙擎冷聲道:“捨不得殺你前同僚,還是你投奔本王本來就是……”
“我去。”
衛遙穩穩地接過彎刀。
擡起的眉眼是慣常的諂媚,趙擎在很多人臉上都看見過。
剛剛的頭領被人押到門口。
細細的雪慢悠悠的下着,剛清掃完的門前又薄薄的積了一層。
衛遙握刀的手在隱晦的發抖,力氣從身體裡迅速流失。
“叛徒!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那人死死地瞪着他。
這人衛遙是認得的,頗得夜大哥器重。
從前他們還一起把酒言歡過。
屋裡對他的咒罵也沒停過,而趙擎就站在不遠的地方,冷眼注視着。
“你跟着夜寒川理當想到這樣的下場,他顧過誰的死活?”
逐字說完,他眼眶發紅,卻硬生生忍住了淚。
“呸!老子死得其所,倒是你,一定不得好死!”
“下輩子投個好胎,別遇見他。”
下輩子別遇見我。
衛遙不敢閉眼,拔掉刀鞘,有雪花落在刀刃上,讓本來就發寒的刃更冷了幾分。
“夜大哥會爲我們報仇的!”
我也會爲你報仇的。
衛遙咬緊了牙,手起刀落。
噴薄而出的鮮血瞬間就融化了薄薄的血,從石階蔓延而下。
他那同僚,到死都睜着眼,瞪着他。
一刀耗盡了全部的心力,衛遙順着力氣身體一歪,藉着腿腳不便摔在石階上,先跪了一下,而後撲到在地。
趙喜緩步上前,把他扶起來。
衛遙剋制住自己所有的顫抖,撐着露出一個諂媚的笑,“腿腳不便,叫先生見笑了。”
“不會。”趙喜壓低聲音溫和道:“以後你就是王上的近人了。”
趙擎讓人把人頭凍起來,在剩下的九個人裡挑了一個最沒腦子脾氣最壞的人,打折了他的腿,然後把頭交給了他。
“帶過去告訴靳南秋,要想解謝靜姝的毒,就好好和本王和談,不然本王保證,他們的長公主活不過兩年。”
那人拖着一條廢腿,抱着頭領的腦袋死死的盯着趙擎,“你敢放我?”
身後的繩結解開,趙擎理都沒理他。
要是夜寒川他自然不敢放,可這麼幾個人他還不放在眼裡。
繩索一開,那人一個箭步衝上去,瞬間奪了趙喜腰間的刀,朝衛遙砍過去。
“狗賊!我先替大哥清理門戶!”
衛遙腿本就殘疾,剛纔又摔得實誠,躲閃了一下還是被砍了一刀。
也只是一刀,隨後這人就被北越士兵抓住,連人帶頭一起扔出了城池。
趙喜把自己的刀收回去,問衛遙,“沒事吧?我找個醫官來?”
衛遙笑着拒絕,“先生忘記我就會醫了。”
“也好。”
一直回到自己的居所,他纔敢發抖,用牙齒咬住被子,任由淚水流了滿臉卻不敢出聲。
“你覺得衛遙可信嗎?”
“要麼可信,要麼他太能忍。”趙喜在他面前一向很恭順。
趙擎笑了一聲,“再能忍還有你能忍?”
“嗯?本王的弟弟?”
這話裡的諷刺意味很濃,趙喜卻還是低眉順眼的模樣。
“臣同陛下解釋過,臣不一定是陛下的弟弟。”
趙擎走下來,勾住他稍顯單薄的肩,“老頭子睡了你娘就得算在他頭上,準備準備吧,隨本王一起去大周。”
無論是夜寒川還是謝靜姝,他都太久沒見了。
趙擎銳利的眸子泄出狼一樣的冷光。
趙喜被他攬住肩膀,整個人有些微不可查的僵硬。
“臣可以陪王上和談,但請王上以北越國事爲重,切莫自誤。”
靳南秋看到人頭時,一朵人間富貴花硬生生嚇成了瑟瑟小白花。
倒不是沒見過人頭,委實是出現的太突然。
“你說有希望解開靜姝毒的人全在趙擎手裡,你們本來想去那抓人反被趙擎抓了,現在他要挾我們要和談?”
“是。”那人憤憤道:“還有衛遙,那個叛徒,就是他出賣的我們!”
靳南秋皺起了眉,叫人擡他到醫官那治傷。
尋思了幾個來回,這消息他不能壓着。
他不想靜姝出事,可和談如何談他也不能插手。
自他接管北境軍後,第一封正式的八百里加急發了出去。
當日已經接近年關,北境的雪下了一天一夜。
京城沒下雪,也冷的不行。
靜姝的肚子越發的大,夜裡總是睡不安穩,夜寒川開始怕打擾她,後來沒辦法只能在她牀邊支了個軟榻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