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館。
房間裡只有趙擎和趙喜兩個人。
“本王全都按你說的做了,你最後可別給本王搞砸了!”
“王上放心。”
趙喜低垂的眉眼有一瞬間苦澀,很快又恢復了原本恭順的樣子。
“明日王上可去長公主處拜會,宣揚宣揚孩子是你的。”
趙擎大馬金刀的坐在踏牀上,燭火加深了他的五官,在鬍子的赭紅色小珠上打上一抹亮色。
沉默了許久,他道:“大周女人重視名節,你叫本王這麼說,她豈不是要遭人罵?”
“何況,孩子本來就不是本王的!”
趙喜蹲下身脫去他的靴子,“王上還想要她嗎?”
“當然要!”
“那就按臣說的做。”趙喜將他的靴子擺在一邊,“您得到了她,在北越的地界,沒人會議論她是否清白。”
趙擎順勢坐到身後的牀上,一隻手抵住了趙喜的肩膀,深邃的眸子打量了他兩眼,道:“爲什麼這麼幫本王?”
趙喜一笑,把他的手挪走,“王上記下談判的法子,不可出錯,餘下的臣來安排。”
趙擎還是覺得這做法下三濫,但爲了得到謝靜姝,他也沒別的選擇。
眼看着到長公主府跟前,一人攔住了他的去路。
“長公主說了,北越王要是來了,叫我萬萬攔下。”陸達抱劍站在巷口,“你之前擄走我家公主,讓她吃了不少苦頭,如今過來,公主說她怕忍不住宰了你。殺人事小,耽誤了兩國和談事情就大了。”
趙擎臉色越來越沉,殺氣騰騰道:“你算什麼東西,也敢跟本王這麼說話?”
“長公主府侍衛長。”陸達認真的回。
姚五在門口看熱鬧不怕事大,揚聲道:“他意思是你不是東西!”
陸達磨了磨牙,沒忍住,扭頭罵道:“關你屁事!”
“讓開,否則本王不客氣了!”
趙擎的耐性一向不怎樣。
“不讓。”
陸達話音一落,趙擎就攻了上來。
一瞬,陸達長劍脫手,下一瞬,被一拳砸退了七八步。
“太不要臉了吧!欺負人欺負到家門口了?”姚五怪叫一聲,和陸達一起撲上來。
兩人合力,最開始還能招架,漸漸就落了下風。
“住手!”
門口傳來一道清清冷冷的聲音。
靜姝披着火紅的斗篷,立在長公主府的門楣之下。
頸邊一圈紅狐狸毛無比嬌豔,映襯的眉目愈發沉靜雍容。
即便挺着肚子身形臃腫,也沒掩去她多少風華。
趙擎收了手,目光從靜姝出現的那一刻起就沒離開她。
他着實是有些後悔,當時她落在他手裡,就該二話不說要了她,何苦現在望梅止渴。
姚五和陸達迅速後撤,陸達護在靜姝身前,姚五則飛速去搬救兵。
趙擎忒能打,估計只有侯爺能打得過。
“趙擎,這是大周都城。”靜姝冷冷的提醒他。
“本王要不動手,能見到你嗎?”
“站住!”
“你再靠近一步,我府上所有侍衛全會動手,拼盡全力也會要了你的命!”
高高的牆頭上露出弓箭手的影子,閃着鋒芒的箭尖全都對準了趙擎一個人。
趙擎猖狂的背過手,毫無防禦之態,“本王每隔一日就會送回一道密信,若是密信不到,北越就會立即殺了和軍醫相關的所有人,不出兩年,你就得去地下找本王。”
“你能狠心讓本王死,可你身邊的人能嗎?”
“你大可試試。”
她眉眼揚起,漆黑的瞳仁中有無限的光亮。
大冬天的陸達手心都在冒汗,公主也太豁的出去了,趙擎要是真往前了,他們殺是不殺?
趙擎沒動,神情間的凌厲反而緩和了些。
“你又何必如此,我們在北越那些日子不是也很好嗎?你、孩子,本王都盡心照顧了。”
確實有段日子過的不錯,但那是爲了麻痹他方便逃跑。
“你的照顧沒人消受的起。”
一道黑影飛掠而來,穩穩地站在了靜姝身邊。
帶起微微的風,讓她領子上的紅狐狸毛一伏。
“她和孩子,是本侯的妻、子,北越王還是少惦記的好。”夜寒川聲音發寒。
趙擎本來不想把那句話挑明,可看着夜寒川站在她身側那麼近的地方,心裡不知名的火燒的越來越旺。
他趙擎看上的東西,還沒有得不到的。
“你的子?”趙擎聲音不無嘲諷,“那是本王的孩子,何時成了你的子?”
“趙擎,你做夢也有個限度。”靜姝面覆寒霜,一下子陰沉起來。
“靜姝,本王此來就是來接你和孩子回去。”
第一句謊話說出了口,第二句顯得更加順暢。
靜姝磨了磨牙,簡直像吃了蒼蠅一樣難受。
她先前覺得趙擎雖然野蠻,但爲人還算磊落,沒想到扯起瞎話來臉都不紅一下。他們之間壓根什麼都沒有,孩子跟他有個鬼的關係?
“北越王臉皮如此之厚,不如去好好教教你方使臣,好從大周訛到最大的好處。”
趙擎攥起拳頭,兇狠道:“夜寒川,跟本王打!”
靜姝嗤笑一聲,“得了吧,之前在地牢他受傷你都打不過,更別提現在了,你要丟人丟到大周嗎?”
“狗屁!”趙擎呸了一聲,神情有些不自然,“本王何時輸給過他!”
靜姝撇了撇嘴,側身看了眼自家院牆,“侯爺你看這牆,好像北越王的臉啊……”
夜寒川看了一眼,面不改色道:“略薄了些。”
這等羞辱,趙擎怎麼忍得了。
當下就提起拳頭朝夜寒川衝了過去。
兩人堪堪交手,後方一人一騎控制着速度過來,連忙將人攔下了。
“王上,我們來和談,不該動武。”趙喜抱住趙擎的胳膊,勸道。
“本王管什麼和談?先打過!”
他力大無窮,險些把趙喜帶出個趔趄。
夜寒川擡臂攔住靜姝,讓她退到門檻內。
“王上!”
趙喜狠狠地一拽,纔將趙擎拽回些神智來。
“我家王上衝動,還望兩位不要見怪。”趙喜見趙擎不動了,鬆開他上前深深一揖,“先前王上與公主相處……很和諧,他此番特意過來也是想念公主,若有煩擾之處,還請公主見諒。”
“什麼叫相處和諧?”靜姝蹙起眉,“趙喜,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趙喜依舊很恭順,“長公主名節爲重,臣下還是不多言了。”
靜姝眉眼間陰晴不定,瞧着趙喜,腦子裡卻浮現出了一個死了很久的人——謝雨嫣。
這股子茶味真是如出一轍,只是趙喜更正宗一點。
“名節怎麼了?孩子是你與本王的就那麼見不得人?有嚼舌根的你告訴本王,本王收拾他們!”
趙擎的聲音本就粗獷,提起嗓門更是方圓一里都聽得清楚。
聽聽,若是拋去所有背景不看,這話說的多有情有義。
而靜姝只會恨得牙癢癢。
她不是沒對付過無賴,而是沒預料到趙擎這種粗枝大葉的人也會無賴。
“想要孩子去找你們北越女人,別在這發癔症!”她聲音凜冽。
趙喜推着趙擎離開。
人都到了巷子口,他還要回頭嚷。
“不成的話你就跟本王去北越,本王保證沒一個人敢編排你。”
靜姝:……
我謝謝您!
她現在最想縫上的就是趙擎那張嘴!
話叫不少看熱鬧的人聽去,沒過多久,幾方不同的勢力合力施壓,硬生生的把剛剛起來的謠言摁住了。
只是總有些人不願意相信真實的解釋,追逐着趙擎的引導,在自己腦子裡編排了一出又一出大戲,肆無忌憚的歪曲事實,彷彿在人身上抹黑比他自己爹孃死而復生還要令他亢奮。
他們暗戳戳的和人議論,若是遇上同類,惡意加上惡意少不得要編排的更賣力,末了再吐兩口唾沫來顯示自己的清高;若是遇上正派人,就要和對方脣槍舌戰一番,說不過便污言穢語的謾罵,彷彿辱罵別人會顯得他多正義偉岸。
殊不知他們張嘴罵人時露出了參差不齊的牙齒和齒縫間黑黃的泥,處處散發着惡臭。
別人被薰走他們還要洋洋自得,以爲自己取得了正義的勝利。
而有人生來尊貴,無數人護着,流言蜚語不入她耳。
“夜寒川,說真的,你就沒懷疑過這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嗎?”
靜姝靠在美人榻上,沉靜的眸子黑白分明。
“你落到趙擎手裡的時候孩子已經快一個月。”夜寒川言簡意賅的說。
“就因爲這個?”
靜姝擡腳輕輕踢了踢他的小腿,神情間有點不滿意。
“我是她親爹,還能認不出自己孩子嗎?”夜寒川捉住她的腳,把腳上滑下來的毛襪子往上套了套。
“不過這事,不像趙擎做出來的。”夜寒川淡淡道:“那日趙擎走後就沒再提過,倒是趙喜三番五次同別人暗示。”
“可造這種謠,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夜寒川蹙眉搖了搖頭。
最終的目的還是會落在談判桌上,可是北越一方現在死咬着疆土不放,謠言不會幫他們達成目的。
北越和大周的和談已經進行了很多天。
以趙喜爲首的北越使臣表示可以派人來解開長公主的毒,但必須拿天盡關以北的城池來換。
大周方自然不能輕易割讓出那麼多疆土,一直在討價還價。
只是趙喜態度強硬,其中矛盾一時沒法調和。
如是磋磨許多天,談判一點進展都沒有,但沉默了許久的趙擎,突然往長公主府送了一大車東西。
是北越特產,多爲皮毛和珍稀藥材。
趙擎傳話說長公主還有一個月臨盆,務必照料好身體。
坊間剛滅的流言又有冒頭之勢。
只是下面的事發生的更快。
靜姝讓人連車帶東西全扔回了驛館,趙擎的門口。
聲稱用不着他假惺惺的關心。
威遠侯同時站了出來,明確表示長公主會是未來侯府大夫人,孩子是夜家嫡子。若是男孩,威遠侯會培養他成爲新的將軍,將來替他駐守北境。
趙擎氣的徒手劈碎了一張桌子,但趙喜壓着沒讓他出聲。
第二日與鴻臚寺的談判中,北越一方突然鬆了口風。
原本索要的國土變成了鉅額錢糧,但鑑於大周對北越人敵意太大,不能派他們的人來周爲長公主治療,只能請長公主過去。
突如其來的鬆口讓鴻臚寺官員措手不及。
先前皇上下旨,談判要保證大周的利益,但一切要以給長公主解毒爲前提,爲此他們在和對方交涉中頻頻處於下風。
今日對方突然鬆口,既能給長公主解毒,也不用割地,倒是個好的解決法子。
消息很快呈到了皇上案頭。
“讓皇姐去北越解毒?”謝承宣看完摔了摺子,“這不是送羊入虎口嗎?”
鴻臚寺少卿回道:“陛下,對方已經做出了很大的讓步,我們若不放寬條件,只能宣佈和談破裂。”
和談破裂,就意味着靜姝解毒的希望徹底消失。
謝承宣眉頭折了幾折,從未覺得一件事如此棘手。
“微臣斗膽,長公主去北越是最好的辦法,以北越王對長公主的態度,公主不會有事。”
這樁事傳到靜姝耳朵裡時,她臉色先是沉了沉,而後露出一抹釋然的笑。
“公主,您笑什麼,咱們不能去北越,您好不容易從那逃出來怎麼能自己送上門!”錦如在一旁着急道。
雪白的指尖輕輕釦了扣桌子,靜姝輕笑道:“趙喜繞了那麼大一個圈造我的謠,我當是爲了什麼,原來目的在這。”
他是個聰明人,明知大周不可能同意割讓國土,前頭寸步不讓,就是爲了在這個關鍵的時候退一步。然後藉着先前鋪墊好的謠言,讓大周官員都認爲她到北越是安全的,來同意當下的提議。
不用割地,她的毒還能解。
簡直是最佳解決辦法。
“公主,我們不能同意。”錦如懇切道。
靜姝搭上她的手,由她扶着在屋內慢慢走了一圈。
“這是針對我的局,我不能不進。”
不進,大周就要割地。
她不能背這罵名,也不能讓承宣變成一個昏君。
入局,且看是趙擎治得住她,還是她把北越攪得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