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趙擎的去向,儘快摸清楚。”夜寒川再次派出一支兵馬。
北越那些將領他心中有數,趙熙柔手下就算有得用的也不足爲懼,唯有趙擎,還算個能匹敵的對手。
第一縷日光劃破天際,夜寒川將後續的安排做完,目光落向營帳角落那個小小的凳子。
懊惱的捏了捏額角,他竟沒注意到靜姝是何時離開的。
想過去看看她,軍報再來。
趙擎第一時間撤兵遁走,趙熙柔部下接管城防。
眼下兩軍換防,趙熙柔剛剛掌控北越,正是出兵的好時機。
夜寒川斷然下令:
每人帶足三日口糧,全軍立即出發,突襲北越。
晨曦之下,整個軍營都動了起來。
他一身甲冑自帳中走出,對面,靜姝撩開營帳簾子。
隔着不遠的距離,兩人目光相對。
她面容恬淡,目光沉靜溫柔,光照在她臉上,充盈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夜寒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聲喝道:“出發!”
全軍已經集合完畢,沉默而肅殺。
靜姝喊住夜寒川。
後者勒住馬頭,自馬背上回身而望。
“若遇女將,萬不可掉以輕心!”
北越怎麼會出現女將?
夜寒川心下狐疑,然而現在已是箭在弦上,由不得他深究,只得點了點頭,對她道:“保重。”
駿馬長嘶一聲,疾馳而去。
黑壓壓的軍隊直奔北方,留下的營帳依舊聳立着,只是十室九空。
剩下的部隊按照原定速度,押送糧草趕赴寒鴉谷。
靜姝跟隨糧草隊伍走了一個上午,午時帶着陸達脫離了隊伍,直奔北境戰場而去。
戰爭的事她記得不多,前世夜寒川覆滅北越也大多是些光輝事蹟。她只隱約記得,最大的一個虧,是栽在了一個女將手裡。
臨行前那一句話夜寒川不見得會放在心上,她還是跟去看看安心。
兩人兩馬總比大部隊走的快些,她和陸達即便出發晚了,卻是和夜寒川同時抵達的寒鴉谷。
谷口之外三十里,就是北越的關城。
靜姝趕到時,夜寒川已經率軍發起了衝鋒。
此時,距北越軍隊抵達關城纔過去了一個黑夜。
廝殺聲震天,靜姝站在寒鴉谷高處,繡着夜字的黑旗都是一個模糊的方塊,更別說在一片人潮中找到夜寒川的身影。
攏共兩三個時辰光景,悠揚的號角聲在對面響起。
“勝了!”
“勝了!”
“不愧是咱們夜將軍!”
“瞎說,現在是威遠侯!”
歡呼聲四起。
靜姝鬆了口氣,嘴角不自覺地勾起笑容來。
陸達一直護衛在她身側,見狀道:“侯爺用兵如神,拿下關城之後,您也好過去歇一歇。”
“嗯。”靜姝隨口應了一聲,努力控制住發虛的腳步。
馬背上顛簸一晝夜,她只覺得渾身的骨頭都要散架,尤其是受過傷的肩膀,更是痠疼的厲害。
只是歇下之前,她還想見見夜寒川。
佔領城池之後還有一攤子事要安排,夜寒川見到靜姝的時候嘴裡還在說着命令,人卻呈現出一種呆滯的狀態。
軍中高層這一路走來多多少少都知道兩人之間的事,擠眉弄眼心照不宣的退到一邊。
“樂傻了?”靜姝笑問。
夜寒川點點頭。
按照糧草隊伍的速度,她還有一天半的時間才能到這。
“首戰告捷,恭喜。”靜姝真誠道。
旁邊有人樂呵呵的插嘴,“對面是個女娃,沒打多久就棄城跑啦!我看北越是真沒人了,派個女的迎戰。”
他身邊的人用胳膊肘戳了戳他,他才撓了撓頭,不好意思的說:“殿下,我沒看不起女人,就是……就是……”
靜姝沒在意,擺了擺手,“別小看對方,趙熙柔剛坐上王位就敢用她,一定有過人之處。”
衆人沒做聲,但神情間全是不以爲意,只是礙着靜姝長公主的身份纔沒反駁。
“你們先去吧,把城內事宜安頓好。”夜寒川打發走他們,又對靜姝道:“一路趕過來,我帶你去歇歇吧。”
靜姝確實有些撐不住,隨着疲憊和疼痛而來的,還有一種無力的眩暈感。
眼前一陣陣發黑,她撐着道:“提防她的陷阱。”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夜寒川不禁疑惑道。
戰事開始前她就知道對方有個女將,還一遍遍囑咐他提防。
靜姝沒回答他,身子一歪,暈了過去。
夜寒川膽戰心驚的扶住,確定她只是太累了之後才放下心。
將靜姝安頓在他院子旁邊,夜寒川又去安排後續的作戰計劃。
出於謹慎考慮,後續交鋒他試探了幾次,對方雖然懂些兵法,但表現只能算是平庸。
日夜騷擾了對方四五次,麾下將士對這種小打小鬧十分不滿,堅持要發力再下一城。
而等夜寒川想同靜姝問個究竟的時候,她又變成了癡傻的樣子。
正躺在牀上來回翻滾,吵着說肩膀疼。
“我照顧她吧。”夜寒川對陸達道。
陸達如蒙大赦,錦如和秋月還沒來,他一個侍衛,總不好近殿下的身。
夜寒川洗了兩遍澡,換上乾淨的衣服,確定身上沒有一點血腥味才靠近她。
“這裡痛嗎?”他修長略有薄繭的手指按上她的肩膀。
靜姝眼淚汪汪的點頭。
夜寒川活動了幾下她的胳膊,順着經絡一點點按下來。
靜姝開始哼唧了幾聲,而後就賴在他懷裡,十分不講理的說:“除了我,你以後都不許給別人按。”
時光好像一下了倒回了很久以前,威遠侯府的夜裡,她也是這樣說。
夜寒川感到有點好笑,有意逗她道:“理由呢?”
靜姝支起身子,理所當然道:“因爲你是我相公啊,只能對我一個人好。”
“好,我答應你。”夜寒川把她重新按回去。
腦子裡卻想到了那天晚上她撞見茯苓的事,戰報來的時機太巧,他一直忙到了現在,都還沒來得及和她解釋。
算來她上次清醒,他在整理行囊準備出兵,這次清醒,他晝夜奔襲來攻城,都沒有好好陪過她。
由着她半靠在身上,夜寒川緩緩道:“上次,茯苓給我送湯,我拒絕了她,我們什麼關係都沒有。”
靜姝一直纏着頭髮的手指頓了頓,柔軟的黑髮一圈圈從手指上鬆下來,她迷惑的問:“茯苓,是之前照顧我的姑娘嗎?我怎麼不記得?”
她撓了撓頭,試圖在腦海中尋找這件事的蛛絲馬跡。
“不記得也罷。”夜寒川把她的手放在手心裡,“我只對你一個人好,也只讓你一個人對我好,夫人。”
靜姝聽了很高興,儘管她想笑的矜持些,到底沒藏住四顆小白牙。
夜寒川把她哄睡了,打算起身離開。
身子直起到一半,兩綹頭髮難捨難分的糾纏在一起。
一頭是他的髮尾,一頭是靜姝的髮尾。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把頭髮綁在一起了。
夜寒川少時在北越生活艱難,逃出來之後沒多久就去了北境從軍,讀的也大多都是兵書。
唯一和文學沾邊的,就是阿孃見縫插針口授的一些文章詩句。
而在他所知道的爲數不多的文人詞句中,有一句清晰地躍進了腦海。
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
他小心地取下一綹頭髮,和她的纏繞在一起。
***
太陽落山,對面城池中冒出縷縷炊煙時,夜寒川率軍出擊。
午夜之時結束戰鬥,大周再下一城。
而他分出去的兵馬也同時佔領了周邊的小城鎮,把兩國的邊境線往北推了五十餘里。
之後再拿下一座城,就到了天盡關。
那個一直屹立不倒的,保護着北越人綿延不絕得雄關。
夜寒川站在城樓上,可以清晰地看見天盡關的形狀。
它矗立在黑夜裡,比夜色更黑,像一隻隨時能露出獠牙的遠古巨獸。
數十年來,不知有多少大周士兵倒在了天盡關前,再難寸進。
參與戰爭的部下正脫下染血的鎧甲,湊在一堆胡侃,言談間對北越這位女將頗爲輕視,對靜姝的提醒不以爲然。
夜寒川沒打斷他們,連他自己也認爲對方沒什麼本事。
牢牢地控制住了眼下的戰線,夜寒川把靜姝接了過來。
另一邊,他前些日子派出去的一隊騎兵也有了回信。
謝承運打起清君側的旗號,聲稱皇帝生病是太子和長公主所害,姐弟倆沆瀣一氣,爲了就是奪取朝政大權。並且,長公主殘暴無德,濫殺大臣之子,太子一味包庇,自己爲求公道被兩人陷害淪落至此。
總之檄文裡的靜姝和謝承宣十惡不赦,他自己光明偉岸。
這篇檄文順着小路飄向大周的過程中,被夜寒川早早留下的人馬按住,然後煙消雲散。
夜寒川沒打算對謝承運動手。
他和趙熙柔脣亡齒寒,只要北越這邊始終面臨壓力,就足以牽制他。
關鍵是,趙擎一直下落不明。
這位以悍勇著稱的北越王,鐵了心當起耗子,倒是真不好找。
在城中住下的第二日,錦如風塵僕僕的趕到。
“怎麼只有你一個人,秋月和茯苓呢?”靜姝抓着錦如的肩膀,伸着脖子使勁往後看。
錦如扶着她坐下,解釋道:“秋月送茯苓姑娘回家去了,約莫再有幾日才能到。”
“那好吧。”靜姝很是失落。
秋月沒過來,夜寒川只能把衛遙打發來照看靜姝的身體。
得知茯苓離開之後,衛遙的臉色說不上好,對待靜姝的病情也不怎麼上心。
靜姝察覺到他隱隱的敵意,最初笑臉相迎一次之後就變着法的找他麻煩。
每次衛遙過來都要被她折騰一通。
藥箱裡從最開始的瓜子皮變成了螞蟻和甲殼蟲。
衛遙鐵青着臉把藥箱啪的一聲撂在夜寒川跟前,“我照顧不了她!”
繃帶卷裡,一隻甲蟲探出黑亮黑亮的頭。
“你惹到她了?”
靜姝癡傻的時候雖然活潑了些,但禮儀和教養都刻在了骨子裡,當做不出這樣的事。
“我怎麼知道?”衛遙沒好氣的說。
夜寒川把他藥箱中的蟲子弄出去,碾死,道:“我去看看。”
靜姝正在屋子裡和錦如嘰嘰咕咕的笑,見夜寒川來了瞬間斂起神色,可不斷摩挲着袖子邊的手出賣了她。
“爲什麼往藥箱裡丟蟲子?”夜寒川問。
錦如欲替靜姝辯解,剛說了幾個字,就見她家公主梗着脖子道:“我不喜歡他!”
錦如:“……”
夜寒川:“……”
這理由,沒法反駁。
錦如福了福身,低聲道:“是奴婢的錯,茯苓姑娘告訴奴婢,是衛遙勸她接近您的,奴婢和殿下說了。”
夜寒川聞言皺了皺眉。
衛遙最清楚他的病,怎麼還會做這種事?
靜姝嘴撅的幾乎能掛上一個油燈。
夜寒川擺了擺手,錦如會意退出去。
身後的門關上,夜寒川握住靜姝的手,“是我的錯,但衛遙要看顧你的病情,別再使小性子了,嗯?”
靜姝把手抽出來,“不是因爲這一件事,他明擺着不待見我,既然不待見我就別往我……往本公主跟前湊!”
她說到半途想起自己的身份,自以爲十分有氣勢的一甩袖子。
“本公主長這麼大,還沒看過誰的臉色!哼!”
她高高的仰起頭,而後頓了頓,似乎有些心虛,下巴微微收了點,補上一句,“除了上課的夫子。”
夜寒川沉默下來。
衛遙不喜歡靜姝他清楚,但靜姝一直沒說過什麼,他也就以爲衛遙在她跟前收斂了。
“下次他過來的時候我陪着你可好,秋月也快回來了,你再忍他幾回。”夜寒川和她打商量。
靜姝抱胸不理他。
“夫人?”
靜姝嘴角動了動,瞥了他一眼又迅速收回來。
她清了清嗓子,道:“本公主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多謝夫人。”夜寒川環抱住她,話音裡盛了笑意。
靜姝轉過身來,輕哼了一聲。
兩人纏綿了一會,夜寒川整理好兩人的衣服,在牀邊靜靜地抱着她。
靜姝靠在他懷裡,抱着他的胳膊研究他袖口的暗紋。
“夜寒川,有人說,你會傷害我的家人,是真的嗎?”
錦如過來就給她看了錦囊,她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回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