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風的消息和八百里加急一前一後抵達京城,就算舒衍想瞞着靜姝,不想讓她煩心也無濟於事。
“侯爺派去的人落在了趙擎手裡,據報信的人說,是衛遙出賣了他們。”舒衍擰眉看向夜寒川,“這個人跟着謝承運謀反,三番五次迫害靜姝,怎麼還活着?”
“是我做主放走他的。”靜姝接過話頭,“你說是衛遙出賣,可確定?”
當日衛遙跪請去北越報仇,不像是撒謊。
“他的人出來親口所說。”舒衍目光投向夜寒川。
夜寒川面色沉肅,此事衛遙嫌疑不小,但他安排人去尋找軍醫族人這件事趙擎未必猜不到,提前做好誘餌等他上鉤也不是沒可能。
“趙擎要親自過來和談?”他問。
“是。”舒衍點點頭,“隨行的還有他的弟弟趙喜。”
“弟弟?”靜姝疑惑,“他們這輩人不是都被趙熙柔殺光了嗎?”
舒衍搖搖頭,趙喜的情況聽風還沒查清楚,只知道他是最近纔出現在趙擎身邊的。
“趙喜的母親是當年的戰俘。”夜寒川淡淡開口,“先北越王凌辱完賞給了自己的下屬,如此纔有的趙喜,他爹不一定是誰。血統不正,加上此人一直謹小慎微,趙熙柔沒放在眼裡也是理所當然。”
只是趙擎何時與趙喜扯上的關係,他卻不知。
“趙擎和誰來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以那些人爲籌碼,想從大周換走什麼。”舒衍有些擔憂。
要想解開靜姝的毒,軍醫的族人是唯一的希望。
可趙擎如果靠着這些人獅子大張口,朝廷能同意嗎?
“想換什麼,等他來就知道了。”
靜姝撫平袖子,眉眼低垂,微微上翹的眼尾泄出一點冷光。
總歸在她的地界,趙擎若是得寸進尺,乾脆就宰了他,就算大家一起玩完也是他先死。
不虧!
趙擎此次是正兒八經的來和談,擺了北越王的架勢,帶了手下能言善辯的官浩浩蕩蕩的往京城而來。
因着要避開年節,等他抵達京城的時候,已是元宵之後,馬上就出了正月。
京城的冷意已經淺了點,乾枯的枝丫上還零星地掛着許願的紅布條,街頭巷尾還有沒撤的花燈籠,一派祥和景象。
靳南秋以擔心趙擎路上搞幺蛾子爲名,自請送他來京,順道也趕了回來。
“北越王舟車勞頓,我們陛下說讓你先在驛站休息幾天,然後在宮中設宴爲你接風。”靳南秋草草說完皇上的意思,“沒別的事了吧,沒有我走了。”
說罷不給趙擎機會,扭頭就走。
闊別半年,京城這溫柔鄉他總算回來了!
“慢着!”
靳南秋背對着趙擎翻了個白眼,轉過頭來十分得體的問:“北越王還有何事?”
“本王想見貴國長公主,勞煩引薦。”趙擎狼一樣又野又狠的盯着他。
靳南秋嘴角抽了抽,把身上的風度隨手一撇。
“想見小靜姝?”
“是。”
“想屁呢!”
靳南秋冷哼了一聲,“和談就和談,別打那些歪主意!”
趙喜站在趙擎身後一步的地方,淡淡道:“談判還未開始,你就羞辱我王,我方在和談時會和周皇說明這一點。”
“愛說說去,老子又不是鴻臚寺的官。”靳南秋嗤一聲,拂袖而走。
“你不帶本王去,本王只得自己去拜會了。”趙擎揚了揚聲。
“長公主府暗衛衆多,北越王別被當成賊子宰了就好。”靳南秋越走越遠。
“本王若是出了事,你們在意的那些人立馬就會死在北越。”
靳南秋早就走了個沒影,卻在第一時間把這事告訴了靜姝。
“他就是奔着你來的,你躲着別見他,讓鴻臚寺那羣人去……阿嚏!”
靜姝瞬間擡袖擋住自己,免得被波及。
靳南秋拿手帕擦擦鼻子,補上最後兩個字。
“操心。”
靜姝從袖子後探出頭來,“小舅可是着涼了?”
靳南秋提起這個就一肚子火。
“趙擎那廝非要趕路,急着投胎去似的,我這一路被他折騰的就沒消停過,能不着涼嗎?”
“我府內醫師不少,你去瞧瞧。”靜姝給錦如使了個眼色。
錦如立即道:“七爺跟奴婢過來吧。”
“不用了。”靳南秋擺手推辭,“我這就回家吃藥去。”
靳七爺的風範還在,但隱約可見一分倉皇。
“我來吧。”
裡間忽然傳出一個人聲,靳南秋一愣。
秋月出來時帶了一身藥香,向兩人福了福身,而後自然的往靳南秋手邊放了一個脈枕。
靳南秋瞥了靜姝一眼。
靜姝事不關己,低頭喝湯。
秋月一個多餘的動作都沒有,專心的診過脈,用醫者專業的口吻敘述道:“寒氣入體,不太嚴重,一副藥便可,勞七爺稍坐。”
然後收起脈枕,轉身進了裡間。
將靜姝的藥熬完,又取了一隻罐子,拿了幾味藥熬靳南秋的。
外邊,靳南秋瞪了靜姝一眼。
小舅辛辛苦苦幫你男人守城,給你報信,你就這麼賣我?
靜姝好心好意的勸,“有病就治,別諱疾忌醫。”
說着面不改色的喝完了自己的藥。
靳南秋一口氣哽在胸口,氣道:“我不管你了,就你這奸詐的德行,趙擎在你手裡討不了什麼好去!”
靜姝聽到這話不過一笑。
反正人已經見到了,還喝了人家親手熬的藥,靳南秋索性又蹭了一頓飯,但看到滿桌子的藥膳時,他的表情有一瞬間很不好。
每天喝着藥,還要吃這些東西。
也不知道她這日子是怎麼過的。
他打定主意,無論趙擎這次提什麼條件,都得先把靜姝的毒解了。
三日後。
皇宮設宴。
“我跟你一起去。”
她身上裹得嚴嚴實實的,手裡還捧着暖爐,眼神一如既往地清明。
夜寒川見狀便知沒法說服她,只得打開車門,扶她上去。
謝承宣雖然恨不得當場宰了趙擎,但宴席依舊辦的很有大國風範,設了最高規格的國宴。
衆臣在下,夜寒川和靜姝坐在了上首,位置正在趙擎的對面,再往上,是大周皇帝。
兩人到了一會,趙擎才帶着北越方的人姍姍來遲。
“本王還想,你今日要不來,本王打算去看你的。”趙擎在靜姝跟前站定,依舊是一身赭紅色的袍子,笑起來鬍子上的小珠微微上翹。
“昔日在北越承蒙北越王照顧,我怎能不來?”
靜姝並未起身,着重咬了‘照顧’二字,淺笑嫣然。
趙擎好像並未聽出她話中的敵意,目光落在她凸起的肚子上,問:“還有幾個月?”
這話問的顯得他們多親近似的,靜姝下意識蹙了蹙眉。
“北越王關心的太多了。”
“本王關心你關心孩子,有什麼問題?”
“二人皆與你無關,當然有問題。”
夜寒川清凌凌的聲音插進來。
趙擎正要說什麼,趙喜動作很小的拉了拉他的袖子,低聲道:“王上,該落座了。”
趙擎衝他揚了揚眉,轉身坐在了靜姝對面,順勢拋過來一個曖昧的眼風。
靜姝:yue
謝承宣出現,宴席正式開始,各色佳餚流水一樣上來。
中央有舞姬伴着絲竹管絃之聲翩翩起舞。
開始兩國人還能心平氣和的寒暄幾句。
可也就幾句。
兩邊看對方都不順眼,舞還沒跳完,便你指着我鼻子,我指着你鼻子唾沫橫飛的吵了起來。
下邊舌戰不停,上邊一片歲月靜好。
趙喜自始至終一言不發,很有節制的給趙擎添了幾回酒。
“大周皇上,下邊也吵得差不多了,我們來談談條件吧。”
趙喜聞言給他倒酒的手一頓,而後淺淺斟了半杯。
謝承宣端坐其上,溫潤道:“北越王有什麼條件,不妨說來聽聽。”
“能救謝靜姝命的人都在本王手裡,你把天盡關以北的城池都還給本王,本王讓他們解毒。”
天盡關以北,大周佔去的地界,是夜寒川從趙熙柔手裡打下的北越半壁江山。
底下的爭吵聲小了點,紛紛豎着耳朵聽上面的談話。
謝承宣眉眼未動,依舊是溫溫潤潤的語氣,“就算朕把城池歸還,北越現有的糧食,也養不活那麼些城池吧。”
靜姝偷偷摸摸抿了一點點夜寒川杯子裡的酒,心裡給自家皇弟叫好。
殺人誅心,幹得漂亮!
夜寒川把杯子從她手裡挪走,換了一碗溫養的湯。
靜姝小臉一垮。
“這不勞你費心,本王自有辦法。”趙擎臉色一寒,眉眼間登時凌厲了起來。
夜寒川開口道:“北越王提出這種條件,是否能保證可以解開長公主的毒,如果你的人不能第一時間解毒,我們又該何時履行承諾?”
一直坐在趙擎身後,一點存在感沒有的趙喜忽然開口。
“北越的醫師沒給長公主診過脈,自然無法保證解毒,只是容我提醒威遠侯,這是救長公主性命的唯一希望,你要放棄嗎?”
他仍然是低眉順眼的樣子,彷彿習慣了謙卑。
夜寒川自然不能放棄,只是此時承認,談判就落了下風。
倒是靜姝,推開湯碗,聲音清亮道:“一個解毒的希望換北越一倍的土地,諸位也忒會做買賣了吧!”
夜寒川默默地把她的湯碗推回去。
靜姝餘光裡看到,嘴角不經意的向下一撇。
“就是,不能保證解毒你們在這談什麼呢?”
“瞧我們大周地大物博以爲我們人傻錢多嗎?”
有兩個愣頭青順着靜姝的話懟人,更多的人則沉默下來。
他們感念靜姝救下京城,保住了大多數人的命,不想犧牲她。可是國土之爭,歷來是一國榮辱之所在,那麼多將士拼死打下的土地,真的就要爲一個人的命送回去嗎?
“你別生氣,對孩子不好。”
趙擎這句話來的太突然,上上下下有一瞬間是安靜的,然後眼神紛紛怪異起來。
北越王對長公主的孩子,也太在意了吧。
“今日是宴席,和談事宜,我方使臣會與貴國鴻臚寺商談的。”趙喜謙恭的接上一句話,把先前詭異的氛圍按下去,“王上,您說是吧?”
“不錯。”趙擎深深地看了靜姝一眼,轉而道:“喝酒!”
宴席在絲竹聲中結束。
波瀾在平靜的表面下翻滾,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能翻騰出一個大浪來。
靜姝和夜寒川共乘回府,路上兩個人都沒怎麼說話。
直到到了地界,夜寒川要送她回房。
靜姝蹙了蹙眉,“夜寒川,孩子是你的,我和他沒什麼。”
趙擎那曖昧不明的幾句話直指她的孩子,明裡暗裡都在說孩子和他關係匪淺。
“我知道,我只是在想他這麼做有什麼目的。”夜寒川揉了揉她的頭,“靜姝,我說過,我都信你。”
她被趙擎擄去兩個月不是什麼秘密,趙擎言語間攀扯孩子頂多會讓她聲譽受損,於談判而言,他實在想不到能有什麼關聯。
且趙擎那人,不像會使這麼下作的手段。
“嗯。”
靜姝垂頭用腳尖輕輕踢了踢他的。
他們之間不再有誤會就好,至於旁人怎麼猜怎麼想,管他們呢!
“那我回去啦。”
“不許再偷喝酒。”
這說的顯然是宴上的事。
靜姝擡起頭,用大拇指比着小拇指的尖示意,“我就喝了那麼一點點點,舌尖嚐了個味兒,還沒到喉嚨就沒了。”
夜寒川把她的小拇指扣在掌心,不近人情道:“要是到喉嚨我早把酒杯搶下來了。”
靜姝指尖在他手心撓了撓,踮起腳試圖平視他。
平視失敗後嘁了一聲,背過手眼尾微挑道:“兇什麼兇,還不是縱着我嚐了個味兒。”
墨色的眸子一下子柔軟起來,微涼的脣在她額頭印下一吻。
“縱着你,快回去睡吧,我還有些事。”
靜姝乖乖的點了點頭,進門之前突然轉了身子道:“你要是針對趙擎的話往死裡搞他,別留手。”
“遵命。”
低低的聲音溫柔寵溺,靜姝覺得骨頭都輕了幾兩。
從美色中回過神來,她叫來秋月,吩咐道:“讓聽風盯緊了趙擎的動靜,無論他想做什麼都給我使絆子。”
說着勾起一邊脣角,眉眼生光道:“他不舒坦,我就舒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