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波二

煙波(二)

方靜言屏着氣,心兒呯呯跳着。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躲到樹後面,也不知道爲什麼會這麼緊張,就只目不轉睛地盯着路燈下正在交談的兩人。

因爲是逆風,聽不見葉子航和丹丹在說什麼。葉子航的表情很嚴肅,長長的眉毛很不平和地擰着。丹丹一直垂着頭,似是不敢看葉子航的眼睛,薄薄的脣緩緩開合,說着方靜言無法猜測的話語。

過了許久,方靜言握着車籠頭的手緊的幾乎要抽筋,丹丹終於擡起頭來。

昏黃的燈光下,她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唯有一臉晶瑩的淚光幽幽閃爍。而後,葉子航擡起手,修長的手指將丹丹臉上的淚珠輕輕刮落。

一瞬間,方靜言覺得身體裡所有的血液都涌向了心臟,眼前黑黑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意識都失了控。死死咬住嘴脣讓自己清醒,恍惚着能再看清眼前景物時,路燈柔黃的光影下,已沒有任何人的身影。難道是錯覺嗎?她狠命搖了搖頭,向四周看去。

不是錯覺,遠遠往車站去的的路上,兩個再熟悉不過的背影。

嘴巴里有鹹腥的味道,才發現,不知何時,下脣已被咬破。

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樣推着自行車回了家,世界都變成了輕飄飄的煙霧,方靜言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這煙霧裡行走,看不清方向,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將自己反鎖在房間裡,什麼人也不想見,什麼話也不想說。方媽叫她出來吃晚飯,她說在學校食堂吃過了,現在好睏,要睡。方媽以爲她是太累,便不再管她。

蜷在被子裡,方靜言抱着膝,覺得心裡有什麼地方似乎被捅破了。那是她最脆弱的地方,一直小心冀冀保護着,卻還是破了。那裡,變成了一個洞,一個幾乎要將她完全吞沒的洞。

八點鐘的時候,有人敲她的房門,她不理。

九點,房門又被敲響,她不理。

十點,敲門聲再度響起,她依然不理。門外,方爸用抱歉的語氣說:“子航,言言可能真的睡熟了,你先回去吧,別等了。”

“好吧。方叔叔,打撓你那麼久,不好意思了。”葉子航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

“這孩子,跟我客氣什麼,有你陪着下棋,我高興還來不及了!”

門外漸漸沒了聲音,爸爸媽媽也熄燈休息了,家裡再沒一點燈火。

方靜言強撐着從牀上坐起身,將小狗熊抱在胸前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小狗熊似是遭了一場大雨,很無辜地從頭溼到腳。

哭了一陣,方靜言覺得胸悶的難受,氣也透不上來,便掙扎着走到窗邊,將窗戶打開透氣。

春夜的氣息是溫暖的,方靜言的心卻冰涼。她在窗邊站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伸頭向窗外看去。

窗戶左面房間的燈還亮着,葉子航還沒睡。

也許是聽見隔壁開窗的動靜,葉子航也往窗邊走來。方靜言慌忙退回窗內,呯地坐在寫字檯前,屏着氣息,愣愣盯着月光下泛着銀白色光澤的龜背竹。

那是她從葉子航房間搶來的龜背竹,已經養了四年。龜背圓潤青翠的葉片,縷縷脈絡左右對稱地伸展着,一如她與葉子航從童年到少年的成長軌跡一般清晰。

方靜言,你要冷靜!冷靜!心潮漸漸平息,她終於可以控制住思想,開始逼自己冷靜地去想問題。

丹丹究竟在路燈下對葉子航說了什麼,已經不重要。就算聽不見,方靜言覺得自己也心知肚明。

程丹丹,她最最要好,最最掏心窩的好朋友,喜歡葉子航。

她從來都不知道。

丹丹沒有錯,喜歡誰是她的自由,況且葉子航也並不屬於誰,不屬於她方靜言。她不過是碰巧和他一起長大的鄰居,碰巧和他在一個班的同學罷了。也許,葉子航也喜歡丹丹,不然,以他一貫的性格,絕不可能伸手去爲一個女生擦眼淚。

這樣的想法,讓方靜言的心抽痛的幾乎要再度失控。深深吸了口氣,她重又抓回斷掉的思緒。

丹丹後天就要動手術了,在這樣一個重大的手術前夕對喜歡的人告白,很正常。作爲丹丹最好的朋友,方靜言從最客觀的角度去考慮,她支持她!支持她去對喜歡的人告白!

想到與丹丹之間的友情,方靜言的心就軟了下來。她們是那麼的要好,連一粒花生都要一人分一半的吃!

冬天,她的手總是冷,丹丹就把她冰棍似的手揣在自己懷裡焐,焐不暖就放到嘴邊用熱氣呵,常常把自己原本暖暖的手也給折騰的變成冰涼。

春天,丹丹說特別想看南山的梅花。她就騎着大紅海達曼揹着不能騎車的丹丹去南山。南山的路不好騎,梅花谷前全是高陡的坡子,她咬牙使勁蹬着車,不讓丹丹下來走一步。

夏天,她怕熱。有一次上課時竟然中暑暈了過去。丹丹就在家煮消暑的涼茶,天天帶一大杯給她喝。又特意爲她去學刮沙,準備了牛角刮子放在筆盒裡,只要她說有什麼不舒服,用牛角幫她在背上刮幾下,很快就解了。

秋天,丹丹犯了病。躺在醫院的病牀上,戴着呼吸器,她看着瘦小的丹丹,心疼的淚如雨下。每天放學都去守着丹丹,陪她說話聊天,一直到她出院。隨後的期中考,她的成績一落千丈,被批的很慘,心裡卻一點也不後悔。

真正的友情是什麼,方靜言常自豪地想,應該就是像她和丹丹這樣。

是的,爲了丹丹,做什麼她都心甘情願。

望着窗外幽暗不明的星光,方靜言抹乾腮邊的淚水,對着夜空祈禱,神啊,如果可以讓丹丹後天的手術成功,讓她變成一個健康的人,我方靜言情願放棄心裡最想要的。

第二天方靜言起了個大早,實際上那一夜她幾乎就沒睡。偷偷到爺爺奶奶房間把他藏在櫃子裡的寶貝人蔘用手帕包了幾根,又到奶奶的藥匣子裡抓了一把冬蟲夏草,在晨曦未露時便騎車奔去了丹丹家。

丹丹已經住進了醫院,丹丹媽一早拎着準備好的早餐盒正要去醫院。方靜言幫忙拎了餐盒,將藏在貼身口袋裡的名貴中藥掏出來交給她說:“阿姨,這個今天問問醫生能不能煎成水給丹丹吃,我聽說上手術檯時嘴裡含片老參能保元氣。”

丹丹媽的眼睛立刻就溼潤了,她握着靜言的手說:“好孩子,你對丹丹這樣好,難怪她也那樣一片心的對你。。。”

“阿姨。。。別這麼說。。。我和丹丹。。。”說着,方靜言胸口就抑制不住地起伏起來,眼淚都盈在眼眶裡,輕輕一眨就落下來。“阿姨,今天丹丹不去學校了吧?”

“是啊,這孩子前幾天都不顧醫生的勸,非要去學校,今天是星期天,她想去也去不了。”

“。。。。今天竟是星期天麼!!”方靜言才發現自己恍惚到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地步。

“靜言,咱們一起去醫院吧。丹丹最開心的就是你去陪她了。”

“好!”方靜言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臉上綻出燦爛的笑容。

丹丹靠在病牀邊發呆,見方靜言跟在媽媽後面進了病房,臉上是掩不住的高興。拉着靜言在身邊坐下,要她陪着一起吃早飯。

靜言便陪着她吃。見她捏着勺子的手指纖瘦到幾乎在微顫,靜言拿過她手中的勺,舀起一勺溫熱的粥遞到她嘴邊,柔聲說:“我餵你吃吧。。。”

丹丹笑着點了點頭,乖乖張嘴將那勺粥吃了下去。

方靜言一勺一勺地喂,丹丹就一勺一勺地吃,直到一大碗粥都見了底。

丹丹媽在一旁笑說:“還是靜言魅力大,平時只吃到一小半,丹丹就要嚷着吃不下,今天竟然吃的這麼幹淨!”

靜言和丹丹兩個都笑了,病房裡春意融融。

傍晚,靜言在夕陽中爲丹丹梳頭。

丹丹的頭髮很黑,又濃密,靜言一隻手幾乎握不住。

“靜言,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對不對?”丹丹將皮筋在手上拉成一個五角星。

“當然。”

“不管在哪裡嗎?”

“不管在哪裡。”

“不管有多久嗎?”

“不管有多久。”

“如果不在一個世界裡呢?”

“傻瓜,我們永遠在一起。”

“你先回答我嘛!”丹丹撒嬌地扯住靜言的衣角。

“隔着天涯海角也是,一生一世的好朋友。”

“來生來世也要。”

“好,來生來世也是。”

“靜言,你真好!”丹丹拉過靜言的手在臉邊輕蹭,“靜言,我真捨不得你呵!”

“我們永遠在一起啊,有什麼捨不得的,傻瓜!”靜言摟着丹丹的脖子,心卻沉沉的。

“靜言,你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有一點不好。”

“什麼?”方靜言愣住了。

“你老是爲別人着想,常常委屈了自己。”丹丹嘆息着捧起她的臉,目光中滿是擔憂,“所以,我怕你以後要吃許多虧。以前,還有我在你身邊。。。若是我不在了。。。”

“瞎說!瞎說!”靜言惱地捂住她的嘴,“過了明天,你就會全好起來,變的比我還要健康!咱們說好了要一起騎車去南山看梅花,你答應過的!”

“好好!”丹丹呵呵笑着,“我們一起騎車去。我開玩笑而已,你不要這麼生氣嘛!”

那晚,靜言沒有回家,她在醫院陪丹丹。

第二天早上七點,她帶着笑送丹丹上了手術檯。隨後她去學校上課,一上午心神不寧,別人和她說話,她全都充耳不聞。

下午第一節課間,葉子航把她攔在樓梯口。

“靜言,你臉色很差,在擔心丹丹嗎?”

方靜言偏過臉,點點頭,眼睛盯着地面。

“別擔心,會好的。”

方靜言含糊地答應了一聲,轉過身便從他身邊下了樓。葉子航皺眉望着她慌張的背影,心情很複雜。

他已經知道方家要搬走的事,也知道方靜言就要轉學。可是,爲什麼方靜言不自己和他說,反而處處避着他呢?

方靜言衝到教師辦公室請了假,心急火燎地騎車要往醫院去。到校門口卻不小心撞了人,剛想賠不是,擡頭一看,原來是莊遠。便連話也不說一句,騎上車就走了。

“方——靜——言!”莊遠咬牙切齒地對着她的背影大吼,隨即拔腿追了上去。他扯着方靜言車子的後背架,讓她動彈不得。

“莊遠!放手!”方靜言氣地回頭去拍他的手。

“你就是敢欺負我是吧?撞了我連聲都不吭!吃準了我不會把你怎麼樣?還有啊,你現在是幹嘛?要翹課嗎?”

“莊遠!我現在沒空和你囉嗦!你快給我鬆手,我要去醫院!”

莊遠見方靜言眼眶裡急的快要掉下來的眼淚,知道她是真有事,忽然想起今天是她好朋友丹丹手術的日子,這才恍然大悟。

“我載你去吧!”莊遠將方靜言從車上拉下來,“我騎的快!”

方靜言沒空和他扯,看了看錶,只得坐到後包袱架上讓他載。

“靜言!”

方靜言和莊遠剛騎出去不到十米,就聽到身後有人喊。同時轉頭望去,竟是葉子航。

葉子航見莊遠載着方靜言,眼神明顯一暗,低聲說:“我陪你一起去醫院。”

方靜言點了點頭,便不再看他。

莊遠騎的真的很快。他和葉子航兩個,似乎要將車騎的飛起來才甘心一樣,拼命地往前衝。

方靜言坐在車後,有那麼一剎那的舉首,陽光耀在她眼中,一道白光從眼前閃過,眩暈着差點從車上掉下來。然後,她臉色剎白地緊緊捂着心口,嘴裡不斷喃喃念着丹丹的名字。

“丹丹。。。丹丹。。。丹丹。。。。等我。。。。”

三人跌跌撞撞來了醫院,還未到三樓,就聽見從四樓病房裡傳出的痛徹心扉的哭聲。

“丹丹。。。丹丹。。。。”方靜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樓梯,搖搖晃晃往上走,腳下一軟,卟嗵——摔倒在臺階上。

“靜言!”葉子航和莊遠同時伸手去扶她。

方靜言擡起頭,額角滲出的鮮血劃過面頰,和透明的眼淚混在一起,鮮紅而憂傷。

“丹丹——”方靜言發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丹丹死在了手術臺上。

剛剛纔要舒展的生命,凋落在桃紅柳綠的□□中。

這手術成功的機率本就很低,但所有人都還是願意賭一把。賭贏了,便可以健康地活下去,輸了,便要永遠和這個世界告別。

如果不做手術,丹丹也許能再活上五年。

但她毅然選擇了手術。她多麼羨慕那些擁有健康身體的孩子,可以在體育課上奔跑跳躍,可以被人猛地矇住眼睛猜身後的人兒是誰。可以在春風中騎車去南山看梅花,可以在冬天和好友攜手爬到山頂去看雪。

她們約好的,她和方靜言。約好要在下個春天一同騎車去梅花谷,靜言說過,再陡的坡子也不用怕,她會帶一根很牢的繩,系在她們彼此的車上。就算她騎不動,她也會一步步把她拉到花海里,絕不要她下車走上一步路。

靜言說的,她相信。

靜言,我捨不得你。

今天有人生日嗎?

如果有,對不起。

這一章並不適合做生日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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