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錯(一)
葉子航帶着繡球走後,方靜言情緒低落,神思恍惚。
蘇圓圓當然看出事情不對,她並不直接問方靜言來龍去脈,只是溫柔地給她擦眼淚,又打了熱水來給她洗臉,倒溫熱的開水給她喝。待方靜言情緒稍好些,便將她摟在懷裡,用額角抵着她的額角軟聲說:“靜言,隔壁花伯伯家今天買了幾隻小鴨子,咱們帶小遠去看看好嗎?”
方靜言訥訥地點了頭,蘇圓圓牽了她的手,又牽了小遠,帶着去鄰居花伯伯家。
剛出生的小鴨子,淡黃色的毛又絨又軟,搖搖擺擺在院子裡啄一片青菜葉,模樣煞是可愛。小遠立刻就被小鴨子吸引了,撲到它們身邊,瞪着眼睛看,又不敢貿然去碰,歪着腦袋看了好久,終於忍不住伸出前爪輕輕拍了其中一隻。雖然小遠只是用它自己感覺中輕輕的力氣,但小鴨子立刻就被它拍趴下了。
“小遠!好狗動眼不動爪!”蘇圓圓蹲在一邊呵斥它,小遠聽不懂話的內容,可它聽得懂語氣。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委屈的哼哼,像在說,我沒欺負它們啊,我真的只是輕輕碰一下嘛!
方靜言看到小遠那副可憐兮兮的表情,實在是比那羣小鴨子還要可愛。伸手摸了摸它的頭,嘴角微微泛出些笑意。
蘇圓圓一直小心觀察着方靜言的反應,見她終於從那情緒中緩了過來,就拉她在木椅上坐下。
“靜言,你從小不是個喜歡憋心事的人,什麼話都跟我說。我呢,也一樣,有什麼心事也都跟你講。因爲咱們是最親最貼心的好姐妹,對不對?”
方靜言擡頭看着她,點了點頭。
“那麼,你有沒有什麼話是要對我說的呢?”
方靜言在蘇圓圓誠摯眼神的注視下,又點了點頭。
“很好,那你就從暑假回來第一天獨自跑到河邊去哭的事兒講起吧!”
蘇圓圓循循善誘,極耐心地聽方靜言擠牙膏一般慢慢訴說着所有傷心的遭遇。
從好朋友丹丹去世,到與葉子航決裂,方靜言第一次向人傾訴出心中所有的痛苦與掙扎。本來是很難將所有事情都平靜說完的,但蘇圓圓總在最恰當的時機給她撫慰,讓她能繼續說下去。
一口氣將鬱結在心中的沉沉心事說出來,又不斷得到最恰當的安慰,方靜言覺得長久以來壓在胸口的大石輕了一半。
“所以,我不能再和葉子航在一塊兒了。”方靜言捏着一片青菜葉,垂着頭說:“我喜歡他,不可能只像朋友一樣去看待。可是,這樣我覺得很對不起丹丹,我不想背叛她。”
蘇圓圓強撐着溫暖和煦的微笑,耐着性子聽完最後一句,終於忍不住伸手在方靜言後腦勺上拍了一巴掌。
方靜言兀自沉浸於心事中,忽然捱了一巴掌,摸着火辣辣疼的腦袋,睜着無辜的眼睛,不敢相信是蘇圓圓打了自己。
“姐。。。。你爲什麼打我?”方靜言一臉震驚地問。
蘇圓圓了翻了個白眼,伸手揪住她的臉說:“打的就是你這個漿糊腦袋!平時看你挺聰明的樣子,怎麼傻起來就跟街口的王二麻子沒什麼區別呢?”
“我哪裡漿。。。唉喲,姐疼死了!”方靜言話沒話完,又被蘇圓圓狠敲了一下腦袋。
“笨豬我就見過,沒見過你這麼笨的人!”蘇圓圓想到葉子航離開時那淒涼的背影,那麼好一準妹夫,竟然被這樣趕走了,她心裡頭火氣不打一處來。看方靜言因爲痛而抱着頭的可憐樣,心又軟了一些。她順了口氣,對她說:“丹丹走了你傷心沒錯,可你也不能傷心一輩子吧?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人活一天是活,活一百年也是活。只要活着時你對她好,她得了你真心真意的友情,哪怕只一天,那就夠了。我想,丹丹在九泉之下,一定希望你能開開心心的活着,爲她把不能得到的幸福一起活出來。”
“姐。。。”方靜言眨了眨眼睛,張嘴想說話。
“你別說話,先聽我說!”蘇圓圓掐了她的話頭,接着說:“至於丹丹喜歡葉子航,那不過是你的推測,眼睛看到的就是真的嗎?不知道這世上有很多事情哪怕是親眼看見,親耳聽到都不見得真實嗎?眼睛會欺騙你,耳朵會誤導你。咱們再把話說回來,就算丹丹喜歡葉子航,那你就一定要把他推的遠遠的?要一刀砍了你們之間十來年的情誼,讓彼此都割肉斷骨般的疼痛?丹丹不會開心,她會難過。如果丹丹對你如你對她一般的心,她會希望你們能在一起,幸福的在一起。可憐的子航。。。”蘇圓圓說着忍不住又在方靜言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你這壞小孩,怎麼能這樣傷人的心。。。不知道人心是多脆弱多易折的易碎品。。。葉子航那孩子看起來那麼驕傲堅強,殊不知越是這樣的人,傷的越是深啊!”
方靜言聽完她的話,傻愣愣地坐在木椅上,半天沒反應。
蘇圓圓想說的話也說了,想痛打一頓的人也打了,這會兒心裡痛快了,看到方靜言的反應纔想,呃。。。。自己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靜言,你。。。。你沒事兒吧?我是不是打你腦袋打重了?”蘇圓圓把臉湊到方靜言面前,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打到哪根重要的神經。
正要靠近,方靜言忽然鼻子一皺,哇哇大哭起來。那哭的傷心勁兒,比把葉子航氣走時都來的厲害。
小遠和小鴨子們都被嚇呆了,定格畫面似地仰頭望着坐在木椅上的兩人。
“姐。。。”方靜言抽咽着說:“你再打我幾巴掌吧,你打了我,我心裡反倒覺得舒服些。。。”
蘇圓圓咬牙揚了揚手掌,終於沒忍心再拍下去。只是將她摟了在懷裡,嘆息着說:“我們都太年輕。。。太年輕了。。。”
蘇圓圓那一頓打,還是有效果的。方靜言至少想清楚自己應該幸福地活着,丹丹不會希望她整天垂頭喪氣,丹丹最喜歡看她笑。
到於葉子航,方靜言還是亂,不知到底該怎麼辦。轉眼已到了大學開學的日子,她沒時間也沒勇氣再去想他。便把事情推給未來,想着以後再說吧。總會再見面的,兩家那麼親近的,怎麼可能見不着呢?繡球還在他們家呢!
方靜言被保送的C大,在N市。所以,揹着打包的行李,她重回到了最熟悉的地方。只是,這一次,她要住校,父母也不會再在身邊。還有,教室裡再不會有葉子航的身影。他已經去了B市,去那裡念全國最優秀的大學。
大學生活對方靜言來說是新奇又有趣。
商學院的學習壓力不算大,課業與高中相比,簡直是走平地與跳鋼絲的差距。方靜言開始還會跟着舍友們出去玩,也參加了學校裡的一些社團活動。漸漸時間長了,她就覺得沒意思。不再跟着那幫精力充沛的人到處玩,也退了一些沒太大興趣的社團,只在廣播社保留了一個夕陽點歌主持的工作。
莊遠本來說是一星期寫一封信,結果呢,兩三天就來一封。開始還都是說些在英國唸書的趣事和當地的名勝風景,到後來,就開始很直白地說想念方靜言。方靜言含糊其詞地給他回信,避開敏感的話題,只挑些學校裡的趣聞和老同學的現況說。
如雪片般接連不斷的信讓她難以招架。天天睡覺前要趴在枕頭上絞盡腦汁想怎麼回信,簡直比數學題還讓她頭疼。強撐着寫了一段時間,實在受不了,便不再及時給莊遠回信。有時一星期回一封,有時忙些,就大半個月纔回。莊遠見她信回的懈怠,寫來的信,字裡行間都隱隱流露出在生氣。
期未考前,方靜言因爲惡補功課,隔了一個月纔給莊遠寫信,莊遠破天荒的,竟然沒再給她寫信來。方靜言暗自鬆口氣,心想總算這位少爺也厭倦了,自己以後可以輕鬆些。哪想,這口氣還沒鬆到晚上,莊遠就把電話打到她宿舍裡來了。
方靜言從沒把宿舍電話告訴過他,他竟然能把電話打過來,也算是有點孫悟空的本事。
“喂。。。。”方靜言一個喂子才說一半,電話那頭莊遠就氣哼哼地把她打斷了。
“方靜言你這騙子!”莊遠幾呼是低吼的。
“我。。。。”方靜言剛想開口,又被打斷。
“誰當初信誓旦旦說會給我回信的?”莊遠質問。
“我。。。是回信了呀!”方靜言委屈地扭着電話線,想想自己寫出去的信,浪費了多少美好的睡眠時間,內容多的都夠出本雜誌了。
“回信?你解釋一下什麼叫回信,我寫十幾封你回一封,這算回信嗎?回信是我寫一封你就要回一封好不好!!!”
“呃。。。我是想每封都回來着,可你寫的也太勤了。莊遠,你在英國念什麼專業的?”
“嗯?”大洋彼岸火氣沖沖的莊遠一下被問愣了,“經濟管理。。。怎麼了?”
“哦。。。經濟管理啊!我還以爲你是念英國文學呢!你那寫作水平,都快趕上狄更斯了!”方靜言慢悠悠地說。
“卟——”莊遠在電話那頭沒撐住,笑了出來。
“莊遠,我說你,還是好好學習吧!”方靜言爲了減輕自己以後的寫作壓力,開始諄諄教導起獨自在外,整天只知道寫作文沒用心學習的莊遠。“知道在英國讀一年書要多少錢嗎?我掰着手指頭都數不來。你不好好學習,不說對不起父母,對不起自己,首先就對不起那些錢!”
“哼~”莊遠冷哼一聲,“我學習好着呢,你不用擔心。再說,我以後賺的錢,會比現在用的多千倍,這種必要的投資,算是我爸的一種資本運作。”
“哦。。。。這樣啊。。。”方靜言有點不太明白莊遠和他爸的資本運作有什麼關係。
“你嫌寫信麻煩,以後我就天天給你打電話好了。”莊遠不怕打越洋長途,他卡里有的是他老爸給的前期投入費。
“啊?”方靜言想到天天要接電話,頭皮都麻了,“別別別,打電話好多錢。。。你別浪費了。
“錢你不用擔心,以後我總之會賺回來的。”
“那個。。。”方靜言轉着眼珠子想點子,未了說:“問題是我們學校接電話也要收錢。”
“什麼?”莊遠在電話那頭跳了起來:“你們學校是不是鑽錢眼兒裡去了?接電話也要收錢?”
“恩恩。。。我們學校就愛錢。。。”方靜言抹着額上的汗心虛地說。
“要不要我匯錢給你?”
“。。。。我家還沒窮到要人施捨的地步。”
“我不是那意思!”
“反正你別沒事兒給我打電話,我忙着呢。信也少寫點,我爲了給你回信,都長皺紋了!”
“真的啊?那。。。那我給你買抗皺霜,聽說英國有個牌子效果特好。”
方靜言扶着腦袋,只想快點結束電話。
“莊遠,我有同學要用電話,我不能再霸着了。掛了啊,你自己多保重!再見!”
“喂!喂!靜言,別掛!我還有句話!”
“什麼話?快說!給你三秒!”方靜言不耐煩地搓着話繩。
“我。。。我想你!”
莊遠說完這三個字,很自覺主動地把電話給掛上了。
方靜言舉着話筒,過了良久纔將它放回話機上。
怎麼辦呢?莊遠,究竟要拿他怎麼辦?怎麼樣才能讓他想通他們只能做朋友?
如果說與莊遠之間的聯繫給方靜言帶來了無盡煩惱,那麼與吳鴻飛的來往,則完全是溫暖而快樂的。
吳鴻飛唸的Q大,也在N市。兩個學校離的不遠,坐車七八站路。吳鴻飛有空時就到C大找方靜言。有時在學校裡聊聊天,散散步,有時則只是抱着書和她一起在圖書館裡看書學習。週末方靜言若不回H市,吳鴻飛會約她去爬爬山,請她吃頓好的。
與吳鴻飛之間融洽相處,是方靜言早就慣了的。吳鴻飛對她好,也是早就慣了的。所以,在舍友小何說:“方靜言,你男朋友來找你了!”之前,方靜言從來沒覺得他們之間的交往有多密切。
“呵呵,你看錯啦!那不是我男朋友,是我老同學!”方靜言不以爲意地分辯。
“那是老從英國寫信給你的那個?”小何一臉好奇地繼續追問。
“那個啊。。。別提了。。。也是老同學。”
“靜言,”小何眯着眼睛貼到她跟前,指着站在宿舍樓下的吳鴻飛說:“把你老同學介紹給我吧!我喜歡那型的!”
“呃。。。。”方靜言皺眉想了想,說:“你喜歡數學嗎?”
“數學?不喜歡!!很討厭!”
“哦。。。那你沒戲。他只喜歡數學。”
“什麼?”小何發出慘叫,“這叫什麼理由啊!難道他要和數學題過一輩子?”
“呵呵,以我對他的瞭解,完全有這個可能。”
小何崩潰地仰躺在牀上,方靜言則樂呵呵地下了樓。昨天吳鴻飛說葉子航給他寫信了,方靜言讓他今天一定帶過來給她看。想到可以看到葉子航親筆寫的信,方靜言的心就呯呯跳。
自從上了大學,原以爲總有機會見面的她,再也沒見過葉子航。
沒勇氣,也沒機會。
只能從吳鴻飛那裡得到一些葉子航的消息,可終歸是有了消息。
吳鴻飛說,葉子航常在他們學校食堂吃清炒土豆片。
於是,方靜言連着在食堂吃了一個星期的土豆片,一直吃到看見土豆就想吐。
吳鴻飛說,葉子航最近迷上了天文學,常和同學夜裡登山觀測星象。
於是,方靜言半夜披着毯子跑到宿舍樓頂的平臺上看星星,結果受涼在牀上躺了三天。
吳鴻飛說,葉子航週末回N市了。
於是,方靜言穿着黑外套,用圍巾把臉裹的嚴嚴實實,偷偷在頤和路葉子航家的小院門口轉悠,直到戴□□章的治安巡邏隊拿手電筒照過來,她才捂着臉落荒而逃。
吳鴻飛不是隻會做哥德巴赫猜想的數學傻子,他心裡是很明白的。方靜言和他在一起,很多時候,只是爲了多得到一些葉子航的消息。
他不知道這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爲什麼忽然由親密變的疏遠。但他心甘情願地爲方靜言傳遞消息。
只要方靜言開心,只要方靜言快樂,他就覺得很好。
作者有話要說:蘇圓圓:同學們,今天我的表現是不是很不錯啊?替你們做了長久以來就很想做事,很爽吧?
魚仔:是你自己打人打的很爽吧。。。
吼吼~~~還有說我寫的是瓊瑤劇嗎?瓊瑤奶奶有寫過蘇圓圓這樣暴力的女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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