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的海南沒有想象中的熱,但也足使我脫下冬裝,換上夏裝。眼下的我就身着海洋迷彩,穿戴全套裝具攜帶武器跟着一個十來人的小隊在沙灘上跑步。這個季節海南應該處於東北季風的影響之下,也就是說風大多是從大陸方向吹來,吹向大海。但現在海灘上跑步的我們卻被海面上襲來的風吹的搖搖擺擺,帶隊的顧俊又凶神惡煞地要我們沿着落水線跑。不時有狂風捲着巨浪撲來,我們的隊伍就又蜿蜒着艱難前行。
來到海南已經半個月了。半個月前,那間陌生的辦公室裡,我做出了我這生最重大的決定:加入總參情報部。在我沒遇到能讓我後悔的事之前,我想這決定符合我的性格。時至今日,我纔想起花文天那天對我說的那段英語的來源。那段話是魯賓遜漂流至荒島後對自己所處環境的感慨之一。一切冥冥中或有天意,促使我下決心拋開平靜人生的動力正如同魯賓遜拋棄富足的莊園參加冒險的航行一樣,是那顆不甘寂寞的心。如果我前面21年的人生是硬幣的一面,那麼現在,這枚硬幣已被我拋出手心,等待落下的必然是另一面,然而,另一面的圖案卻是未知。在此之前,也許是我也經歷了太多的分離,致使我對分離喪失了悲哀,唯一使我愧疚的是我的父母雙親。所以,我也讀懂了方達眼中的那絲痛苦。
方達和花文天銷燬和帶走了所有能證明我身份的東西。可以說當我從那間辦公室裡走出來時,我變成了另一個人。名字變成了陸飛,籍貫變成了浙江,身份變成了31軍184師105團7營6連上等兵。方達交給我一份調函,上面接受單位的公章上赫然寫着“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南海艦隊陸戰第一旅”。在離開技情7所的路上,我換上了老陸的軍裝,至於他們給的士兵證,上面的我早就被他們換了綠裝。
我被他們直接送到了杭州,在一家不知名的軍隊招待所裡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彼此分手。兩人換了身便裝像家屬一樣把我送上南下的火車,消失在人羣中。就這麼簡單,彷彿這本身就是真實,我被跨軍種調入了海軍陸戰隊。(陸軍到海軍)
一天之後,我到達廣州,然後轉車來到湛江。前來接我的是一個少校,南海艦隊艦司軍務處兵源科張參謀。
可能搞軍務的幹部都喜歡板着臉,這個張參謀也是一臉嚴肅,問了些我的情況後就不再多說話,反而是開車的駕駛員小馬對我很熱情,一邊給我介紹海軍和南海艦隊,一邊向我打聽陸軍的情況。可惜我這個31軍的上等兵是假的,對陸軍的瞭解也和他們一樣,大多來自媒體或從陸軍院校畢業的學生官。對於這種情況,方達他們並沒有教我怎麼做。說實話,他們根本沒有對我透漏什麼有用的信息,整個過程,我只有被動的接受。而目前我的境地卻不容許我再被動下去。雖然方達只是交代我去陸戰隊報到後會有人安排我,讓我做好接受訓練的準備。但我猜想這是入行的基礎訓練,至於如何應對假身份的問題恐怕就更是最基礎的考驗了,如果我連最熟悉的軍人身份還扮演不好的話,我想他們也不會再聯繫我了。
瞎扯了一路,到了湛江基地又被陸戰隊的軍務參謀帶上了去海南的車趕在天黑前渡過瓊州海峽登上了海南島,到了陸戰一旅3團的駐地,已是半夜。
一個黝黑瘦髙的二級士官把我領到一間宿舍,摸黑交代了幾句就睡下了。四周鼾聲一片,藉着月光,我看到這是一間普通的班宿舍,但人數比我以前的宿舍幾乎多了一倍,擺了八張雙層牀,似乎都有人睡。靠近門口的地方居然立了一個槍架,黒乎乎地排了13支81-1。說來慚愧,當兵三年,摸槍最多的日子還是在新兵連,而且用的還是那種民兵都不一定用的56式半自動,就這樣每天訓練前要領,訓練結束後要上交入庫。後來到了通信站就幾乎再沒摸過槍了,工程隊倒是有個槍房,可鑰匙在軍務股手裡,每年只有在考覈訓練的時候纔拿出來讓大家突突過個癮。而這裡居然和野戰軍一樣,槍是放在每個班的,不由得讓我有種掉到天堂的感覺。
懷着大變之後遭遇平靜的心情,我在不知不覺中進入夢想。
一聲刺耳的哨聲驚醒了我,剛剛鬆懈下來的神經又被猛然緊繃。天還沒亮,看看錶,我充其量才睡了一個多小時。房間裡其他人一邊快速下牀穿衣,一邊驚訝多了我這個人,但沒人講話。穿好衣服,抓起槍都衝了出去。
屋外昏暗的場地上排着兩個班,我跟着那個黝黑瘦髙的二級士官站在第一排。周圍是青一色的海洋迷彩,就我穿着個陸軍常服擠在當中。
“值班員同志:特情分隊集合完畢,應到26人,實到27人,請指示!二班長顧俊!”
“稍息。”
“是!”
二級士官整理好隊伍後向一個站在隊伍側前方的上尉報告。上尉還禮後走到隊伍前方立定,左右掃視着每個人。他個子不髙,相比我183的身高可以說是很矮。顴骨有點高,嘴脣偏厚,看上去像是兩廣、福建一帶的人。他在掃視一遍後就把目光對準我。一個陸軍上等兵,擠在一排以士官爲主的海軍陸戰隊員中,又手無寸鐵,我略有些尷尬,不過立刻憤怒起來。因爲我在這個上尉的眼中看到了強烈的鄙視,他在打量完我之後嘴角稍微撇了撇,眼神中清楚的讓人看的出厭惡和鄙視。這讓我產生了強烈的憤怒感。雖然我沒有槍,但我保持標準的軍姿惡狠狠的瞪着他。
“文書!”上尉開口了。
“到。”我左邊第三個出列了。
“給他一把槍!”
文書很快跑進屋裡,很快提着一把81-1和裝具跑回來。
“顧俊!”
“到!”二級士官也出列了。
“給我到小單湖繞一圈,從大墩回來,時間85分鐘!你——”上尉指指我,“出列。”
“是!”顧俊轉身整隊,很快帶着隊伍跑出去了。
“小張,給他穿上,然後去追。”上尉說完轉身就走,瞟都不瞟我一眼。
文書小張就把裝具往我身上套,紮緊後把槍往我懷裡一塞拉着我就向外跑。營區外黒乎乎,10幾米外就什麼都看不見了,只聽到前方人羣的腳步和槍支相撞的聲音。腳下也很不安全,一腳深一腳淺,是沙石路。
這是我第一次武裝跑步,我不知道裝具全不全,只是抱着槍跑步很難受,鋼盔感覺很沉重,子彈帶很扎身。小張也掛着上等兵軍銜,一手抱槍一手扶着水壺跑在我前邊,不時回頭催我。我不知道具體的路程,不敢發力跑,再說也要習慣裝具和武器。追上了分隊,我就開跟跑。儘管如此,20多分鐘後我還是開始感到噁心,嘴裡泛着苦水,我只有使勁嚥着唾沫,把噁心往下壓。繞過小單湖後,一路全都是跑在海灘上。這時候我已經開始腳軟了,估計了下路程,也就跑了15-20公里左右,但連續幾天沒睡覺,嚴重影響了我的體力。又穿着冬裝,加大了我的負荷。最後從大墩到駐地的路程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堅持下來,反正眼睛是真得冒金星了。路上顧俊和其他人都放慢過腳步到我身邊看過我,雖然都是說句關心話,但我依然能感覺得出他們對我的輕視。再想到上尉那鄙視的目光,我死抱着槍堅持到了最後。
經過食堂時,聞到一股油煙味,再也忍不住,胃一緊,一口酸水涌上喉嚨,我憋了口氣把酸水嚥了下去,結果引起更嚴重的後果,趴倒在地上大吐起來,吐的全是胃酸和膽汁,上頓飯還是昨天中午吃的,胃早就空了。當我像狗一樣趴在地上時,透過眼淚,我看到一雙三接頭軍用皮鞋立在我前邊,沒等我擡頭看,又走了,丟下一句話,
“扶他回去。”
我被文書小張扶回宿舍,休息了半個多小時才恢復,在食堂喝了兩碗白粥後人精神了很多。回到營房,二班長顧俊和那個上尉在等我。
“原來那個部隊的?”都坐下後,上尉問道。
“31軍的。”
“福州那邊的?”
“嗯”
“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張旺,弓長張,旅特情分隊隊長。這位是顧俊,二班長。外邊還一個班長叫劉已先,一會你會見到。我不說廢話,我不管你是什麼關係能跨軍種調到我這裡,也不管你能呆多久,但是你呆一天,就不會好過一天。我希望你能明白,我醜話先說在前面。”
和他看我那鄙視厭惡的眼神一樣,這番話字字帶刺。
“顧班長,你帶他到營部辦一下槍支和被裝手續,不要浪費時間,回來給我接着練!”
張旺咬着牙丟下這句話就走了。
顧俊衝我笑笑,揮揮手帶我去營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