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太子找你去了?”順手將掛在椅背上的斗篷披到她肩上,問得很不經意。
“是,太子殿下是來找過臣妾。”雙手放在火盆前烘烤,“問臣妾,陛下就這麼不聲不響地不見了,他該怎麼辦。”
尉遲南看看她,她這話裡可是帶着幾分哀怨的,不禁搓搓手,笑笑,“好了好了,我也就是隨便問一句,不說了。”
“陛下就是不問,臣妾也是要說,太子年紀小,身邊又沒什麼可信的人,陛下您也沒有交待一聲,就把這偌大的朝廷全壓在他一個人身上,他還能怎麼辦?來問臣妾,也是想看看臣妾這裡有沒有陛下的消息。”說罷,看他一眼,他正用拳頭抵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兩人心裡都明白,他這麼問,並不全然是在試探,而她的哀怨也不過是裝出來的。
“得了,就問了一句,招來你這麼多話。”笑,“我剛剛那話沒有要怪你的意思,今晚叫你來,也是專門要說這太子的事。”
“臣妾哪敢——”後面的話被他打住。
尉遲南起身,將桌案上的那份戰報攤開,“平奴跟漢陽的府院建得也差不多了,你得空幫他們挑些家當。”
“這事還是等等吧,眼下西南不是鬧亂子嘛。”
“用不着等,他們倆也二十多了,該成家立業了。”看着戰報,不禁眉梢高挑——看來是喜報!
“你們莫家啊——”看着她,“一門英傑!這漢陽之纔不在平奴之下。”
聽他如此讚歎,看來漢陽在黃壩肯定做得不俗,她提心吊膽這麼久,終於可以放心了。
“閃擊嶽陵,圍點打援,這一招棋就穩拿勝券,大戰攻敵重在攻心,不俗!”尉遲南不住點頭。
原來今天一早,黃壩八百里加急戰報就送進了京都,上將軍盤固奏報:黃壩民變已被控制,大部分參與叛亂的百姓繳械。奏報中並不忘讚揚莫漢陽的功績,莫漢陽第一戰便是以騎兵爲主陣,閃擊黃壩以北的嶽陵(叛軍糧草之地),並不急着吃進,而是誘使援兵來救,這一招,託怕了叛軍,加之此間又大肆在民間釋放各種謠言,不到兩個月間,叛軍內已是人心惶惶,根本毫無戰力可言,西北軍抓住機會,調集糧草開始賑災,如此一來,戰亂漸平息,而不傷一兵。
“漢陽這仗打的好啊。”這一仗給他偏袒莫家找了個非常好的藉口,“你過來。”招手讓莫蓉過去。
莫蓉拿下肩上的斗篷,起身過去。
“這段日子,恐怕要委屈一下你們莫家了。”爲了保全他們,必須先降他們的職,壓制他們勢,“會不會不高興?”
“臣妾不敢,莫家有今時今日,都是陛下的恩賜,談何委屈?”看來她先前的猜測確實中了,民變之後,就是一番驚天動地的大清洗。
“太子年少,也多疑,不過他到是還能信你,回去之後你提醒他一句,不要沾惹任何人。”
“臣妾知道了。”
“另外,宮裡的事,你也不要多管,她們愛怎麼鬧,隨她們去吧。”右臂不小心碰到了桌角,微微蹙眉,看來挺疼。
莫蓉禁不住托起他的右手,微微掀開袖筒,綁帶下,手臂明顯粗腫了一圈,到底是什麼人能傷得了他?難道又是什麼皇親國戚?打他不還手的嗎?“這傷……”
“夜黑,被松枝蹭下了馬背。”其實是因爲清查的事與三王爺有了爭執,三爺不想查處老士族,因爲當中有一些是開國元勳的後人,但他意志堅決,三爺一氣之下決意就此離京,就是在這當中,他抓馬繮被甩進了山道,受了傷,恰好這右臂當年狩獵、從軍時都傷過,結果就成了這副模樣,不過這也讓他突發奇想,想到了“重傷”的謠言。
誰有本事能讓內宮一夜之間謠言四起?除了他陛下,還能有誰?誰敢呢?
“還有,我打算將玉兒指給平奴。”
“……”怎麼他又忽然提起了這件事?
“這事,你先不用跟平奴說。”
點頭,這事她是真得管不了了。
“叩叩——”是敲門的聲響,“陛下,夜深了——”是李琛在門外,這話中意是該送莫蓉回去了。
尉遲南因這可笑的場面哼笑,堂堂一朝天子,怎麼就弄到連見自己的女人都這麼費事?
只此一次,這之後,他再不會受制於任何東西!
他親自送她上的馬車,隔得老遠,還能瞧見竹林外、宮燈下的那個身影……
“娘娘,起風了。”李琛提醒她合上簾子。
自始至終,她都不知道這片竹林到底是在宮裡,還是在宮外。
李琛的安排相當精妙,莫蓉從出去到回來,一路通行,途中沒遇上半個人,不虧是服侍皇帝的人。
隔日,除了龐朵,也沒人知道她昨晚失蹤了近兩個時辰,她不知道李琛是怎麼辦到的,但顯然,他的確是辦到了。
宮裡依舊是人心惶惶,莫蓉沒再拒絕太子的暗訪,將尉遲南的意思傳達給了他。
至於莫漢陽、盤固平息民變的事,似乎被人有意壓了下來,宮裡宮外都還不知道……
這一日,崇華苑來了位稀客——單卿,說是給君兒做了件夾襖,特地送過來的。
因爲來往的並不多,所以兩人的話題也少得可憐,尤其這單卿據說也是個悶性子,平常也少跟人來往,見了誰都恭敬,被稱爲第二個莫蓉。
“姐姐真福氣,有這麼個可人疼的寶貝。”望着莫蓉膝旁的西君,眼神裡充滿豔羨。
“妹妹如此得陛下的眷寵,福氣自然不會少。”只不過何時能脫離衛羅的“監護”,那就不得而知了,同樣的錯誤,犯一次足夠,衛羅不會犯第二次,她不會再讓自己扶持起來的人再次脫離她的掌控,與她並肩而站,所以這單卿想要懷上龍種,怕不是一時半刻能熬出來的。
單卿苦笑,看上去頗爲惹人憐,“能跟各位姐姐一起侍奉陛下,已經算是我的福氣了。”
一盞茶喝罷,單卿將親手給西君縫製的夾襖送到莫蓉手裡,之後便要告退。
“妹妹留步——”
單卿詫異地回過身。
“妹妹是不是落了什麼東西?”莫蓉伸手從夾襖的疊層裡抽出幾張紙——地契。
單卿愣在當下,隨即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姐姐開口,只好用這個笨法子,姐姐,您救救我吧。”
莫蓉看着她梨花帶雨的嚶嚶啜泣,不確定這到底又是唱得哪一齣,“先扶容華娘娘起身。”
龐朵放下夾襖,上前扶起單卿。
一番安撫之後,單卿停止啜泣,“姐姐淡薄名利,對宮裡宮外的大事小非都不多管,妹妹也想效法姐姐的淡薄,怎奈家兄不爭氣,在外面惹了殺頭的大麻煩,妹妹我打小就沒有父母,是哥哥嫂嫂養大的,我哪裡忍心看他就這麼被殺頭?裡外我也想了很多法子,去求過廷尉張大人,也求過衛姐姐,連太妃那兒也沒落下,可就是沒法子,實在挺不住了,這纔來麻煩姐姐,可又不好開這個口!”
“連張大人、衛姐姐、太妃他們都沒法子的事?”又怎麼會想到她呢?
“不瞞姐姐,這也是衛姐姐說得,我纔來——”
“衛姐姐又怎麼會知道我能幫得上你?”
“……衛姐姐說,您——跟太子關係匪淺,您的話,太子不會不放在心上。”
太子?這事還牽扯上了太子?示意她說下去。
“不瞞姐姐,自從妹妹進了宮,家兄也得了個小官小爵,我也勸過他,咱們能有這樣的福氣,也該知足了,可他就是不聽,非要攀交那些達官貴人,開始我只知道他幫人買賣田地,時不時地得些小利,心想也不是什麼大事,直到出了事,我才發現,他連皇家的地都敢買賣,這不,前些日子替太子殿下賣地時,出了差池,被太子的人抓去了私刑,我求過廷尉張大人,可是他說這事他不好插手,衛姐姐跟王太妃也是這個意思,我實在是沒法子了——”
太子賣地?這小辮子抓得真是時機,看來想讓太子在這場大清洗中擇清,並不那麼簡單啊。
是不是有人嗅到了什麼?硬要把太子拉下水?看來這事真得要從長計議——
“太子賣地,這事牽扯很大,而且是真是假,是不是有人從中挑唆,都不得而知,不是我不盡力,只是這事恐怕不是太子允了,就能允了的,何況事關皇家的顏面,不宜聲張,恐怕要等陛下回來再處置了。”
“姐姐——”她的哭訴被莫蓉打住。
“依我看,你到不必太過驚慌,你兄長七成不會有性命之憂。”
“姐姐的意思是?”
“事關皇家顏面,陛下他還能不顧忌嗎?”
“……”單卿的眼淚半掛在臉側,今天,她終於是有些明白,爲什麼衛羅會忌憚這個莫蓉了,論才智,她有這資格,輕鬆的三兩句,就道出了權鬥中的道理,沒幫她,但卻也沒薄她的面子。
送走單卿,龐朵不禁看莫蓉,“娘娘,奴婢老覺得她們這是挖好了坑等您跳,您還真跟她挖心掏肺啊?這單容華跟衛娘娘走得那麼近,誰知道她們是不是合起夥來要害您?”
“聰明人是會躲着運氣好的人的,而且她們現在的目的也不在我身上。”她現在的運勢可是破天荒的好。
最要緊的,眼下大家可都想着怎麼自保,怎麼爭權奪勢,怎麼去查皇帝的行蹤呢。
山雨欲來風滿樓。
風吹得越大,雨就來得越快!
看是風能鬥過雨,還是雨能蓋過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