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七 錦盒
中秋將至,宮裡被裝扮得異常鮮亮,雖然依舊的寂靜無聲,但看着熱鬧。
聽說今年秋考出來的幾位新科舉子很得皇上的意,難怪乎中秋宴會辦得如此隆重,因爲他陛下今年高興。
難得皇上自己家裡的宴席也會請外臣來,興師動衆的,害得后妃們也不得不興師動衆的,衣着、裝飾,一律的考究,生怕丟了皇家的面子,但又不能太過奢華。
依照品級排下來,莫蓉的位子並不靠前,而且正好被一塊綢簾擋了半側——不知是不是有心人的故意,總之她是很難讓皇帝輕易看到了,到是恰好跟三位皇子正對面,看這三個小傢伙的眼神,似乎還記得她。
於是,跟這三位小皇子的對視成了這場宴席上唯一的樂趣,他們還是孩子,至少喜怒哀樂都還是真得。
樂舞聲剛起,她頭疼的緊,便起身從側門退了出去,避免裡面的酒氣把自己給催吐了,到時可就真“露臉”了。
“娘娘坐得地方正好在風口上,我瞧她們這是成心的。”龐朵從袖筒裡掏了只小瓶,倒了些幾滴油狀的東西來,在她的太陽穴上揉了幾下,“娘娘,疼得厲害嗎?”
“沒事。”
休息了一會兒,打算再進去時,迎面正撞上三位小皇子。
長子宏,次子睿,三子豐,見了她到也還是有規矩的,行了個禮,便轉身就向外跑。
他們身後並沒有人跟着,看上去像是偷跑出來的,莫蓉不得不讓龐朵去裡面知會一聲,皇子的安危可非比尋常。
龐朵一時半會兒沒出來,她只好擡步跟上三個小傢伙,看他們到底要往哪裡躥。
跟到目的地她才發現,原來他們來得是這個地方——魯武殿,也就是平時皇帝在裡面修身演武的地方,離酒宴場僅一牆之隔,尉遲家戎馬得天下,少不得要有這種地方。
三個小傢伙推門進去,門半掩着,裡面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見,大晚上的,他們來這裡幹什麼?
在門外等了半天,也不見龐朵把人找來,裡面又一直沒聲音,不免擡腳跨了進去。門扇發出吱呀呀的聲響,在空闊的殿裡迴盪着,這裡她到真得是第一次進來。
沒跨出幾步,她便一個跟頭栽倒,手掌擦在地上,火辣辣的一陣疼。
“就知道你會多管閒事!”一聲童音自暗處傳出,應該是二皇子睿的聲音,這小傢伙平時看着怯生生的,想不到說起話來到是中氣十足,很有乃父之風,難怪乎能得到他的喜愛。
點亮火燭,偌大的空間裡霎時清輝一片,三個小傢伙站在她面前,表情都很嚴肅,“這裡是不給女人進來的!”意指她犯了規矩。
撐起上身,擦了擦手掌上的泥土,看着三個小傢伙笑了笑,並隨手指了指他們身後角落裡的那隻小東西——如果她沒看錯,那應該是隻小狗,他們竟敢在父親練功的大殿裡養狗,這可不更罪過,更別說那狗是哪來的了。
三個小傢伙顯然是沒想到小狗會在這個時候鑽出來,所以有那麼一剎他們不知所措。
莫蓉伸手向角落裡的小狗招了兩下,也許是捱餓得太久,小狗蹣跚卻又快速地跑了過來,貪婪地舔着莫蓉的手心,雖然上面什麼也沒有。
莫蓉把手伸到三個小傢伙面前,他們這會兒跑過來,顯然是帶東西來餵它的。
還是最小的三皇子比較乖順,很快把袖子裡的紙包放到了莫蓉的手心,放完後才記得要看兩位哥哥的臉色,但爲時已晚,只能咬脣低頭,當做悔過。
小狗很快便吃完了三皇子紙包裡的那兩隻小雞翅,但還是不飽,於是擡頭四下搜索。
這會兒,兩個大皇子到也忘記了要跟她鬥氣,一徑地蹲下身喂狗去了——畢竟還是孩子。
“好了,不要再餵了。”擋住了三個小傢伙繼續餵食的動作,“再喂下去會把它撐壞的。”
“可它好像還是很餓。”大皇子宏長得虎頭虎腦,頗有幾分外祖父樑家的勇猛氣質。
“狗是喂不飽的,喂多了可能會把它撐壞。”還記得漢陽、平奴幼時就撐死過一條小狗,“不信?你們看看他的小肚子,是不是鼓脹鼓脹的?想想你們吃飽了是不是也是這樣?”
“那飽了它爲什麼還要吃?”最小的三皇子最是乖順可愛,像個女娃兒的臉蛋。
“它不知道飽。”從袖筒裡取了帕子遞給他們,“來,把你們的手都擦乾淨了。”
自始至終,只有那位二皇子不發一言,並且就那麼看着她,帶着些看不上的意味。
“我看,你們恐怕要趕快給小狗找個好去處。”這話是對着二皇子說得,“養在這裡遲早會被人知道的。”當然,更不可能養在他們各自的居處。
三個小傢伙面面相覷,也許他們也不知道要拿這個小東西怎麼辦。
四個人就那麼蹲成一圈,一隻細燭臺隔在中間,小狗在圈子裡四下嗅聞着。
燈燭忽而一閃。
“朕的魯武殿什麼時候成了珍禽苑了?”頭頂傳來的聲音,讓在場的人不禁一驚,他伸手從四人之間撈起了地上的小狗,聽說樑家人從邊塞帶來了幾隻狼犬回來,這恐怕就是狼犬仔了,只是沒想到這幾個小子會把這東西養在他的演武房裡,“誰的?”
三個小傢伙面面相覷,誰也不敢立即出頭。
就在二皇子睿狠下心打算站出來時,莫蓉卻開口替他們擋了過去,“可能真得是從珍苑裡跑出來的,前幾天園子裡不是還跑出來兩頭鹿嘛。”
尉遲南看她一眼,“既然這樣,那一會兒讓人給它送回去。”
三個小傢伙不禁喜上眉梢,還以爲被父王發現了,小狗就活不成了,雖然養在珍苑裡他們不能經常去看,但還是可以見到的。
“外面人還等着呢,你們三個還不快回去。”把狗放到三子的懷裡,“拿出去,讓人放回珍苑裡去。”
小傢伙忙不迭地點頭。
望着三個小身影步出大殿,莫蓉這才記起來自己也是偷跑出來的,此刻宴席還在進行,歌舞聲依舊昇平,怎麼他也出來了?
“聽說你哥哥給你送了一筐橘子?”背過身,撫摸着漆木架子上的兵器。
“是。”
“都讓你給送人了?”
“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姐妹們不嫌棄就好。”
“也不一定什麼東西都要散給別人,想留的就自己留着用。”拔出一把青銅短劍,劍柄上鑲着一塊鴿子蛋大小的綠色玉石,“做得越多,未必越得人心。”唰——劍鋒一揮,直指地上的燈燭。
她明白了,看來真是自己多事了,恐怕是有人在他面前抱怨了吧,哥哥在外面得了點不大不小的功績,便巴不得讓整個後宮都知道似的。
“臣妾明白了。”
他依舊把玩着那把青銅劍,看劍鞘上的字體,像是前朝的東西。
“把燈拿過來。”闔上劍鞘,示意她取燈跟他一起過去。
捧過地上的細座燭臺,尾隨他轉進大殿的側門,這側殿裡桌椅、牀榻一應俱全,看上去他像是常住在這兒。
側殿北面的橫牆上掛了幅牆面那麼大的地圖,地圖前擺了一方卷案,案上最醒目的位置放着一隻編繡面的錦盒,錦盒是半敞開的,裡面放着一塊奇形怪狀的青花石……
這就是兄長送他的禮物,一塊觀賞用的青花石?而這塊石頭卻也讓滿朝文武聞風而動?
“認識這東西?”用下巴示意了下錦盒裡的石頭。
莫蓉點頭。
笑,“你哥哥這塊石頭,可真是送到了朕的心口上了。”
那就是說這塊石頭給他添堵了?“……”她應該怎麼說呢?
“也好,既然是他提出來的,那就乾脆把這差事交給他來做。”拿起錦盒裡的青花石把玩着,“朕打算加升你哥哥的官,你看怎麼樣?”
“朝政大事,臣妾不敢多問。”也不能多問,尤其此時此刻她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哥哥這塊石頭是要朕修一條東省直通京都的大道!”
“陛下……”聽到這兒,她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不免雙膝跪倒,“家兄——剛入仕途,雄心抱負遠大,但經驗尚淺,這麼浩大的工程怕是——怕是難以擔當。”這修路的工程可是從先祖那代起就有的打算,直到今日都未能實現,其中的複雜原因不可枚舉,一旦兄長承擔了下來,搞不好就是莫家的末日,所以她不得不提出反駁。
尉遲南沒有出聲,只是看着她,這個女人懂得與時利弊,明白大是大非,但又性情淡漠,甚至不求家族名達,只求小小的安樂,他喜歡她的聰明,但不讚賞她的淡漠,要知道她是他的女人,她的家不該只是莫家,還有他尉遲家,以及尉遲家的天下。
“你總是記不住朕的話。”
在魏國這片天下,都是他說了算的。
嘆息,到底是哪一步開始錯的?怎麼這路越走越覺得不對呢?望着細座燭臺,莫蓉惆悵滿懷……
“不要看輕自己的兄長。”蹲下身,“朕到是對他挺有信心的,走吧,宴席還沒結束,看看外面的歌舞昇平去。”握住她沁涼的手,借力將她拉起身。
他就那麼一直握着她的手,直到辦宴席的殿外,她才使力讓他脫開。
她在反抗?也許是一直都在反抗,只是隱藏的太好了,尉遲南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