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親衛點頭道:“是。”
辰年心中只覺荒唐。沉着臉在帳中來回踱了幾步。忽地擡頭與那親衛說道:“你速去找陳副將。將此事告知於他。同時請他立刻點出兩萬精兵。派往泰興去接應鄭將軍。快去。”
陳副將穩重老成。萬一鄭綸有個什麼意外。還需得他出來主持大局。辰年吩咐完這親衛。又命跟自己前來的傻大回義軍報信。道:“我去泰興追鄭將軍。你回去和靈雀他們說。叫他們做好準備。許得要提前與鮮氏開戰。”
傻大有這點好處。那就是辰年說什麼他就聽什麼。連個“爲什麼”也不會問。現聽辰年這樣吩咐。傻大應了一聲。撒腿就往義軍跑去。辰年自己則胡亂尋了一匹戰馬。快馬加鞭往西去追鄭綸。
泰興城外。芸生卻是剛剛走近城門。她孤身一個弱女。又身穿重孝。這般不慌不忙地往城下走。倒是把城牆上的士兵都看得愣住了。既未放箭射殺。也未出聲喝止。隻眼瞧着芸生一步步地走到了城門外。
芸生在鮮氏王庭待了三年。已是把鮮氏話學得差不多。立在城下。用鮮氏話高聲說道:“我是賀臻之女。要見你們左將軍紇古越。”
城上守兵見她竟能說鮮氏話。均都十分驚奇。又聽她說找紇古越。忙一級級報了上去。消息送到紇古越處時。步六孤驍正好也在他這裡。聽聞城外有個身穿重孝的漢女點名找他。紇古越一時沒想到芸生身上。還當是辰年來尋他。先是一怔。隨即便就皺了眉頭。冷聲道:“趕她走。告訴她。她既爲賀臻披麻戴孝。就與我再無干系。”
那士兵應諾。正欲退出。卻被步六孤驍攔下。步六孤驍看一眼紇古越。問道:“會不會是辰年。”
“是又怎樣。”紇古越面無表情。漠然說道:“她自認賀臻之女。我不殺她。已是留情。”
步六孤驍卻同情辰年處境。勸道:“賀臻畢竟是她生父。漢人又最講忠孝倫理。她也是身不由己。”
紇古越淡淡看步六孤驍一眼。卻是連與他爭辯都懶得。只問道:“怎麼。你想要她進城。”
步六孤驍被他問得一愣。想到此刻城中情形。他思量了一下。便就說道:“我過去看看。若真是辰年。就勸她走。”
紇古越沒什麼反應。既沒應聲。卻也沒有出聲攔他。
步六孤驍只當他是默許。帶了那士兵趕去城門。人剛到了城牆下。就聽見牆上有人下令道:“弓箭手準備。放箭。”話音未落。利箭破空之聲頓起。一時密如急雨。步六孤驍心中一緊。想也不想地高聲喝道:“住手。”
他腳上使出輕功。幾步衝至城牆上。喝問道:“怎麼回事。”
那牆上的鮮氏軍官瞧他到來。忙喝停了弓箭手。向着步六孤驍迎了過來。行禮道:“稟報將軍。有幾十個漢人騎兵往城下衝來。屬下正命人射箭攔擊。”
步六孤驍此時也已到了女牆後。 往那城外看了一眼。就見遠處果然有三四十個漢人騎兵。剛剛被城上射下的箭雨逼停在一箭之地外。近處城門外還站了個身穿重孝的年輕女子。看模樣卻不是辰年。
鄭綸與賀澤他們一路追到這裡。見芸生已到城下。賀澤頓時大急。本想帶人衝過去將她救回。卻被城上鮮氏人用弓箭攔下。他單手握緊繮繩。勒停戰馬。急聲叫道:“芸生。快回來。”
不想芸生只回頭看了他們一眼。便就又轉過身去。仰頭望向城上。
在王庭時。步六孤驍曾見過芸生兩面。此刻已是認出她來。他不覺有些驚訝。微微眯眼。又看了看遠處的賀澤與鄭綸等人。略一思量。便往後退了兩步。低聲吩咐身邊護衛道:“你速回城守府報信。說來人是賀臻之女賀芸生。還有。鄭綸與賀澤俱都追來。正在城外。”
那護衛面露驚愕之色。顯然也是知道鄭綸與賀澤的身份。忙往城下飛奔而去。 步六孤驍又招手叫過剛纔那軍官來。吩咐道:“你盯緊了下面那女子。儘量不要傷她。可既不能放她進來。也不能放她放走。”
那軍官雖不解步六孤驍爲何會做如此要求。可這要求卻不難辦。只需用些弓箭手便可做到。他忙朗聲道:“屬下遵命。”
步六孤驍匆忙而去。邊走邊吩咐身邊傳令兵道:“立刻調一千騎兵到東門。隨我出城。”
城外。賀澤見喚不回芸生。便就又嘗試着催馬前行。不想剛一進入城上弓箭射程。那箭雨又至。竟比上一次還要密集。迫得衆人只得又退了回來。芸生瞧見城牆上放箭。生怕賀澤他們受傷。忙向後喊道:“十二哥。你們回去。不要管我。”
賀澤氣極。怒聲叫道:“賀芸生。你給我滾回來。”
芸生一臉倔強之色。用力抿了抿脣。“不。我要見紇古越。我要向他討回父親他們的屍首。”
賀澤聞言急怒交加。 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芸生卻又擡頭看向城牆之上。再一次喊道:“我是賀臻之女。要見紇古越。”
那城上的鮮氏軍官也是頗有心計之人。知曉步六孤驍有意拖着城下那些人。便就回道:“這位姑娘。你先耐心等一等。我已派人進去報信了。只要我們左將軍說見你。我就開了城門放你進來。”
芸生與那軍官說得都是鮮氏話。幸好鄭綸曾在冀州與鮮氏賀蘭部交戰過。身邊親衛中有會鮮氏話的。將那對話翻譯給衆人聽。鄭綸聽完。眉宇間更添幾分凝重。與賀澤說道:“這人顯然是在有意拖延時間。鮮氏人怕是另有打算。我們需得儘快離開。”
單論心機。賀澤比鄭綸還要勝上幾分。他強行忍下怒火。哄芸生道:“芸生。你先回來。我有話要與你說。待說完了。你再進城去尋紇古越。”
芸生知賀澤定是要騙自己回去。又見紇古越不肯見她。更是犯了犟勁。更多更快章節請到。對賀澤的話充耳不聞。隻立在那裡動也不動。賀澤恨得咬牙。若換做旁人。他怕是早已調頭離開。可城下那人卻是他自小疼愛的妹子。是肯用性命去護他妻兒的人。他不能不顧。
鄭綸擡頭瞧了眼城牆上的弓箭手。又看了看與芸生之間的距離。輕聲道:“距離太遠。一來一回。對方至少能放五六輪箭。你設法叫芸生往這邊走一段。我過去將她帶回。”
賀澤輕輕點頭。與芸生說道:“芸生。你往這邊過來幾步。十二哥有些話要與你說。不好叫鮮氏人聽到。”他停了一下。暗自咬了咬牙。又道:“十二哥發誓。只與你說幾句話。說完了就放你回去。如若違誓。萬箭穿心。不得好死。”
芸生不想堂兄會發出這樣的毒誓來。忙回過身去。急聲喝止道:“十二哥。”
賀澤淡淡苦笑。道:“芸生。十二哥不騙你。只想私下裡與你說幾句話。”
芸生終於被他說動。轉身往回走來。不想剛一邁步。城牆上箭雨又落。卻是齊齊地落在她身前不遠處。芸生驚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後連退兩步。回頭駭然地看向城牆之上。就聽得那鮮氏軍官喊道:“姑娘。你先別走。左將軍這就來了。”
芸生僵了一僵。頓時明白自己已被鮮氏人扣做了誘餌。忙嘶聲向着賀澤他們喊道:“十二哥。快走。你們快走。不用管我。”她停了一下。又叫道:“我救過紇古越。他不會殺我。”
可賀澤他們如何能拋下她不管。城牆上的弓箭手再一次引弓對準了衆人。鄭綸望賀澤一眼。道:“你等在這裡接應。我帶人過去救芸生。”
賀澤右臂已廢。單臂提繮控馬已是不易。根本無法冒着箭雨前衝。此時此刻。沒得時間叫他與鄭綸客氣。聞言只是說道:“有勞鄭兄。”
鄭綸低聲吩咐了親衛幾句。向着賀澤微微頜首。賀澤高坐在馬上。忽地向芸生高聲喝道:“芸生。往前兩步停下。”
芸生一愣。更多更快章節請到。雖沒立刻明白賀澤的意圖。可出於對他的信任。當即就往前大步跨了兩步。不出賀澤所料。城牆上又射出一波箭雨威嚇芸生。那箭雨剛剛放出。鄭綸便就帶着十幾名親衛猛地策馬衝出。向着城下馳去。
鮮氏弓箭手乃是分做兩組射箭。第一隊箭手放了箭便就抽身往後退去。後面等候的一隊立即頂上。如此往復交替。射箭速度自是比一隊人快了許多。可即便這樣。兩箭之間也空隙。就這麼須臾的功夫。鄭綸已是帶人衝至半途。揮劍擋下了第一波箭雨後。十幾名親衛忽地分散開來。四下奔逃。只鄭綸一人徑直往芸生處衝去。
第二波箭雨又至。卻隨着那些親衛的分散而稀疏了許多。鄭綸揮劍斬落幾隻羽箭。身下坐騎雖是中了箭。卻未傷到要害。沒有大礙。他催馬馳到芸生身前。探身下去一把將她提到馬上。忙又撥轉馬頭往外疾馳而來。
賀澤看得緊張萬分。瞧鄭綸已帶着芸生往回馳來。心中頓是一鬆。他那口氣尚未吐出。無意間擡頭瞥了一眼城牆之上。面色卻是驟然一變。厲聲喝道:“小心。。”
話未喊完。半空中便就忽地爆出一聲尖利震耳地長鳴。一支長箭破空而來。帶着凜然的殺意。直直射向馬上的鄭綸。
說來也是神奇。鄭綸像是早就感應到了那股殺氣。在賀澤發聲示警之前便就猛地往下俯身。那長箭緊擦着鄭綸背心而過。穿透他身前的馬頸之後。勢道仍然不減。深深地釘入土中。鄭綸身下坐騎順着慣性又往前衝了一段距離。這才猛地往前栽去。轟然倒地。
鄭綸抱着芸生就勢滾落下馬。停也不敢停得一下。只將體內真氣運轉到極致。拔足往前疾奔。
賀澤被剛纔那一幕驚得肝膽俱裂。一時顧不上許多。忙策馬往前去接應鄭綸。不想卻卻有一騎斜刺裡飛出。往鄭綸處直衝過去。
城牆上又一枝利箭尖嘯着射來。比上一箭來勢更快。更多更快章節請到。鄭綸懷裡抱着芸生行動不便。根本就無法避開那箭。只能盡力往旁側閃身。試圖避過背心要害之處。就在這電閃火花之間。忽有一柄飛鏢從側面打來。與那箭頭正正地撞在一處。發出“叮噹”一聲脆響。將那箭頭打得偏了方向。斜斜飛向一旁。
鄭綸避過一劫。既驚又喜。不由轉頭看去。瞧着竟是辰年縱馬而來。面色頓時大變。慌忙叫道:“走。快走。”
箭雨之中。辰年已是飛馳而至。她猛地收緊一側繮繩。策馬從鄭綸身後繞過。緊貼着他並排而行。口中急聲叫道:“上馬。”
鄭綸腳下狂奔不停。只將早已嚇傻的芸生舉到辰年馬上。大力拍了一下馬臀。催促道:“你們快走。”
辰年不是爲救芸生而來。可此刻卻也做不出把芸生丟下馬的舉動。她匆忙瞧了鄭綸一眼。見他身上雖有箭傷。卻不甚嚴重。便就催馬向着賀澤等人奔去。離着他們尚有一段距離。辰年就將身前的芸生提了起來。向賀澤高聲喝道:“接着。”
她本想將芸生往賀澤馬上擲去。待看到鄭綸垂在體側的右臂。卻又忽地改了主意。手腕一轉。就將芸生扔向了鄭綸身側的一名親衛。
那親衛一直緊緊護在賀澤馬側。武功自是不弱。見狀忙使了巧勁化去芸生落下的力道。穩穩地接住了她。辰年冷聲叫他們先走。自己卻勒緩了戰馬。等着身後的鄭綸。
鄭綸內力深厚。又沒了芸生這個負擔。疾奔起來速度可追駿馬。眨眼工夫就追到了辰年身後。此刻已是出了鮮氏弓箭手的射程。鄭綸心中稍鬆。又見辰年竟然在此等他。心中更是冒出不盡的歡喜。不等辰年吩咐。縱身躍到馬上。手臂自然而然地環住辰年腰肢。朗聲道:“快走。”
兩人同騎一馬。往東逃去。跑不多遠。他的那些親衛也都紛紛追了上來。鄭綸掃了一眼。發覺少了四五個人。猜到定是折損在了泰興城外。心中不覺沉了一沉。
賀澤帶着人就等在前面不遠處。瞧着鄭綸他們安全逃出也是由衷地歡喜。向鄭綸抱拳道謝。“今日之恩。賀澤永生不忘。”他說着又轉向辰年。遲疑了下。謝道:“多謝出手相救。”
辰年臉上遮着面具。瞧不出神情。只從那雙露在外面的眸子裡瞧出些淡漠來。她沒有理會賀澤。回頭望向遠處的城牆。剛纔那幾箭分明有些熟悉之感。卻又不像是義父或是陸驍。會是誰。泰興城內除了他們兩個。誰還能有這般功力。
辰年心生不安。側頭與鄭綸說道:“我已請陳副將帶兩萬精兵前來接應。我們需快些過去與他會合。以免生變。”
她雖未說半句指責之言。可那周身的冷意卻表明了她的態度。鄭綸微微有些發怔。心思有些飄忽。一時想他這般冒險來救芸生。定會叫辰年誤會自己喜歡芸生。他與她之間將離得更遠。一時卻又想就叫辰年這樣認爲也好。起碼不會叫她察覺到他的心思。對他避之不及。
辰年那裡卻不知鄭綸心思。瞧他沒有回聲。詫異地回頭看他。“鄭將軍。”
鄭綸這才猛地回神。應道:“好。”
辰年又回頭望了一眼城牆上。正欲策馬而走。那一直呆愣愣地坐在親衛馬上的芸生卻是忽地喃喃說道:“是拓跋垚。拓跋垚在泰興。”
她這句話沒頭沒腦。把衆人都說得一愣。賀澤瞧着她神色恍惚。不覺憂心。問道:“芸生。你說什麼。”
芸生擡頭茫然看向賀澤。過得片刻。那空洞無神的目光才漸漸清明。道:“十二哥。剛纔射箭的那人叫尉遲洛歸。箭法無雙。從不離拓跋垚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