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天倫之樂
席雲芝將條款字據一氣呵成,彷彿早已練習過千遍,上頭將店鋪地址,店主姓名,何人購買,購買金額等一應寫入條款,在末尾處按上指印,叫趙逸將之遞到桂寧面前,桂寧上下看了兩眼,便也蓋上了指印,合同便算是籤成了。
席雲芝將三千兩銀票收入襟中,便將準備好的店鋪的地契交到了桂寧手中,無比親切的說道:
“這家店出名的便是烤雞,我讓廚師傅將烤雞的秘方送給你。”
桂寧將地契傳給身後一個師爺打扮的人收好,自己則站起來,負手在店子裡轉起了圈,席雲芝心中升起警戒,對韓峰他們遞去一道眼神,叫他們小心留意狀況。
只聽桂寧得意的說道:
“既然點已經賣了,那我也就走了。”
席雲芝不着痕跡向後退了一小步,對桂寧比了個請的手勢,謙和的說道:“桂總管慢走,我今日便會將東西收拾了,明日全都搬遷結束。”
桂寧亦步亦趨,來到席雲芝面前,韓峰他們怕桂寧對席雲芝不利,蠢蠢欲動,卻被席雲芝在背後做了個等等的手勢,只聽桂寧又道:
“收拾就不用了,這店裡所有的東西就照原樣擺着,我下午會從辛香樓調來一個廚子,不就是烤雞嗎?從前不知道,原來賣雞也能日進百兩,大小姐三千兩賣了這店,說不得以後會後悔的。”
席雲芝冷下了笑:“桂總管怎知我店裡賬目?”
桂寧高深莫測的笑了笑,搖頭晃腦,得意的不行:“行了,我自有我知道的方法,倒是大小姐你……交出來吧!”
說着,桂寧便對席雲芝伸出了一隻手,席雲芝不解:“桂總管這是何意?”
桂寧輕咳了兩聲,好整以暇整了整自己的褂子,露出原本的地痞模樣:
“不懂啊?好,那我就明說了。大小姐不會真的以爲,自己能得了這錢吧?三千兩這個數,夠尋常百姓家吃上一輩子了,大小姐覺得自己憑什麼得?”
席雲芝斂下了笑容:“就憑那一紙合約。”
桂寧大笑:“一紙合約?哈哈哈,對,合約是簽了,我錢也付了啊,不過是大小姐你保管不當,被惡人搶了去,這難道也能怪我,怪席家?”
說着,桂寧便揮了揮手,只見他身後的十幾個大漢就一擁而上,一個個舉着拳頭就對席雲芝揮過來。
席雲芝只覺得面前一陣黑暗,嚇得花容失色,以爲那些拳頭終將落在她的身上,準備閉眼承受了,可預期的痛並未發生,她僵立原地,偷偷將雙眼睜開一條縫,只見韓峰和趙逸出手如電,擋在她身前,將準備圍攻她的大漢們打的落花流水,抱頭鼠竄。
桂寧捂着被掃到的臉頰,一顫一顫的指着韓峰和趙逸,色厲內荏道:
“你,你們是誰,敢管老子的閒事,信不信老子叫人活劈了你們?”
韓峰冷哼一聲:
“哼,你對我們家夫人動手,還問我們是誰?活劈是嗎?來呀,爺們兒等着!”
趙逸意猶未盡的轉動拳頭:“等什麼呀,看小爺我先徒手劈了他們!”
說着便要衝上去,桂寧一羣人狼狽的轉身就跑,邊跑,嘴裡邊罵罵咧咧的,說什麼要回來報仇什麼的。
席雲芝追出了店外,大聲叫道:“桂總管,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們明日搬遷。”
桂寧頭也不回,撒丫子便跑的無影無蹤,也不知他聽見沒聽見。
席雲芝笑着轉過身,看見韓峰和趙逸臉上都洋溢着不可思議的神情,趙逸最是咋呼:
“夫人,你什麼時候把這店給賣出去了,還賣了……三千兩。這,這也太厲害了吧。”
席雲芝但笑不語,將銀票從襟中掏了出來,走入大堂叫道:
“張延,他們走了,出來吧。”
對某人的膽色,席雲芝多少還是知道點的,遇事就別指望他敢衝上去,第一時間就會像老鼠一般躲起來。
果然,經由席雲芝一叫,張延便從後廚房走了出來,還一副在裡面揮汗如雨幹活被打擾的不爽樣。
“幹什麼?你不是說不賣店的嗎?這才說了幾天啊?”
他當然心情不好,正如席雲芝所說,這家店開着,他每天多少不等還有錢進賬,要是不開了,他還有個毛球呀!
席雲芝勾着笑,從一疊銀票中抽出一張遞到他面前,說道:
“這是五百兩,算是遣散費,夠不夠?”
張延大驚大喜,恨不得把頭點的像搗蒜:“夠,夠,太夠了。掌櫃的,你太仁義了,我張延總算沒看走眼,哈哈哈哈……”
“……”
層出不窮的誇獎讓席雲芝哭笑不得,張延這人不去天橋說書,還真對不起他那滔滔不絕的口才。
席雲芝不再理會張延的謝天謝地謝祖宗,去了後廚,既然錢已經到手,店也買了出去,她也不能再多逗留了,看了看廚房裡的用具,也沒什麼好帶回去的,上回老劉送她的一罈醬汁已經被閆大師吃的剩下一半了,她也不打算帶走了,便也還是送給張延,隨他以後是自己煮了吃,還是去外頭開店用。
張延又是一陣喜極而泣,抱着席雲芝大腿,怎麼拉都不肯鬆手。
飯莊開了兩個多月,裡面凝聚了她不少心血,真的要走了,多少還會有些不捨得,趙逸一個借力,從一旁的牆壁上飛身而上,將那塊黑底紅字的匾額取了下來。
“夫人,席家肯定不會要這塊匾額的,咱們帶回去,留個紀念也好啊,是不是?”
席雲芝笑了笑,便由着他了,一行三人,一塊匾迎着晚霞走向了回家的路。
晚上吃飯的時候,席雲芝便將賣掉鋪子的事對大夥兒說了一遍,堰伯對她的手腕佩服的不得了,步承宗也對她讚賞有加。
吃完了晚飯,席雲芝攙着步覃去了步承宗的後院,他正和堰伯下棋,見他們過去,堰伯便主動給步覃讓了位:
“少爺,還是你來吧,老爺非讓我跟他下棋,可我的棋藝實在太臭了。”
席雲芝和堰伯合力將步覃扶着坐到了步承宗對面,步覃將雙柺交給席雲芝擺在一旁,自己則捏着一顆黑子縱觀全局,步承宗佯裝糊塗,半眯着雙眼,說道:
“恢復的怎麼樣了?”
步覃在白山黑水間落下一子,淡淡然的說道:“快了吧。”
步承宗應對自如,不緊不慢的在邊角下了一子,又漫不經心的說道:“我說的是心緒。”
步覃瞥了一眼步承宗的棋子,正巧席雲芝過來奉茶,正要彎腰走去步承宗那一邊,卻被步覃截住了,將她手中的茶杯接過,直接放到步承宗面前,然後便指着自己身邊空處,讓她坐下歇歇。
席雲芝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說自己不累想去過去侍奉步承宗,卻被步覃按着不讓她起來。
步承宗看的好笑,故意拖長了語調說道:“我當初就說雲芝是個好姑娘,如今看來,果真不假,這男人啊……總是繞不過開三尺紅綢,當初何必較勁呢?”
見步覃鼻眼觀心不說話,步承宗卻繞過他,探頭看了一眼席雲芝,爲老不尊的對她眨眨眼:
“你說是不是,孫媳婦?”
席雲芝噙着笑,看了一眼強裝鎮定的步覃,這才點了點頭,算是答了步承宗的話。
“我要是你,就好好看看這盤棋該怎麼救,我的大軍已兵臨城下,你卻仍夜夜笙歌,這可是要亡國的前奏啊,爺爺。”
步覃冷着面孔,一派老成的對步承宗說道。
誰料步承宗只是垂目看了一眼棋局,便隨手落下一子,輕而易舉的殺出一條血路。
“嘴巴還是那麼毒,看來是好的差不多了。就孫猴子的這點把戲,能逃過如來佛祖的手掌心嗎?我這便殺出血路,封了你的援軍,看你如何應對。”
步承宗不甘示弱,姜畢竟還是老的辣,轉手幾回便又對步覃攻了回去。
“封了援軍,我便轉戰,又有何難?”
“……”
一老一少,白山黑水間無聲的廝殺着,落子皆有一種大丈夫雷厲風行的霸道,席雲芝雖然也懂下棋,但卻都是女人家的彎彎路子,不比他們直面迎敵,兵法萬千。
步承宗已經好久沒有下棋下的這般痛快了,一直拖着步覃他們不讓走,最後還是席雲芝忍不住掩脣打了個哈欠,步覃才速速解決最後一局,不顧步承宗跳腳的挽留,將席雲芝帶了回去。
他們走後,步承宗有些酸溜溜的說道:
“去,開始說不要娶妻的是他,如今寵的人也是他,幸好孫媳婦是個好的。”
堰伯正在給他鋪牀,聽了他的話,不禁說道:
“幸好少夫人是個好的,不然就她這翻手雲覆手雨的手段,倒真叫人害怕了。”
步承宗卻不以爲意,吹鬍子瞪眼維護道:
“怕什麼?咱們步家從前就是沒有一個厲害的當家主母,纔會被那幫小人陷害了,若是春蘭和秀琴有孫媳婦一半的手段,咱們都不至於落得如此境地。”
春蘭是老夫人的閨名,秀琴則是夫人的,提起那兩個溫婉軟弱的主母,堰伯便是一陣唏噓。
“老爺,只要少爺能恢復過來,咱們步家不是沒有捲土重來的機會,少爺在軍中的威望,不是我堰伯吹噓,咱們蕭國境內,無人能及。”
“唉……洗洗睡吧。”
步承宗心中矛盾,既想着讓步家重返權利之巔,又不願再回到那波詭雲譎的吃人圍城,其實像如今的生活方式也挺好,他知道,自己已經老了,打了一輩子仗,此時才明白,人求的,不過就是那一世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