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33武木蘭
在這個時代,無論是僧人、道士還是道姑上門,世人不是盛情款待就是好言請走,沒有幾個人敢對他們惡言相向,亦沒有幾個人敢無禮地趕他們走。
因此,道姑上門雖突兀之極,管家也沒敢擅自做主把人請走,而是派了鈴蘭向青舒稟報。
對僧人也罷,道士、道姑也好,青舒可不會像世人一樣盲目地推崇,她認真地鋤着草,想也不想就說不見。
鈴蘭不解,可也不敢耽擱,忙回去向管家傳話。很快的,她又回來了,手裡拿着一封信,“小姐,外邊的道姑給您的信。”
青舒微愕,放下手中的鋤頭站起來,拿了信看。娟秀中又透着風骨的字跡:盧玄方是否戒了酒?伯彥近來可安好?
青舒掩去眼底的波瀾,慢慢合上信,“人呢?”
鈴蘭答,“已經走了,說明日這個時辰會再過來。”
青舒若有所思地在原地站了片刻,打發了鈴蘭回去,而後拿着信去了學堂。學堂內傳出了朗朗的讀書聲,明顯的先生和學生還沒到課間休的時間。她有些等不及,扣門三聲。
不多時,學堂門打開,讀書聲還在繼續。盧先生親自來開的門,臉色不是很好,看向青舒的目光中滿是被打擾的不快。
這是意料中事。盧先生不喜歡被人打斷課業。青舒二話不說,把信遞過去。
盧先生臉色雖不好,但也伸手接了信。看罷短短的兩句話,他眉頭微皺,若有所思地問,“這是哪裡來的?”
青舒留意着盧先生的神色答道,“府門前來了個道姑,聲稱與我有緣,想見我一面。我拒絕了,她便給了這個。”
盧先生關了學堂的門,而後來回踱了幾步,突然說道,“快去,把那幅《晨露牡丹》拿來。”
青舒不解其意,帶着疑惑親自回去取了《晨露牡丹》的畫卷過來,捧給盧先生。
盧先生帶青舒進學堂,並讓學堂中的四個學生出去玩兒。而後,他接過青舒捧在手中的畫卷,打開後鋪在書案上。接着,他展開手中的信,把信放到畫卷上,將信上的字與畫卷上的題詩作比對。須臾,他長嘆一聲,臉上喜憂參半,輕語,“果然是她。”
到了這會兒,還有什麼是不明白的。青舒心下忐忑,一時無言。道姑不是別人,恐怕就是以叛國罪誅三族的武家遺棄民間的庶女(即前皇后武氏六叔家的庶女),世人眼中的大安兩大才女之一的牡丹仙子,即武木蘭。
只是,失蹤的武木蘭爲什麼會出現在康溪鎮上,而且還找上了她?按理,她與武木蘭毫無瓜葛纔對。
衝着盧先生來的?也不對,盧先生說與武木蘭只有三面之緣,三面之緣能有多深的牽絆!
難道是衝着周伯彥來的?這也說不通。長公主與武木蘭曾經的確很要好,情同姐妹不假。可中間出了長公主橫插一槓點周橋爲駙馬的事,只要武木蘭不呆不傻,定會和長公主反目。長公主也是,天下有那麼多的男子,點誰爲駙馬不好,非得要搶好姐妹心儀的男子,點了周橋,生生毀了好姐妹的姻緣路。
前輩人把關係弄的那麼複雜,中間最難受的非周伯彥莫屬。周伯彥雖是武木蘭心儀的周橋的兒子,同時也是武木蘭憎恨的長公主的兒子。武木蘭到底是如何看待周伯彥的?武木蘭爲何會登她的門?在她拒不見面的時候,武木蘭爲何又要提周伯彥的名字?
盧先生把畫卷收起,“丫頭,你準備怎麼辦?”
青舒一愣,“什麼?”
盧先生再問,“她要見你,你準備怎麼辦?”
青舒臉上寫滿疑惑不解,“先生,您不覺得這事奇怪嗎?我根本不認識她,我爹孃好像也不認得她。除您之外,沒人跟我提過她的名字,也沒人跟我提過她的畫。您說過,她已失蹤多年。此刻她又突然這樣出現,總覺得太古怪了些。”古葉氏倒是曾沒頭沒腦地提過武木蘭三個字,當時的她並沒放在心上。
後來洛尚書送她畫,盧先生看畫提起武木蘭後,她回憶了很久纔回憶起古葉氏說過的隻言片語。古葉氏的話,再加上盧先生話中所傳達出的一些訊息,她便大膽地猜測了一下,得到的結論是:長公子、周橋與武木蘭之間的關係是非常糾結的三角關係。
見她不說話,盧先生問,“你不想見她?”
“不想。”對她而言,武木蘭只是個路人甲而已,同時很可能是個禍根。
“你不想見她,彥小子卻非常想見她。”
“怎麼可能?”她下意識地問出口。
“彥小子小時候生病哭鬧的時候,是她抱着彥小子哄的。雖然中間發生了許多事,上輩人的關係錯綜複雜,但彥小子對她多少有份慕儒之情在。”
這關係,確實錯綜複雜的厲害。小孩子生病哭鬧的時候,在旁邊哄的不是親孃,居然是個外人!
盧先生語重心長地勸了一句,“見見她吧!彥小子知道了會很高興的。”
青舒沒說見,也沒說不見,告退出來,回到菜畦邊繼續鋤草。紅果和辣椒的秧苗長的很好,再有五六天差不多就可以移栽了。所有的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她的生活忙碌而平靜,只是身邊少了一個他。一個月沒收到他的信了,也不知他過的好不好?她承認,有些想念他。
午後,未時剛過,做娟花的剛散不久,天邊飄來大片的烏雲一點一點地吞沒了晴朗的天空。在家的人們忙將晾曬在外邊的東西收進屋裡去;行人匆匆往家趕或尋找可以避雨的地方。
不多時,天空飄下綿綿細雨。一刻鐘後,綿綿細雨轉爲瓢潑大雨。那些帶着僥倖心理在戶外做事的人們躲避不及,立刻被澆成了落湯雞。
農人們躲在家中看着外邊的雨,一臉喜色地討論着這雨下的好,這雨下的及時等話題。
荒地上,張管事披着蓑衣挨個兒查看茅草屋的情況。因爲茅草屋的頂上用了苫布,因此茅草屋的情況都很好,沒有一間是露雨的。即便如此,張管事還囑咐他們要時刻注意自己居住的茅草屋的情況。哪間屋子露雨,必須趕緊稟報,大家也好及時想辦法處理露雨的情況。
鎮上的古府。青舒覺得這樣的天氣最適合吃湯麪,於是傳話給廚房說晚上要吃麪。因爲是陰雨天,屋中的光線並不好。青舒怕傷了眼睛,既不敢看書,也不敢做女紅。她自己不做女紅,也不允許身邊的丫鬟做女紅。於是,沒事可做的她帶了丫鬟嗑瓜子喝茶水,再加閒聊。
正在她們說笑的時候,鈴蘭撐了油紙傘冒雨過來。她推開屋門,可擔心溼漉漉又沾了些許泥巴的鞋子會弄髒了屋地,於是站在門口說話,“小姐,奴婢有事稟報。”
圍着青舒坐的小魚、小娟和小丫趕緊起身。青舒也站了起來,“冒了這麼大的雨過來,有什麼緊要的事不成?進來回話。”
“小姐,奴婢的鞋子髒,奴婢站在這裡說話便成。”鈴蘭說着話,竟還退後兩步,“小姐,嘉少爺冒雨來求援,說是璃小姐不見了,想讓小姐派些人手出去幫忙找人。”
“古璃又不見了?”青舒蹙眉。逃婚那次之後,古璃還出走過一次,不過很快就被找回來了。這是出走上癮了不成,居然還來?可笑。再說,古璃的死活與她何干,外邊下着這麼大的雨,她憑什麼要派人找?
“是的。嘉少爺與管家說,看天色要下雨,他忙收了字攤回家去,不想家中卻已亂成一團。他娘倒在地上人事不醒,婆子出去請大夫不在,只剩一個丫鬟與幾個年幼的孩子在家。丫鬟哭着告訴他,璃小姐拿了幾樣金銀首飾出走了,其他人全都出去找了。他顧不上璃小姐,等大夫來了說他娘沒有性命之憂,他這才放心地出來找人。他們在鎮子上找了許久沒有結果,擔心人已跑出鎮去了,於是想借用府上的人到鎮外找找。”鈴蘭把自己聽來的組織好了,前後都說清楚了。
青舒淡淡地說道,“回去告訴管家,讓他看着辦。”
鈴蘭得了令,告退,撐起油紙傘去傳話。
管家聽到青舒的原話,再看看前頭門廊下避雨而立的古青嘉溼透的衣裳,搖頭。他叫來四個家丁,囑咐他們幾句話,並讓他們披好蓑衣隨古青嘉去了。
到了用晚飯的時間,因下着雨,天色比平日暗沉許多。青舒就着兩樣炒菜吃了一碗熱湯麪。丫鬟收桌時她問派出去的家丁回來沒有,丫鬟說沒有。
天已經黑透,桌上點着油燈,青舒坐在桌邊試着下棋。她不會下棋,這只是無聊之下爲打發時間才試着下的。她有想過學下棋,但因爲一直很忙,不得閒,便也只是想想而已,還沒勻出時間去學它。她會有學棋的想法,實在是身邊人都愛下棋,她這也算是受身邊人影響了吧!
盧先生不僅自己愛下棋,如今正在教青陽、灝和洛小榮三個下棋。因此,她不指望自己成爲高手,但至少也要做個懂棋的人。省得哪天弟弟想讓她陪着下盤棋的時候,她兩眼一摸黑什麼也不知道。
還有周伯彥,他愛下棋,時常自己和自己對弈。那樣子,讓她覺得他很寂寞。過年那段時間,他說過要教她下棋,當時她沒答應,他似乎有些失望的樣子。她現在想好了,等他回來,她就找他學棋。
她胡亂在棋盤上擺了一通棋子,突然覺得很沒意思,於是一顆一顆地揀了棋子丟進裝棋子的木盒中。外邊有隱約的說話聲,接着小娟扣響了內室的門。她把小娟叫進門,“什麼事?”
小娟湊近小聲答,“派出去的人回來了,璃小姐找到了。”
“嗯。”
“我聽到管家與家丁說的話了。家丁說,璃小姐這次膽大包天地要和人私奔,結果被人騙了,差點就讓人賣去了花街柳巷。不過,就算沒被賣去那種地方,可也好不到哪裡去。找到她的時候,身上的衣服……”小娟有些說不下去。
“身上的衣服怎麼了?”
小娟搔了搔頭,“好像沒穿衣服。”
青舒抓棋子的手一頓,皺眉,“你沒聽錯?”
“管家發現奴婢的時候,就不讓家丁說話了。可奴婢的耳朵靈,先頭他們說的那些基本都聽清了。”
青舒鄭重囑咐她,“走出這個門,就把它忘了,不許再提起。若讓我知道走露了消息,絕不輕饒你。”不管她多討厭古璃,可女子重名節。若傳出某個姑娘清白已毀的消息,這個姑娘即便不輕生,可往後的人生路會走的異常艱難。
小娟也是個姑娘家,自然明白青舒的意思。不過,在她看來,古璃完全是自找的。古璃逃婚再先,離家出走再後,如今又來了一出私奔的戲碼。哪個好姑娘會如此不着調兒地瞎折騰!
因着古璃的消息,青舒越發沒心情擺弄棋子了。她把棋子與棋盤收起,洗漱了,早早上炕躺下了。現在的天氣,兩天燒一次炕,只爲去去潮氣,並不需要像冬天那樣把炕燒熱。臨睡前她想着,該搬去西屋住牀了,炕已經不需要了。
第二天清晨起牀,發現天已經放晴,竟是個萬里無雲的好天氣。雨後立刻放晴,這是老天對農人最大的恩賜。
地裡長出的苞谷和高粱,還有冬小麥和春小麥,正有些悍,這場大雨來的正是時候,可是幫了大忙。沒有連續陰天而立刻放晴,避免了莊稼生蟲,這也是喜事一樁。
用早飯前,青舒換上布衣布鞋,還特意去菜畦裡看了一眼。菜畦中有些積水,但並不多。這個積水不需要處理,估計不到中午就會全部滲入地下,澇不了秧苗。
青舒好心情地回去,換了衣裳與鞋襪,並在小食廳用過早飯後回屋去。她淨了手,檢查了雙手上的繭子不會刮壞綢料,這才取了針線與料子出來做女紅。如今她做女紅的手藝越發好了,自己的貼身衣物都是自己在做,再不依賴許五娘或丫鬟了。
眼瞅着就入夏了,她除了要做夏季穿的貼身衣物外,還想試做幾件背心類和短裙類的小衣物出來。背心和短裙,她想自己一個人在屋時穿。炎熱的夏季在屋中穿的清涼些,想想就覺得很涼快。
與昨日差不多的時辰,前頭來傳話,昨日的道姑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