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36往事 下
淨塵笑的淒涼,“我相信景菲,相信周素,一直相信。我什麼都對她們說,包括喜歡上了他,包括他要娶我。她們恭喜我,她們說我是三姐妹中最早出嫁的,她們要幫忙張羅我的出嫁事宜。她們還告誡我,必須遵守禮教,成婚前不能再見他,更不能邁出家門一步。”
“我放下了最愛的丹青,我每日懷着喜悅的心情又縫又繡的在家專心準備嫁衣等物。景菲全權接手了採買的事。周素是他身邊的大丫鬟,理所當然地接下了爲我和他傳話的差事。我一心一意地待嫁的那一個半月裡,外邊發生了許多大事,外邊已經鬧的天翻地覆,唯有我被矇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
“或許是有人實在看不過去了,實在受不了我的呆傻,將裹着小石頭兒的紙團從窗戶丟進來。當時屋裡只有我一人,身邊沒有景菲安排的丫鬟。我好奇地揀了紙團看,只見上邊寫着:長公主點周橋爲駙馬,明日大婚。”
“我……我不信,我要出門,可是沒人給我開院門。丫鬟也罷,護衛也擺,每個人都沉默,沒人回答我的問題。我這才發現,景菲已經三天沒出現在我面前了,周素也一樣。我這才意識到,家中的丫鬟與護衛全是景菲的人,沒一個是我的心腹。可即便明白了,也已經來不及,我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
“醒來後發現景菲的人全部撤走了,我的心腹丫鬟回來了。我打開家中院門,就見周素站在院門外一臉恨意地盯着我。我這才知道,周素一直喜歡他,非常喜歡。周素的心願便是有朝一日能夠嫁他爲妻。可他卻喜歡上了我,想要娶我爲妻。周素不能接受,於是找上景菲,想讓景菲幫忙把我和他的好事不知不覺間破壞掉。周素和景菲達成了交易,我便傻傻地受她們的擺佈以待嫁之名足不出戶一個半月。”
說到此處,淨塵無聲地落淚,一臉痛苦之色地捂着心口的位置。
原來那個戳破謊言的紙團是周素派人丟給淨塵的。周素會如此,是因爲周素髮現自己被景菲騙了,被景菲給利用了。景菲會破壞淨塵和周橋的婚事,不是爲了周素,而是決定選周橋爲駙馬。周素先前只知景菲即將大婚,而準駙馬是哪家公子皇家並未公開。因此朝臣也罷,百姓也罷,都在紛紛猜測駙馬會是哪個名門大家的公子。
周素私下問過景菲誰是駙馬,景菲當時笑而不答。
景菲大婚前兩日,周橋喝醉了,一時情緒失控,把周素叫到近前狠狠甩了一巴掌。周素這才知道,景菲點的神秘駙馬就是她的主子、她心儀的周橋。同時她也明白,周橋已經發現了她從中作梗的事實。
可事已至此,周素已無力迴天。她不甘、她憤怒,於是她用了些手段在大婚前一日給淨塵丟了紙團進去。其實她沒按好心,她是想借淨塵之手在景菲大婚之日搞點小破壞。她要報復景菲,她不允許搶了她姻緣的景菲幸福。只要淨塵大鬧婚宴,無論景菲用再多的手段也得不到周橋的心,一輩子也得不到。爲了這,她動用自己暗地裡培養的所有力量,爲淨塵能夠成功闖入婚宴現場做足了準備。
遺憾的是,景菲早做了防備。景菲派人在淨塵的茶水中做了文章。淨塵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別說去婚宴現場,就連家門她都沒能邁出一步去。等她醒過來的時候,一切已成定局。
周素如何不恨?恨景菲的算計,更恨淨塵的無能。如此,三姐妹反目成仇,形同陌路。
好姐妹的背叛,還有心儀的男子已成昔日姐妹的夫君這一事實,無論是哪一個,淨塵都無法接受。她整理了行囊離京。
而周素,她像個無事人一樣繼續留在了周橋身邊,隨着周橋這個主子住進了長公主的府邸。
再說景菲,她即使搶到了周橋的人,卻得不到周橋的心。她身爲長公主,卻悲哀地用了手段才和周橋有了夫妻之實。之後她懷胎十月生下了周伯彥。
直到有了周伯彥,周橋臉上纔有了笑容,才肯和顏悅色地面對景菲。這個時候,他們的夫妻關係原本可以改善的,是周伯彥的出生給了他們這樣的一個機會。遺憾的是,景菲沒有抓住,反倒再次傷害了周橋。隱忍多時的周素以爲她的機會來了,可週橋並不這麼認爲,打發她回了周府。而後,周橋抱了年僅一歲半的周伯彥離京遠遊,幾年未曾回京。
景菲沒有阻止周橋的離去,更不提周橋抱走的兒子。她每日上午在宮中,下午在京城縱情遊玩,夜裡經常不在公主府安歇,並行蹤不明。從此,她的風流之名漸起。
後來,周橋和淨塵在南方的一個鎮子上偶遇,兩人相顧無言。
自此,淨塵臨時改了行程,總着隔着段距離默默地跟在周橋父子的身後,一日復一日。
直到有一天,三歲半的周伯彥病了。他哭鬧的很厲害,誰也哄不住,周橋束手無策。
淨塵徑自推門而入,把周伯彥抱在懷裡哄,給周伯彥哼唱童謠。她把蘋果削成兔子的形狀哄周伯彥吃藥;她輕拍懷中小小的周伯彥,將其哄睡。
這之後,淨塵和周橋依然不說話,他們的馬車仍然隔着段距離一前一後地行進着,停停走走間慢慢悠悠地走過一個又一個地方。
不過,無論是路途中,還是留宿客棧的時候,小小的周伯彥經常會跑去淨塵身邊玩耍,並一口一個姨母地喊着淨塵。偶爾與爹爹鬧脾氣,他還會跑去淨塵身邊賭氣不回來,天黑了也不回來。若是在留宿客棧的時候,他會賴在淨塵的牀上睡覺;若是在路途中,他會賴在淨塵的馬車上,靠在淨塵身上睡覺。
如此過了兩年,一紙詔書讓周橋不得不回京。
當時的淨塵痛哭一場,而後默默在跟在周橋的馬車後頭,同樣選擇了回京。她所求不多,只希望能夠時不時地遠遠地看他一眼。
世事紛擾,她賣掉原來的小院子,買了另一處小院子,並提起手中的筆,再次畫起了牡丹,還畫起了周橋與周伯彥父子二人的畫像。
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的辰時,周橋總會趕着馬車經過淨塵的院門前,並把兒子放下,看着兒子跟着淨塵進去。傍晚時分,周橋又會趕着馬車過來,接了兒子回去。無論景菲如何吵鬧,他依然故我,風雨無阻地堅持要如此。
數月之後,周橋帶着兒子再次離京。淨塵同樣默默在跟在了他們父子的身後。淨塵覺得自己是幸福的,因爲她每天都能看到周橋的身影,即便他們幾年來一直不曾說過話。
周伯彥十四歲的那年,他們都在京城。有天夜裡,周橋拜訪了淨塵,多年來他第一次開口和淨塵說話。他讓淨塵保重,並讓淨塵發誓,無論日後發生了什麼,淨塵都不能輕生。還有就是,他讓淨塵離開,要淨塵有生之年再不要回京。
淨塵雖答應了,可固執地沒有立刻離開京城。第二日她聽聞長公主、周橋和周伯彥連夜出京的消息,她惶恐不安,因爲周橋沒有告訴她這事。
後來,棲霞關那邊出事了,周橋的死訊傳回京城。她不信,等到了被護送回來的景菲和周伯彥,她詢問周橋的下落。周伯彥給了她肯定的答案。她崩潰了,像個瘋子一樣撕扯景菲,並抓傷了景菲的臉。
被趕出公主府後,她回到自己家中,給了跟隨自己的丫鬟婆子自由,而後從內鎖了院門,還把自己鎖在屋子裡,砸了一些畫,並一把火點燃。這個時候的她一心求死,再不想其它
她本以爲自己死了,醒來卻發現自己正虛弱地躺在馬車上,而身邊坐的竟是周橋的奶孃。她懂了。周橋不放心她,於是留了人給她,其中一個還是他的奶孃。在他心中,奶孃比親孃還親。他這是在告訴她,在他的心裡,她和奶孃一樣重要。同時,他把奶孃託付給了她,要她照顧好奶孃,不讓她輕生。
爲了他的託付,她振作起來,帶着他給安排的車伕和奶孃過活。可好景不長,周素帶着人追上了她們,要把奶孃帶走。她不肯把奶孃交給周素,周素讓人硬搶。
奶孃氣急,指着周素的鼻子罵,罵周素害死了周橋,罵周素如蛇蠍般狠毒。總之,奶孃罵了許久,誓死不跟着周素走。拉扯中、混亂中,周素狠推奶孃一把。奶孃摔倒了,腦後正磕在一塊兒大石上。鮮血刺痛了淨塵的心,她掙脫鉗制,推開呆住的周素,和車伕一起帶奶孃去就醫。
奶孃死了,淨塵安葬了奶孃去出家,可沒有一個庵堂肯收她。碰壁無數次後,她再不想着去任何一家庵堂了,而是自己爲自己取了淨塵的號,自己把自己打扮成道姑的模樣,開始修行。
多年過去,她依然成不了真正的道姑,因爲她放不下的事情太多。
周橋死了,她失去了愛的人。可她有時候總恍惚地覺得周橋就在身邊,於是她四處看、四處找,可什麼也沒有。
景菲跳崖死了,周素也死了,她連個恨的人都沒有。偶爾她會想,如果有一天她們突然出現在她面前,跟她說一聲對不起,她一定會原諒她們。
青舒扶了一臉疲色的淨塵躺下,“睡一覺吧!想些快樂的事情入睡,一定能做個好夢。”
淨塵用寂寥的眼神盯着青舒,“會夢到他嗎?”
青舒微笑,“會的。”既然“他”還活着,一切都有可能發生。“他”不敢讓淨塵知道自己還活着,一定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