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45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京城好玩兒嗎?皇宮長什麼樣子?皇宮真的比整個康溪鎮還大嗎?聽說你和一個大將軍的孫女是好姐妹,是不是真的?你頭上戴的釵真漂亮,在京城哪裡買的?在京城遊玩兒,一定帶了許多漂亮的東西回來,能不能給我們看看?
於小姐頂着那張慘白的脂粉臉,雙眼明亮地連續問了這樣的六個問題。
青舒微愕,一手用帕子捂着鼻子,就那樣盯着眼前的脂粉臉。傳聞中的社交高手就是這水平?就這樣還能在鎮上的大戶小姐中吃得開?
於二小姐似乎是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唐突,眼中微帶歉意地說道,“抱歉,古小姐,對我們這些從未去過京城的姐妹們而言,京城的話題太有誘惑力了。所以……過於激動了一些,不要介意。”
青舒客氣地點了一下頭,“不介意。”然後不等於二小姐再說話,把臉偏向左側,看向身穿明藍色衣裳的小姐的同時,將帕子從鼻子上拿開了一些,“朱小姐,聽說近日裡令尊身體不適,可是好些了?”
朱小姐十六歲的年紀,長的眉清目秀不說,說話更是溫聲婉語的,給人的第一感覺倒是不差。見青舒主動和她說話,她眼中閃過驚喜之色,而後不疾不徐地說道,“多謝古小姐關心。家父染了風寒,看過大夫、吃了幾副藥便已無礙。”
青舒笑言,“無礙便好。近來天氣越來越冷,稍不注意便會染上風寒。”她說罷,微帶歉意地站了起來說道,“衆位小姐請便,我這就回了。染着風寒坐在這裡,若連累得衆位小姐也染上了,那可就是我的罪過了。告辭了。”
於二小姐跟着站了起來,“既是古小姐身體不適,我們就不強留了。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得空我便過府去探望你。”
朱小姐和其他幾位小姐也是起身,一一附和說得空便去看望青舒。
青舒對衆人笑笑,說了句“請留步”,便讓小娟扶着,手帕捂着鼻子離開了。她今日來就是爲了露個臉,原就沒有停留太久的意思,因而進廳後身上的狐皮大氅都沒有脫下。沒有穿上大氅的過程,她從起身告辭到離開自然是速度很快的,根本沒給於二小姐再起話題的時間。
於二小姐、朱小姐幾人立在衙門後宅的門口,表情不一地目送古府的馬車駛離。於二小姐的眼裡有羨慕之色,也有妒意。她心中不甘,爲何她就沒這個好命!
朱小姐站在一旁,不動聲色地將其他人的神色看在眼裡。而後,她垂下眼皮,溫聲軟語地說道,“府中爹的風寒是好了,可我娘今日早起時身子有些不適。我心裡掛念的緊,今日就先回去了。”
其他三四位小姐便說不如散了,以後再聚。
於二小姐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樣,不像平日裡那樣極力挽留這幾個姐妹。因此,今日她們的才藝會就這樣早早地散了。
於二小姐回到自己屋中,看着屋中的牀鋪、桌椅及僅有的幾樣裝飾物,想到自己住的屋子這麼小,突然就心氣兒不好了。她氣悶地坐到梳妝檯前,突然一拍梳妝檯,“大姐,你給我進來。”她喊罷,等了一會兒,並沒有人進來。她更加來氣,氣乎乎地走過去拉開門,衝着院裡喊,“於雅,你聾了不成?本小姐讓你進來,你聽到沒有?”
不多時,從旁邊的一間廂房裡走出一個姑娘來。這個姑娘穿着藍色的棉布衣裳,個子中等,人偏瘦,膚色白皙,長相算得上清秀。她這樣的姑娘,不醜,但也算不得出衆。可是,她有一雙特別沉靜的眼。她的眼睛驚豔不了別人,可有一種無法名狀的那種吸引人去注意的特質。沉靜的特別,沉靜的能夠感染對視者的心境。
於二小姐於雲從十歲起就不肯和大姐於雅對視了。她見到大姐的身影,便喊了聲“別磨蹭了,快些進來”,然後自己轉身進了屋。
於雅的眼中不見喜怒,只有沉靜之色。她慢吞吞地關上自己的屋門,再慢吞吞地來到二妹妹於雲的屋中,立在門內不動。
於二小姐坐在梳妝檯前,手拿銅鏡照着自己的臉,一臉氣憤地說道,“你故意的對不對?故意給我抹了這麼厚的脂粉,讓我在人前丟臉。”
於雅看都不看她,而是盯着屋中的某一點,慢吞吞地說道,“我是照着你說的給你抹的。”她似乎在說,我是照着你的要求來的,是你自己的審美有問題,與何何干?
於二小姐聽了這話,更是不爽,“好你個於雅,竟敢跟我狡辯。我臉上長了痘子不假,我讓你多抹些脂粉給我作遮掩不假,可我沒讓你給我抹成這樣。”她回頭,怒瞪着不知正在看哪裡的於雅,“你害得我在古小姐面前丟臉,你故意的對不對?說,你到底安的什麼心?明明是我的親姐姐,你爲何處處與我作對?”她這會兒倒忘了,她覺得臉上長的小痘痘給別人看見了,會讓人笑話,因而在於雅給她抹好脂粉時,她覺得還不夠,還不能完全遮住小痘痘,因而自己又往臉上抹了一層脂粉的事實。
於雅終於有了點反應,但也只是微皺了眉頭,並沒有開口說話。那樣子,竟是一點都沒有要辯解的樣子。
於二小姐每每最受不得於雅的這一面,因而火氣是蹭蹭往上漲。“你就是故意的,天底下沒有比你更壞的姐姐了。”她說着,作勢要把手裡的銅鏡摔了。
“摔壞了它,還得花銀子買新的。”於雅不鹹不淡地從旁說道。她看都不看二妹妹僵住的雙手,又補了一句,“二叔和二嬸孃的手頭很緊,不會再給你買了。”她不懂,自從二叔當了縣輔,爹孃和二妹妹怎麼就變得這麼勢利了!在家鄉的村中生活時還好,除了喜歡在鄉親面前顯擺和吹牛之外,也沒做什麼太出格的事。可是,自從來到二叔管轄的康溪鎮上,一個一個的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尤其是爹孃,動不動就拿話擠兌二叔,好像二叔有今日全是他們的功勞似的。
這種事,於二小姐自然知道。可知道歸知道,被討厭的人說出事實時,又不可理喻地不想承認。她把腳邊的一樣小東西踢走,尖聲說道,“你少拿二叔二嬸孃說事兒。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整日圍着二嬸孃打轉,不停地在二嬸孃跟前說我的壞話。全是,就因爲你使壞,二叔二嬸孃越來越不喜歡我,只把你當好侄女疼。於雅,你等着,你這樣害我,我不會放過你的。”
於雅突然覺得無趣,默不作聲地轉身就出去了。
於二小姐大聲喊,“於雅,你給我滾回來。”
於雅並不理會她,徑直往廚房的方向走去。途中遇到一個十一二歲模樣的少年,她停了下來,低聲說道,“餓不餓?大姐給你留了張餅子,藏在廚房裡了。”
少年低頭看着鞋面,小聲說道,“餓。”
於雅臉上有了淡淡的笑意,“跟我來。”不多時,她帶着少年進了廚房。少年見竈坑裡生着火,走過去蹲到竈坑旁,撿了地上的柴草往裡添。她往外張望了幾眼,走到米缸前,打開米缸伸手進去,在米里扒拉了幾下,很快拿了用一小塊兒藍布包的一樣東西出來。她打開藍布,從拿出來一個白麪烙的厚厚的餅,塞進少年手裡,“快吃,姐姐幫你看着。”
少年眼中含淚,接過餅子一邊吃,一邊不停往竈坑裡添柴。他和大姐一樣,不得爹孃喜歡。在家鄉時,家裡有好吃的,肯定沒他和大姐的份兒。如今他們一大家子人吃住都是二叔的,可爹孃依舊偏心。有好吃的,爹孃肯定找藉口支開他和大姐,等其他兄弟姐妹吃夠了,有剩他和大姐纔有得吃,沒剩那就餓肚子或吃點別的東西。好在大姐是一直負責廚房的,有什麼好東西肯定會想辦法偷偷藏一些。在他眼裡,二嬸孃都比親孃好。
於雅搬了大木盆過來,擺到廚房地中間,再把堆在門左邊的一堆衣裳抱過來,隨手拿了幾件丟進大木盆中。她再拿了燒火用的小矮凳過來,面朝門的方向坐下,盯着門。
少年很快就吃掉了一張白麪烙餅,喊了聲大姐。這時鍋裡的水快燒開了。
於雅聞聲回頭,見弟弟把餅吃完了,笑了笑,“幫姐倒涼水。”
少年答應一聲,拎了水缸旁邊的一桶水過來,倒進大木盆裡。而後,又從燒熱水的大鍋裡舀出半桶熱水,再倒進木盆裡。
吱呀一聲,廚房門打開。一個四十出頭的婦人穿着綠色緞面的襦裙走進來,見姐弟二人正要洗衣裳,往木盆中瞅了兩眼,一臉不高興地說道,“洗衣裳燒什麼熱水?那柴草是白來的?要花銅板的。”
少年不說話,於雅不說話,姐弟二人面對面地蹲在大木盆邊上,一起洗衣裳。
“沒大沒小的東西,記住了,下次洗衣裳不許燒熱水。”婦人居高臨下地下命令。
“大嫂,這大冷的天,你忍心讓孩子伸手進冰涼的水裡洗衣裳?”一名二十出頭的婦人面帶笑容地立在廚房門口,如此說道。她見自家嫂子聽了這話竟然在撇嘴,眼中閃過不悅之色,“老爺是清貧,可還不差這點柴草錢。”吃住的花用都是她家老爺擔着的,大哥大嫂竟還有臉時不時妄想插手她府中的錢財用度,臉皮太厚。若不是家中的錢財她把得緊,這會兒指不定都進了大哥大嫂的腰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