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嬋兒緩緩睜開眼睛,只瞧見鄭白羽一身紅裝,睜着擔憂的眼睛瞧着她。
“嬋兒,嬋兒你醒了嗎?不怕,有我在。”鄭白羽以爲沈嬋兒是被這炮轟的場面嚇傻,荷月從人流中擠出來,見鄭白羽竟然接出了這麼遠,而鄭白羽的迎親隊伍也扯去了身上負累的紅衣,刷拉拉亮出武器,保護在兩人中間。
在這灰暗的畫面中,人頭攢動,處處哀鳴,只有一對紅色的身影,靜靜的站在街角,一動不動,眼睜睜看着幾門大炮轟隆隆碾壓過去。
“停下……停下……”
沈嬋兒發出虛弱的聲音,鄭白羽趕緊湊近耳朵,問她:“怎麼了?”
沈嬋兒瞪着街上被戰亂迫害的百姓,失聲虛弱的道:“停下,不要再……不要再轟炸了……他們,他們都是無辜的……”鄭白羽嘆口氣,咬了咬牙,柔聲對她道:“你不要看,不要聽,一將功成萬骨枯,南榮鋒若是想當這大周的皇帝,這一場戰爭,是不可避免的。”
沈嬋兒緩緩閉上眼睛,眼淚在眼角緩緩滑下,一將功成萬骨枯,她何嘗不懂得這個道理?只是這個場面當真在她眼前發生,又讓她如何自處?
看她那個難受的樣子,鄭白羽無聲的嘆口氣,擡手點中了她的穴道,沈嬋兒只覺得渾身一軟,猛然睜開眼睛。
“你……”
便再也沒有了知覺,雙手垂下來,一雙繡着金鳳的的茜素紅袖口,配着鄭白羽帶在腰間的絲絛玉佩,垂在空中。
不管世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至少,沈嬋兒的世界是凝固的,她的時間,是純淨的。
鄭白羽低頭看着她滿臉淚痕的面容,真不捨得將她還給南榮鋒,他已經將她抱在懷裡,又如何能放手?他心裡一橫,吩咐道:“回高麗!”身邊的侍衛應聲而動,荷月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難道高麗王上要將夫人帶去高麗?!她立馬阻止道。
“王上,按照計劃,夫人要去邊關躲一陣子就好,爲何去高麗?”
她的話音剛落,身邊的侍衛立馬抽出劍,嚇的荷月眼皮一跳,鄭白羽的眼神瞥過去,侍衛立馬收回劍。
鄭白羽轉過頭,看着荷月,帶着笑意道;“孤要帶孤的王后回高麗,有何不對麼?你若是擔心你家夫人,就跟着,若是有意見,就留在大周,孤不會殺你,不是想留你一命,只是覺得,若是殺了你,嬋兒會難過很久,僅此而已,聽明白了?”
說完,鄭白羽抱着沈嬋兒,在衆侍衛的保護之下,朝巷子裡走去,荷月站在這裡急的直搓手,她的任務是將夫人安安全全的帶到七將軍面前,若是這時候丟了夫人……她……可是她又不放心讓夫人一個人跟着高麗王上走,這可怎麼辦!
最後,荷月一跺腳,跟上了鄭白羽的侍衛隊,走進了一家院子,進了院子三拐兩拐,不知道繞過了什麼東西,走進了一個地道,走出地道那一刻,荷月才知道,她小看了高麗王上,他竟然在大周的京城界內,修建了一個地宮通往高麗官道上!
幾人進了停在山外的馬車上,而就在這時,沈嬋兒皺了皺眉頭,時辰已到,她的穴道自然解開了,見到她醒過來,荷月直接撲到她身邊,氣道。
“夫人您快醒醒!王上要帶您去高麗了!”
沈嬋兒有點反應不過來,頭很疼,看着這四周湖光山色,分明是深山老林裡,陽光明媚,鳥語花香,她有些緩不過來,剛剛是不是她夢到了戰爭?
荷月喊過之後,沈嬋兒捂着額頭慢慢直起身子,看了看馬車外面,馬車還沒有開動,倒是站着許多不認識的侍衛。
“你醒了?”
馬車外傳來熟悉的聲音,沈嬋兒點點頭,瞧見荷月一臉的焦急瞪着她,她迷糊道。
“你剛剛……說什麼?”荷月又將剛纔說的話說了一遍,沈嬋兒只覺得腦袋裡嗡的一聲,難道剛纔那個不是夢!剛剛耳朵裡充滿了轟轟轟的聲音,還有人們的慘叫與哭號,而這裡,實在是太安靜,太安詳,太平靜,讓她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是不是真的?!七爺呢?!”
沈嬋兒猛然反應過來,便蹭的一下站起身,跑下馬車,荷月也跟着跑了下來,跟在她身後哭道。
“七爺,七爺還在皇宮裡,而皇宮……已經快被炸平了。”
“什麼?!”沈嬋兒只覺得眼前猛然一黑,她拎起裙子,轉身就朝京城方向跑過去,卻被鄭白羽一把拉住,動也動不了。
沈嬋兒猛然轉身瞪着他,大喊道:“你放開我!我要回去!”
鄭白羽見實在攔不住她,便大聲喝道:“他沒事!你給我冷靜點兒!”
沈嬋兒被她喝住,喘着急氣,睜着大眼睛看着他,有點反應不過來。
鄭白羽無奈,只能嘆口氣道:“這正是他的計劃,只有他在宮裡拖住皇上,才能讓朝廷失去戒備,我的大炮才能開進京城,而只要我們算好時間,就能在弓箭手傷害他之前,將皇宮炸個乾淨!”
沈嬋兒冷靜不下來,將皇宮炸個乾淨?
“那……宮裡的人呢?”鄭白羽趕緊道:“你別擔心,和樂早就被人秘密帶出來了,你的女兒現在沒事。”
沈嬋兒鬆一口氣的同時,擡頭看着鄭白羽,含淚,顫音,道。
“七爺,會如何處置皇上?還有……攝政王?”
鄭白羽沒有說話,低着頭抿了抿嘴角,只能沉聲道:“嬋兒,時代的更迭,都要伴隨着殘酷的殺戮……”“我知道!我就想知道,他會怎麼處置他們兩人!”鄭白羽還是沒有說話,而他的表情已經給了沈嬋兒答案,她二話不說拎着裙子跑到侍衛身邊,搶了馬,就在認蹬上馬之時,只覺得天旋地轉起來,眼前漸漸被黑暗吞噬,倒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鄭白羽看着被迷暈的沈嬋兒,無奈的嘆口氣,轉頭看着傻眼的荷月,問道。
“現在你還反對你家夫人跟孤去高麗嗎?”
荷月沒有說話,沈嬋兒剛纔的反應完全讓她傻眼,若是讓夫人留在大周,這段時間之內,她會經歷什麼?眼見着朋友一個一個被七爺殺死?想到這,她只能閉上嘴,默默的跟着鄭白羽,走進馬車裡。
聽着四周炮火連天的聲音,皇上的身側跪着十二精衛,緊緊的皺着眉頭,拱手齊聲道。
“皇上!請皇上速速隨屬下離開!請皇上保重龍體!”皇上只是負手站在高臺上,四周的偏殿紛紛倒塌,傳來嘩啦嘩啦的聲音,後宮涌上來的下人四散奔逃,驚聲尖叫,一次又一次的地動山搖,而皇上只是穩穩的站在風中,迎着炮火,看着同樣站在對面很遠處的南榮鋒。
“皇上!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您可不要跟他置氣啊!快走吧皇上!”身邊的大臣也一邊蒙着頭一邊大聲勸告,眼睜睜看着皇上一動不動的站在風中,一陣陣灰塵撲來,讓他睜不開眼睛。
正在這時,身邊的侍衛跑過來,拱手報告道:“皇上!下面剛剛傳來消息,百姓們反了!現在全國各地都打開城門,讓南榮軍進駐!”
聽到這個消息,皇上緩緩閉上眼睛,絕望的仰起頭,這一天終於到了,他周氏與南榮氏鬥了幾百年,終於……在他手中,輸了。
“皇上!皇上啊!快走吧皇上!”大臣們的勸說全部被淹沒在炮火聲中,皇上盯着南榮鋒,就像忽然見到了今生的結束,南榮鋒的能力讓他震驚,原來這纔是南榮鋒解散大部分軍隊的真正原因,百姓們求的是什麼?他們不管是誰當皇帝,也不管這是誰的天下,他們只求有的吃有的穿,安居樂業,誰能讓他們安居樂業,他們就擁護誰,南榮鋒解散了大部分軍隊,讓百姓們親人團聚,免受戰亂之苦,而那些返鄉的士兵們,又會極其擁護南榮鋒,所以,當他們聽說南榮鋒被皇帝控制在宮中,意圖殺害之時,又會是什麼反應?
原來……南榮鋒打的是這個主意,難怪,難怪他會主動留下來,他又一次將他引進了陷阱裡,而這次,也將是最後一個陷阱了。
皇上忽然輕聲吩咐道:“傳朕的命令,請太后將後宮嬪妃皇子公主聚集一起。”“皇上!皇上啊!”
大臣們紛紛跪地痛哭,身邊的侍衛也終於明白皇上這是要幹什麼,想要勸說,卻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大周的皇宮被南榮七將軍逼成這樣,還能存活下去麼?現在皇上手中沒有一兵一卒,就算是有,也敵不過南榮軍的鐵騎與大炮。
侍衛狠狠抹了一把眼淚,猛然轉身走向後宮。
而就在這時,四周的炮火聲忽然停下了,在濃煙滾滾中,衆人的咳嗽之聲也漸漸平靜下來,一陣陣清風吹過,南榮鋒與皇上之間的濃煙漸漸散去,對方的身影映入眼簾。
炮火停了之後皇上纔看得清這四周,高高的宮牆已經被炸成了殘垣斷壁,而這四周的建築,也只剩下他腳下這一處,南榮鋒沒有乾脆一炮轟過來,他留着他,還有話要說。
兩人四目相對,皇上低頭輕輕彈去肩膀上的硝煙,表情沒有任何波瀾,就像是前來看風景的翩翩佳公子。
“皇上,你輸了!”
南榮鋒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皇上眯着眼睛瞧着他,又仰頭看着這被硝煙遮擋的陽光,漸漸向前走去,一邊走,一邊看着陽光,勾起嘴角。
“朕從來沒覺得,此處陽光甚好。”
身邊的大臣低聲哭泣,一邊抹着眼淚一邊跟着附和道。
“皇上,都是因爲您平日太忙,日理萬機,沒有閒下來看看這宮裡的風景啊。”皇上感嘆的笑了一聲:“是啊,朕都是爲了這大周的江山。”“皇上啊——”
他的話讓人聽了十分的傷感,衆人跟着哭了起來,皇上走到高臺邊上,看着南榮鋒,沉聲將聲音傳出去。
“南榮鋒,只要沒有活捉朕,你就沒有贏。”說完,在衆人的驚呼聲中,皇上仰天大笑,如一根墜落的枯枝,從高臺上傾身落下,在遠處,只能聽到輕微的一聲“噗”,便再也沒有了聲音,漫天傳來對面的哭喊。
“皇上——皇上啊——”
這時,從後宮方向傳來喪鐘,南榮鋒緩緩閉上眼睛,皺起眉頭擡起頭來,一將功成萬骨枯,一將功成萬骨枯啊。
沈嬋兒猛然抽了一口冷氣,驚醒過來,身邊的荷月趕緊端來湯水,扶起她的腦袋,輕聲道。“夫人您醒了?快喝了吧,熱了好幾次了。”
沈嬋兒趕緊掀開身邊的窗簾,卻發現一條寬闊的河水在眼前流淌,四周靜靜的草木如蔥蘢的山川一樣,綿延千里。
“這是到哪裡了?”
沈嬋兒皺着眉頭問,荷月只能實話實說,道:“夫人,已經離開大週一天了,估計再有個兩三天就能到高麗。”
沈嬋兒蹭的一下站起來,卻因爲頭上很暈,險些倒地,荷月趕緊扶住她,看她這個掙扎的樣子,不禁落下淚來,勸道。
“夫人,您可不要苦着自己啊,這些事情都是不可避免的,您該往開了想,若是不結束這場對峙,死的那個可能就是咱們七爺啊。”
沈嬋兒無神的眼神一動,她當然知道這個道理,南榮府與朝廷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可是,爲什麼她要夾在兩個勢力中間?她爲什麼又與皇上和九親王結識?不管哪一方敗落,在她心中,都會造成傷害。
她緩緩低下頭去,看着伏在她膝前的荷月,有氣無力的問道。
“那邊怎麼樣了?誰輸誰贏?”她知道,鄭白羽肯定會全程有人報來消息,而這些消息也沒必要隱瞞,與高麗無關。
荷月跪在地上,遲疑起來,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沈嬋兒瞧着她,忽然提高聲音,大聲問道。
“告訴我!”
荷月被嚇了一跳,只能結結巴巴的道:“皇上……皇上墜樓身亡,太后帶着後宮妃嬪……服毒自盡。”
沈嬋兒哐的一聲倒在牀上,荷月趕緊站起來大叫一聲。
“夫人!”而這時門外猛然闖進來一個人,荷月轉頭哭道:“王上!王上您快看看夫人啊……”
站在門裡的鄭白羽瞧着瞪着無神雙眼的沈嬋兒,心中無聲的嘆口氣,淡然道。
“你先出去吧,我跟你家夫人說幾句。”
荷月點點頭,擔憂的看了沈嬋兒一眼,嘆口氣,轉身走出門外,將門關上。
鄭白羽走到牀邊去,低頭看着沈嬋兒,她此時的樣子很可憐,讓人心疼,臉色蒼白,雙眼無神,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擊,這件事對於誰來說都是一個不小的打擊,畢竟,她在宮中呆了那麼長時間,與皇上之間也很熟識。
“告訴我,九親王的消息。”沈嬋兒忽然輕聲的問,鄭白羽嘆口氣道:“暫時還沒有他的消息,自從他去追周小姐以後,南榮鋒也沒找到他。”沈嬋兒勾起嘴角,也有了一些精神,鄭白羽看着她,忽然皺眉道。
“你覺得南榮鋒抓不到九親王就是好事麼?”
沈嬋兒沒有說話,她不是男人,沒有男人那種雄心大志,她只是不想自己的朋友們一個又一個的被她的愛人殺死,而她又不能因此而責怪南榮鋒,這是一個時代的更迭,容不得她那些小女兒的情誼。
鄭白羽知道她心裡想什麼,只是沒辦法開解她,只能嘆口氣道。
“若是九親王這一輩子能安安分分,躲起來過自己的小日子,一輩子不被南榮鋒抓住也好,怕只怕他不甘心,那你就期盼這兩人能找到兩全其美的辦法吧!”
沈嬋兒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不知道九親王會如何,但只有他還沒有被南榮鋒抓住,就還有希望。
她直起身子,看着鄭白羽,道:“我要回南榮府。”
鄭白羽皺眉:“你瘋了?!現在大周亂的很,我帶你去高麗,也是南榮鋒的意思。”沈嬋兒淡然勾着嘴角,雙眼卻亮的驚人:“你可以不讓他知道,但我必須回南榮府,南榮府有我的家人。”鄭白羽無奈勸道:“你放心好了,南榮府很安全,你的孩子們也很安全,有一泓在,你還不放心麼?”
沈嬋兒忽然走到窗邊去,打開窗子,轉頭問鄭白羽:“你讓不讓我回去?”鄭白羽瞧着她的模樣,簡直是又氣又恨,但是有什麼辦法?他最愛的,還是她。
只能無奈的擺擺手道:“好好好!你不要鬧了!現在返航回大周!”說罷,氣的不輕,甩袖離開了屋子,沈嬋兒眼神中閃過精光,她不回去,就保不住九親王,南榮鋒若是當了皇上,她還想留下嗎?或許……跟着鄭白羽去高麗,也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她黯然的想着這些,果然看到返航了,她靜靜的坐在窗邊,看着窗外一走一過的景色,小河邊慢慢行走的行人們,紛紛站住腳步,側身看着這一支龐大的行船,不知道是什麼人的,瞧見了她坐在窗邊,更是看向她,眼神中滿是平靜。
沈嬋兒勾起微笑,平常人的生活,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