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查使臉龐很小,嘴脣上有兩綹小鬍子,配着他那四旬上下的年齡,倒是儒雅的很,雖是官員,可是,卻是有着一身獨特儒雅的氣質,且當着王閔的面,完全不似陌生人,那副熟絡模樣,二人之間,倒像是多年不見的至交好友。
王閔看到這些,雖說有些疑惑,但是,久經官場的他也是不至於表現出來,他知道這是官場通帶的毛病,可是,他卻是不知道,前者雖說是多年養成的這幅習慣,可是,對着王閔如此和善,多半還是對着王閔頗爲投緣,別的不說,單是王閔那一身的濃郁書卷氣息就是讓他感到親切。
菜上來後,二人更是吃的份外盡興,二人把酒言歡,好不熱鬧,但是,二人究竟談的什麼,那檢查使到底是什麼態度,這些誰都不知道,但是,跑堂的小廝卻是看到,二人出來的時候俱是喜笑顏開。
……
遠處,足有三四十匹肥壯的駿馬馳騁過來,馬上清一色都是一身道袍的道士。
其中,一個道士一手持繮,一手託着酒囊,一邊策馬而行,一邊仰起脖子大口大口地吞嚥着美酒,道衣的兩隻衣袖像風中的兩朵青雲,託得漫天飄落的黃葉也隨着他馳過的身影而飄舞起來。
這三四十匹健馬一下子就把寬敞的大街佔去了八分,出殯的隊伍停住了,等着那些放蕩不羈的道士們讓路,雖然瞧這些道士放馬遊街,縱情狂飲,不是什麼好路數,可人死爲大,他們怎麼也不至於跟死人搶道吧?
“壞了,這送葬的隊伍還不讓路,這下糟糕了。”
“哈哈,你瞧,你瞧,那做法事的和尚……”
王閔定睛一看,只見那位方纔還面色祥和、氣定神閒,一副得道高人形象的黃衣和尚面露驚慌之色,倒提了寶杵,一步步地向後退去,看那情形,似乎想要躲到棺材後面去……
“且住!道士,死者爲尊,你等出家人,怎麼見了我家出殯也不知避讓,還要硬闖上來?”
一見那些縱馬的道士狂奔而來,到了面前雖然勒住繮繩,卻依舊不給讓路,大模大樣地擺出一副等着出殯隊伍給他們讓路的架勢,出殯的族人很是憤怒,立即跳出幾個人來,大聲呵斥。
自古死者爲大,就算是一支送葬隊伍和一支成親隊伍路上相遇,那也是成親的要給送葬的讓路,眼前這些人還是些道士,尤其不該如此不懂禮路。雖然瞧他們粗獷豪野的樣兒,不似正經路數,不過自己這邊一來是官宦人家,二來佔了死者爲大的理兒,心中卻也不怕。
那些道士本待揮鞭呵斥,不想先被這些披麻帶孝的人訓斥了一通,不由怒極反笑。其中一人的馬鞭本待抽下,這時反而收回,向那中間的青衫道士笑嘻嘻地道:“天君,這戶人家要咱們給他讓道兒呢!”
“呃~~~,嗯?”
青衫道士打了個酒嗝兒,醉眼朦朧地向前看來,一俟瞧見眼前的情形,頓時把眉頭一皺,連聲道:“晦氣,晦氣,怎麼碰到送葬的了,出門見棺材,升官又發才,無量天尊!”
這道士一身青翠道袍,面容粗獷,顯見是個很有身份的道士,可他不但縱馬飲酒,這一說出話來,更與市井無賴無異,聽來令人發噱。
青袍道士道:“趕緊叫他們過……,嗯?那個做法事的可是和尚?”
那道士剛要揮手叫擡棺送葬的人過去,忽地一眼瞧見那兩個捧印打幡的小道士,不禁把牛眼一瞪,大聲問道。
旁邊一個和尚道:“天君好眼力,那正是兩個小道士。”
青袍道士笑罵道:“好你老母!他們穿着袈裟,本道君眼又不瞎,如何看不出來?”
說着一偏腿兒,腰桿一挺,也不扶鞍,就從那馬上跳下來,動作竟是極爲矯健利落。
道士肆無忌憚地闖進人羣,盯着那兩個小和尚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高聲問道:“就你們兩個小傢伙,如何給人家做法事?你們師傅呢?”
這時候,出喪人家一位長輩想要上前斥責,旁邊卻有個人突然拉住了他,對他低低耳語幾句,這人臉色一變,竟然退了幾步。
王閔和蘇師爺在一旁看得分明,對這道士的身份不禁更加好奇。
王閔仔細打量這和尚,見他大約三十多歲,身材魁梧,長相英俊,濃眉大眼,鼻挺嘴闊,襟懷散開,露出一身結實的肌肉,胸腹間的肌肉線條分明,這樣一條威風凜凜的大漢,卻是怎麼也是想不到會成爲一名道士。
“你們的師傅呢,叫他出來!”
那道士雙手叉腰,大聲喝道,雖是道士,可是此刻的行爲卻是一點也不儒雅,觀其行,倒似街邊的痞子有着一拼。
片刻功夫,那個躲到棺材後面的幾個灰袍和尚給揪了出來,仔細瞧這和尚,倒是頗具賣相。
杏黃的法服,頭上幾隻戒疤,腳下一雙草鞋,手執金剛寶杵,面色莊嚴,相貌古拙,透着一股普度衆生的意味。
王閔對蘇師爺小聲道:“這道士是什麼人,那個大和尚怎麼這麼怕他,莫非是欠了他錢麼?”
聽到王閔的問詢,蘇師爺搖了搖頭,心中卻已隱隱猜到了幾分,不禁輕笑道:“你仔細瞧着,怕是有熱鬧看了。”
那和尚一臉尷尬,見了散着衣襟的道士,上前嵇首一禮,口宣道號,說道:“阿彌陀佛,貧僧何雲廟一卓大師,見過林天尊。”
三清弟子施禮時,常隨口唱“阿彌陀佛”。
道士哈哈大笑道:“你認得我麼?”
老道說道:“林天尊名滿洛京,貧僧怎麼能不認得?”
林靈素仰天打個哈哈,甚是得意地問道:“和尚,這和尚呢,會替人做法事超度亡靈,我們道士呢,也會替人做法事超度亡靈,老道你說,是和尚做法事了得,還是道士做法事了得?”
“這……這……”
一卓聽了甚是爲難,他知道這道士的真正身份,哪裡敢得罪他,可是道士這一問,就不僅僅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了,而是關乎佛道之爭。
自唐朝開國,唐高祖李淵便尊老子爲自家始祖,自稱老子後裔,崇奉道教。
奉道教爲“本朝家教”,下了聖旨,三教之中,以道教爲尊,儒教次之,佛教最後。乾封元年,唐高宗李治更尊老子爲“太上玄元皇帝”。
而到現在,徽宗當朝,因爲道教與大宋一體,徽宗更是信奉長生,大力打擊佛教,信道崇道,道教的地位曰益高漲,目前已經衝擊到了佛教的國教地位,此時這個道士提出這樣一個問題,和尚雖然懼怕他,卻也不敢讓步。
一卓和尚想了想,便硬着頭皮道:“這個麼,似乎沒什麼好比的,佛道兩家,應該是各有所長吧。”
“哦?”
靈素道士挑了挑眉,邪笑道:“我道家超度亡靈,多以道術建開路道場、蓮燈道場、拔傷道場、填庫道場、功德道場,頌念太乙救苦天尊,超度亡靈往升東方長樂世界。”
一卓和尚說道:“我佛教超度亡靈,多是禮佛唸經,替亡靈消除罪業、依靠佛力救度亡者往生佛國淨土,出離三界六道生死輪迴苦海,往生西天極樂世界,不知你道家如何超度亡靈?”
靈素道士道:“我道家有長生極樂淨土,高三十六層,專司度生度死之救度,乃靈魂往生最佳之法門。”
一卓和尚情知與這蠻不講理的道士繼續講下去,絕對沒有好結果,奈何到了這一步,卻是不得不辯,只好愁眉苦臉地道:“我西方極樂世界,是我西方世界佛阿彌陀佛所建之莊嚴、清淨、平等之世界。西天極樂世界,高二十八層,有阿彌陀佛,觀音菩薩,大勢至菩薩超渡往生之人。往生之人的魂魄,皆附七寶池中蓮花,化爲阿羅漢。你東方長樂世界如何?”
“哈哈”
靈素道士聽後竟是非常高興,大笑道:“你西天極樂世界,與之長生極樂淨土相比,不還是少了八層嗎?哇……哈哈,就算是裝人,我這三十六層,要比你那二十八層裝的人還多。”
一濁和尚聽他越辨越不像話,唯有苦笑:“西方極樂世界,貧僧不曾去過,靈素天尊所言,實在無從印證。”
靈素道士見他不敢再辯,洋洋得意,道:“我道家之仙,並非佛家天人道之仙。道家仙人,不論先天后天,成仙便達逍遙遊之境地,不受外物限制,更不用說業力了,早已不墮輪迴。反倒是佛教,據貧道所知,佛教古典之中,並無六道之說,這是佛教傳至東土之後,呵呵……”
一濁和尚鼓足勇氣道:“我佛家諸佛菩薩神通光大,不墮六道輪迴,你道家最高果位也不過是仙,本領自然不及我佛菩薩!”
靈素道士勃然大怒,一把揪住他衣領道:“豈有此理!你是說我道教竊你道教教義,擴五道爲六道,自擡身價了?”
那和尚被其當街抓着衣領,當着這麼多的人,就在王閔的注視下,面色也是徑直漲紅了幾分,可想而知,後者心中必定大爲惱火。
“呵呵,二位仙家,如此小事,當着如此多的人面,又是何必動怒,豈非是壞了各位大師的氣度名聲!”
就在二人劍拔弩張時,一道充滿磁性滿帶笑意的溫和聲音,卻是在着這片人羣一腳處緩緩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