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沒啥……超市促銷的小廣告,我用來墊屁股的。”我假裝沒看見錢錦怨毒的目光,上前快速把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符籙拾了起來。“各位領導,這就是九方祠,裡邊正位上坐的就是宣威將軍燕九方的真身坐像。”在老潘頭的介紹下,我們走上臺階,站在祠堂近前的青石平臺上,仔細端詳着這座祠堂和裡邊的情景。
這座祠堂高約6-7米,外面正對着是一座大號的鐵香爐,裡面鋪着厚厚的香灰,但似乎沒有近期燒香的痕跡。大門上方是一塊黑底金子的匾額,上面用正楷書寫着三個大字:九方祠。我環顧了一下四周,想找到一些關於這位將軍的信息。不過,記載着燕九方事蹟的石碑,早就被當年的革命小將砸毀,我只在祠堂大門的兩側發現一幅殘破不堪的對聯:宣威戍邊歸來去,崇武報國度春秋。從字面的意思,只能看出這個被授予宣威將軍稱號的燕九方,主要功績就是駐守在邊境一帶,抗擊北元和其他遊牧民族的侵擾。
“嚯,這沒腦袋還這麼高,要活着時候這人可不矮啊……”肖老二的自言自語,讓我把精力集中在眼前這座高大的坐像上。這尊肉身像的照片,我們之前已經看過了。但只有走進祠堂到它的面前,才能讓我們感嘆古人的不凡。只見這尊神像,身上披着厚重的盔甲和大紅色的斗篷,虎虎生威的端坐在神位上。神像的雙手握住一把寶劍的劍柄,劍身向下杵在兩腿之間的臺案上,讓人感到逼人的蕭殺之氣。寬大的肩膀上,半個脖子成爲這尊坐像的頂端。但就算坐在神位上,其高度就有1米8左右,若是站起來,恐怕就得接近3米。如果這是一尊普通的泥像,也不足爲奇。但一想到當初這是一個大活人,在戰場上左衝右殺,還真有種天神下凡的震撼。肉身像裸露在外的肌膚呈黑褐色,除了有一些粗糙的紋路,絲毫看不出任何腐敗的跡象,隱隱的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當錢錦問起這座肉身像是如何製作的,以至於保持如此完好,老潘頭和王所長都表示不知道。
“這就是當時發現死者的位置,”王所長指了指神位腳下的供桌說道:“我們趕到現場的時候,死者的血和內臟流的到處都是,並且有拖動的痕跡。哦對了,不排除嫌疑人僞造現場的可能,但神像的手上和身上確實有死者的血跡……”
“那,那也不能說是將軍像爬起來殺人啊!”王所長這句話,耳背的老潘頭只聽清了後半句,就搶過話來說:“能害人的是啥?那都是冤魂厲鬼,這燕九方活着的時候就保俺們一方平安,死了受那麼多香火,早就成佛成神了,咋能殺人?你們這些後生領導可不能迷信!依我看,就是有癟犢子玩意知道什麼門路能收這路古物,整個兒的弄不走,就把將軍腦袋摘了去換錢!各位領導啊,我老頭子說話糙,你們別挑理啊……我這意思就是,咱可不能往這亂七八糟的地方琢磨,還是想辦法抓人要緊!”
看着老潘頭有些激動,錢錦瞧了一眼王所長,岔開話題說:“哎呦老潘村長,還是您老說的對!這都什麼年代了,連電視劇裡都不讓狐狸成精了,哪兒還有什麼妖魔鬼怪啊!咱要找殺人犯,就得調查線索不是,我們聽說案發的時候有人看見了對吧,呃……我們也想了解一下古物被破壞的過程,咱們好開展修復工作啊。要不您帶我們去那家問問?”
“哦……對,對!是得去問問,問清楚了好抓人!”糊里糊塗的老潘頭,還是一廂情願的把我們當成了便衣。他衝外邊喊道:“二虎!你去跟村西老趙家媳婦說一聲,說中央的領導要去她家問案,讓她把屋子收拾收拾,也讓趙瞎子清醒清醒!還愣着幹啥,快去!”
在去老趙家的路上,王所長對我們說,這個趙瞎子原名趙順德,是村裡有名的酒鬼,早年酒後駕車發生事故傷了眼睛。雖然經過醫治,但效果並不好,離自己5、6米以外的東西,看的就比較模糊了。據趙瞎子說,那天晚上他回家路過九方祠,就見到了沒腦袋的肉身像把胡老四撕成了兩半。受到驚嚇的趙瞎子回到家嚇得大病一場,跟他媳婦說着他看到的經過。他媳婦本來不信,只當是趙瞎子喝酒說胡話,但在第二天聽說胡老四死在九方祠,才大着膽子跑到派出所報了信。不多時,我們在老潘頭和王所長的帶領下,來到了一所民宅。早到一步的潘二虎掀起簾子,一股尿騷兒和中藥味兒立刻冒了出來。
屋裡,趙瞎子坐在堂屋中間的椅子上,一幅準備受審的樣子。他媳婦手裡抓着一塊抹布,怯生生的站在一邊不敢擡頭。“趙順德,你別害怕。把你那天晚上看見的,聽見的,再跟我們說一遍,這幾位是首都過來進行古物鑑定和搶救維護的專家,不是來抓你的。”王所長對着打着哆嗦的趙瞎子說道。看來二虎來的時候,把老潘頭那句“中央領導來問案”,原原本本的傳遞給了老趙家,讓這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兩口子有了大難臨頭的錯覺。聽見王所長的話,我們幾個立刻咧着嘴笑了一下,擺出一幅人畜無害的樣子。我掏出一顆煙遞給趙瞎子:“趙大哥,您別緊張,說說您看見的就行……哎我這有火兒,我給您點。”
在瀰漫升騰的煙霧中,趙瞎子似乎陷入了回憶中,顫抖着聲音向我們講述了讓他至今仍會做噩夢的往事。那天晚上,趙瞎子和幾個酒友在鄰村的酒館喝到很晚,直到酒館打烊才踉踉蹌蹌的往家走去。他走到九方祠附近,一陣尿意涌來,就準備到九方祠的圍牆邊放水。當他剛解開褲子的時候,就聽到九方祠裡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這九方祠附近並沒有住家,平時除了村裡人輪流過來打掃一下,也就是一些喜歡玩攝影的外地人過來拍拍照。一到晚上,頂多是那個拿着村委會幾百塊錢工資的胡老四,偶爾過來用手電筒照幾下之外,更是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起初,趙瞎子以爲是什麼狐狸、黃鼠狼在祠堂的院裡覓食,並沒有太在意。可緊接着,他就看見一道手電光亂晃,又聽到院裡傳來了胡老四的吆喝聲:“誰啊,幹啥的?別跑!”來賊了?這破祠堂裡啥都沒有,是哪個不開眼的跑這兒來偷東西啊?趙瞎子尋思着。他在地上胡亂的撿了幾塊磚頭,摞在一起踩上去,墊着腳仰着頭,好奇的往裡看去。月光下,趙瞎子只見幾道人影似乎捧着什麼東西從祠堂正殿裡竄出來,胡老四一邊喊着一邊晃着手電從後院繞過來。此時的趙瞎子躲在黑暗裡,雖然看不太清楚,但從喊話的聲音和急切逃跑的喘息聲,也能感到偷東西的人很是慌亂,居然被一個胡老四攆的找不到出口。
“這胡老四可以啊,不愧是早年當過兵的。” 看着這老狗逮兔子的一幕,趙瞎子藉着酒勁不怕反笑,站在磚頭上看起了熱鬧。但就在此時,趙瞎子突然聽到黑乎乎的祠堂裡,傳來了“嘩啦嘩啦”、“嘎楞嘎楞”的響聲,就像是鐵片互相碰撞,金屬摩擦產生的聲音。趙瞎子自打眼睛看不清楚東西,這耳朵就逐漸聰伶起來。莫非這祠堂裡還藏着一個?要是人多了,胡老四一人可有點夠嗆啊。當他正在猶豫要不要喊一嗓子提醒胡老四小心,卻看到胡老四竄上青石平臺,正要經過祠堂的門口。接下來的一幕,讓趙瞎子的心幾乎蹦出了嗓子眼兒。只見一個兩人多高,身上一團紅色的龐然大物,從祠堂裡探出身子,一把掐住胡老四的胳膊,把他掀翻在地。緊接着,這東西一手按住胡老四的肩膀,一手直接扣進了他的脖子。“啊——”胡老四剛喊出了一半,只聽得“呲啦”一聲,脖子就被生生的撕破了,鮮血像噴泉一樣呲了出來。
四處逃竄的兩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不輕。但他們的反應還算機敏,快速竄上了不高的圍牆,跳牆逃走。這個大傢伙似乎還沒有停手的意思,把已經奄奄一息的胡老四頭上腳下的提起,兩臂輕輕一錯,就把胡老四的大腿像脫骨扒雞一樣扯了下來。接着,它用力的擠了擠胡老四的肚子,各種內臟在擠壓下,順着這個缺口流的胡老四的屍體滿身都是。此時,這個紅色的巨大影子纔算罷休,揪着殘屍緩緩回到了黑漆漆的祠堂裡。
看着這一幕的趙瞎子,早就被嚇得靈魂離體。不知過了多久,感到褲襠一片溫熱的他才反應過來。趙瞎子的雙腳早就不聽使喚了,想踩着磚頭下來,卻直接摔在了陰冷的泥土上。酒勁已經完全醒過來的趙瞎子,幾乎是四肢並用爬回了家,連衣服都來不及脫,就縮在了被子裡打起了哆嗦。
“你個王八日的,老子叫你胡說!”火冒三丈的老潘頭不容趙瞎子說完,脫掉腳上的棉鞋就衝着趙瞎子的腦袋一陣亂打,嚇的趙瞎子媳婦縮在牆角抽泣起來,卻不敢阻止。“叔兒,叔兒!俺說的都是真的,哎呦……俺,俺向毛ZHUXI保證……”語無倫次的趙瞎子一邊躲,一邊央求的看着我們。“你還敢提他老人家?你個癟犢子瞎麼磕癡的能看見個啥?我讓你說誰把神像腦袋偷走了,你給說個啥?我讓你胡說,讓你胡說!”
趙瞎子抱着腦袋跑到我的身後,我趕緊攔住追過來的老潘頭,一邊示意趙瞎子媳婦把她老爺們帶到裡屋,一邊撫摸着老潘頭的後背說道:“大爺……潘大爺!您消消氣,這麼大歲數彆氣出個好歹來。有話慢慢說嘛,您給他打壞了,我們還怎麼了解情況啊,對不?”“領導啊,你聽聽他都說了啥?!一點有用的沒有,盡他媽的編些個狗屁胡嘞嘞,我讓你喝酒,我他媽打爛你的嘴!”在我和潘二虎的阻攔下,老潘頭還是衝着裡屋不依不饒的叫罵着。
我們回到村委會,餘怒未消的老潘頭還在不斷的罵罵咧咧。根據王所長介紹,由於祠堂平時壓根就沒有什麼值得偷的東西,所以也沒有安裝監視設備。除了神像的腦袋,其他什麼都沒有丟。派出所的人已經暗中調查過了,各家都沒有什麼反常的跡象。村裡人早己習慣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時間觀念,事出當晚,所有人都說自己已經睡下了。似乎到現在爲止,這件事也沒有了什麼其他的線索。
“叔……”陪着老潘頭一起回來的潘二虎,輕聲的叫了一聲。“幹啥?”老潘頭沒好氣的應了一句。“沒,沒啥。”二虎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你他孃的腸子讓屎憋堵啦?有啥話,說!”老潘頭找到了新的出氣筒。
潘二虎下了很大的決心,緩緩的躲到王所長身後,才唯唯諾諾的說道:”叔,你說會不會真是……”“真是個啥!你也給我胡說?”老潘頭又要拖鞋。
“不是……叔你別生氣啊,哎,我是說,咱老輩人傳下來的那個事……”“傳什麼傳?那都是胡說八道!我告訴你二虎,別看你是我侄兒,你爹沒的早,我就是你爹!你再敢當着中央領導說那些臭腳老婆哄倒黴孩子的鬼話,別怪我把你眼珠子摳出來當泡兒踩!” “不說就不說唄,咋還急眼了呢,村兒裡又不是就我一人知道……”二虎嘟囔着。
老潘頭罵人的技術,讓我對這個農家老漢很感興趣,同時更感嘆中華五千年語言文明的博大精深。從我們認識他到現在,老潘頭罵人的話就沒有重樣過。若是大學裡能開教人罵街的課程,那這老頭絕對夠教授的資格。
看了看逐漸西墜的日頭,王所長打斷了叔侄的對話,轉頭向着老潘頭說:“天也不早了,今天就先這樣吧。你給專家們準備住處沒有?”老潘頭這才怔了一下說:“哎呦,看我這死老頭子的記性,光跟這些沒PIYAN兒的兔崽子們生氣了。我早就讓人準備好啦!就咱們村委會後邊的招待所,四位領導四間房,臉盆被褥都是新換的。我這就讓他們燒炕去,保證領導們睡的舒坦!”
朗月東昇,照在招待所的房檐上,泛起了一層白霜,煞是縹緲。每當住進農村的瓦房,我都能想到小時候奶奶家那個不大的院子,想起那些瘋玩瞎跑的童年。等我們各自放好行李,回到村委會食堂看到桌上那熱氣騰騰的豬肉燉粉條,我的肚子就不爭氣的叫了。晚上,王所長要回到市裡彙報今天的情況,老潘頭家裡有事也不能陪我們。不過,這位脾氣暴躁的老村長,還是給我們準備了一箱白酒,非讓我們晚上多喝點解解乏。
我不會喝酒,但錢錦和肖老二見到白酒卻喜上眉梢,就連看上去不食人間煙火的邢雲都默默的拿起了杯子。“噠噠噠……”一陣馬達聲從窗外傳來。我擡起頭,卻看見二虎騎着農用三輪車,開進了村委會的大門。在我們家那邊,開這種車的農民們,一到冬天就回帶那種兩個護耳的大棉帽子,開車的時候兩個護耳上下忽悠,就像狗的耳朵,而這三輪車的前軲轆探出來的比較短小,又像兔子的大板牙,因此這種車在我們那被戲稱爲“狗騎兔子”。 二虎停好車,從車斗裡拎出幾個新暖壺走進食堂說道:“幾位領導,我叔讓我給你們拿暖壺來了,咱這兒後院有燒好的熱水,你們晚上燙燙腳吧。”隨後,二虎看了看桌上的菜,嚥了咽口水,轉身準備離去。
這一幕,正好被肖老二看個正着。只見他眼珠一轉,一把拉住了二虎說道:“二虎兄弟,你今天說那個你們老輩兒傳下來的,到底是啥事啊?跟老哥哥說說行不?”
“不行!您別問了,我叔不讓我說!”二虎斬釘截鐵的說道,然後轉身還要出門。“不說就不說!你沒吃飯呢吧,你看這麼多菜我們也吃不了,怎麼樣,陪老哥哥喝點?”肖老二嬉皮笑臉的把酒瓶擺在了二虎面前。
看着桌上的悶倒驢,二虎眼前一亮,隨即又猶豫起來:“各位領導,這不好吧,我叔要是知道爲你們準備的酒讓我喝了,他非得拿鞋底子抽我啊……”
肖老二衝我使了個眼色,我心領神會的說道:“二虎哥,我們來這兒也算是咱們村的客人對吧,你看這大晚上的,你叔又不在,你就當陪客了行不,你叔要說,有我們頂着!”還沒等反應過來,二虎就被肖老二一把按在了椅子上,滿滿一杯悶倒驢擺在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