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二虎再一次救了我。我用手撐着地坐起來,大口喘着粗氣,用一種疑惑的眼神看着他。可他卻並沒看出我表情的變化,只是冷冷的說了一句:“不要到處亂看,也包括那些鬼火”。他這麼一說,我才意識到,自己剛纔看見的都是幻境,而讓我陷入這種局面的,很可能是那些從我們周圍漂浮過去的鬼火。
見大家都圍了過來,我忙問剛纔發生了什麼。潘二虎覺得這裡並不安全,不是講故事的地方,於是我們幾人只能繼續跟在他身後,穿過一道道骨牆,往來時的路摸回去。人在黑暗或濃霧瀰漫的地方,往往會失去方向感。這種情況通常被人們稱爲鬼打牆,但對於錢錦這種道士來說閉着眼都能破除。可是,在這怪霧翻滾的骸骨迷宮裡,錢錦舉着羅盤看了半天也沒法辨明方向。他那寶貝羅盤此時要麼一動不動,要麼就是正逆時針來回打轉。最後,錢錦乾脆收起了羅盤,看來在這迷陣裡,一般判別陰陽氣脈的法器都已失去了作用。
藉着潘二虎找路的功夫,肖老二大概跟我說了剛纔的經過。他押着潘二虎在前邊走,就聽見最後位置的邢雲喊我的名字,說我突然在一個拐角自己跑了。等他們回來再找我,大霧已經讓他們分辨不出我消失的位置。不過,他們還說能忽遠忽近的聽見我的叫喊聲。潘二虎還算警覺,讓大家還是跟着他走,並且咬破食指,在每個拐角處都用血畫了一個標記。當他們七拐八拐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在用手死命的掐着自己的脖子。要不是他們來的及時,我已經被自己掐死了。
“這不是我們來時的路口,有點不對勁。”我們正往前走着,潘二虎突然站住腳步冷冷的說了一句。很明顯,當我們沿着他做的標記走回來的時候,這條路並不是原先那條主路。“會不會是你錯過了哪個標記?”錢錦問道。潘二虎並沒有回答錢錦,而是閉上眼睛,似乎在憑着記憶背誦着什麼口訣。“南九四六頂到頭,神死佛滅鬼見愁;北二橫八觸虎嘴,生門在前跑斷腿……有什麼東西在我做的標記上做了手腳!你們看,這個標記被抹去了!”
我們向一處牆角的地面看去,果然看到一個還剩下半個箭頭的標記。抹去標記的地方,卻多了一個抹拭留下的痕跡。正當潘二虎還要說什麼,卻在不遠處的地面上傳來了一陣輕微的“咔嚓”聲。
“不妙,抄傢伙!”錢錦第一個拔出逆鱗劍,招呼大家聚在一起。我抽出錢錦借我的殺生刃,肖老二則舉起手槍漫無目的的將槍口指向四外,手無寸鐵的潘二虎攥起拳頭,警惕的看着四周。邢雲從腰間拽出玄女鞭,打開揹包飛快的念動一串話語,五個被放了氣的充氣娃娃砰的一聲從包裡彈出,在落地的瞬間就已化爲人型,以防禦的陣型守在我們的外圍。
翻滾的濃霧裡,那“咔嚓咔嚓”的聲音越來越近,似乎就在濃霧中不斷徘徊。我們每個人都做好準備盯着發出聲音的方向,不敢發出一點動靜。世界上讓人毛骨悚然的不是妖魔鬼怪,而是未知的危險。然而我們等了兩三分鐘,那聲音似乎憑空消失了,迷宮裡又沉浸在死一般的寂靜裡。
“老大,咱們要不要過去看看……”肖老二有些沉不住氣,擡起被汗水浸透的槍柄對着錢錦說。“別說話!那東西還沒……”潘二虎打斷肖老二的話,聲音中帶着急迫。然而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只聽得我們側方傳來“轟隆”一聲巨響,無數的枯骨突然四散崩飛,強大的衝擊力撞的我們幾人站立不穩摔倒在地。只見數米高的骨牆被撞開一個兩三米的缺口,一具碩大的骨架出現在缺口當中。
我沒有研究過生物學,並不能通過骨架來判斷這是什麼動物。但從其尖利的牙齒和粗壯的腿骨來看,這是一頭類似熊的食肉動物。這具骨架先是向我們張開大嘴,發出無聲的吼叫,緊接着立起身子,兩腿蹬地向最近的肖老二撲來。
“哎呦臥槽!”見巨大的骨掌向自己拍來,肖老二知道手裡這把槍沒什麼用,一個側翻躲過這勢如破竹的一擊。一掌落下,石頭地面上留下了一個深深的掌印,飛起的碎石劃破我的額頭,險些擊中我的左眼。就當我們被這突如其來的危險所吸引的時候,剛纔那團濃霧裡的“咔嚓”聲再次響起,一個黑影如閃電般竄出,猛的咬住了一個充氣娃娃的脖子。這是一頭狼的骨架,在它的指骨上,還有少量混雜着塵土的血跡,潘二虎做的標記,正是被這個東西擦掉的。
骨狼咬住目標的嘴來回擺動幾下,充氣娃娃的脖子就被撕開一個巨大的口子,一股青煙從口子裡冒出,漏了氣的充氣娃娃立刻癟了下去沒了動靜。另外兩個充氣娃娃見狀揮掌向狼骨打去,可那具骨架卻有着活狼般的狡詐,快速將身體縮回濃霧,消失的無影無蹤。看來,這些早已死去的畜生雖然被人爲做成守墓機關,卻依然保持着生前的本性。
“這兒呆不了,快找出路!” 錢錦一劍砍在巨熊骨架的腿上,趁它站立不穩的空對着潘二虎大吼。潘二虎擦了一把臉上的汗,四外看了一眼唸叨着:“西三九四假凶門,閻王見了不收人!這邊!”幾人見狀,急忙跟着潘二虎跑去。邢雲也邊跑邊念動咒語,留下兩個充氣娃娃抵擋巨熊骨架的攻擊。
我們拼命向前跑着,聽見這迷宮裡不斷傳來咔嚓咔嚓的聲音。迷霧也好像有生命一樣,總是在我們的前方聚攏。我害怕再被那些鬼火迷惑,儘管很是慌張,卻也只低頭看着腳下的路。突然,我一個沒留神,撞在前邊肖老二的身上。我剛要問他怎麼停下來了,卻感受到了前方的異樣:一陣“譁楞楞”的鈴鐺響,伴隨着馬蹄聲從前方的迷霧中傳來,一具眼眶裡閃着紫色光芒的骷髏馬,搖晃着早已沒有皮肉與鬃毛的頸椎緩緩走出。在它的身上,端坐着一個全身披掛、手握唐刀,臉上帶着面具的武士。很快,那些由一道道骨牆組成的通道里,隱約都響起了馬蹄聲。
“守陵人!”潘二虎退了幾步,向我們小聲說:“低着頭往回退,別看它的眼睛!”我們幾人像在山裡遇到野獸的旅人,緩緩的向後方退去。然而在我們身後,那頭巨熊的骨架已經向我們這邊衝過來了,嘴裡還垂着幾縷棕色的長髮。在對付蟄屍的時候,這些充氣娃娃幾乎所向披靡。但眼前這些東西並不是依靠陰陽氣脈來辨別攻擊對象,一切會活動的東西都會成爲它們的獵物。
“不能退了,老二,邢雲!”錢錦見前後夾擊,率先做出決定。他向邢雲點了一下頭,邢雲先是催動術法,讓兩個充氣娃娃用雙掌猛擊馬頭,隨後與錢錦兩人一左一右攻向武士的兩肋,而肖老二則不失時機的將槍口對準了武士的面門。這幾人在此前的任務中,有過多次相互配合的經歷,這樣的攻擊顯然經過訓練。
“噗呲”一聲,當一個充氣娃娃剛要對着戰馬揮出一掌,一道寒光像立閃般劃過,充氣娃娃立刻被砍爲兩半。沉重的唐刀在這個武士的手裡輕鬆自如的揮舞。而另一個充氣娃娃還沒擡起手臂,這屁骷髏馬的前蹄猛的擡起,直接將充氣娃娃的腦袋踩爆。見玄女鞭閃着電光打來,武士不但沒躲,還一把抓過鞭梢,輕甩胳膊,就將邢雲連人帶鞭扔了出去,重重的砸在骨牆上。就在這個瞬間,錢錦一個魚躍跳向武士,鋒利的逆鱗劍準確的砍在武士的袢甲絲絛上,他等的就是這樣的機會。
然而,我並沒有聽到利劍劃破皮革,砍在血肉或骨頭的聲音,反而是耳膜險些被金屬碰撞產生的摩擦聲刺破。幾道火星過後,錢錦向後跳去,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武士。一聲槍響後,武士的面具被肖老二發射的子彈打掉,顯現出一張沒有皮膚的骷髏臉,眼眶裡閃爍着和他坐騎一樣的紫色光芒。
“老大,這是護陵的鐵甲屍,要想對付它得用大炮!”肖老二拉起口吐鮮血的邢雲,指着被邢雲砸開的一道缺口大喊:“先從這邊走!”面對似乎刀槍不入的鐵甲屍,錢錦只能招呼衆人跳進缺口。好在這道缺口並不算大,這具連人帶馬的鐵甲屍沒法從這追進來。
進到這條通路,潘二虎也徹底失去了方向。從四處傳來的馬蹄聲判斷,這裡絕不僅有剛纔那一具鐵甲屍。離我們不遠處,骨牆崩裂坍塌的聲音不斷傳來,那具骨熊還在橫衝直撞的尋找着我們。除此之外,我好像還在頭頂上聽到一陣怪異的響動,但擡起頭,卻又什麼也沒有。
“咔嚓”一聲,一把鐵戟刺破骨牆,險些刺中錢錦的太陽穴。又一個騎在馬上的鐵甲屍發現了我們,直接隔着骨牆向我們發起了攻擊。見這一下沒有傷到我們,這具鐵甲屍抽回戰戟,仰起頭髮出一陣刺耳的尖叫。這聲尖叫之後,四處凌亂的馬蹄聲明顯正在朝這個方向聚攏。看來如果不能及時跑進棺槨下方的金井,我們都交代在這兒只是時間問題。
突然,我們的周圍一陣明亮,熊熊的烈焰竟從地縫裡自己升起。我還沒有鬧明白怎麼回事,揹包就被什麼東西抓住,我整個人竟然被提到了半空。我擡頭看去,嚇得我差點尿了褲子。一頭只有一條腿的大鳥,正在我的頭頂上撲棱着燃着火苗的翅膀。它飛過的地面,便會無端燃起火焰。
這……這他媽是‘畢方’?慌亂中,我猛然想起《山海經》中曾經記載過這樣一種生物,說山中有一種鳥,它的形狀像鶴,只有一隻腳,青色的羽毛之上有紅色的斑紋,長着白色的嘴巴,這種鳥名叫畢方,它鳴叫起來就好像是在呼喊自己的名字,它在哪裡出現,哪裡就會出現大片的野火。看來剛纔我們進來的時候,我聽到的翅膀拍打的聲音,就來自這頭大鳥。
我也是感慨自己的命運。在來這家單位之前,雖然能看見點髒東西,但總體來說還算過的平靜。可自打認識了梅總、錢錦這幫人,什麼殭屍怪蛇都不新鮮,現在連傳說裡的動物都出現了。這頭身上着火的大鳥似乎想噴火把我烤熟,但我猛的抓住了它的獨腳,讓它很難保持平衡,忽上忽下的飛着。雖然我現在暫時安全,地面上的火焰卻隨着大鳥的飛行軌跡不斷燃起。如果再拖下去,錢錦他們就算不被捅死、咬死,也得被燒成焦炭。
然而,隨着地面上火勢越來越大,火焰卻將整個石廳被照的通亮。被吊在半空的我,竟然能看到整個迷宮的全貌。我顧不得雙手傳來火烤的灼痛,仔細觀察着下方的局勢。只見三四個騎着戰馬的鐵甲屍已經聚攏到錢錦他們周圍,好在幾人還能憑藉迷宮的地形和這些東西糾纏。
“老二,帶人往你左前方的路口跑,進去後在第二個路口右拐!”看清形式的我向下方高喊。本打算用槍打鳥的肖老二一聽這話,立刻明白了我的用意,以最快的速度向衆人比劃了幾下,就按着我的指示衝去。“前邊路口往左拐,注意那頭骨狼在你們右側……”、“騎馬的繞到你們前邊了,從左邊的缺口跳過去往前跑,快啊!”
在我的大呼小叫下,幾人距離中央的棺槨越來越近,終於在被鐵甲屍和骨獸抓住前,爬上了那張巨大的石牀。“弟兄們,我要跳了!”見大鳥快要飛到石牀的上方,我將全身的力量集中在臀部向下墜去,待大鳥感到沉重而下降高度的時候,我猛的將雙臂從揹包裡脫出,張牙舞爪的撲向準備接住我的肖老二。然而,當我和肖老二鼻青臉腫的爬起來,那頭憤怒的大鳥也終於能將怒火幻化成火焰,翅膀一揮,石牀上就竄起了一米高的火苗,讓我們幾乎變成在餅鐺上煎烤的鵪鶉。潘二虎還想去摸移動棺槨的機關,沒想到剛剛觸到,就被燙的縮回了手。
“別找機關了,用力推!”被薰的滿臉黑的錢錦喊了一聲,招呼我們在棺槨的側面狠命的推着。奈何幾人用盡了吃奶的力氣,棺槨也僅僅被推出了一道縫隙。而就在此時,三四個鐵甲屍和那頭骨狼也竄到了石牀下,將我們圍在當中;那頭和活熊一樣力大無窮的骨熊,正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向我們所在的位置衝來。“錢哥,只有這一個辦法了……”我和衆人大聲說了幾句,幾人便靠在一起聚攏起來,迎面對着衝過來的骨熊。
“散開!”眼看這個龐然大物衝到近前,錢錦高喊了一聲,衆人以最快的速度向兩側翻滾,耳輪中只聽得哐當、轟隆、嘩啦幾聲,火焰裡,巨大的棺槨被狠狠的撞到了一邊,骨熊的半邊身子已經癱倒在火焰中,斷碎的骨頭散落的滿地都是。我們跳到近前,只見一個半米見寬的縫隙,在棺槨的下方顯露出來。燈光下,可以看到這個所謂的金井並不深,不時還泛起波光,似乎是一個水潭。衆人也顧不得身上還沒熄滅的火焰,連滾帶爬的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