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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咚咚咚——”?

激昂的鼓點急促地響起,彷彿要將人心都震得跳出胸腔來?

籠在水中船上的輕紗倏然飄起,一剎那便露出了那臺上兩排的粗木大鼓,紅漆白麪,繃得緊緊。?

只見一綵衣女子身若輕蝶,在鼓叢中不斷穿梭,時而高揚鼓槌奮力敲擊,鼓聲暴烈奔放,如萬馬奔騰,時而素手低迴,把那鼓打得恰似流水過澗,細緻纏綿。?

她一邊擊鼓一邊舞,足尖旋轉,轉眸而笑時,雪白的鵝蛋臉上映出兩個小小梨渦,醉人的甜美。?

“啊!是鼓兒姑娘!”?

“鼓兒姑娘看這邊!”?

“鼓兒姑娘真是太漂亮啦!”?

這女子剛現出面容,岸邊就傳來看客們情不自禁的喧譁聲,似乎要將河面掀起波浪般,一陣高過一陣。?

被稱爲“鼓兒”的姑娘像是受到了鼓勵,舞得更急,又是一連串細密的鼓點之後,方纔一個翻身,俏生生落在臺子中央,兩個鼓槌交叉擱在肩上,款款行了個禮:“今夜燈好月好,客人們也要喝好玩好,鼓兒這廂有禮,祝願各位都尋到可心的姑娘,過個快活的洞房良宵!”她聲如黃鶯,脆生生領了個好開場。?

人羣裡頓時掌聲如雷,與此同時,上書“紅鼓”二字的花燈也徐徐升高了幾尺,頗有些鶴立雞羣的味道。?

花蠶畫舫裡,半靠在花戮身上看得十分歡喜,到後來興味處,竟是不顧體弱、自己直起身子朝外瞧過去,幾乎連頭都探出船外去了。?

“這位鼓兒姑娘真是太厲害了!”楚瀾巴掌拍得“啪啪”作響,滿臉的興奮,他更離譜地半個人都伸出窗外,然後就着這種顫顫巍巍的危險姿勢回頭衝花蠶燦爛地笑,“小蠶,我說得沒錯吧?真的很精彩!”?

“嗯!”花蠶聽到了,看着他重重點頭,平日裡略微偏白的臉頰也因着激動的情緒而有了些血色,襯着他秀麗的眉眼,顯得尤爲動人。?

這時竹玉在旁解釋道:“此女名爲‘紅鼓’,是煙雨樓最頂級的姑娘——十二樂姬之一,一手鼓技無人能出其右,沒想到這回是讓她出來開場,看來,今兒個晚上要有貴客登門。”?

花蠶聞言,朝另一邊與林沐晴對坐而飲的楚辭看過去,竹玉自然也瞧見他視線所及,於是笑道:“我們楚家主立身持正,素來潔身自好,煙雨樓的媽媽也是知道的,因而‘楚辭雖貴,然一毛不拔也’。”說着扇柄打在掌上,“不說他了,此時又出來一位樂姬,喏,是瑤琴姑娘。”?

花蠶擡頭一看,果然又有個蒙着白紗的女子自竹筏上嫋嫋娜娜地行來,她懷裡抱着一張古琴,在臺中席地而坐,後將古琴擱在膝上,一擡手“錚錚”幾聲,竟不是柔婉的曲調,而隱有金戈殺伐之意。?

閉目聽了一會,花蠶抿脣笑了笑,轉身扯了扯花戮的袖子,悄聲道:“哥哥,我們去外面看罷?”?

“外面喧雜得很,小公子仍是要出去麼?”那邊楚辭留意到花蠶的舉動,朝這邊看過來,“待會場面更熱鬧起來,怕是會有些不妥之事,污了小公子的眼。”?

“不礙事,有哥哥陪着的。”花蠶攢住花戮袖子的手更緊了些,點一點頭,略帶靦腆地淺笑,“在下不懂武功,看不見太遠,出去了便能瞧得更清楚些。”?

這遊舫足有三層之高,這一年一度的賞燈大會,但凡楚辭過來了,總是佔着第一層艙內靠窗的大位,煙雨閣裡的老鴇是知道的,之前才見着影子,就徑直將他們引到這裡。?

此處臨水而視野廣闊,只是離高臺遠了些,以習武之人的眼力,自然是毫無妨礙,可若是沒有習過武的……?

“是楚某疏忽了。”楚辭一聽,忙站起來,就要與他一同出去,另幾人也站起身,像是也要陪客的模樣。?

花蠶見了連忙擺手:“楚家主,諸位俠士不必客氣,有哥哥一人陪着便可,今晚該盡興遊玩纔是,幾位就不必爲在下費心了。”?

“大哥,我也要出去!”這時楚瀾不知怎地聽到了,急忙把身子從窗外縮回來,大聲嚷道。?

楚辭皺一下眉,卻並未阻止:“你去罷,代我好生招待客人。”?

“知道啦!”楚瀾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的白牙,“小蠶,我們出去吧!”?

花蠶也回了個溫和的笑容:“好,我們同去。”?

及至走到艙外,那彈琴的姑娘已然將琴音拔得極高,音色像是登上了某個說不出的極限,細若遊絲卻清晰無比,讓人隨着那音屏住了呼吸,腦中那根弦也跟着繃緊,每一瞬都好像要斷了它似的。?

下一刻,有洞簫聲突兀而起,黃衫的女子自半空徐徐而落,悄然立在白紗女子身後,一坐一立,一撫琴一吹簫,兩人衣袂飄飛,恍若神仙中人。?

簫聲飽滿渾厚,與琴音相和,一個高亢尖細,一個低柔婉轉,漸漸又將音合在一起,變得如同潮涌浪打,層層疊疊連綿不斷。?

花蠶扶着花戮的手臂,迎風立在船頭之上,楚瀾在他身畔跳來跳去,抓耳撓腮的,恨不能也去那姑娘們獻藝的臺子上去纔好。?

“瑤琴姑娘果然色藝雙絕,楚少爺想必很喜歡她罷。”花蠶看清了楚瀾視線落在何人身上,不由笑着打趣。?

“不是說了麼,小蠶叫我名字便好。”楚瀾直覺地說反駁花蠶稱呼,跟着纔回應道,“琴兒姑娘不僅琴藝無人可比,品性也是相當高潔的,聽說她面紗下的容貌也……”美如天仙。?

他剛要這樣說,卻生生地將話吞進了肚裡。?

許是之前在艙裡熱了,少年早解下皮裘,只着了一件翠色長衫,與那白皙的肌膚相映,更顯其眉目清潤、氣質卓然。船頭風大,吹散了他原本束在腦後的墨色長髮,也捲起了束在腰間的寬闊錦帶,袍袖飛舞間,現出他尚未長成的纖細身形,他脣邊含笑,就彷彿要乘風歸去一般。?

楚瀾想說“小蠶你真好看”,可轉眼又見着擋在花蠶身側、冷氣襲人的花戮,就硬是把誇讚嚥了下去,改成:“小蠶,你頭髮散開了。”話一出口,幾乎要咬了自己的舌頭。?

花蠶也注意到,便將胳膊繞到身後,一縷一縷慢慢地往回收。他兩條手臂細長而白,才一舉起袖子就滑了下來,暴露在大風中瑟瑟地發抖,努力捋了好幾次,也沒能把頭髮收攏,黑袍的青年似乎看不過了,就伸出手,兩下把長髮捏攏。?

楚瀾看着這幕,不自覺地說了句:“花大哥對小蠶真好。”?

“哥哥待我,從小便是極好的。”花蠶也笑了,自旁邊跟來的顧澄晚手裡拿過一條髮帶,又極自然地遞到花戮手中,“哥哥幫我紮起來罷。”?

花戮接過,幾下利落地爲花蠶挽起頭髮,手法居然十分嫺熟,又楚瀾看直了眼。?

花蠶見他呆愣樣子,笑了一笑,手指朝前處指了指:“楚少爺……楚瀾,你看,又一位姑娘出來了。”?

楚瀾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訕笑兩聲,就順着那方向看過去,果然之前的琴、簫兩位姑娘已經下了場,如今踏着竹筏快步掠來的,是高舉重木琵琶的紅衣女子,她雲鬢高聳,烏髮中綴了根紅豔豔的火鳳凰,整個人都如同一團烈火般,只一瞬便撲到了臺上。?

琵琶聲有如狂風驟雨,剎那間洶涌而來,琵琶姑娘且彈且舞,長腿彎折出許多不可思議的弧度,纖腰若柳,與琵琶音匹配起來,就像是巨浪之上的一葉扁舟,隨暴風雨扶搖而上、又悚然而落。?

水上的紅繩上,早有“紅鼓”、“瑤琴”、“綠蕭”三盞花燈高高懸起,裡面的燭火亮了不止一倍兩倍,待琵琶聲沒,另一盞花燈倏然升起,與另三盞並排而掛,在羣燈之中大放光芒。?

琵琶女退去,岸邊觀看的人羣發出更高的歡呼聲,卻在見到下一個人走上高臺的時候霎時靜了下來,鴉雀無聲。?

這是個極有風姿的女子,眼若秋水,眉含遠山,相貌自然是美的。然而她引人的卻並非這些,而是那彷彿從骨子裡透出來的,一種潔淨的渾然天成的氣韻。哪怕她身處這煙花脂粉之地,亦不能將她污染半分。?

她很靜,且讓人一見了她,也不自覺地靜了下來。?

楚瀾壓低了聲音,往花蠶那邊湊近了些,獻寶也似的說道:“我聽說啊,這位穹月姑娘是煙雨樓頭牌中的頭牌,早些年幾乎紅遍了南北,無數王孫公子競相追捧。雖然現在已經年過二十五,可還是美名遠揚,只是她自己早湊夠了贖身的錢,如今在煙雨閣裡也早已不掛牌,而是做了教導清倌兒的老師,讓人慾見不可得。”說着說着,他眼裡滿是憧憬,“竹玉哥哥之前講的十二樂姬,可全都是她一手□出來的。厲害吧?”這得意洋洋的語氣,配上那張總帶着喜意娃娃臉,當真是說不出的滑稽,?

花蠶“哧”地一笑說:“嗯,果然厲害得很。這樣說來,那十二樂姬,也都是清倌兒咯?”?

“那是。”楚瀾很正經地點點頭,“她們可都是賣藝不賣身……”的。還沒說完,就被一道柔潤的女聲打斷——?

“鼓、琴、簫、琵琶四位姑娘,今晚**。”?

“誒???”楚瀾頓時目瞪口呆。?

這聲音,可不就是那十二樂姬的老師——氣質潔淨的穹月姑娘發出的麼。?

此語一出,滿場譁然,再壓不住人聲鼎沸。?

那穹月姑娘再將音調揚了揚,竟讓衆人都聽見了她的聲音:“競標的規矩,不拘手段、不限方法,一炷香內搶到姑娘們花燈的,便能與她共赴良宵。”說着她從腰間摘下一枚響炮,手裡引線一拉,巨大的煙花沖天而起,炮聲轟鳴——?

“開始!”?

下一瞬,場面立即變得混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