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風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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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議論皆闖入耳,幾人聽得明白,原來是有人喝醉了酒,不自覺就對宴客之人請來的頭牌清倌兒動手動腳、吵吵嚷嚷,推搡之間頭牌清倌兒躲得快,那人自己倒是一個趔趄,就這般失足落水……?

“丟人!真丟人!”?

“此人當真是有辱斯文!”?

“醉酒成了這個樣子,倒不如在水裡清醒清醒得好!”?

這一陣動靜下來,大家都出來看了這人笑話,這人被冷水一激,頓時凍了個透心涼,徹底地醒了酒,跟着既羞且臊,忙不迭地撲弄,想要趕緊浮上岸來。?

只可惜下一刻他沒能折騰多久,衆人只見他雙臂重重地拍了一下水,慌里慌張地喊了聲“救命”,人竟然就要沉下去了!?

正在此時,兩邊岸上同時掠過一道人影,一藍一白,傾身朝落水人那處撲去!?

兩個人的動作都極是漂亮,一個如魚鷹捕魚,自上而下直衝過去,另一個足尖點水,幾個起縱就到了跟前。兩人速度幾乎一般無二,同時伸手,一個捉了左臂一個抓了右手,再一齊發力把那人帶了上來,扔在地上瑟瑟發抖。?

兩個救人的此刻也現出形貌來,白衣的稍高一些,容顏俊美而嘴角帶笑,一派的風流倜儻,藍衣的身量也是頗長的,身材瘦削,相貌俊朗,而氣質卻是極穩重的,讓人一見而心生好感。?

“賀少俠!”那兩人剛剛站定,花蠶遠遠地倒認出其中一人了,忙高喊一聲。?

習武之人耳聰目敏,自然是一下子就聽到了,藍衣人側頭一看,停住欲走而未走的步子,微微訝異:“花小公子?”?

白衣人見狀,不知怎地也沒有離開。?

就這時,花戮一把攬住花蠶腰,一晃身就站到那兩人面前,楚辭幾人見是認識的,也紛紛縱身,落到這邊的水榭內,旁觀的見是有武林人出面了,就都沒了吟風弄月的心思,一鬨而散,只有那之前被調戲的頭牌女子靜靜將一曲奏完,才躬身行禮退下。?

“煙雨樓的錦瑟姑娘果然不凡。”林沐晴瞥她一眼,溫言讚了一句。?

女子回頭一笑,快步離去?

“花小公子,這兩位少俠可是你認識之人麼?”幾個人站定後,楚辭略低頭,衝着文秀的少年發問。?

“這一位是祁山派的賀祈言賀少俠,之前一路行來多虧了賀少俠照顧,才能安然無恙。在下心中,着實感激不盡。”花蠶語聲柔和,待看向白衣人時,眼裡劃過一絲疑惑,“至於這位……”?

白衣公子勾脣一笑,上下打量花蠶一番:“看樣子是無事了。”?

楚瀾眼睛一亮,手指過去“啊”了一聲:“你是……”?

花蠶也像是想起來,擡手就要作揖。?

白衣公子笑意更深:“似乎是想起來了,小公子多保重,告辭。”說罷一拱手揚長而去,真是瀟灑之極。?

“只是一面之緣。”花蠶轉身對着衆人解釋,楚瀾剛要說話,就見那鵝黃衫子的少年偷偷對他做了個手勢,他心知肚明,眨眨眼,閉嘴了。?

衆人見他這樣,也沒有多問,轉頭向賀祈言打招呼。?

“原來是祁山派高足,失敬失敬。”楚辭面朝賀祈言,“在下楚辭。”?

“林沐晴。”?

“林沐嘯。”?

“竹玉。”?

“楚瀾。”?

都一一打過招呼。?

“這是在下兄長花戮。”花蠶對賀祈言更熟絡一些,“正想說隔兩日過去回春客棧拜訪告知此事,不曾想倒在這裡遇見了。”?

“在下祁山派賀祈言,見過楚家主、顧家主,以及幾位少俠。”賀祈言身爲祁山派嫡傳的大弟子,日後也是個要繼承門派的,自然聽過幾人大名,心中驚異非常,面上卻不露聲色,再認真報了一遍家門後,又對花蠶說道,“小公子得與兄長重逢,真是可喜可賀。”說話時語氣便不一樣,隱隱要和藹許多了。?

花蠶面上一抹飛紅,有些靦腆:“對了,賀少俠這時來此,是要遊覽這河邊夜景麼?”?

“嗯……差不多吧。”賀祈言一愣,眼裡有一點無奈,“賀某是陪人過來的。”?

他話音剛落,另一邊就傳來個清脆的女音:“師兄師兄,你做什麼不等我?!”人未至而聲先至,下一刻,就有個亮色裙子的美貌姑娘俏生生掠了過來,一下子站到賀祈言身邊,抓住他胳膊就搖啊搖的。?

“又見面了,嶽姑娘。”花蠶一眼認出來人,先微笑問候。?

“花小公子,是你啊!”嶽柳兒聞聲回頭,臉上也揚起個笑來,“你身邊好多人,哪一個是你家哥哥?”?

“哥哥,這位是嶽柳兒姑娘,是賀少俠的師妹。”花蠶微微一笑,把花戮拉過來說,“這就是在下兄長,花戮。”?

“果然長得很像。”嶽柳兒笑嘻嘻盯着花戮的臉打量,在接到冰冷眼神後又收回目光,吐吐舌頭說,“……就是體格和性子都不太一樣。”?

“哥哥是習武之人,自然不比在下這累贅身子。”花蠶溫和笑道。?

“小師妹,切勿妄言。”賀祈言連忙出聲教育自家師妹。他可是一眼就看出來,這個冷峻的黑衣青年,可不如他弟弟那般溫言軟語好說話,那身體裡蘊含的殺氣可是實打實通過廝殺才能育成的,不是一般好惹之人,更非能隨意出言調侃之人。?

嶽柳兒也不是那麼沒有眼色的,知道之前逾矩,就笑着去和花蠶說話了。?

“賀少俠與令師妹到此,爲何不差人帶個消息給楚某,楚某也好略盡地主之誼。”楚辭面向賀祈言,說道,“也不至像現在,怠慢了江湖上的好朋友。”?

“相請不如偶遇,兩位不如去我楚家小住,總也比客棧舒適一些。”?

“楚家主客氣了,不過師門早有下榻之處,就不勞煩了。”賀祈言婉言回絕,“原該剛到這裡就去見過楚家主的,只是師父有命,明日就要動身前去卞陽安頓,太過匆忙,便想着到了卞陽再去拜訪……”?

“既然如此,那就無法了。”楚辭並不多勸,禮數到了即可,“待到卞陽安排好事情,楚某正好去見一見貴派掌門,賀少俠若有閒暇,不妨也過來走走。”?

“楚家主好意,在下心領。”賀祈言點點頭,自道明白。?

一旁花蠶聽得兩人對話,擡眼說道:“賀少俠明日要走?剛想好要同哥哥一起去拜會的,爲何如此急切?”?

“師門早已出發,賀某想着與小公子約定,故而晚了一些。”賀祈言神色柔和一些,“如今已然見到小公子,又得知小公子找回兄長,自然歡喜不盡。花少俠武藝高強,當可護得小公子安全,賀某便也不多做停留,要儘快追上師門蹤跡纔是。”?

“花小公子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師兄是一諾千金,而我也不太放心你呀~”嶽柳兒見花蠶臉色一黯,探出頭笑盈盈逗他,“別哭喪着臉,你家哥哥若以爲我們欺負了你,那可怎麼好?”?

“嶽姑娘又說笑了!”花蠶搖一下頭,再次行禮,“那麼就預祝兩位一路順風,若是有緣,當來日相見。”?

“風冶,你回來了。”白衣的青年剛推門進屋,屋裡的燭燈就亮了,正映出一張少年人的臉,長眉秀目,膚色如雪,美麗到不可思議。?

“你怎麼來了?”青年嘴邊的笑容消失了,皺一下眉,“還又變成這個德性!”?

“沒辦法,你也知道我練的這門功夫,每七年一個循環,改不了的。”絕美少年挑眉一笑,“現下正是修爲回溯之時,沒辦法,我只好來投奔師弟你了。”?

“胡說八道,你現在神氣內斂,根本就早過了那一關,只要再過個幾日,相貌也會恢復從前,哪裡需要我什麼保護……”說到這裡,青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我說,你該不是因爲面貌問題跑過來的吧?”?

絕美少年面上的笑容僵了,顯然被一下子戳中心思,有些尷尬地開口:“呃……”?

被稱作“風冶”的青年“哧”一聲笑出來:“算了吧你,你這樣子又不是沒人看過,都發作好幾次了,還要害羞麼?”?

“我纔不是!”絕美少年頓時惱羞成怒,一掌拍過來,掌風凌厲,隱有風雷之聲,“少在這裡擠兌我,要不是因爲……”說到這裡發現漏嘴了,急忙住口。?

風冶一轉身,袖子一擺卸了掌力,順口取笑道:“我就說呢,原來是怕那人見了你這模樣不喜麼?真可憐,都多少年了,還不能把他弄到手,我的朱紫大爺,可別在外頭說我風冶認識你!”?

“你這遊戲花叢的風流公子哥兒懂什麼?!我自然是要兩情相悅,若是隻想要個身子享樂,我還需要這樣大費周章?”絕美少年——朱紫大怒,“別拿你的狼心狗肺比我的真情實意!”?

“是是是,就你最誠心,做屬下的就在這裡祝您朱紫大爺早日抱得美人歸,有情人終成眷屬~”風冶也不再刺激他,“說起來,看你這樣子,還要十日就能重歸本相,到時便又能在那人面前做出一派英明神武……”說着還“嘖嘖”兩聲,“武林大會可真是個好地方,朱紫大爺,您可又有發揮的餘地了。”?

“這個當然!我必定要在大會上好好表現,到時候……”朱紫臉上露出與他絕美相貌不相符的色迷迷神情,“到時候我家阿風定會爲我傾倒,讓我爲所欲爲啊哈哈哈!”?

風冶剎那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一臉嫌惡地說道:“別叫他‘阿風’,噁心死人了!別忘了我名字裡也有這麼個字,你叫一聲,我就得短命十年!”?

“去,又不是叫你!”朱紫翻個白眼,一個翻身倒在牀上抱着枕頭翻滾,口裡還不停地念叨,“阿風阿風阿風阿風……”?

風冶火冒三丈,走過去擡腳就踢:“這是我的牀,給我滾出去!”?

朱紫懶洋洋一扭腰正好躲過:“我是老大你是屬下,你把牀讓給我纔對。”?

狠狠地瞪了朱紫半晌,發現這人不痛不癢,於是只好妥協,風冶“轟”地摔門出去,大聲罵道:“像你這種無賴,真不知那個人是怎麼忍受你這樣久的!”?

朱紫在牀上掀起一個眼皮,然後很快閉上,閒閒說道:“羨慕啊,羨慕你去找一個啊~”跟着美滋滋,“你怎麼可能知道阿風的好呢……”?

且說風冶負氣走出門外,一擡手,就接住個沉甸甸的東西。?

“什麼玩意兒?”他脣邊勾起一絲玩味,臉色卻是好了一些。?

外面樹上倏然躍下個人來,落地無聲,是個英挺的青年,膚色微褐,通身肌肉勻稱而蘊含着強韌的力量,一身黑色的勁裝襯出他一副好身材。?

“銀殺令。”勁裝青年答道。?

“?銀殺令原來長這個樣子。”風冶挑眉,“連徹,這玩意兒你從哪裡得來的?可別跟我說,你沒事殺了樓外樓的人。”?

“趙家次女趙纖纖被追殺,路上見到就順手救了,然後把牌子拿回來。”被稱作“連徹”的青年嘿嘿一笑,“你不是說過想要一塊玩玩麼,正好借花獻佛。”?

“行了行了,別顧着講‘英雄救美’,說正事。”風冶瞟他一眼,“這回出去打探,得到什麼消息沒?”?

“算有吧。”連徹走過來,一手搭上風冶的肩,湊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後又笑,“再者那個什麼綵衣門也有動靜,這今年的武林大會,可要熱鬧了!”?

“這消息聊勝於無。”風冶沉吟一會,“宮主爲討好那個人都快成瘋子了,我們要再沒有收穫,就得去刑堂挨刀子……我可一點也不喜歡。”?

“別說這麼大聲,仔細被宮主聽見!”連徹伸手要捂風冶的嘴,“那人我看不錯,宮主心儀於他也挺好。”?

風冶瞥他一眼:“你倒是喜歡他,因着都愛穿黑衣裳的緣故麼?”?

說完一拂袖,就朝另個方向去了,只留下連徹一聲大喊:“喂!你去哪啊?!”?

“睡、柴、房!”幾乎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聲音。?

水榭的遊人看客散了,衆人又重新坐下飲酒吃飯,因着酒氣上涌,花蠶已然有些微醺,就半靠在自家哥哥身上,眼睛晶亮,嘴角卻是帶着笑的,與平日裡的溫文謙遜大不相同。?

顧無相幾人見他這樣,不禁也有些失笑,就要差人先送他回去。?

顧澄晚張口剛要說些什麼,那柱子一角的陰影處就無聲無息地竄出個人來,悄然立在他前方,擋住了他的視線,也同時擋住了他的路。?

在場諸人都認得,此人是花蠶僅剩的侍從,適才也一直跟隨保護,就沒有提防於他。?

“阿狄。”顧澄晚現在身份不同,之前也只是下意識反應,如今只喚了昔日同伴一聲,就不再動作。?

“少爺這邊有我。”方狄朝顧澄晚點一下頭,抱着雪白的裘毛大氅,靜靜走了過去。在離花蠶五步處,一柄帶鞘的劍猛然彈出,正好止住他的來勢。?

“大公子。”方狄神色平靜,微微躬身行禮後,花戮收回了劍,方狄伸手,把裘毛大氅遞了過去。?

花戮接過,密密將花蠶裹了個嚴實抱住,站起身:“走了,回去。”?

“是,大公子。”方狄退後一步,走在花戮身後,不敢有絲毫逾越。?

“我等尚要再坐一刻,謹以此酒相送。”顧無相手腕一翻,就有個斟滿了的酒杯平穩飛起,直射向花戮面門,“小公子身子弱不能經風,花少俠便儘快帶他回去罷。”?

花戮騰出一隻手,手指對那酒杯一彈,就有一股酒箭自杯中而起送入口中,隨後再一彈指,杯子立時化爲齏粉。他轉首對在座衆人點一下頭示意告辭,便足尖一點,飛掠而出,方狄運力,緊隨其後。?

沁涼的夜色中,兩道人影風馳電掣般往楚家宅子衝去,不過幾息功夫,就到了那招待貴客的東廂。?

長長的廊子中央,有一扇厚重木門被轟然掀開!?

前頭那道黑影仿若狂風即刻涌入門內,後面的影子停在門口,沉寂得如同一座雕像——門又被重重帶上。?

花戮一進門,就猛然吐出一口殷紅的血!一縷鮮豔的血絲順着嘴角流下,映着他玉白的臉,顯得有些可怖,他的身體也劇烈地抖動起來,脖子處□的肌膚像有什麼東西在裡面鑽來鑽去似的動個不停,看起來很是猙獰。?

他懷中的少年一下子跳下來,裘毛大氅被無情地拋落在地。少年的動作極致靈巧,手指一動,就有根細如牛毛的銀針出現在他的指間,下一刻,銀針閃動厲芒,輕巧地沒入花戮眉心。?

與此同時,花戮的身子也平靜下來。?

“又加劇了。”花蠶看着就地打坐調息的花戮,破天荒皺起了眉頭。?

“嗯,身體的崩潰比我想象中快。”花戮努力平息着丹田處的極具破壞性的霸道內力,面無表情地應聲。?

早在到達浮陽之前,花戮就因爲一路不斷地殺戮而使內力失控,竭力忍下的後果便是經脈被衝,而這幾日更是發作頻繁,直到剛纔一杯酒,熱力直衝而下,瞬間將內息攪得一團亂。把花蠶用輕功速速抱回來,已然用盡了他所有能力。?

從衣櫃裡拿出個木箱打開,取出個通體瑩白的瓷瓶,花蠶看也不看地倒出一把黃豆大小的丹藥,拍進花戮口中:“明日就找個由頭避出去,到時你不用說話,只聽我胡編就是。”?

花戮“嗯”一聲,一仰頭全嚥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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