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的時候,曲士昭卻是見到了此時最想見卻又最不願意見到的人,正是定軍侯,冠軍大將軍趙石趙柱國。
他是入宮,而趙石是出宮,兩人迎頭碰上,是躲也躲不開的。
曲士昭已經擠出了笑臉,見對面而來的趙大將軍面無表情,心想,肯定是在宮裡吃了掛落了,再一想到趙柱國今後的處境,他心裡不由冷笑,看笑話的心思頓時又多了幾分,你趙柱國立下的功勞再多,也不過是靠着陛下的寵信,寵信一失,你還能有什麼?
但讓人着惱的是,現在的趙柱國還未徹底失勢,無論官職,還是爵位,都是一等一的,像他這樣的小小員外郎見了,躬身施禮都是禮數有缺,跪下磕頭纔是正經,還好的是,這裡是皇宮內苑。
一邊想着,曲士昭已經躬身爲禮,幾個曲妃宮中的太監也趕緊退在一旁,跪了下去。
曲士昭本來還琢磨着,該說些什麼,是奉承幾句,讓這人得意一下,還是譏諷幾句,讓這人感覺不要那麼好。
但那邊廂,趙石目不斜視,好像根本沒有眼前這麼幾個人般,從他身邊側身而過,就這麼把一臉笑容的他晾在了那裡。
當時,曲士昭的臉是紅了又紅,白了又白,最終變成鐵青色,一下子直起身子,望向幾個站起身來,拍打着自己膝蓋的太監,低吼道:“還不快走,在這裡現眼嗎?”
幾個太監對視了兩眼。心裡都不滿意了,怎麼說,他們都算是貴妃娘娘身邊的人,就算你個國舅吧,這麼呵斥,置娘娘於何地?
不過還得都換上笑臉,說着奉承話,簇擁着曲士昭往宮內去了。
曲士昭到是猜的不錯,趙石確實是吃了掛落,而現如今能讓他吃掛落的。也只能有一位,當今皇帝陛下。。。。。。。。
說起來他這被數落也是在意料之中的,內衙在他府中的耳目十去八九,對於內衙來說,這麼大的事情自然不敢瞞着,早早報了上去。
要說這是個啞巴虧,即便皇帝陛下也不好發作的話,御史臺那裡參趙石嫖宿娼門的奏摺就是個引頭兒了,景帝當即將趙石宣召入宮。着實呵責了幾句。
不過,趙石沒當多大的事情。皇帝陛下也不過是就着由頭,發泄一下心中的惱火兒罷了,除了讓趙石暗歎,京中耳目確實比以前多了以外,皇帝陛下那點惱火兒在他這裡,只是毛毛雨而已。
當然了,景帝將大將軍招進宮中,也不是隻爲了發火兒,要知道。皇后大喪過去了多半年了,連皇帝陛下在年關時,還設宴款待羣臣,甚至於納了沈才人入宮,寵幸非常,爲了那麼點小事,便呵斥於朝廷大將軍。多少有些理虧的。
呵斥完了,就是勸勉,這幾乎是固定的戲碼了,趙石不爲所動。
等到景帝問起他自己有意於何職時。趙石繼續不爲所動,只是回答,一切全憑陛下,朝廷做主云云。
官面文章,其間疏離淡漠之意,讓皇帝陛下心裡也吃了一驚,加之話語間還隱含着的隱退的意思,即便帝王之尊,也有些沒了主意。
換句通俗點的話,我不陪你玩了,讓準備了許多戲碼,也慣於在趙石面前上演的那些戲碼立時便失了作用。
景帝不出所料的大怒,但這怒火和之前的是截然不同。
曲士昭是不知道,當時勤政殿中,那種壓抑而又充滿對峙性質的氣氛到底有多可怕,勤政殿中大大小小的太監們,立時便屏住了呼吸,再不敢發出一丁點的響動。
趙石的試探也終於觸及了皇帝陛下的底線,都說皇帝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但在趙石眼中,也就那麼回事兒。
皇帝陛下可以爲臣子才幹不足而發怒,爲朝政動盪而發怒,爲自己尊嚴受到觸及而發怒,如此種種,他見的已經太多太多,皇帝陛下的怒火因爲很多事而起,也會因爲很多事而平息,皇帝不是神,他也就是個身份不一般的凡人而已。
長安的壓抑,以及自入長安以來,遭受到的不公和壓制,在這一刻,讓他終於失去了對皇權的最後一絲敬畏。
失去敬畏的人往往會做出很多瘋狂的事情,這是一直以來,想要壓制住他的野心,壓制住他慾望,將他限制在一定範圍之內的皇帝陛下所未曾料到的。
功高震主,不欲爲人下,往往讓那些功勳卓著的將領們處於不測之境地,但也有人破繭而出,綻放出屬於自己的光芒,歷史上,將這些人叫做梟雄。。。。。。。
趙石沒想那麼多,他的野心和慾望與常人有着很大的不同,這是經歷所決定的,非是旁人能夠改變。
他只是突然單純的意識到,現在的皇帝陛下很可笑。
他盡力壓抑着自己想要放聲大笑的慾望,聽着皇帝陛下帶着粗重的喘息聲的呵責,直到走出勤政殿,回頭望去,嶄新,而又巍峨的大殿在他眼中也已失去了往日的顏色。
他依舊想笑,但還是忍住,只是心想,這世上,還有比殿內的人更虛僞做作的人嗎?什麼帝王心術,什麼皇權威嚴,不過只是爲皇帝陛下的虛僞披上一層華麗的外衣而已。
他想要的,不一定會得到,他不想要的,不一定會不發生,相比之下,當年鞏義初見時的那位景王殿下,好像要真實的多呢。
也不知道,等李全壽等上皇位的時候,是不是還會記得,自己曾流下的眼淚以及做下的那些事情,都是爲了哪般,如果也只想着那個座位,卻真真是要讓人失望的。。。。。。
原來自己所敬畏的,還是權位而已,最終他心裡默默道了一句,也在不停的告誡自己,大將軍這個位置好像還不錯,不用那般虛僞,也就不用那般難受。。。。。。。將來如果有一天,李全壽也是這般,我還真就不伺候了呢。。。。。。。
而他出宮的時候,一路上多的是人行禮跪拜,他瞧也未瞧一眼,可不獨是曲士昭一個,他只想儘快走出這個和牢籠相仿的地方,找個地方,喝點酒,吃點東西,然後痛快的大笑一場。
而感覺受了極端屈辱的曲士昭也未想到,自己派出去送信的心腹家人,在離長安二十餘里的路上,就被人截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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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忠是個書童,跟着自家少爺一起長大,一起進京趕考,一起上任,反正,他確實如他的名字一樣,很是忠心。
所以曲家那麼多的家人,能常年跟在曲士昭身畔的,就他一個。
不過他現在有些惶恐,不是因爲懷裡揣着老爺說是性命交關的一封信,而是對於從長安,到河中這一路艱辛的恐懼,因爲他從來沒出過這麼遠的遠門兒。
他想着臨行前妻子的淚眼,小崽子們的不捨,心裡更加惶恐了幾分,所以他走的並不快,幾乎是一步一回頭,眼巴巴的望着長安離自己越來越遠,不禁悲從中來,終於溼了眼眶。
趕車的是個老把式,但在他看來,和府裡趕車的老五頭兒還是差了老遠,車趕的既不穩當,速度也不快,走了半晌,也沒讓長安城變小多少,還顛的他骨頭有些疼。
但他卻不敢像在府中那般,肆意責備老五頭兒那般來責備車把式,因爲這一路上,就這麼一個人相伴,他可不想跟個仇人一路走那麼遠。
不用說了,車把式是僱來的,而他也不過是因思念家人,往河中軍中探親的普通百姓,他也不敢埋怨將他一腳踢出京城的老爺,他只能埋怨這路的坎坷崎嶇,只能埋怨初春時節料峭的春風是怎麼涼意入骨。
車把式聽的煩了,將鞭子甩的那叫一個響,估計心裡也在後悔,怎麼拉了這麼一位像自己婆娘一樣嘮叨的傢伙出來,也在發愁,這一路上要是總聽這些嘮叨,自己會不會沒見到黃河就先瘋了?若非看在那白花花的十兩銀子的份上,他現在就能掉頭回長安去。。。。。。
晚上的時候,車把式真的有些瘋了,本來他想在長安縣驛站那裡休息一晚,但這位硬是要再幹一段路,怎麼說都不聽。
這下可好,錯過了宿頭兒,只能趕在天黑前,找間農舍借宿了事了。
拉着馬,下了官道,農舍到是不難尋找,畢竟離長安還不遠,不算什麼荒郊野外,很快就瞅見遠處有炊煙冒起。
下了官道,路更加的難走,,天上還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車上那位又嘮叨了起來,車把式強忍住心裡的埋怨,一路蹣跚向前。
天色漸黑,道路難行,車把式這下真的有些急了,也有些心疼自己的馱馬,停下來到車廂裡拽下一塊苫布,給馬蓋上,車廂裡又是一陣嘮叨,車把式的火兒是騰騰往上冒,肚子不但餓着,身上還一陣陣發冷,該死的,怎麼碰上這麼一位主顧,真是見鬼了。。。。。。。
然後他就真的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