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歆舒沒有想到，何董事長這次要她接待的人竟然是紀曉陽。地點選在麗琅大酒店而不是某夜總會或者某私人會所的包間，也就意味着，這一次的接待是純潔的，純粹爲了生意往來而做的簡單應酬。
紀曉陽是盛文集團的總經理，不久前，裕雄和盛文剛剛在奇苑的競標會上較量過。顧歆舒有些疑惑，不知道何董事長打的是什麼主意。而這次陪同董事長的是從美國回來的新副總小鄭。顧歆舒在心裡嘆息，何佳訊要恢復元氣，重新奪得一席之地，只怕絕非易事。
顧歆舒跟在小鄭後面緊的桃源廳。彼時何政鳴身側的座位是空着的。她開始不受控制地緊張，就連紀曉陽也看得出來她臉上不對勁的慘白。何政鳴沒有看她，直接招呼小鄭過去坐。顧歆舒這才鬆了一口氣，驚魂未定地坐到小鄭邊上。
紀曉陽面露憂色地看了看她，纔開始迴應何政鳴客套的熱情招待。
顧歆舒照例在餐桌上發揮了她熟稔的公關技巧，把一桌男人哄得樂不思蜀。餐宴結束，何政鳴一個眼色，示意顧歆舒把紀曉陽一行人帶到裕雄的2號會所。
顧歆舒坐的是紀曉陽的車。
“你還好嗎？”紀曉陽從後視鏡裡看她，輕柔得問道。
顧歆舒優雅而淡漠地笑：“我很好。”然後，她繼續轉過頭看向窗外迷茫的夜色。
紀曉陽看了她一會兒，不禁覺得有些黯然。基於他們的“曾經”，他還是很瞭解她。此刻，她臉色煞白，依舊帶着某種慍怒和恐懼，漆黑的眸子裡寫滿心事。在不熟悉和不信任的人面前，她總是這般強硬而倔強，挺直了身體，不讓別人瞧出一絲軟弱來。只有在他面前，她纔會脆弱得像一隻流浪的小貓。當然，那也只是曾經了。現在的他對於顧歆舒來講，不是陌生，就是不信任。
“盛文完全有實力自己把這個案子做下來，爲什麼搶了裕雄嘴巴里的肉，又來施捨？”顧歆舒忽然問道。
紀曉陽淡淡一笑：“裕雄嘴巴里的肉？我原來也是這麼想的。但是很明顯，這塊肉我不搶的話，應該會變成方瑞嘴巴里的美餐吧？”
“你在瞧不起誰？”顧歆舒橫他一眼。她知道他嘴角的譏誚是送給何佳訊的。因爲裕雄的資金鍊出現問題，先前和同華集團口頭定下的單子還沒等到最後的書面確定，就被方瑞捷足先登。而方瑞還沒來得及動作，竟然又被盛文搶了先機。這中間的種種自然各有其門道。她並不感興趣，只想知道，紀曉陽到底能給歆怡的未來多少保證。
“我沒有瞧不起誰。商場上誰都有倒黴的時候，我紀曉陽沒那麼蠢，給自己挖坑，留着以後當墳墓。”紀曉陽爲她的反應感到一絲不快。她這麼維護何佳訊，倒讓他對何佳訊越發感興趣了。
“你當然不蠢。”顧歆舒哼道。
“歆舒，你還和以前一樣，不管在哪裡，總是那麼耀眼。”紀曉陽回想起她在餐桌上的一幕幕，不禁聯想到過去在金牡丹的種種。
顧歆舒淡淡笑一下，道：“你該叫我姐姐。”
紀曉陽一愣，訕訕笑笑。
“對了，你和歆怡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她還在挑婚紗呢，說是挑不到屬於她的那一件，就不定婚期。”
“真是任性，也不知道當初是誰哭着喊着，哪怕是和我決裂也要嫁給你。”顧歆舒啞然失笑，忽然想起歆怡和她無數次的爭吵，一不留神脫口而出。
紀曉陽蹙眉：“決裂？歆舒，你——真是恨我恨得緊了。”
顧歆舒沉默了半晌，彷彿是在思考什麼。最後，她說：“都過去了。我已經原諒了你，紀曉陽，你必須對歆怡好。”
紀曉陽鄭重地點頭：“我會的。”
“爲什麼沒見到何佳訊？這樣的場合，不是應該看到總裁麼？”紀曉陽不經意似地問。
顧歆舒道：“我也不知道。”
“我以爲我以後的合作對象是何佳訊，卻沒想到是那個小鄭。我幾次提到何佳訊，何董事長均不願意提及，匆匆岔開話題。這小子是闖什麼禍了吧？”
顧歆舒蹙眉，沒有出聲。
“但是我聽說，何佳訊似乎一直不太得寵啊。何老爺子對這麼一個獨子好像有點太漠不關心了吧？我的一個朋友，他母親同何夫人熟識。聽我朋友說，何佳訊在家裡好像也經常被冷落，何夫人爲此經常同何老爺子爭吵。你不覺得奇怪麼？何老爺子倒是有幾個侄子，但都是不爭氣的主兒。何佳訊在何家絕對是鶴立雞羣……”
“你到底想說什麼？”顧歆舒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他。紀曉陽向來不是婆婆媽媽，喜歡八卦的人。他費這麼半天扯這麼多雞毛蒜皮的事情，必定是有他的目的。
紀曉陽愣了愣，意識到什麼，匆匆一笑，不再說話。
顧歆舒看了他一會兒，哼道：“紀曉陽，你不像是會做這種蠢事的人。在別人面前就算了，在我面前開門見山纔是最好的選擇吧？想要打聽何家的事，你最好去問別人。我實話告訴你，我對何家的事從來不上心，自然不瞭解——哼，紀曉陽，你出去了一趟，果然是見識廣了，認識的人也多了，竟讓你得意忘形到晃花了眼，不記得眼前的人是誰了。”她這麼說，心裡卻是一緊，惦記起何佳訊來。
她沒想過他的處境竟是這樣的。
紀曉陽沒有接話，也不敢接話。彼此太熟悉的人，哪一方耍手段，都是最大的冒險。
然而他並不懊惱，也不生氣，嘴角極傲慢地向上勾起，狹長的眼睛深不可測。他凝視着前方，視線卻彷彿穿透黑暗，直擊到某個人身上。
“紀曉陽，我不要求你變成好人。但是我希望你，爲了歆怡，不要把別人往死路上逼。人被逼急了，反撲的力量是你不能想象的。你不爲自己留後路這當然隨便你，但你要是害了歆怡，我絕對不會放過你。”顧歆舒語調平緩地說完這幾句話，卻極有震懾力，讓紀曉陽的心微微顫了起來。
紀曉陽悠悠地瞥她一眼，像是在嘆息，又像是在感慨：“歆舒，你果然是歷煉出來了。”
“那要謝謝你。”顧歆舒嗤一聲，道，“提醒你，前面路口，左轉2號會所，右轉歆怡租的房子。你自己選擇。你知道2號會所是什麼地方。在這裡把我放下吧。”
離開前，紀曉陽搖下車窗，表情親熱得有些怪異：“姐姐——以後我們得好好相處纔是。”
顧歆舒抿一抿紅脣，淡淡道：“會的。”
看着紀曉陽的車子走遠，顧歆舒擡起手腕來看錶。八點四十分，離和閆濤蔚約定的時間還差三十分鐘。顧歆舒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
車門剛剛關上，顧歆舒還沒有坐穩，便有一輛車擦着出租車停下來。那邊的車窗搖下一半，從裡面伸出一隻手來，叩擊她臉側的車窗。她把車窗搖下了，那隻手伸過來，展開，掌心裡握着一隻小小的黑色盒子。顧歆舒小心翼翼地接了，恭敬地點頭：“謝謝董事長。”
那邊沒有迴應。黑色的車窗又被搖上去，修長而堂皇的房車緩緩離開。
顧歆舒望着手中的盒子出神，心裡一陣喜一陣悲。又一批新藥出來了，何時纔是盡頭？
“小姐，請問您要去哪裡？”出租車司機忍不住問道。
顧歆舒纔回過神來，道：“羅馬假日。”
顧歆舒進到羅馬假日的時候，閆濤蔚已經換好禮服在鏡子前欣賞揣摩了。
這男人的魅力還真是不容小覷。顧歆舒不得不承認，見到他的那一刻，她也幾乎被他周身的高貴沉穩和瀟灑不羈所深深吸引。他身上的禮服簡直和他融爲一體，配合得天衣無縫。這樣的新郎，當然會是婚禮上最矚目的焦點吧？哦，對了，她忘記了新娘。
閆濤蔚要結婚了。她費了半天勁才說服自己相信這是個事實。即使他愛楊邁邁，她也沒想到他會這麼快把自己推進婚姻的墳墓。這不像閆濤蔚。
“纔來？伴娘禮服都在那邊了，你的眼光，我很期待。”閆濤蔚向她拋個媚眼，她還沒來得及反應，身後的服務員先她一步倒抽一口氣，身子竟有些搖晃，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極品男人。
顧歆舒半帶嘲諷地笑笑，忽然一怔：“伴娘？”
“是啊。我大學同窗下個禮拜結婚，找我做伴郎。伴娘人選麼，想來想去，我家歆舒最合適！”閆濤蔚親暱地攀上她的肩。
我家歆舒。這四個字讓顧歆舒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你家邁邁呢？”
“邁邁最近在閉關創作，八擡大轎也請不來！”閆濤蔚很無奈的樣子。
“你要真用八擡大轎去請，我纔不相信請不來。”顧歆舒嗤笑一聲。
“好啦，快去挑件禮服換上。”閆濤蔚把她推到衣架旁邊。
“要多久？”顧歆舒扭了扭身體，蹙眉道。
閆濤蔚沉吟道：“嗯——應該會很久。這些禮服脫脫穿穿很麻煩，而你也不可能只穿一件就滿意。我已經挑了兩個鐘頭了，才挑到我身上這件。”
顧歆舒不耐煩道：“你是把這裡的禮服都穿遍了吧？”
“這裡的我一件沒看。擺出來讓你挑選的，都是幾個月前特別訂做的。”閆濤蔚不屑地掃了掃室內展示的禮服。
“還是下次吧，我還有事。”
閆濤蔚按在她肩上的手暗暗加了把勁，再開口，聲音已經有微妙的變化：“去見何佳訊？”
顧歆舒哼笑一聲：“怎麼你們男人這麼自大的麼？我的生活難道只能圍着你們打轉？我要走了，你若等不及，就去擡你家邁邁吧。”
閆濤蔚攥住她的手，眼睛裡的慵懶不羈陡然轉變成冷酷：“別鬧彆扭。我還沒找你算帳呢！”
顧歆舒心口一震，眼底閃過一絲慌亂。這慌亂清晰地反映在閆濤蔚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