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歆舒站在小旅館的臺階上，目送閆濤蔚離去。直到看不見了，她才轉身往裡面走。剛轉身，卻又怔住了，失聲道：“小陸。”
小陸苦笑着走上前，眼睛裡是深重的絕望：“顧姐，我給你送些年貨來。”
顧歆舒連忙將他往旅館裡讓：“上去坐吧。怎麼這麼見外？說到底，我也是你姐，過些日子，你總該請我去家裡過年夜纔對的。”
小陸搖搖頭，有些哀怨：“不坐了。顧姐，我們要走了。”
“走？去哪裡？”顧歆舒接過他手中的包裹，隨口問道。
“離開珉茳，回貴州，我的老家。”
顧歆舒忙着整理因爲雜亂而勒住她手指的繩索，聽到他這樣說，一隻手打了個滑，方纔解開的幾股繩子又迅速纏繞成一股，將她的手指死死地夾住了，指尖立刻呈現出烏青的紫色來。她本能地**一聲，連忙把身子從手上狠狠捋了去。包裹摔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怎麼……怎麼突然就要走了？”顧歆舒抱着手指看他，說話已經帶了微微的哭腔。
“小庭吵着要回家。小云也想去我家看看。我跟村長和鄉親們說了，帶媳婦回去給他們看。其實就等於是要家裡準備婚禮了。”小陸淡淡笑笑，悲哀而不捨地望着她，彷彿想要伸手替她擦去滯在眼角的淚水，卻只是將手握緊了，靜靜放在身側。
顧歆舒自然是要爲他高興的，輕聲道：“那是要回去的。小陸，恭喜你。你長大了，就要成爲別人頭頂的天了！”
小陸的笑帶着悲涼的釋然，淡淡說：“顧姐，今天見了你，我才下得了這決心。我終究不是你要的那個人，再等多久也是沒有用的。我知道，你一直顧慮我們，怕同那個人在一起，會傷害到我們。我從來不想讓自己成爲你幸福的障礙。只是我太過自私，總希望有一天你回過頭來，發現我還在等着你，便會成全我的一片真情。我等你這樣等得辛苦，自然也明白小云的痛苦。我不能再對不起她，也不想再執着。顧姐，過你自己的生活吧。我們的傷口早已經結痂，不會再痛了。”
“小陸……”顧歆舒看着他年輕的臉龐，忍不住想要擁抱他還顯得瘦削而單薄的肩膀。然而她只是憐愛地看着他，像姐姐一樣，伸出手去揉了揉他的頭。
“再見，顧姐。”
“什麼時候走？我送送你們。”
“不需要。顧姐，我好不容易說服自己離開，只怕下一次再見到你，我便是死也不願離開了。我走了，你要珍重自己。”小陸立刻拒絕了她，一扭身飛快地走進夜幕裡去了。
顧歆舒定定地望着他離去的方向，只覺得那一片無邊的黑暗都是溫暖的。
“再見。對不起。”她自言自語地說，又站了一會兒，才拎起包裹進去了。
一大早，顧歆舒被急促而巨大的砸門聲吵醒。她睡眼惺忪地去開門，還沒看清來人的臉，便被他握着肩膀轉了一大圈。
“小舒，你一定要看這個！”閆濤蔚將她安放在牀邊的電腦桌前，將電腦打開，把自己郵箱裡的一封郵件打開來給她看。
顧歆舒揉了揉眼睛，動作稍顯遲緩地去拿鼠標。
“快看，你快看！”
閆濤蔚喋喋不休的催促令她心生厭煩，恨恨伸手去捂他的嘴，一面說：“我在看了。”
閆濤蔚心情大約出奇得好，歡快地捉住她的手，在她手心用力一吻。
顧歆舒不明所以地瞪了他一眼，將視線集中到郵件上。
郵件是西特發過來的。他向閆濤蔚解釋了藥的事情。原來布朗花重金賄賂西特的研究小組組長。小組組長並沒有辦法將最終成品帶出實驗室。布朗擔心西特搶在自己前面公佈研究成果，便指示那位小組組長對藥物做了手腳，並且破壞了所有的資料存儲系統。西特小組雖然已經研製出特效藥，卻因爲數據庫嚴重缺損，設備無法啓動，目前沒有辦法複製一份藥物來救顧歆怡。
顧歆舒一行一行看下去，手心裡沁出密密一層汗水來。她回過頭來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有水漾的波光。她這才發現，他竟然連頭髮都沒有梳理，眼角掛着倦容，嘴脣乾澀得起了好幾層死皮。他領帶歪斜着，甚至還穿着昨天見面時的襯衫。看樣子彷彿一夜未眠。
“你等了一夜？”她聲音有些顫抖。
閆濤蔚滿不在乎地說道：“西特一直忙着重建實驗室，根本聯繫不上。我等了他一夜，才能跟他說上幾句話。”
“就爲了這個？”她指着屏幕，彷彿感到很可笑似的。
閆濤蔚眼中的興奮迅速消退，一瞬間幾乎面如死灰——因爲憤怒而嫉妒熾熱之後遺留下的灰燼：“你不相信？我以爲這幾句話足以證明一切。看來……是我太過天真了！”他背過身去，彷彿氣極了，久久說不出話來。
顧歆舒笑着拭去眼角的淚水，想要對他說話。然而一開口，鼻尖的刺酸便被牽扯，一直傳到眼睛裡去，眼前便又是一陣模糊。她儘量輕聲地說，以免抑制不住那股酸意。
“我說，你能不能考慮一下我的顏面？我可不想帶個流浪漢去吃早餐。”
閆濤蔚猛地轉過身來，憤恨地指着她的鼻尖，震怒道：“流浪漢！哈，你竟然……吃早餐？”他忽然打了個激靈，像是因爲聽錯了話而立刻不知所措的孩童，漲紅了臉，吞吞吐吐，“你要和我……我們……吃早餐？”
顧歆舒看一眼牆上的鐘，不疾不徐道：“你最好快一點，我的檔期可是很滿的。”
閆濤蔚向她敬個禮，立刻端了盆去洗漱。
剎那間，顧歆舒感激得幾乎要痛哭流涕。上天還是憐憫她，終究看不得她孤苦終老。峰迴路轉，很奇妙的，他們之間的障礙，彷彿一夜之間被擦了個乾乾淨淨。
顧歆舒要了一籠小湯包。她揀起一顆來吃，卻咬的不是地方，滾燙的汁液細細一股射出去，正打在閆濤蔚精緻昂貴的西服上。
“喂！”閆濤蔚大聲抗議，連忙拿餐巾紙來擦。
顧歆舒反倒來了興致，湊上去又是一口。這一次湯汁噴在了閆濤蔚臉頰上。他憤怒地揚起頭來，狠狠咬着嘴脣，卻忽然笑了，沉沉地威脅道：“你惹到我了。趕快想想怎麼補償吧，否則我就把你這個路癡帶到珉茳公園的迷宮去，讓你找不到回家的路。”
顧歆舒裝出一副小可憐的模樣，求饒道：“對不起對不起呀，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怎麼補償，儘管說好了。”
閆濤蔚也不客氣，側着臉湊到她面前，用手指着臉上殘留的湯汁，說道：“親一個。”
顧歆怡面露難色，竟羞澀得紅了臉頰：“這可是街邊攤。”
閆濤蔚哪裡肯聽，倔強地仰着臉，使勁地往自個兒臉上指。
顧歆舒看看四下無人注意，迅速在他臉上啄了一下，然後立刻坐正了，做賊心虛地往嘴裡塞早點。
閆濤蔚哈哈笑出聲，惹得路人爭相看過來。顧歆舒氣得在他額頭打一下，不睬他了。
閆濤蔚這才放正經了，正色道：“小舒，歆怡的病你不要擔心，藥方已經研製出來了，不過是時間的問題。等西特的研究室重建完畢之後，歆怡就會康復了。”
“我只怕歆怡等不了那麼久。”
“你不是說黃醫師也正在研究治療方案麼？只要歆怡願意配合，康復的希望還是很大的。至少，這兩方都能互相成爲候補。”
閆濤蔚的手機響起來。他看一眼屏幕，連忙站起身到一邊去接了。
“抱歉打擾你的美好時光。不過你最好立刻跟我走。”
“二哥？你在哪？”
“擡頭。”
閆濤蔚擡頭望了一圈。玉仲啓在一棟建築物半腰的巨大廣告牌後向他擺了擺手。
“三分鐘後西面出口見。”玉仲啓迅速說完，立刻從上方消失了。
閆濤蔚回頭跟顧歆舒打了招呼，匆匆趕到西口。玉仲啓的車正等在那裡。
上了車，玉仲啓纔對他說：“有人向警方提供了一份十二星座檔案，所有警察感興趣的東西一應俱全。”
“照片？”
“有。”玉仲啓臉色嚴峻，聲音冰冷徹骨，“這自然是最嚴重的。我實在想不到，除了何政鳴，還有誰能掌握有關十二星座的所有信息。”
閆濤蔚立刻擔憂起來：“那麼……你同大哥……二哥，你們得趕緊離開珉茳。”
玉仲啓道：“這幾日便會動身。小瑋，山莊就靠你了。現在裕雄被警察盯得很緊，企業形象大打折扣，我希望你能趁虛而入，爭取成爲‘錦色佳年’的唯一承包商。不管你是吞併裕雄還是將它徹底擊垮，總之，何政鳴要將山莊當做毒瘤割除，做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好讓自己置身事外。絕不能讓他得逞！”
閆濤蔚意味深長地勾起嘴角：“何政鳴如此逼迫，就休怪我鐵石心腸了。”
“怎麼，你已經有對策了？”玉仲啓眼睛一亮。
“何政鳴絕想不到，他自以爲瞞天過海，以爲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做得天衣無縫，卻不懂得行多必失。有些事情，掩埋得越久、遮蓋得越深，反而越容易被挖掘出來。因爲人人都以爲早已經事過境遷，世界上沒有什麼用錢買不到的。”
玉仲啓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便不再細問，只在他手背上重重拍了拍，表示信任和依賴。
“待會見到爸爸和大哥，記得叫人。”
閆濤蔚一驚，慌亂道：“我們這就要去見……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