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7.第1197章 敬酒不吃吃罰酒

第1197章 敬酒不吃吃罰酒

修道之人,有喜歡躲清靜的,就會有喜歡湊熱鬧的。

白帝城柳道醇就屬於後者。

何況柳道醇本身就個熱鬧。

畢竟在浩然天下能夠跟顧清崧齊名的練氣士不多的。

曾被龍虎山大天師親自下山鎮壓,好不容易消停了千餘年光陰, 柳道醇自從“出關”後,改名柳赤誠,貌似長進了不少,貌似。

柳赤誠這次先乘坐一艘跨洲渡船到達寶瓶洲最北端,再轉乘一艘長春宮渡船南下,他會在那座牛角渡下船, 走一趟落魄山。

今天柳赤誠離開屋子, 來到船頭,憑欄而立,假裝聽不見那些竊竊私語,渡船上有酒肆飯館,柳赤誠經常露面,習慣了。

身爲琉璃閣主人,白帝城城主的小師弟,先前柳赤誠謹遵師兄法旨,盡心盡力輔佐師侄傅噤,一起選址創建下宗。因爲整座白帝城都被師兄“一分爲二”了,分家產到了小弟子顧璨手上的,明顯要遠遠少於大弟子的傅噤,柳赤誠對此當然是樂見其成,他又不嫌自家“上宗”兵強馬壯、家底深厚,顧璨那個宗門就只能算是祖庭“正宗”白帝城的“下宗”了,所以面子裡子,都在他跟師侄傅噤的上宗這邊。

他這次忙裡偷閒, 重返寶瓶洲,故地重遊, 百感交集。

曾經在一處荒廢寺廟內,捱過某人一劍。

後來在那清風城許氏的狐國地界,又跟一個出自驪珠洞天姓李的讀書人,起了一點小衝突。

沒什麼,都是不打不相識。

師兄還是很照顧自己的,選擇讓師姐韓俏色輔佐顧璨,若是讓他跟在顧璨身邊,柳赤誠就要裝死了。

師兄你只管清空整座白帝城,將所有譜牒修士和閒雜人等都驅逐出去,但是隻要那座琉璃閣還在白帝城,師弟我人就在,老老實實繼續陪着師兄你一起修行就是了。

如今身穿一件粉色道袍的柳赤誠,簡直就是招搖過市,完全不介意被認出身份。

因爲師姐韓俏色前不久泄露了一樁天大的內幕給他,一封密信,就三個字。

師兄,三。

柳赤誠當時拿着密信,渾身顫抖,熱淚盈眶, 簡直比自己接連破境躋身飛昇,還高興啊。

本來自覺如今境界不太行的柳赤誠,就又覺得我可以、我很行了。

天大地大,哪裡去不得?別說是浩然九洲了,西方佛國,青冥天下十四州,都去得!

小小寶瓶洲,能奈我何?

當年在此隨手收了兩個弟子,柳赤誠這些年差點給忘了。

這趟遊歷寶瓶洲,柳赤誠主要還是要跟自家兄弟陳平安敘敘舊。

上次在鸚鵡洲張直開設的包袱齋裡邊,陳山主手邊沒有現錢,就跟他和酡顏夫人都借了點神仙錢,錢是不多,但是親兄弟明算賬,所以這趟登門,你小子如果誤會我是討債,那你陳平安就這麼認爲好了。

在先前那艘跨洲渡船上邊,柳赤誠新認識了幾個道上的朋友,他們相約一起換船南遊驪珠洞天舊址。

柳赤誠之所以離開屋子,是因爲按照冊子上邊的記載,前邊有一片雲海,常年凝聚不散,山上渡船駛入其中,討個好兆頭,美其名曰“撞大運”。

一撥男女修士陸續來到柳閣主身邊,衆星捧月,甘當綠葉,一位玉璞境和幾個地仙,他們都是中土神洲各自家鄉小有名氣的練氣士,顧盼自雄,談笑風生。

人堆裡,當然還是一身粉色的柳赤誠最爲引人注目。

聊來聊去,除了文廟封正五嶽山君一事,肯定繞不開年輕隱官和落魄山。

柳赤誠在言語之中,每每提起陳平安,總是雲淡風輕的神色,拉家常一般的口氣,一口一個我與陳山主是相識已久的摯友。

記得我們剛認識那會兒,陳山主剛剛離開家鄉,雖然背劍,實則當時尚未練劍,學拳也才初窺門徑,指點過一些拳法樁架……

陳平安那會兒不善言辭,比較沉悶,不過我柳某人早就看出他日後成就必定不凡了,時常請他喝酒……

那會兒還是草鞋少年的陳平安,經常一邊喝着我的山上酒釀,一邊聽我說山上掌故,聽得入神。

說得那撥中土修士就跟聽天書一般。

因爲他們實在無法想象,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竟然也有好似給人當跟班、蹭酒喝的慘淡歲月?

就在這條渡船上,有個穿着棉襖、頭戴老舊貂帽的中年漢子,身材高大,神色木訥,在市井不顯眼,在這裡卻跟柳赤誠差不多。

但是比起魚龍混雜的仙家渡口,山上渡船就像個篩子,篩掉了很多希冀着在神仙堆裡“撞大運”的江湖騙子,畢竟想要乘坐渡船,得給出實打實的幾顆神仙錢,像落魄山現任看門人的仙尉道長,就被篩掉了,偶爾路過渡口,也只是看那渡船的起起落落,長長見識。所以這個漢子在這條長春宮渡船上,哪怕衣着窮酸,反而沒有不長眼的敢去招惹。

正是騾馬河當代家主,柳勖,元嬰境劍修。

上次在京城與陳平安喝過酒,袁宣幾個已經回北俱蘆洲了,柳勖要走一趟老龍城苻家,就獨自繼續南下。

本來沒打算專程跑一趟落魄山,但是袁宣在返程途中,就寄了一封密信給柳勖,說家族那邊剛剛確定一事,天大的喜事!

袁一擲竟然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她什麼都沒有做,就已經在一夜之間脫離作祟夢魘的襲擾了!

困擾她百年之久的夢魘,彷彿一瞬間就消失無蹤。

都無需袁氏請高人勘驗此事,因爲袁一擲在睡了個香甜至極的“無夢”飽覺之後,元嬰境瓶頸鬆動,她已經開始正式閉關。

在信上,袁宣讓柳勖轉告陳山主,不管袁一擲這次閉關成功與否,三郎廟近期必有重謝!

所以柳勖就打算去一趟落魄山,幫忙把話帶到。

至於那個穿粉色道袍的騷包貨色,柳勖一眼就認出對方身份了,加上後者身邊圍着一堆捧臭腳的,說話都沒個忌諱的,柳勖就覺得不是一路人,再者柳勖不敢確定柳赤誠言語內容的真假,就打算見着了陳平安再問上一問,說實在的,柳勖心底覺得如果陳平安真認識這麼個朋友,還是好朋友,那就挺磕磣的。

一艘渡船駛入白雲中。

所謂的仙家勝景,酒鬼抿兩口也就過去了。

柳赤誠這幫人之後在渡船酒肆,又見着了那個棉襖漢子,依舊是獨自喝悶酒,有人拼桌也無所謂,有花枝招展的女修,眼光獨到,她覺得這漢子指不定就是條大魚,就拎着酒壺坐在桌邊,主動套話,柳勖喝了一碗酒,從袖中摸出兩顆雪花錢,報了自己在渡船屋子的懸掛木牌名稱,說自己就這麼點閒錢。女修聞言愕然,惱羞成怒,端起酒碗就潑過去,柳勖只是低頭躲過酒水,她已經起身離去。

其實真計較起來,不怪柳勖不解風情,唐突佳人,要怪就怪他所住房間,是這條渡船最便宜的那種屋子,而且住着好幾個人。

柳赤誠覺得有趣,就舉起酒碗,遙遙示好。

柳勖看了不看他一眼,只是自顧自喝酒。

柳赤誠也不以爲意,這點氣量還是有的。

這天正午時分,渡船終於臨近披雲山。

上次跟隨顧璨一起去往槐黃縣城,覺得水深,柳赤誠就沒敢多逛。

如今再看那座雲遮霧繞的小鎮輪廓,覺得也不是太大,巴掌大小的地盤。

渡船在牛角渡緩緩靠岸,輕微顛簸幾下就已經停泊穩當。

柳赤誠走到樓船甲板這邊,伸了個懶腰。

人流中,柳勖揉了揉老舊貂帽,雙手插袖,稍稍側着肩頭貼着欄杆走着,好給人讓路。

就在此時,整座牛角渡才下船和即將登船的,都開始轉頭望向同一處。

一艘堪稱龐然大物的跨洲渡船風馳電掣而至,從一粒芥子大小,驀然變成碗口大,再一瞬間就靠近舊驪珠洞天地界上空,眨眼功夫,就需要衆人仰視這艘名爲“風鳶”的跨洲渡船,一座牛角渡被巨大渡船裹挾得雲霧翻涌,山風陣陣,天地靈氣激盪不已。

風鳶渡船的船頭欄杆上,站着一個眉心有痣的白衣少年,雙手抱着後腦勺,兩隻雪白袖子自然垂落。

柳勖眯眼,卻是望向風鳶渡船的更高處。

白衣少年抖了抖袖子,打了個響指。

下一刻,原本陽光普照的整座渡口陷入黑夜一般,一艘體型比風鳶渡船更爲巨大的“渡船”撤掉障眼法,如山嶽壓頂一般,現身牛角渡。

這艘“渡船”高高立起一杆大纛,正面寫“青萍劍宗”,反面寫“丙丁”,天風吹拂,獵獵作響。

劍舟!

竟然是一艘傳說中的大驪劍舟!

大驪王朝曾經聯手墨家,打造出來兩種堪稱鎮國之寶的戰場利器,一種是能夠運載大驪數萬鐵騎的山嶽渡船,第二種,就是號稱需要建造總計六十條、但是直到戰爭落幕都只見到四十六條的大驪劍舟!每一艘劍舟,都以“六十甲子”其一命名。

在老龍城一役結束之後,之後的北方,直至大驪陪都和大瀆戰場,外界粗略統計,劍舟先後墜毀三十餘條,但是大驪王朝最恐怖的地方在於,在最後一場陪都地界的大規模戰役當中,劍舟同時出動了五十餘艘!

至於每一艘渡船的高昂造價,外界根本無法估算。只說一事,就知道每艘大驪劍舟是如何天價了,世間每一枚兵家甲丸,都是價格不菲的山上重寶,而一艘劍舟如練氣士,就像披掛着一副兵家甲丸生成的法袍。

至於錢是怎麼來的。

都是從寶瓶洲而來。

從大驪王朝當年那間御書房內,從國庫到所有上柱國姓氏,滿朝文武,再到山上門派,山下顯貴,一洲山河。

叫苦不迭?怨聲載道?不曾有。當年一國即一洲的大驪王朝,至少明面上沒有,只因爲國師是崔瀺。

那些外逃、或者說往別洲遷徙的仙府門派和鉅富豪族,大驪王朝沒有攔阻,如胖子瘦了一圈而已,吐出來不少。

等到塵埃落定,這撥人也有悄悄返回寶瓶洲的,只是暗中又瘦了些。只說大瀆以南諸國,爲何那麼鬧騰,這撥人中不願花錢的,沒少推波助瀾。

柳赤誠瞧見了渡船那邊,白衣少年身邊,有個腰懸狹刀和銀色酒葫蘆紅衣女子,李寶瓶。她有個大哥,叫李-希聖,讀書人好像說是要跟師兄下棋……

渡口這邊,還有身材魁梧的君倩,一個眉眼清秀的貂帽少年,柳赤誠聽師姐韓俏色提起過一樁趣聞,當時覺得很滑稽,現在柳赤誠不太笑得出來,因爲對方是白也……

以及站在君倩身邊,還有陳平安的開山大弟子,止境武夫裴錢,而裴錢身邊,還有個身穿紫色道袍的矮小老人,符籙於玄……

李槐,柳赤誠也認出來了。十萬大山那個老瞎子的既是開門又是關門的弟子,聽師姐說過,老瞎子是求着此人當徒弟的……

何況儒衫青年身邊的那頭狐魅,記得當年在大海中的歇龍臺,柳赤誠更記得她當年是跟在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子身邊,後者對師兄是直呼其名的。

柳赤誠嚥了口唾沫,扯了扯粉色道袍的領口,哈哈,虧得我與陳隱官是相逢莫逆於心的摯友。

好巧不巧,就在此時,一位滿臉紅光的地仙修士問道:“柳閣主,我們何時去落魄山找陳山主喝酒,真能喝着青神山酒?”

白衣少年笑嘻嘻望向柳赤誠,君倩和白也那邊,他們也開始朝柳赤誠這邊看來,尤其是那個叫裴錢的,開始斜眼柳閣主。

————

秋氣湖水邊,陳平安跟袁黃借了一根魚竿和些許酒糟玉米。

姍姍來遲的鐘倩,無意間瞥見湖邊那個青衫身影,身形長掠,趕來到湖邊這邊蹲着,疑惑道:“陳山主,你怎麼沒去大木觀,反而在這裡釣上魚了?”

陳平安笑道:“晚點再去,省得在那邊礙人眼。”

鍾倩點點頭,說道:“是這個道理。”

鍾倩懶得用那聚音成線的武夫手段。

這位金身境武夫,是公認的天下武學第一人。只因爲年輕,又不是煉氣士,所以名氣沒有湖山派高君那麼大。

但是別看吳闕在那玉簪島酒局上,一口一個娘娘腔,讓那老傢伙當着鍾倩的面說說看?

鍾倩脾氣是好,唯獨這件事上,最好管住嘴巴。鍾倩在躋身七境之前,幾乎所有動手,都是因爲對方嘴巴不乾淨。

鍾倩問道:“朱老先生沒跟着來嗎?”

陳平安笑道:“鍾宗師你可以啊,當是身邊帶個廚子一起遊山玩水呢?”

鍾倩咧咧嘴,“吃過了朱老先生的飯菜,把嘴巴養刁了,如今吃啥啥都不是。”

袁黃忍不住轉頭看了眼鍾倩。

那位乞花場山神娘娘,看出點眉目了,其餘兩張符籙,得買?

鍾倩看了眼一旁捧刀坐地的年輕人,問道:“你是?”

烏江言簡意賅說道:“烏江,刀客。”

鍾倩點頭道:“年輕有爲,久聞大名。好好練刀,爭個第一。”

烏江繃着臉,“好說。”

跟我裝啥裝江湖前輩,看在都是陳劍仙朋友的份上,不跟你計較什麼。

好像武夫到了金身境一層,稍微屏氣凝神,再看天地間的活物便是新鮮事了,能夠依稀瞧見某些氣息流轉的路線。

袁黃開口問道:“你就是鍾倩?”

鍾倩答非所問,豎起大拇指,“我知道你,叫袁黃。任俠意氣,快意恩仇,跟古書上寫的人物一樣。”

袁黃笑道:“不敢當。”

陳平安幫忙介紹道:“旁邊那位,是疊葉山乞花場的山神娘娘。”

她笑道:“本名元嘉草,小字綠腰。”

鍾倩一本正經道:“以前沒聽說過,以後只要路過,肯定去你那邊山神廟敬香。”

山神娘娘莞爾一笑,柔聲點頭道:“好說。”

鍾倩到底是鍾情,人的名樹的影,當今武道天下第一的名號,不是開玩笑的。

秋氣湖岸邊魚龍混雜的“遊客”,紛紛趕來此地,既有湊上前來聊幾句的,也有遙遙抱拳自報名號的。

一來二去,鍾倩身邊就圍了不少人,武夫和煉氣士都有,都是山上和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

總不好拉下臉趕人,鍾倩小心翼翼瞥了眼陳山主,陳平安笑着點頭致意,示意無所謂,你只管聊你的,我順便聽些山水趣聞。

聊得熱火朝天,期間那位青衫釣魚客插了幾句話,都沒人搭理,繼續各聊各的,鍾倩便有些侷促不安,倒是不怕陳平安生氣,畢竟陳山主的肚量就擺在那裡,可這種事情要是彎來繞去被小米粒聽了去,那以後在落魄山的飯桌上,他不得被調侃個把月拿來當下飯菜和佐酒菜?就說陳靈均能饒過他?還有那個好像當什麼編譜官的白髮童子,只差沒在額頭上刻“我乃隱官大人天字號狗腿”的傢伙,能放過自己?

陳平安轉過頭,笑道:“這不是柳詩仙嘛,怎麼來了。”

河邊來了個棉襖男子,跟個鬼似的,悄無聲息就靠近了這邊。

柳勖黑着臉蹲在一旁,說道:“袁一擲解決掉那個麻煩了,袁宣讓我跟你道聲謝,三郎廟承諾必有報答。”

陳平安疑惑道:“怎麼回事,我什麼都沒做啊。”

柳勖淡然道:“不清楚,反正袁一擲開始閉關了,看樣子把握不小。”

陳平安想了想,大致猜到是陸沉的手筆了,但是陳山主用膝蓋想都知道陸掌教一定憋着壞,就不知道何時何地何人會鬧一出。

柳勖問道:“你跟柳赤誠很熟?”

陳平安點點頭,“很早就認識了,確實很熟。”

柳勖搖搖頭。

陳平安笑道:“他現在就在山上?”

柳勖點點頭,“先前同乘一條渡船,來時路上,意氣風發,這廝就差沒跟人直說是你少年時的拳法、劍術師父了,結果到了牛角渡就被嚇傻了。”

陳平安說道:“是他的作風。”

因爲雙方閒聊,都沒有用上聚音成線或是心聲言語的手段,所以某些個有心人聽過就算了,什麼三郎廟,袁一擲柳赤誠的,都是一些聽都沒聽過的道場和人物。至於那個不知姓劉還是柳的,是“詩仙”?

柳勖以心聲問道:“聽說這座福地境界最高的纔是金丹?”

止境武夫,打個金丹境,不跟玩一樣,單手對敵,都擔心出手掌握不好力道。

陳平安點點頭,“她暫時境界不高,以後大道成就,不容小覷。”

柳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別太心軟了。”

陳平安忍住笑,使勁點頭。

柳勖沒好氣道:“他孃的,我就算沒進避暑行宮又如何,朋友建議,愛聽不聽。”

陳平安抱拳搖晃道:“聽,怎麼不聽,必須聽!”

柳勖說道:“我在寶瓶洲這邊忙完正事,可能會繞路先去趟扶搖洲,有沒有需要我捎話的?”

陳平安點頭道:“讓玄蔘他們可以撤了,再幫我道一聲謝,記得提醒下次來落魄山做客就別帶禮物了。”

柳勖一時無言,沉默片刻,起身說道:“你家山上太熱鬧了,我不習慣,就不待了。”

陳平安也不挽留,“到了老龍城,你可以找範二喝酒。”

柳勖看了眼陳平安,滿臉不信任。

陳平安氣笑道:“我親自介紹給柳詩仙的朋友,能跟柳騷包一樣?”

柳勖點點頭,“如此最好,坑劉景龍一個就夠了。下次到了我家,記得找我喝酒。”

陳平安笑道:“好的好的,一定一定,喝喜酒是最好。”

上次聽袁宣說過,如今北俱蘆洲上杆子要把閨女、弟子嫁給騾馬河柳劍仙的家族、仙府,不計其數。

柳勖呵呵一笑,踹了腳邊一顆大石子到湖內,就這麼走了。

陳平安大罵道:“柳詩仙你咋個這麼欠呢,說輕了是不知好歹,說重點你這就叫忘恩負義,沒有我誰知道你的才高八斗……”

柳勖背對着那個陰陽怪氣的二掌櫃,擡臂豎起一根手指。

鍾倩聚音成線問道:“陳山主,這位是?”

陳平安以心聲笑道:“劍氣長城酒鋪那邊的老主顧,姓柳,是北俱蘆洲劍修,其實很有錢,花錢卻很節省。”

鍾倩轉頭看了眼柳勖,點頭道:“看得出來。”

陳平安疑惑道:“是看出他有錢,還是瞧出摳搜了?”

鍾倩說道:“有錢。”

陳平安奇怪道:“怎麼看出來的?”

當年在酒鋪那邊,只說第一眼,陳平安還真沒看出柳勖是騾馬河的少當家,事實上如果不是酒鋪客人泄露身份,就一直把柳勖當個殺豬都嫌刀快的窮光蛋了。

鍾倩說道:“老話不是說了,清貧是讀書人順境,節儉即是種田人豐年。這位柳劍仙戴着磨損厲害都不捨得丟的老舊貂帽,一看就是個既清貧又節儉的,這不是有錢是什麼。”

陳平安咦了一聲,“鍾宗師,可以啊,以前沒發現你這麼會說話,怎麼在山上,你不多聊幾句?”

難怪在落魄山待得那麼樂在其中。

鍾倩說道:“在咱們山上,我又不常出門,每次到了飯桌上,吃飯夾菜喝酒還來不及,聊啥。”

陳平安氣笑道:“你也夠不要臉的,什麼‘咱們’山上?你暫時就是個客人。”

鍾倩啊了一聲,“山主,咱倆熟歸熟,我對你敬佩歸敬佩,可這話我真就不愛聽了,怎麼就是外人了,我在已經歸我的那棟宅子裡都做好幾缸子的冬醃菜、豆腐乳和臭鱖魚了。”

陳平安突然罵了一句娘娘腔。

鍾倩嘿嘿笑着,“我又不生氣。”

結果陳平安又罵了一句。

鍾倩還是滿臉無所謂。

陳平安這才微笑道:“以後別在意這個混賬說法,你可以在拳上在意,打人別手軟,但是你心裡邊別當回事。”

鍾倩嗯了一聲。

沉默片刻,鍾倩輕聲道:“陳山主,我要是個女人……”

“打住!”

陳平安霎時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嚇得差點丟了魚竿就跑路。

鍾倩哈哈笑道:“陳山主,你這個道理說得好沒道理。”

陳平安揉着下巴,似乎在思考某個問題。

這下子輪到鍾倩心慌了,只得趕忙澄清道:“陳山主,一句玩笑話,千萬別當真,我可是喝過花酒逛過青樓的,江湖上相好的紅顏知己,都不止一兩個,要不是當年鬧出那樁風波,必須逃命,我早就成親了,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帶你見見她們,說句不誇張的,她們都是一等一的好身條,膚白貌美,大胸脯腚兒……”

陳平安回過神,笑道:“沒事,方纔有點分神了。當年在酒鋪,你這種玩笑話,就是毛毛雨。”

一位氣態雍容的男子來到岸邊,笑着抱拳道:“見過陳先生。”

南苑國太上皇,龍門境瓶頸煉氣士,魏良。

他身邊跟着一位在螺黛島落腳的龍袍少女。

陳平安笑着點頭致意,“好久不見。”

魏良以心聲說道:“鬼物之身的江神子,這些年一心想要與陳先生尋仇。”

陳平安說道:“是當年南苑國進京趕考的那個狀元巷讀書人?”

魏良點頭道:“看來是我多慮了。”

那個龍袍少女眼神熠熠,問道:“你就是當年那個大鬧南苑國京城、城頭手刃丁嬰的陳劍仙?”

不都說山上得道之士都可以駐顏有術嘛,湖山派的俞真意甚至可以返老還童,眼前這位曾經的少年劍仙,怎麼回事,都已經雙鬢微霜嘍,虧得面容不顯老。

陳平安置若罔聞。

她眨了眨眼睛,“喂,問你話呢,爲何裝聾作啞。”

魏良板起臉訓斥道:“休得無禮!”

她撇撇嘴。

有什麼了不起的,你魏良是南苑國的太上皇,這個青衫男子無非就是這座天下的太上皇嘛。

鍾倩看了眼似有龍狀形象盤繞肩頭的魏良,還有他身邊那個據說好像是山間四腳蛇、田裡拜月鱔、湖中青蛇出身弄不清楚的龍袍少女。鍾倩現在可以確定了,她的真身是一條煉形成功的青蛇。事實上,鍾倩的這份眼力,跟躋身金身境武夫關係不大,與他天生擅長“望氣術”有關。

龍袍少女故作驚訝哇了一聲,“鍾倩鍾大宗師,天下第一哩,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鍾倩笑道:“客氣啥,小姑娘喊我一聲娘娘腔好了。”

龍袍少女捂住心口,笑呵呵道:“好重的殺氣。”

烏江使勁繃着臉,若非聽說這個小娘們是個精通水法的得道精怪,境界比起湖山派高君差不了太多,烏江早就起身言語了。

陳平安始終持竿,面朝湖水,微笑道:“魏良,人是你帶來的,你就不管一管她?”

魏良抱拳致歉道:“她天性桀驁,是我疏於管教了。”

陳平安哦了一聲。

魏良解釋道:“她說話隨意慣了,回去之後我一定嚴加約束。”

言下之意,就是衆目睽睽之下,陳先生好歹賣我一點薄面。

陳平安微笑道:“明明知道我的身份,還這麼眼珠子長在天上,私底下是怎麼個桀驁不馴,可想而知。管了這麼多年還是如此,魏良,好像你說這種話,很難讓人信服啊。”

魏良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龍袍少女眯起一雙狹長眼眸,自己只是說了幾句話,這位據說是“老天爺”的陳劍仙,就要打打殺殺不成?

陳平安驟然提竿,一條魚線響起破空聲響,瞬間裹住龍袍少女的脖頸,再一個拋竿,就將後者“打窩”了。

龍袍少女重重砸在好似“凍冰”的湖面上,當場暈厥過去。

陳平安面帶微笑道:“未能爭過高君,第一個結丹,私底下怨天尤人也就罷了,還敢有臉怨我?魏良,落魄山給你臉了?”

魏良滿頭汗水,立即低頭抱拳彎腰,“魏良不敢!懇請陳山主息怒……”

“這場大木觀議事,你魏良就別參加了,立即回你的南苑國皇陵道場。”

陳平安將魚竿放在腳邊,站起身,一身障眼法消逝不見。

一襲長衫,外罩青紗法袍,背夜遊劍。

魏良不敢擡頭,顫聲道:“謹遵山主法旨。”

鍾倩倒是神色如常,我在咱們落魄山,那也是見過大世面的。

烏江暗自點頭,確是陳劍仙,如假包換!

袁黃有些頭疼,覺得畫匣內的那張符籙,好像有點燙手。

乞花場山神娘娘瞪圓一雙眼眸,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至於先前那撥圍着鍾倩大聊特聊的,此刻俱是面面相覷,不知所措,亡羊補牢,還來得及嗎?

大地震顫如平地起雷,罡風強勁,岸邊衆人皆是後退不止。

只見秋氣湖岸邊至湖心大木觀之間,劍光長掠,如掛青虹。

————

狐國。

一處密室內,粗如手臂的紅燭燃如墜淚。

女子撕心裂肺的哀嚎聲,哭泣聲,咒罵聲,此起彼伏,最終動靜越來越小。

狐國掌律一脈修士,主要成員都聚集在此,今天大清早的,就開始拷問一個勾結外人的叛徒。事關重大,由不得他們不上心。

已經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的可憐女子,雙手雙腳都被釘在牆壁上。

腳上一雙月牙白繡花繡鞋,早就溼透了,灌滿了鮮血。

她是一頭洞府境狐魅,她前些年按例得以走出狐國,去外邊的紅塵歷練道心,但恰恰就在這個期間,她竟然膽敢揹着護道人的師門長輩,秘密勾搭上了一位湖山派練氣士,數次將狐國情報往外傳遞。

除了正在被掛在牆上行刑的犯人,一個手持烙鐵插入火盆的年輕男子,寬敞密室內,擱放兩張桌子,其餘掌律一脈修士都坐着。

狐國掌律,是位腰桿挺直的老嫗,手持一柄鐵桿拂塵,習慣性攥住拂塵那團絲線,發出一陣細微的沙沙聲響。

老嫗必須親自負責這場審訊,此刻她臉色鐵青,難看至極,國主前腳才走,就鬧出這樁醜事,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老嫗死死盯住那個活該被千刀萬剮的女子,實在是膽大包天,竟然連“有青衫客昨夜造訪國主別業” ,這等機密都敢往外傳,當真是不知道一個死字怎麼寫的嗎?

若是被落魄山那邊知道了此事,別說她這個當掌律的金丹境,恐怕國主沛湘都撇不清關係,連累整座狐國都要遭殃!

老嫗這張桌上,有狐國女修負責提筆記錄,其實紙上就沒寫幾個字,她身邊坐着一個專門職掌刑罰的老頭子,是個上了年紀的男狐,境界不高,連中五境都不是,但是架不住這傢伙手段多,所在很得狐國掌律老嫗的器重,他從不外出,實在是一座狐國裡邊,牽來帶去的仇家太多。

他當然每次都是秉公辦事,可問題是死在他手上、或是不死也掉一層皮的,他們都不會這麼覺得啊。

他這輩子對待修行破境什麼的,資質不行,他也沒什麼追究,獨獨好這一口,每有心得,都會一筆筆記錄在冊。

老人在這裡,如魚得水,出去做什麼,形形色色,各種臉龐、身段、風情,再好看的女子,他在這邊也見過嘛。

掌律祖師答應了,他以後陽壽盡了,成了鬼,會幫他聚攏魂魄,換一身狐皮而已,就可以繼續在這邊待着了。

另外一張桌子,就坐着兩位與這間密室格格不入的漂亮女子。

在最不缺美人的狐國,她們倆都是那座出類拔萃的好看。

正是國主沛湘的兩位得意弟子,羅敷媚和師妹丘卿。

丘卿,洞府境,暫無道號,她被師尊沛湘暱稱爲小腋。

師姐羅敷媚,道號“羽調”,小名醜奴兒。羅敷媚尚未三十,就已經是龍門境,在狐國祖師堂,是有位置的。

一來地仙寥寥無幾,再者羅敷媚還有個隱蔽身份,她是狐國掌律祖師的副手,管着諜報。偶爾也會練練手,親自審問違禁修士。

當年清風城許氏遠銷一洲的狐皮符籙美人,作爲符籙材質的狐皮,此物由來,可不只是狐族修士“蛻皮”而已,其中不少都是鮮血淋漓剝下來的嶄新狐皮。

早年一座狐國,山頭林立,分出多條師承不同的道統法脈,相互間關係不和,私底下鬥法的死傷算什麼,甚至常有動輒牽連數百狐族練氣士的戰事,那會兒的國主沛湘可管不住所有勢力,她只需要守住她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就行了,何況其餘幾脈山頭,真正的幕後人,不是清風城許氏的某個老東西,就是那個心腸歹毒的清風城主婦。

所以清風城許氏也從不管這些狐國內部的廝殺,殺來殺去,你死我活,不都是多出一張張狐皮,不就都是一堆堆神仙錢嗎?

反正只要這座英雄冢溫柔鄉的大門一直開着,狐族成員就可以一直開枝散葉,來此遊歷的外鄉文人騷客,山上練氣士,多如過江之鯽,牀笫之歡,貪戀不去。年幼狐魅年年有,一茬又一茬,成年男狐的命尤其不值錢,每有紛爭,總是他們先死。歷史上甚至出現過兩次狐國境內“人滿爲患”的境況,倒是也不麻煩,清風城就讓狐國內部來了兩場戰事,相互間殺得血流成河。

少女丘卿也是掌律一脈修士,此刻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盯着那個受刑的女子,認得,平時遇見了,少女都會喊對方一聲宋姐姐,閒聊幾句。

在丘卿看來,宋姐姐是一個性格開朗、模樣溫婉的女子,不該被掛這麼在牆壁上挑斷手筋腳筋的,她身上被滾燙的鐵烙印了很多地方,慘不忍睹,觸目驚心,使得整座密室都散發着一種肉焦了的氣味。

她跟師姐羅敷媚不一樣,今天來此,屬於職責所在,不得不來。

至於那些用在宋姐姐身上的刑罰手段,她談不上畏懼,少女只是安安靜靜看着整個過程,也從不覺得毛骨悚然,只是內心不喜而已。

第一次看這些畫面,少女就不會覺得反胃噁心之類的,讓本來等着看好戲的師姐就很驚訝,說她是個熱臉皮冷心腸的可造之材。

羅敷媚單手托腮,顯得很心不在焉,低着頭,用大拇指輕輕蹭着其餘手指的指甲蓋,是她來牢獄之前,纔剛染的蔻丹。

是狐國自家秘製的好東西,採擷百花,女子塗抹指甲油,可以催情,比什麼春藥都管用,是修行房中術的極佳補物,故而山上山下,都願意花大錢購買。小小一盒,以往清風城的市價,能賣十幾顆雪花錢呢,而且有價無市。

明面上,那個鬆籟國湖山派,連同高君在內,總計擁有十六位煉氣士,在福地之內屬於獨一份的聲勢和家底。

在這座上等福地,別的門派勢力什麼的,什麼山君神靈、帝王將相的,可能都需要仰視湖山派。

狐國可不需要。

只有一個金丹坐鎮山頭的湖山派,算得了什麼。

狐國祖師堂,抽出半數修士去那邊做客,都不用國主沛湘跟着,恐怕就可以讓湖山派成爲老黃曆了。

老嫗沉聲問道:“宋嘉書,還是不說嗎?反正都是死路一條,死得舒服一點不好嗎?”

牆上那個姓宋的女子狐魅,已經說不出話來,仍是竭力擡起眼皮子,吐出一口血水。

作爲這座牢籠的東道主,老人站起身,搓搓手,躍躍欲試,“胡掌律,不如讓我來?”

徒弟本事不濟,他這個當老師傅的,抖摟幾手絕活,得把面子掙回來。

尤其今天羅敷媚那個騷娘們也在場,這讓他愈發興奮不已,總覺得比起牀榻上廝殺還要來得帶勁,此間妙趣,不足爲外人道也。

當然了,他也不敢讓羅敷媚知道自己的這個癖好。或者是她其實知道,一樣喜歡?嘿,管他孃的,那頭體態豐滿的騷狐狸知道了卻不說破是最好,就當是一場同道中人的調情了。

老嫗轉頭望向隔壁桌子,“羅敷媚,怎麼講?換你來?”

羅敷媚略顯驚訝,啊了一聲,擡起頭,掃了一眼,“我還以爲完事了呢。”

其實除了第一封密信,內容不詳之外,宋嘉書寄出的第二封密信,就已經狐國被截獲了,之後幾封她寄出去的,都是羅敷媚幫忙代寫。

先前那封交給羅敷媚的密信上,都是些根本串不成一句話的文字,顯而易見,她跟那位姦夫之間,存在着一部“祖本”書籍,需要第三者翻譯書籍才能破解內容。

但是難不住最喜歡讀雜書的羅敷媚。

用師尊的話說,我家醜奴兒,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

宋嘉書的閨房內,藏書不多,也就那二十幾本,都在她外出之時,被掌律一脈修士悄然入室,記錄書名,一些屬於孤本的偏門書籍,就一本本將內容抄錄在冊,所有摹本都交到了羅敷媚手上。此外,宋嘉書所在道脈的那幾部道書秘笈,羅敷媚也算沒有白忙活一場,拿到手了,比如那一脈山頭的數種秘傳術法,羅敷媚跟那位管着狐國錢袋子的前輩狐仙,信誓旦旦保證不學,對方當然不信,羅敷媚自己也不信嘛。不過絕不外泄秘術一事,羅敷媚倒是做到了。

原本她還想着多花費些功夫和心思,她得親自去湖山派那邊找點線索,不曾想宋嘉書這傢伙也太蠢……或者說癡情了,又或者說是對方也太貪得無厭了?既要睡她的身子,還要一種狐國的秘傳術法?買一送一,真是好手段,人財兩得哩。

可如此一來,實在是太沒有難度了。

羅敷媚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反而覺得很失落,這麼簡簡單單就破案,太沒意思。

退一萬步說,即便什麼線索都沒有,那就剝了那個叛徒的皮,由她羅敷媚穿上那件“新衣裳”,再出門一趟,去鬆籟國逛一圈,她不信釣不出湖山派那條大魚。

雖說宋嘉書跟那個男人,屬於男歡女愛,你情我願的事,但是這種試圖竊取別家道場機密內幕、靈書秘笈等行徑,在浩然天下,一向屬於山上大忌,只要證據確鑿,是可以興師問罪的,撕破臉皮大打出手,都算師出有名,佔着理呢。

等到羅敷媚站起身,那個老人立即坐下身,掌律老嫗明顯鬆了口氣,還有那個行刑的男狐也將烙鐵放回火盆。

羅敷媚走到火盆旁邊蹲着,伸手取暖一般,擡頭望向那個釘在牆上的女子,輕輕搓手,柔聲道:“我的好姐姐唉,卿本佳人,奈何做賊不愛身,辛苦修來的洞府境哩,也不曉得珍惜幾分,偏要欺師滅祖,連累一大窩子。你的師父,幾個師姐師妹,還有上次爲你護道的,總之他們一個個誰都別想跑。尤其是你的師父,總喜歡背地裡嚼舌頭,罵了我好些難聽的話,怎麼就不諳牀笫事啦,我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跑啊,仔細看仔細聽,都用心學着呢。”

女子嗓音沙啞悶出些動靜,可惜含糊不清,誰都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但是內容,很好猜了,無非是求着羅敷媚不要牽連別人。

羅敷媚站起身,走到宋嘉書跟前,擡起一隻腳,輕輕踢着後者腳上被鮮血浸染的紅色繡鞋,羅敷媚擡起一隻手,翹起手指,晃了晃,再換一隻手伸出去,雙指捻起可憐女子的眼皮子,羅敷媚踮起腳尖,柔聲笑道:“睜眼瞧瞧,我的指甲顏色,跟你的繡鞋是一模一樣的顏色。等着吧,你的那個情郎,也會瞧見的,到時候我會帶着你的這雙繡花鞋,等他看過之後,再一點一點剝下他的皮,從眉心處開始撕開,將他翻轉身,一路繞去後背,直到他的雪白腚兒那邊再岔開道路,雙手扒拉,嘩啦一下,停下動作,問他疼不疼……”

“我只是比較好奇,那個騙了你身子的,與你花前月下也好,牀笫交纏也罷,他是怎麼個山盟海誓、對你許諾的,我猜是那個男人,用含情脈脈的眼神和斬釘截鐵的口氣,一定讓你活着叛出狐國,在湖山派躲着,成了道侶,白首同心,攜手修行?”

“對了,你是咱們狐國最精通扶龍一脈的狐媚子,你泄露出去的,就是這本秘本,對了,你天生就該去龍牀翻雲覆雨的,那就是他會幫着你改頭換面嘍?送你去鬆籟國皇宮當妃子,與那如今還年輕的帝王日夜歡愛,一具胴-體作盤龍狀?懷上龍子?當了皇后?只是陪男人睡睡覺,境界就可以一路提升,偶爾累了,就讓男人趴在你身上,動一動,可勁兒鞭撻,嬌-喘連連,欲語還休,如泣如訴,是說着莫要憐惜妾身,還是故作開口求饒?”

言語之間,羅敷媚可一點沒閒着,只見她動作輕柔,用指甲在宋嘉書身上多處扯開一點小口子。

滿臉血污的女子,嘴脣微動,卻被羅敷媚伸手按住嘴,微笑道:“晚了。說與不說,重要嗎?反正那個男人都得死。死之前,我得從湖山派那邊討還一道秘術纔算不虧本。”

這位道號羽調的女子,此刻眼神炙熱,“若是幫着狐國增添兩本道書,就賺到了。”

老嫗猶豫了一下,說道:“只要宋嘉書願意開口,說不定可以得到更多消息。”

羅敷媚轉頭,滿臉戾氣,怒斥道:“你這個不中用的老東西,也敢教我做事……”

只是剎那之間,羅敷媚就止住話頭,竟然瞬間臉色雪白,莫名其妙開始渾身顫抖起來。

原來牢獄做擺設的柵欄外邊,站着一個雙手插袖的男人,面帶微笑看着她。

順着羅敷媚的視線,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個不速之客,少女丘卿如出一轍,變得慘白無色。

一身雪白長袍,頭別一枝金簪。

男人笑着抽手出袖,手掌朝羅敷媚那邊遞出,嗓音溫柔,微笑道:“我就是看個熱鬧,瞧瞧狐國是怎麼執行家法的,你繼續。”

羅敷媚二話不說,僵硬轉身,面朝那個男子,她當場跪在地上,同時以心聲提醒師妹,“丘卿!不想死就趕緊跪下!”

丘卿趕緊跟着師姐一起跪下。

這個由青衫換成白袍的“陳平安”,不理睬羅敷媚和丘卿,只是望向那個牆上的女子,問道:“想活嗎?”

女子輕輕搖頭。

陳平安問道:“想死?換取旁人不被牽連?”

女子微微點頭。

陳平安說道:“那我幫你一把?”

女子再次點頭,開不了口,說不了話,但是她那雙流淌着血淚的眼眸,就是那麼看着那個根本不知道是誰的古怪男人。

在這個陳平安眼中,奄奄一息的女子,生氣無幾,靈氣渙散,黯然無光,但是在這一刻,只有他看得見,煌煌光彩,宛如神明。

陳平安點頭笑道:“原來是你,本以爲是丘卿來着,丘卿丘卿,青丘青丘嘛。算了,哪怕不是你,也是你了,從現在起,你換個道號,就叫粹白。若是因爲這個,那個真正的粹白在狐國就不出現了,那她本來就當不起這個道號。”

伸出手,陳平安雙指將一根金色絲線捻住,輕輕一扯,果然,長線另外一端,“墜着”高君二字。

宋嘉書其實沒有什麼情郎,她當年就只是歷練途中,見了高君一面,可能聊了些閒話,高君指點了她一番,她就對那位湖山派掌門心神往之,願意主動泄露狐國內幕給湖山派。

不過也算“情郎”?

陳平安走到羅敷媚身邊,“起來吧,還有丘卿,都別愣着了。”

羅敷媚只是跪在地上,重重磕頭,沉聲道:“奴婢不敢起身。”

陳平安說道:“無非是各司其職,求其放心。羅敷媚,你不用緊張,以後狐國的掌律祖師,多半是你了,沛湘那邊,我會幫你打聲招呼,所以你得早些躋身金丹。”

羅敷媚這才戰戰兢兢站起身,身體緊繃,動作僵硬施了個萬福。

依葫蘆畫瓢,丘卿跟着師姐照做就是了。

陳平安說道:“問一句,跟誰學來的本事。”

羅敷媚顫聲道:“沒人教這些歪門邪道,是奴婢自學的。”

陳平安微笑道:“那你豈不是天賦異稟?”

羅敷媚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

陳平安問道:“方纔只救師妹,不救其餘掌律一脈成員,死道友不死貧道,又是跟誰學的臭毛病?”

羅敷媚小心翼翼說道:“以前狐國就是這種爛風氣啊,何況奴婢……也想富貴險中求,早些當上掌律。”

陳平安笑道:“富貴險中求,都在險中丟。這些老話,最麻煩的地方就是隻傳一半,口口相傳,誤人子弟。”

羅敷媚點頭道:“山主教誨,奴婢記住了,定然銘記在心。”

學得還挺快。

一聽到羅敷媚說出“山主”二字,密事內一衆狐國修士,老嫗領頭,都紛紛下跪,補上禮數,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喘。

只說昨夜在沛湘別業庭院內,像羅敷媚這麼膽子不算小的,都想着能不見那位山主就別見了,她還是國主沛湘的嫡傳弟子,沛湘又是落魄山的祖師堂成員之一。

那麼密事內這些聽慣了陳隱官事蹟的狐族練氣士,終於真見着了那個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膽子又能大到哪裡去。

那個負責提筆記錄的狐族女修,就已經被嚇得滿臉淚水卻不敢哭出聲,額頭點地,滿身香汗淋漓。

只可惜那位陳山主,身形已經消逝不見。

結果羅敷媚就故意站在那邊與“陳山主”繼續閒聊着,她沒忘記正事,轉身將那個狐國叛徒從牆上放下。

等到師妹丘卿朝她使眼色,羅敷媚白了一眼,伸手攙扶着“粹白”,她又聊了幾句,這才咳嗽一聲,“都起來吧,山主走了。”

虛驚一場,有驚無險。

對某些人來說,甚至可以說是一場不小的富貴,至於今兒只是出工不出力的,不也有了一筆足可讓說者眉飛色舞、聽者豔羨不已的談資?

羅敷媚將宋嘉書攙扶到桌邊坐下,手腳佈滿釘子、尚未拔出的女子只能癱軟靠着牆壁。

“宋嘉書,以後就我該稱呼爲你‘粹白’道友了,你是因禍得福,運氣最好的一個了,說實話,我很羨慕你,嫉妒得現在就想把你的皮給剝了,穿戴在自己身上。”

“我把醜話說在前頭,你以後要是敢辜負陳山主的厚望,我就一定會千方百計,不計代價,也要把你宰了。”

“別當啞巴啊,好歹吱個聲,點個頭。”

宋嘉書只是死死盯住這個心狠手辣的羅敷媚。

羅敷媚捏住她的下巴,拽了拽,“很好,就當你同意了。”

宋嘉書只能是手指微動,依舊沒辦法擡起手。

羅敷媚扯了扯嘴角,滿臉譏諷,身體前傾,伸頭在她耳邊竊竊私語了幾句,反正跟宋嘉書的傳道人,還有高君都有些關係。

宋嘉書默不作聲。

羅敷媚身體後仰,笑着伸出手指,在她胳膊上的一顆鐵釘上邊輕輕一敲,宋嘉書頓時吃疼不已,羅敷媚笑眯眯道:“叮。”

先將宋嘉書帶離牢獄送回自己住處養傷,師妹丘卿忙前忙後,她給宋嘉書喂下幾顆丹藥,先小心翼翼拔除那些釘子,再準備了一桶藥水和幾瓶珍貴的狐國秘製膏藥,羅敷媚跪坐在繡凳上,打開一本冊子,哼着曲子,開始提筆書寫今天的見聞,詳細記錄那位年輕隱官現身後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細節。

空無一人的沛湘別業。

陳平安緩步行走其中。

其實這座蓮藕福地,暗藏玄機,完全可以視爲“兩座天下”。

但是就連沛湘暫時都不清楚此事,高君哪怕當年躋身金丹,曾經御風巡遊天下,依舊未能察覺真相。

只因爲當年崔東山讓隋右邊將一把梧桐樹交給姜尚真,後者在桐葉洲,容納了百餘萬人的逃難流民,而地仙練氣士與他們的家眷、法裔和徒子徒孫們,加在一起也有六千人之多。

當年姜尚真在福地兩處僻靜地帶,讓玉圭宗和雲窟姜氏兩位精通陣法的供奉,圈畫出了兩大塊距離遙遠的地盤,設置山水禁制,安置這麼多的難民,讓他們各自在方圓千里之地,繁衍生息,卻與世隔絕。福地內部,只有南苑國太上皇魏良知曉此事。因爲當年“護送”這些桐葉洲人氏進入福地避難的時候,除了一大批雲林姜氏子弟,隋右邊,鴉兒和劍修曹峻,還有魏羨這個南苑國開國皇帝親自率領的一萬精騎負責“開道”。

雖說蓮藕福地已經與落魄山緊密銜接在一起,若是帶離那把桐葉傘就會傷筋動骨,損耗一大筆神仙錢,但是陳平安仍然打算在接下來那場祖師堂議事中,讓崔東山和小陌帶着桐葉傘去往桐葉洲,只要願意回故鄉的,就都可以離開福地,重返桐葉洲故國山河,當然願意留下的,是更好,落魄山這邊很快就會撤掉山水禁制,打開大門,讓選擇留下的百姓融入福地四國。

不過那撥桐葉洲練氣士,有一個算一個,就得跟青萍劍宗欠下一筆債了,所以大致可以收支持平。

一座狐國,必定需要羅敷媚這種修士。

以後的落魄山呢?已經搭好宗門框架的青萍劍宗呢?

“陳平安”笑了笑,身形一閃而逝,一場散心完畢,重歸牢籠中。

認出朱斂的謝洮,認出謝洮的朱斂。

一人一鬼,在那座破敗不堪的雲下別業舊址,從夜幕沉沉的晚上到天邊泛起魚肚白,穿着布鞋的佝僂老人添了好幾次枯木,守着這片“家業”的山神娘娘聊得眉眼飛揚,毫無倦意,她至多就是時不時看一眼“朱斂”,心情古怪。

平時儀態威嚴的山神娘娘,宛如活潑少女,徹底打開話匣子,與這個原本心心念念再見面就一定要痛下殺手的負心漢,說着最近百年的江湖事。

哪怕對方明言先來此地,與她無關,謝洮還是絲毫不介意,一個“先”字,就足夠了。

謝洮說他家族那棟“一了百了樓”的藏書樓,當年已經毀在兵災中了,那座名爲“秋眸”的書齋,也一併不復存在了。

聽到這裡,朱斂無動於衷,就像在聽一段別家掌故。

但是那座餘愚園,雖說名本花卉都被一把大火給燒了個乾淨,但是由無數名石、古硯堆積而成的那座假山,流散四方了,可是近些年,好像有好幾個身份不明、出手闊綽的幕後藏家,都在重金購買、蒐集這些石頭和硯臺,她花了好大氣力,才約莫積攢了昔年假山完整鼎盛時的五分之一……

聽到這裡,朱斂終於開口笑言幾句,歸攏此物做什麼,只是空耗人力和錢財,就算有誰拼湊出來原模原樣的一座假山,圖個什麼,撿些女子的繡鞋嗎?真以爲那玩意兒有多香嗎?一籮筐一籮筐的,那味道可真不算多好聞,昔年花農們就得捏着鼻子挑擔子,如果他們不是能轉手賣出些銀子,都要視爲一件苦差事的,反正我每次都要躲得遠遠的。

還有那座朱斂用來儲藏天下名劍的陸地珊瑚殿,因爲與雲下別業一樣地址隱蔽,僥倖逃過一劫,只是等到謝洮趕去那邊的時候,發現已經被人捷足先登了,而且精於營造一道的謝洮看得出來,是被人搬空的,跟她的想法一般無二,並非那種胡亂打砸,而是一點一點拆掉、做好標註再試圖原封不動拼湊回去。

朱斂對此只是笑着評價一句,不曾想還是個雅賊。

謝洮好奇問道:“這些年去哪兒了?”

朱斂緩緩說道:“莫名其妙死去活來一場。就像……”

謝洮靜待下文。

朱斂笑道:“就像大清早醒來,做了個好夢。”

謝洮愁容淡淡,咬着嘴脣問道:“接下來呢,你要去哪裡,做什麼?”

其實她真正想問的,是你又會見誰,還會回來這裡嗎?

一些枯枝在火堆裡偶爾蹦出些動靜。

朱斂想了想,擡頭看了眼天色,說道:“走,去祠廟那邊的廚房,給你做頓早飯,嚐嚐看我的手藝有無長進。”

謝洮又喜又怒,咬着嘴脣,喃喃道:“你以前在這雲下別業,只是編撰了一部食譜,就從沒有下過廚。”

遙想當年,昔年貴公子,單手托腮,慵懶坐在書桌旁,一邊落筆寫那食譜的序言,筆尖在他親手製作的桃花箋上簌簌作響,一邊轉頭與門口那邊捲起竹簾的女子微笑,說治大國如烹小鮮。

金色的陽光透過窗戶,瀟瀟灑灑在男人的臉上。

朱斂微笑道:“那就是我記岔了。”

謝洮轉過頭不去看他。

朱斂沒來由笑問一句,好似啞謎,“客官,打尖已久,何時離店,把賬結了?”

謝洮百思不得其解,轉過頭怔怔看着朱斂。

“笨丫頭就是笨丫頭,怪我當年給你取了個綽號叫愛哭鬼。”

朱斂笑着搖搖頭,雙手負後,身形佝僂,率先挪步走向那座山神祠。

謝洮默默跟隨,走着走着,驀然眼睛一亮,停下腳步,癡癡看着那個背影,她加快腳步,跟上老人,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朱斂輕輕扯了扯胳膊,埋怨一句男女授受不親。謝洮呸了一聲,不肯放手。原來那個謎底就是……兩個字,惦念!

橫豎都是客官住店,來我心中即是惦念。

(本章完)

267.第267章 磨損心中萬古刀204.第204章 故人來送劍去192.第192章 下筆如有神943.第943章 問拳做客兩不誤525.第525章 水火之爭讓個道(下)38.第38章 九境1095.第1095章 不陌生511.第511章 吾心安處打個盹兒(下)1110.第1110章 武夫見我竹樓147.第147章 請破陣44.第44章 水落石出61.第61章 過河卒197.第197章 陳平安喝酒了120.第120章 遠遊972.第972章 道友你找誰477.第477章 飛鳥絕跡冰窟中(上)865.第865章 我那陳道友870.第870章 夜歸人287.第287章 對坐觀人,自己知道315.第315章 誤入藕花深處81.第81章 國師626.第626章 他的本命瓷和弟子們(一)291.第291章 入土爲安1079.第1079章 劍術歸攏360.第360章 言念陳平安72.第72章 黑雲1196.第1196章 水中青山花欲燃349.第349章 有些想你了386.第386章 仙人遺蛻住着鬼712.第712章 世間人人心獨坐66.第66章 擡頭697.第697章 連雨不知春將去90.第90章 大雨滂沱919.第919章 酒中又過風波947.第947章 你試試看593.第593章 諸位只管取劍(二)306.第306章 遠觀近看1047.第1047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四)1020.第1020章 日月皆如水上萍314.第314章 馭劍535.第535章 飛鳥一聲如勸客(上)123.第123章 狹路相逢483.第483章 涼風大飽57.第57章 養劍葫485.第485章 世間人事皆芥子(上)1104.第1104章 也在心鄉524.第524章 水火之爭讓個道(上)867.第867章 天下小心火燭379.第379章 白衣僧人127.第127章 對視749.第749章 多少小魚碧水中1030.第1030章 補缺1086.第1086章 陌上又花開953.第953章 家鄉廊橋的舊人舊事381.第381章 離別之後又有重逢500.第500章 驅馬上丘壠(中)59.第59章 睡去1143.第1143章 天地如界畫50.第50章 天行健408.第408章 來者不善242.第242章 喝過劍仙的酒好吹牛282.第282章 天真1017.第1017章 下棋637.第637章 相逢偶然160.第160章 少年已知愁滋味658.第658章 師徒練拳皆可憐1019.第1019章 今宵爽快128.第128章 奇觀1184.第1184章 明月中酒還行493.第493章 魂歸天地670.第670章 還鄉(二)1265.第1265章 兵家必爭之地580.第580章 天地無拘束919.第919章 酒中又過風波1086.第1086章 陌上又花開607.第607章 山水迢迢652.第652章 可惜下雨不下錢(一)733.第733章 煉劍(二)1259.第1259章 再見陳平安160.第160章 少年已知愁滋味432.第432章 御劍而去雲海中975.第975章 泥瓶巷1212.第1212章 復仇是一場獨飲390.第390章 夫子氣魄697.第697章 連雨不知春將去267.第267章 磨損心中萬古刀447.第447章 無光對錯,最真心554.第554章 另一個朱斂891.第891章 落魄山的鏡花水月1115.第1115章 山青花欲燃432.第432章 御劍而去雲海中573.第573章 自古劍仙需飲酒(一)315.第315章 誤入藕花深處947.第947章 你試試看801.第801章 天上月(二)582.第582章 有些遇見225.第225章 夜路165.第165章 如果陳平安在這裡578.第578章 我也會劍開天幕(三)1148.第1148章 辛苦最憐天上月
267.第267章 磨損心中萬古刀204.第204章 故人來送劍去192.第192章 下筆如有神943.第943章 問拳做客兩不誤525.第525章 水火之爭讓個道(下)38.第38章 九境1095.第1095章 不陌生511.第511章 吾心安處打個盹兒(下)1110.第1110章 武夫見我竹樓147.第147章 請破陣44.第44章 水落石出61.第61章 過河卒197.第197章 陳平安喝酒了120.第120章 遠遊972.第972章 道友你找誰477.第477章 飛鳥絕跡冰窟中(上)865.第865章 我那陳道友870.第870章 夜歸人287.第287章 對坐觀人,自己知道315.第315章 誤入藕花深處81.第81章 國師626.第626章 他的本命瓷和弟子們(一)291.第291章 入土爲安1079.第1079章 劍術歸攏360.第360章 言念陳平安72.第72章 黑雲1196.第1196章 水中青山花欲燃349.第349章 有些想你了386.第386章 仙人遺蛻住着鬼712.第712章 世間人人心獨坐66.第66章 擡頭697.第697章 連雨不知春將去90.第90章 大雨滂沱919.第919章 酒中又過風波947.第947章 你試試看593.第593章 諸位只管取劍(二)306.第306章 遠觀近看1047.第1047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四)1020.第1020章 日月皆如水上萍314.第314章 馭劍535.第535章 飛鳥一聲如勸客(上)123.第123章 狹路相逢483.第483章 涼風大飽57.第57章 養劍葫485.第485章 世間人事皆芥子(上)1104.第1104章 也在心鄉524.第524章 水火之爭讓個道(上)867.第867章 天下小心火燭379.第379章 白衣僧人127.第127章 對視749.第749章 多少小魚碧水中1030.第1030章 補缺1086.第1086章 陌上又花開953.第953章 家鄉廊橋的舊人舊事381.第381章 離別之後又有重逢500.第500章 驅馬上丘壠(中)59.第59章 睡去1143.第1143章 天地如界畫50.第50章 天行健408.第408章 來者不善242.第242章 喝過劍仙的酒好吹牛282.第282章 天真1017.第1017章 下棋637.第637章 相逢偶然160.第160章 少年已知愁滋味658.第658章 師徒練拳皆可憐1019.第1019章 今宵爽快128.第128章 奇觀1184.第1184章 明月中酒還行493.第493章 魂歸天地670.第670章 還鄉(二)1265.第1265章 兵家必爭之地580.第580章 天地無拘束919.第919章 酒中又過風波1086.第1086章 陌上又花開607.第607章 山水迢迢652.第652章 可惜下雨不下錢(一)733.第733章 煉劍(二)1259.第1259章 再見陳平安160.第160章 少年已知愁滋味432.第432章 御劍而去雲海中975.第975章 泥瓶巷1212.第1212章 復仇是一場獨飲390.第390章 夫子氣魄697.第697章 連雨不知春將去267.第267章 磨損心中萬古刀447.第447章 無光對錯,最真心554.第554章 另一個朱斂891.第891章 落魄山的鏡花水月1115.第1115章 山青花欲燃432.第432章 御劍而去雲海中573.第573章 自古劍仙需飲酒(一)315.第315章 誤入藕花深處947.第947章 你試試看801.第801章 天上月(二)582.第582章 有些遇見225.第225章 夜路165.第165章 如果陳平安在這裡578.第578章 我也會劍開天幕(三)1148.第1148章 辛苦最憐天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