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0.第1220章 璀璨

第1220章 璀璨

不管陳平安是真知道還是裝明白,馬苦玄確實被詐了一下,趁着馬苦玄隨之心念微滯、稍稍一愣的縫隙,陳平安如獲大赦, 籠鳥脫困,迅速移步後撤一步,漣漪陣陣,身後憑空開啓一道門戶,陳平安身形沒入一處被那周密比喻成蠶繭的山水秘境中,就此離開劍氣長城這處幻象天地。

視野中瞬間失去了那一襲扎眼的鮮紅顏色,馬苦玄看不真切,卻是沒有半點着急神色,周密卻是一眼看出了門道,解釋道:“用上了搬山手段,是讓山來就我的神通,他那一步挪動,只是故意爲之的障眼法。簡而言之,他在自家地盤上,可以隨時切換秘位置境,比起縮千里地脈於方寸間,要更直截了當, 更隱蔽。尋常同境之爭,立於不敗之地。”

馬苦玄說道:“光陰有限,廢話少提, 帶我追上去。”

周密笑着點頭, 往自己輕輕頭上一拍,便有三花聚頂, 幻化爲一頂好似將白玉京、仙簪城、託月山等地拼湊而成的金色道冠, 氣象萬千, 馬苦玄收斂身形如芥子大小,化作一條虹光, 掠入道冠中,如一尊遠古神靈坐鎮天庭中央。周密定睛一看,循着陳平安道氣留下的那條蛛絲馬跡,大步流星,雙手硬生生扯開一道門扉,閃身進入其中,來到了一處小橋流水人家的繁華市井,附近就有個醬園子,街上凡俗只要靠近周密,便如積雪消融,自行化作虛無。

周密一揮袖子,便有一股磅礴氣機橫掃出去,這處天地之內所有行人、建築、山頭悉數被削掉“上半截”,周密再跺腳,此地“下半截”人間便好似鰲魚翻背,處處崩塌凹陷,竟是眨眼功夫便淪爲廢墟,萬物一併化作齏粉塵埃, 飄散天地間,極遠處, 一粒光亮一閃而逝,周密微微一笑,找到了,端坐在金色道冠中的馬苦玄手掐劍訣,便有一條劍光在空中如龍走水,掠出了“山頂”,劍光軌跡看似蜿蜒曲折,實則是暗合一條光陰流水的河道,等於是順水直下,故而這纔是最直最近的道路。

一線劍光便在千萬裡之外,砸中那粒躲閃不及的光彩身形,後者以拳罡對劍氣,負隅頑抗,一攻一守,當場濺射出一朵水花。

馬苦玄明顯聽到那傢伙罵了一句娘,罵罵咧咧,如一頭喪家之犬,狼狽竄入別地藏身,繼續避其鋒芒,先拖延時間,再尋求破敵之法。

周密說道:“對方估計已經確定我並非周密真身了。”

若真是周密以馬苦玄作爲銜接天地的人身渡口,來此算計陳平安,不至於這麼大費周章,在劍氣長城那邊就已經收尾了。

馬苦玄惱火道:“我還以爲你最後那番言語,是隻有你才能說得出口的話,可以讓他更加認定你是真身,不曾想反而讓他起了疑心?”

周密微笑道:“是你畫蛇添足了。我當時就提醒過你見好就收,本該一假到底,便是全盤真實。就像一幅手法細膩的工筆山水畫,偏要捕筆一朵寫意花卉,任誰見了都覺得不妥。”

言語之際,周密早就一步跨出,這次是直接以身軀撞破兩座幻象天地間的屏障,越界換地,周遭出現琉璃崩碎般的絢爛畫面。

大雨滂沱,一支逃難車隊,泥濘道路上,兩旁散落着可能是自己滾落、也可能是被車伕僕役推下的箱子,許多打開的箱子,摔出書籍,這些傳承有序、鈐印衆多的善本,熬過了火災、蟲蛀,卻逃不過這場兵劫,在這兵荒馬亂的世道,比古董更不值錢的,大概就是書本了,又重又換不了錢,不丟它們丟什麼。

頭頂金冠的周密蹲下身,拿起一本沾滿黃泥的軟爛書籍,馬苦玄催促起來,趕緊揪出陳平安的行蹤,周密讓他不急,快速翻開書頁,伸出手指在一個“陳”字上邊按住片刻,之後又在別頁找到其餘平安兩字,再輕輕抖腕,一本號稱一頁價值一兩金的善本就這麼被抖落殆盡,只餘下三個金色文字,懸在半空中。

周密隨後輕輕跺腳,用上了類似召請神靈、敕令土地的手段。

那三個金色文字搖搖欲墜,神采黯淡,最終變成毫無光亮的灰燼,隨着雨水墜入泥地,卻仍是不見陳平安身影。

馬苦玄捧腹大笑道:“是你火候不夠,還是陳平安這傢伙的金身,太沉得住氣?”

周密笑了笑,便又地上挑了幾本書,重新從白紙黑字的書中,湊成“陳平安”這個名字。

再快速從書頁上翻出“落魄”和“山”,再分別從“神隱”中取隱字,“宦遊”中取官字。

免得再次出醜,周密乾脆還將“劍氣長城”與“驪珠洞天”和“泥瓶巷”一併組詞拼出。

如此一來,周密身前便懸空了兩道神光流溢的寶籙,分別寫明“落魄山陳平安”,“劍氣長城隱官”。

此外符籙各自猶有一行小字的旁白註腳,泥瓶巷,驪珠洞天。

周密說道:“必定功成。”

馬苦玄心領神會,等周密嘴脣微動,再下了一道敕令,守株待兔的馬苦玄便率先一拳遞出,依舊是曹慈的拳路和力道。

拳意要比中土文廟那場青白之爭中的曹慈高出一籌,顯而易見,當時無論曹慈還是陳平安,雙方默契,都沒有全力施展手腳。

被強行徵召而來的陳平安,由於不知馬苦玄會施展什麼手段,無法對症下藥,就很難還以顏色,只能是儘量防禦,身上一件鮮紅法袍之外,漂浮着數以萬計的各色符籙,層層疊疊,宛如數十條符籙長河,纏成一個圓球,將真身護在圓心。可惜手段雖多,仍是被馬苦玄那一拳將符籙河流打得粉碎,光線扭曲,景象紊亂,陳平安卻只是瞥了眼那個周密,擡起雙臂各擋在身前,隨後身體就像一塊石子,重重撞在了一塊被拉伸開來的帷幕棉布上邊,拽得圍布向石子中心處凹陷聚攏過去,天地山川和人物建築都積壓在那些圍布褶皺中間。

馬苦玄擡手,無數條金色閃電,瘋狂轟砸在那個大坑底部的中心地界。

周密再下了一道敕神法旨,將此方天地的“地主”陳平安強行召回。

從周密眉心處掠出一道紫色劍光,直刺陳平安的頭顱,近在遲尺間,避無可避。

陳平安只得稍微轉頭,纖細劍光便在臉上割破出一道深可見白骨的傷口。

這場架,馬苦玄可謂穩佔上風,聯手周密,打得身爲東道主的陳平安,竟是毫無還手之力。

等到那張敕神符籙靈光耗盡,陳平安終於恢復自由身,遁入無垠虛空中,周密卻是再次如影隨形,更換地盤,現出一尊法相,腳踩大地,便將腳下一座山嶽踩踏成粉末,低頭弓背,以後背撐開天穹帷幕,法相身披金甲,變成一個手持雷電長鞭的萬丈神靈,一鞭落地,鞭梢再捲了幾卷,數次鞭撻地面,眨眼功夫便將一座居民百萬的京城砸成破敗不堪的廢墟,就此成爲仙家鬥法的戰場遺址。

一條細微劍光,順着雷電長鞭蔓延而上。

馬苦玄只是彈指一揮就將其絞斷,一位劍仙的劍光,便是如此不堪一擊。

形勢不由人,陳平安必須再次劍遁更換戰場,用不同的地理位置來換取光陰的流逝,儘量拖延時間。

大地之上無數未開化的生靈,呆呆仰頭望着那破開天幕的火光,映照得此方天地深夜如晝,好像一場天災臨頭。

一座蠻夷之地的巨澤,直接被一顆天外星辰墜地填平。

巨大的衝勁,導致整座小天地都即將碎開,天關地軸的龜裂聲響,此起彼伏,幻境宛如一件將碎未碎的開片瓷器。

陳平安卻已經離開此地,逃去上一座山水秘境,就像有人從宅子的側門離開,繞路從正門走入,殺了個回馬槍。

不曾想天邊現出一隻青銅小鐘,再浮現出一隻潔白如玉的巨手,只是輕輕搖晃一下,轟然一聲巨響,便將整座天地震碎。

那隻巨手的主人,周密以心聲提醒道:“過去半炷香了。”

馬苦玄呲牙咧嘴,“據我所知,這傢伙跟人幹架,都是硬上的,沒這麼會跑路啊。”

佔盡上風,卻始終沒辦法將陳平安重創,無法將優勢變成勝局,就像兜裡一大摞銀票無法兌現,終究不美。

周密笑道:“之前他煉劍未大成,跑路有何益,還不如奮力一搏,現在明知不可力敵,換成誰都會選擇避退。”

馬苦玄雙手抱住後腦勺,坐在這座縫合而成的雜亂道場中,“抱頭鼠竄這麼久,不知道他解謎解到什麼地步了。”

周密說道:“別再拖了,遲則生變。”

馬苦玄懶洋洋笑道:“這場遊戲,你是外人。”

對馬苦玄來說,自己的這場悠閒追殺和陳平安的憋屈逃竄,就像那孩子間經常玩的捉迷藏遊戲。

馬苦玄惋惜道:“驚窩了,沒有上鉤。”

周密說道:“你故意讓他選擇劍氣長城,是一步好棋,他自然而然就會想起‘我’與老大劍仙,無需你更多算計和鋪墊了,但是在他還被矇在鼓裡期間,你沒有讓他心心念念起‘陳清都’三字,就是一招臭棋了。”

馬苦玄說道:“是比較可惜了,怪我託大了,到底沒能請出完整的第三尊神。”

周密笑道:“我早就說了,此人畢竟是讀書人,講求一個暗室慎獨,不可虧心,故而便是在他腦海中,都不可能對陳清都直呼其名。”

馬苦玄撇撇嘴,不以爲然。

周密說道:“選擇陳清都,不如選左右。”

馬苦玄滿臉無所謂說道:“排場要大,要選當然就選劍術最高的那個人。”

即便是陳清都的半數道行,打了五折的劍術,威力也不會太弱吧?

周密笑着搖搖頭,神色倍感無奈。

原來在馬苦玄的心相天地內,同時擺了三張香火神案,卻只有一隻香爐插香,煙霧嫋嫋,供奉三人。

除了文海周密,白衣曹慈,還有一位仗劍老者,正是那劍氣長城的老大劍仙,陳清都。

只是相較於前兩者,陳清都相對面容模糊,身形縹緲不定。

馬苦玄的觀想,類似某種玄之又玄的“煉製和鑄造”,能夠立起一尊神臺上泥塑木雕的“無臉”神像。

當然它們的金身高度是有限制的,這當然是與馬苦玄的境界掛鉤,練氣士止於飛昇境,武夫至於止境。

不然膽大包天的馬苦玄,既然連文海周密都敢觀想而出,爲何不直接搬出三教祖師,供奉在神臺上邊?

同樣是封正山水神靈,中土文廟、大驪宋氏王朝和某個寶瓶洲藩屬小國,三者的封正,雖然都是合理合法的正統,但是品秩卻有云泥之別,而陳平安的想象,與某人相關的念頭,就等於是爲那尊神像“開臉”,以及負責描金添彩,讓那神像栩栩如生,更加趨於真實。

馬苦玄爲陳平安精心預設了三尊等後者去的“神像”。

道法之周密,武學之曹慈,劍術之陳清都。

恰好,這三位,先後都曾出現在劍氣長城。

在一處某位文官正在河畔設桌祈雨、百姓遊街燃燒紙龍王的秘境天地內,陳平安單手拄劍,伸手抹掉從耳邊流淌到鬢角的血跡。

一直在捱打,傷勢不輕,所幸還沒有傷到真身魂魄和大道根本。

如果說周密的現世,是個馬苦玄早就給出線索的謎題,那麼謎底確是觀想二字。

假設馬苦玄所說是真,並沒有接受周密的登天邀請,那麼無論是周密的修爲境界,還是曹慈的真實拳法,陳平安當然都要比馬苦玄更接近真相。

也就是說,馬苦玄這種看似……作弊的神通,是有天然限制的,不能是他來憑空觀想而出,而得是陳平安來給出想象。

就像一場穩賺不賠的垂釣,被馬苦玄觀想而出的文海周密,手持魚竿,所釣之魚,即是陳平安所思所想的某個“人名”。

只要陳平安咬鉤,想到了某人,就會被馬苦玄趁機提竿,收入魚簍中,變成“真實”。而這個人,就是馬苦玄的魚獲。

也就成了陳平安當下的假想敵。

例如曹慈。

因爲陳平安的心念跟思想,就是一條滔滔江河,所有陳平安認識的人物,都是水中的大小遊魚。

不對,除了曹慈,還有那個周密!

陳平安在這一刻恍然大悟,狗日的馬苦玄,什麼時候這麼有腦子了?!那個在城頭現身之初的周密,分明就是對陳平安的暗示。

故而那周密,一開始就是個花架子,嚇唬人的而已,估計當時手段並不高明到哪裡去。但是等到馬苦玄在某一刻施展觀想神通之後,陳平安始終提防着那個面對面的周密,其實才算被陳平安賦予真實含義,故而直到那一刻,周密纔算真正意義上從贗品周密變成了次一等真跡。就像一個名存實亡之人,便終於活了過來。

某種意義上,這是陳平安的自討苦吃。因爲心中怕什麼,就會當真來什麼。

馬苦玄不動聲色就狠狠坑了陳平安一次,就像一場山水神祇的封正典禮,馬苦玄負責“名與”,着了道的陳平安負責實與,最終便出現了一場正統的封神。

俗子入廟敬神需要燒香,一般多是點燃三炷香。

想必馬苦玄的請神降真之道,也是差不多的禮制。

最好是如此。

萬一馬苦玄是點燃九炷香什麼的……陳平安就得硬扛這麼長的時間。

不敢在此長久逗留,那周密不知用上了何種手段,簡直就是陰魂不散。陳平安不等對方追至,勉強換了一口純粹真氣,就立即更換場地,果不其然,陳平安前腳剛走,這方天地下一刻便下了一場暴雨,黃豆大小的雨點,每一顆雨滴皆是劍氣凝聚而成,將大地山川刺成了密密麻麻布滿無數孔洞的篩子。

馬苦玄嘖嘖稱奇道:“陳清都的劍術,不過半數道行,就這麼誇張了?”

周密笑問道:“終於後悔了?”

馬苦玄嗤笑道:“後什麼悔,我這輩子最喜歡啞巴吃黃連。別浪費,有了陳清都的半數劍術,你可以動真格的了。”

周密微微一笑,手持一劍,一劍連斬數座陳平安心相天地。

爲了阻擋這道劍光,一把用仙兵品秩的夜遊劍,竟是被當場斬斷。

一件同樣是仙品的鮮紅法袍,也那條被勢不可擋的劍氣撕裂開來。

站在一處浩渺無垠的太虛境界中,陳平安將兩截斷劍,悉數歸於身後長劍,身上那件法袍雖然破損嚴重,當下尚能自行合攏。

差點被一劍斬破身軀,一位仙人境練氣士,即便體魄被斬,經過修養,也能恢復如初,卻要實打實折損道行,怕就怕殃及魂魄。

周密提劍,再落劍光於青冥中。

當場將一座金色拱橋斬成粉碎。

陳平安這一手防禦劍術,好像是跟那遊俠許弱偷學而來?

整座太虛境界都回蕩着劍氣所激起的劇烈聲響。

陳平安站在一處金色拱橋的碎塊柱頭之上,問道:“你要付出的代價是什麼?”

山上的扶乩起壇,請神降真,都需要遵循某種規矩,練氣士雖有種種手段、選取捷徑,能夠儘量減少自身折損,但是練氣士該給的代價,從不落空。

周密都懶得用心聲提醒了,直接開口道:“不如斬了他,你們再敘舊?”

馬苦玄跟陳平安,就像兩個村野稚童在那邊玩過家家遊戲,排兵佈陣,泥地對壘,一個說我有十萬兵馬,一個說我有神兵天將。

你來我往,只要敢想就行了。當然那是一種打嘴架而已。

但是就像其中一個孩子作弊了,他可以夢想成真,另外一個卻只能是空想而已。

陳平安跟周密各有問題,馬苦玄卻是答非所問,“你其實猜到了自己陷入了某種境地,被我反客爲主,但你只是想了三次,皆被我未卜先知,所以纔會次次沒有效果,你再被事不過三的念頭所壓制,之後你就乾脆就連想都不敢再想了。”

周密嘆息一聲,神色惋惜道:“何必主動給出謎底,橫生枝節,小心功虧一簣。馬苦玄啊馬苦玄,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陳平安面無表情。

剎那之間,馬苦玄心相天地中的那三座神臺和神像,便轟然倒塌,一如他們家鄉神仙墳那些神像的最終歸宿,塵歸塵土歸土。

周密微微錯愕,瞬間想到了緣由,大笑一聲,在身形消散之前,由衷讚許道:“陳平安,好手段,先前一語,誠不欺我。”

原來是陳平安用上了另外一種以劍斬己的手段,在自身心境中,將周密、曹慈與陳清都一併斬卻。

馬苦玄腳尖一點,同樣踩在一處金色拱橋的柱頭上,蹲着笑問道:“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就爲了陪我玩到現在,圖個什麼?”

陳平安屈膝盤腿坐在拱橋碎塊上邊,道:“用事實證明,先前幾場架,我都是陪你玩玩的。”

馬苦玄疑惑道:“當真?”

陳平安冷笑道:“我騙個傻子做什麼?”

馬苦玄歪着腦袋,怔怔看着那個同齡人。

此次陳平安受傷如此之重,付出的代價如此之高,連那把長劍都給打斷了,這些可都不是假的。

馬苦玄開口問道:“真是聽過周密那番話語,你就想明白了首尾?連我請神三人到底誰,當時都能猜到?你當真能夠算到最後一人,是陳清都?”

陳平安嗤笑一聲,“你還想着‘陳清都’呢?來,試試看。看看是你請出的老大劍仙遞劍更快,還是我斬卻記憶更早?”

馬苦玄好奇問道:“你該不會是用上了光陰長河逆流的手段吧?”

陳平安搖頭道:“想過嘗試一二,暫時沒那本事,拖不動你們身軀。何況這種手段,光陰長河的消耗,是不可逆的。不比現在的代價更小。”

馬苦玄點頭道:“這纔算合情合理。否則就太不講道理了,豈不是高你一境的飛昇境,都被你玩弄鼓掌之間。”

馬苦玄站起身,說道:“如果我贏了,你自然是萬事皆休。可如果我不小心輸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陳平安說道:“你先說說看,答不答應,兩說。”

馬苦玄說道:“馬氏府邸那邊,你覺得該死的就死,給他們個痛快。該活的就活,你也別再纂改記憶、操控人心了。”

陳平安默不作聲。

馬苦玄笑道:“那我就當你是默認了。”

下一刻,馬苦玄身形驀然大如無量,直接將一顆遠古星辰攥在手心,朝陳平安那邊狠狠砸去。

陳平安試了試,亦是如此神通廣大,隨手一揮袖子,就將一片璀璨星河砸向那馬苦玄的法相。

在這座既在陳平安飛劍籠中雀、更存現於馬苦玄觀想的雙重境界中,雙方各展神通,每一種手段的威勢,俱是匪夷所思的地步。

無數處原本星辰密佈的戰場,被雙方打成大片空白的遺址。

虧得都是虛相,否則陰陽家和五行家的大修士,再加上人間欽天監練氣士,估計都要瘋了。

不過之於外界是假,對於戰場雙方卻是真到不能再真,容不得掉以輕心,一個不小心,就會傷及體魄和道心。

光陰悠悠流逝,不知過去多久。

馬苦玄驀然請出一尊陳清都神像。

陳平安幾乎是本能遞出傾力一劍。

就將那馬苦玄連同假象一起斬成虛無。

馬苦玄身形端坐在太虛中,身形化作無數金光,天幕處露出一點光亮,承載魂魄的那團金色光芒,本可以循着光亮,離開這座牢籠。不曾想金色光芒竟是稍稍停滯,好似回望一眼那個互爲宿敵多年的陳平安,之後那團金光便是自行一震,徹底攪碎了魂魄,不肯再有什麼來世,絕對不接受這種陳平安將其形蛻“兵解”的好意,在這籠中雀內,便下起了一場金色的滂沱大雨。

他甚至好像故意不去看馬府祠堂內的重見天日,人人大夢初醒。他就像只是信得過陳平安的一個口頭承諾而已。

那對馬氏夫婦,只做了半段“美夢”,先是被兒子馬苦玄出手攔下陳平安,他們得以順利成爲得到酆都庇護的一雙山水神靈,家族就此開枝散葉……但是後半截卻是名副其實的噩夢了,志得意滿之時,卻突然被拘押去了城隍廟受審,判詞嚴酷,二十多次轉世投胎都不得人身,最終恢復人身,再次結爲夫婦,卻在那一世飽受煎熬,死於非命。

其餘馬氏衆人,也都已經清醒過來,面面相覷過後,便是互視仇寇。

一個在玉宣國根深蒂固可謂龐然大物的家族就此人心離散,不是以下犯上,就是爭着分家。

陳平安站在馬氏家族的大門外,依舊是清明時節,只是雨停了。

一襲青衫長褂,腋下加着雨傘,緩緩而行,走向別處。

————

京城長寧縣,當算命先生的道士吳鏑,吃飯的傢伙什還留在那座後來租賃的宅子。

陳平安剛剛路過那座衙神祠,聽到一個熟悉心聲,恍惚間就來到了劍氣長城的城頭。

城頭之上,站着禮聖。

當下境地,亦真亦假。

陳平安收起腋下的那把雨傘,作揖行禮。

禮聖點頭致意,說道:“馬苦玄觀想出來的周密,是假的,你不用多慮。但是周密會不會通過此事,看到你當下的情形、境界和心態,我不作保證。”

陳平安鬆了口氣。

眼見爲虛,耳聽爲實。

禮聖說道:“受傷不輕。”

陳平安說道:“比起最早的預期,還是要好幾分。”

必須重新煉劍夜遊,縫補那件仙蛻法袍,頭疼歸頭疼,總好過跌境。

先前看到馬苦玄身後的那個“周密”,知道此事必須慎重,萬一真是周密留在人間的伏線,後果不堪設想。必須立即讓文廟那邊知曉此事的同時,又可以儘量不讓文廟聖賢干涉自己的這場復仇,說簡單很不簡單,說難倒也不是那麼難,有事找禮聖!

可陳平安只是懂得縮地神通,又不懂得如何像火龍真人那般一步跨洲,註定沒辦法分身趕去中土文廟彙報此事,飛劍傳信更是來不及,沒法子,就只好用上一種最直截了當的法子了,在心中喊了幾遍禮聖……的真名。

禮聖當時只是回覆了一句知道了,就再沒有下文。

即便如此,陳平安還是吃了一顆定心丸,走出馬氏祠堂,只管放開手腳,去跟馬苦玄來場捉對廝殺。

禮聖問道:“隱忍多年,大仇得報,感覺如何?”

陳平安略顯疲憊,便隨意蹲在城頭上,眺望遠方,在這座天地之內,除了劍氣長城嚴格符合真實,此外蠻荒天下的山川景象,與真實境況偏差極大,十萬大山,託月山,曳落河等地,只要是陳平安去過的,親眼見到的,都被搬遷擁簇在一起,就像一間擱放物件的庫房。陳平安沉默片刻,淡然說道:“做了件必須要做的事情,好像沒有太大的喜悅感覺。”

就只是覺得理所當然。

禮聖笑道:“想喝酒就隨意。”

陳平安便取出養劍葫,喝了起來。

禮聖冷不丁問道:“你如果在我的位置上,會做什麼事情?你不用多說,用一句話概括就可以了。”

陳平安一時啞然,這種天大的問題,想都沒想過,讓我怎麼回答?

上古歲月,禮聖曾經聯手三山九侯先生,有過一場影響深遠的變革。

對這本老黃曆有所瞭解的後人,往往認爲失之以寬,敗之以密。

事實恰恰相反,是因爲禮聖重新編訂的法條陰律,過於繁瑣縝密了。

陳平安認真思量片刻,試探性說道:“要替浩然天下衆生萬物,尋求一個最大公約數?”

禮聖點頭笑道:“這個回答不差,不愧是當上國師的人。”

陳平安沒說什麼,不差,也就是不算好了。這類公門話術,我又不陌生。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扒拉着腳邊的積雪,攥了個雪球,壯着膽子說道:“禮聖,可別讓我去文廟當差啊?”

假設禮聖躋身十五境,文廟那邊就等於多出一個無比重要的空缺,就必須有人頂替,負責處理人間最高和最低兩處的繁複庶務。陳平安當然不是說要補缺禮聖的位置,他膽子再大也不敢這麼想,而是類似世俗王朝六部衙署中尚書侍郎跟郎中的關係,兩者差了好幾品,後者公務卻是半點不少。

禮聖看了眼陳平安,似笑非笑。

陳平安立即就知道自己多想了。

禮聖難得打趣道:“確實是敢想敢做,怎麼不直接說補上我的文廟位置?”

這麼聊天就沒有半點負擔了,陳平安也沒什麼尷尬的,真要百無禁忌敞開了聊,避暑行宮的風氣是誰帶出來的?

禮聖因爲需要坐鎮天外、時刻盯着那條青道軌跡的緣故,於玄在重返星河道場之後,就與禮聖大致提及過陳平安的破境路數,言語之中,極爲讚賞,都對陳平安稱之爲陳道友了。

陳平安問道:“這麼多年以來,禮聖有忍不住出手的時候嗎?”

禮聖微笑道:“不年輕了,打打殺殺,成何體統。”

陳平安一時間吃不準禮聖這句話,到底是有感而發,還是語帶雙關,總之這句話,只說字面意思,小陌和謝狗若是在場,可就不愛聽了。

曾經聽謝狗說起過她家小陌的一件糗事,那傻大個讀書人身邊,跟着個很能打架的書生,跟人打架就沒輸過,小陌不服氣,說他狠上天也是一個人,怕他個卵。

結果等到那場問劍結束後,小陌就跟落寶灘碧霄洞主說那小夫子本事不弱。

陳平安信不過謝狗,畢竟她喜歡誇大其詞,就又去找當事人求證,當時小陌悻悻然,既然沒反駁,就是真相了。

禮聖問道:“蠻荒戰場,文廟這邊還算安排穩妥,唯獨缺個類似你們劍氣長城刑官的位置。你有沒有想法?放心,有報酬的。”

陳平安毫不猶豫,斬釘截鐵道:“沒有!”

禮聖點點頭,沒有爲難陳平安,“那就找別人。”

陳平安知道這就是禮聖的行事作風,雷厲風行,說一不二。

犯不着跟自己這麼個晚輩彎來繞去。

要說這個“刑官”位置,確實誰坐上去了都會如坐鍼氈。

境界低的,無法服衆。

境界夠高的,例如龍虎山天師張天籟,火龍真人他們幾個德高望重的,就不是服不服衆的事情,而是爲難他們幾個了。

當了刑官,就一定要得罪人。拷問妖族不算什麼難事,可要說在浩然天下內部論功行賞和按過責罰,就會吃力不討好。

禮聖笑道:“拒絕此事,不用有負擔。”

陳平安點點頭,繼續喝酒。

跟蠻荒天下最熟悉的,只有劍氣長城,沒有之一。

被蠻荒天下最熟知的,是陳平安,還是沒有之一。

白帝城鄭居中其實是最佳人選,也確是文廟的第一人選。

鄭居中本就無所不精,何況如今一人身具三個十四境。

可惜鄭居中婉拒了。

不但如此,鄭居中甚至要求自己退出蠻荒天下,理由是他要在白帝城內閉關。

禮聖其實心知肚明,鄭居中是想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準備正式立教稱祖了。

禮聖突然問道:“去沒去過之祠道友的十萬大山?”

陳平安搖頭道:“遠遠看過而已,一直沒機會去。”

禮聖說道:“南邊的十萬大山,北邊的海市蜃樓遺址,今天想去都可以去,半個時辰後,準時重返此地城頭,記得不要延誤,否則你就只能是自己跑回寶瓶洲了。”

陳平安站起身,剛要說話,禮聖就已經消失。

十萬大山,那座位於中央的最高山之巔,陳平安剛剛飄落在地,就看見了雙手負後的佝僂老人,枯瘦如柴,雙頰凹陷,瘦得皮包骨肉。可就是這麼一號看似垂垂老矣的人物,連着道場在此紮根萬年,讓託月山大祖奈何不得,始終無法跨出那半步,躋身十五境。記得白景評價過此事,換成是她當蠻荒共主,早就拿整座託月山來砸這十萬大山了。

陳平安抱拳道:“晚輩陳平安見過之祠前輩。”

老瞎子說道:“寧丫頭剛走沒多久,可惜你境界低,纔是個仙人,就算此刻動身,追她是追不上了,寧丫頭快到扶搖洲了。”

陳平安開門見山道:“有件事,想要詢問前輩。”

老瞎子說道:“是想質問我當年爲何眼睜睜看着寧丫頭在驪珠洞天受傷?”

陳平安說道:“不是質問,只是求解。”

老瞎子揉了揉下巴,“按照我的脾氣,肯定是要出手的,一座劍氣長城,萬年光陰,我看得順眼的劍修,屈指可數,從最早的龍君,到那個什麼都很好、只是運道差了些的宗垣,路過此地被狗咬的董三更,再到寧姚,就這麼幾個,滿打滿算,也沒超過一手之數。但是陳清都好像吃錯藥了,當時反而攔着我說不必出手,你說怪不怪?”

陳平安問道:“是那位末代祭官臨行之前,就與老大劍仙泄露了什麼天機?”

老瞎子敷衍道:“陳清都死翹翹了,那燕國又沒死,你什麼時候境界高了,膽氣壯了,終於不用做那忍辱負重的縮頭烏龜,敢去青冥天下晃盪了,隱官大人自個兒去問燕國嘛。”

陳平安知道問不出更多隱情,拱手抱拳告辭一聲,就打算去那座海市蜃樓舊址看看。

結果碰壁,只得折返。

老瞎子笑眯眯道:“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隱官大人當這是茅坑呢?”

陳平安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至於心聲更是沒有一個字,一顆道心古井不波。

眼眶空無一物的老瞎子仰起頭,打量着眼前這位劍修,不到五十歲的劍仙,在劍氣長城歷史上都算出類拔萃了,嘖嘖出聲,“要殺死多少個陳平安,才能變成這麼個陳平安?有粗略算過,統計過嗎?”

陳平安說道:“數量太多,算過不來。”

老瞎子笑了起來,“我這個人,一向嘴巴臭,跟人說話,喜歡滿嘴噴糞,就像剛剛吃過熱乎屎一樣,你別介意。”

陳平安有點措手不及。

打是肯定打不過了,而且跟人吵架就怕碰到這種路數。

老瞎子伸出指甲,輕輕揪住一點皮肉,感慨道:“真遇到個不對眼的,便是小夫子讓你進來,也被我一巴掌拍回去了。遇到個稍微不礙眼的,我也懶得廢話這麼多。所以不要覺得是你殺了杏花巷馬苦玄,我那一顆眼珠子的半個主人,我就會對你心生厭惡,遠遠不至於,當年選他,是因爲馬苦玄那孩子身上的人味最淡。”

陳平安對此不予評價,只是問道:“謝狗也離開了?”

老瞎子擡了擡下巴,說道:“白景尋了處山頭開闢洞府,嘴上說是要閉關幾天,其實就是躲那邊鬧着玩,在這邊,我得催她破境。”

陳平安問道:“她有破境跡象?”

老瞎子說道:“沒呢,她真要尋見某條道路,有機會破境,我隔三岔五催她什麼,那就沒樂子了。”

陳平安無言以對。

有事沒事逗着一位飛昇境圓滿劍修玩?

果然十四境,就是了不起。

老瞎子笑呵呵道:“修道資質再差,只要能活一萬年,也算本事?”

陳平安說道:“夢寐以求的通天本事。”

老瞎子問道:“你知不知道風雪廟阮鐵匠,去驪珠洞天之前,他當年有個得意弟子,雙方卻沒能好聚好散,斷絕了師徒關係?”

陳平安點頭道:“之前在大驪京城,查過刑部檔案,他叫柳景莊,喜歡占卜,仰慕柳七,據說是因爲修道資質一般,才起了心魔,主動脫離風雪廟。再按照秘錄記載的風雪廟譜牒顯示,柳景莊其實是舊神水國柳氏皇室出身,他這個身份,跟如今擔任大瀆長春侯的水神楊花,其實差不多。”

老瞎子嗤笑一聲,“那你知不知道,你們寶瓶洲,由驪珠洞天開枝散葉出去的那支龍尾溪陳氏,作爲當代家主嫡長孫的陳松風,他的家塾先生之一,叫什麼名字?”

陳平安說道:“按照檔案記錄,夫子柳邨,身世清白,祖上背景,籍貫履歷,宦遊過程,都是有據可查。龍尾溪陳氏先篩了一遍,大驪刑部再過了一遍,我就沒多想。”

陳平安當年就對陳松風這個文弱書生,印象深刻,溫文爾雅,彬彬有禮,在一衆外鄉人當中,陳松風作爲豪閥子弟,被陳平安內心評價爲……肯定讀過很多書的好人。當年陳松風跟隨他和寧姚,還有劉灞橋一起入山尋找那棵楷樹,由於陳松風不曾習武修道,腳力太弱,成了個拖油瓶,在醇儒陳氏子弟的陳對那邊,受氣不小,陳松風卻是沒什麼怨言,難得的是,他連心中的怨氣都沒有。陳平安那會兒,雖說還是沒見過什麼世面的井底之蛙,但是憑藉直覺和觀察一個人言行舉止的細節,看人的眼光,還算有一點。

老瞎子淡然道:“不過是一個豪門世族聘請的西席,就可以對着一個明明沒有修道資質的少年,敢說什麼道祖蓮臺上坐忘不算什麼、去福地當個拋卻前身的謫仙人了?”

陳平安擡頭看了眼天幕。

老瞎子見陳平安已經心中明瞭,這才自言自語道:“不知道一千年幾千年後的世道光景又會如何。”

陳平安說道:“大概人心還是那個人心吧,”

老瞎子沒來由拋出一個問題,“就沒有想過,除了被道祖強行鎮壓的化外天魔,你師兄崔瀺主動捨棄不用的瓷人,還有沒有其它可能性,如萬年之前如出一轍,再讓這人間翻天覆地,重新又換了主人?”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以心聲說道:“想不到,但是我希望不要那麼一天,若真有那麼一天,希望,只是希望,爭取可以留出一條退路。”

老瞎子拍了拍年輕劍仙的肩膀,“陳清都相貌不行,眼光不錯。”

陳平安苦笑無語。

老瞎子想起一事,伸手指了指北邊,“甘棠帶着他徒弟,湊巧路過此地,如今他們就在海市蜃樓那邊。寧丫頭前不久說服這個老聾兒,去你落魄山當個供奉,甘棠一聽提議就心頭火熱,屁顛屁顛答應下來了,打定主意以後跟你混飯吃。”

陳平安總覺得有點不對勁,以老聾兒遇到事情能躲就躲的行事作風,不太可能想去寶瓶洲纔對,既然碰運氣見着了寧姚,想要跟着她一起去五彩天下比較合理,退一步說,老聾兒真要投靠自己,估計也是去桐葉洲青萍劍宗的可能性更大。

老瞎子沒來由感慨一句,“歡愉,悲之漸也。”

陳平安認真思來想去,緩緩道:“反之亦然。”

老瞎子笑呵呵道:“有人說,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年輕有爲,既有擔當,又有謀略,文武兼備,前途不可限量啊。”

陳平安心知不妙,堅決不接話。

老瞎子繼續說道:“是一個活着時候就可以進武廟陪祀的人。”

陳平安聞言頓時頭大如簸箕。

老瞎子說道:“若是他再同時進了中土文廟吃豬頭肉?豈不是一個人同時進了文武兩廟?”

如今本就形神憔悴的陳平安聽得差點道心不穩,必須深呼吸一口氣,才能穩住情緒。

一個在落魄山習慣了某種風氣的陳山主,也扛不住這種溜鬚拍馬,何況還是一種心懷叵測的捧殺。

浩然天下的各大王朝,歷史上從無這種人物,偶有歷史上一些小國,纔有人能夠躋身文武兩廟,但即便如此,仍是屈指可數。

同時進入中土神洲文廟和兵家祖庭武廟?不管是誰,想都別想!

陳平安沉聲問道:“敢問前輩,是哪個王八蛋說的混賬話?”

我他媽要把他的腦袋擰下來。

老瞎子笑道:“客氣話,聽過就算了,何必問東問西。”

陳平安面帶微笑道:“必須去會一會他,當面聊表謝意。”

老瞎子沉默片刻,給出那個答案,“我。”

陳平安沉默許久,“承蒙前輩擡愛了。”

不知是道號還是名字叫之祠的老瞎子說道:“可惜了。”

陳平安知道這位前輩在說什麼,只是自己不好說什麼。

昔年,兩個同齡孩子。

一個是命最好的,他卻不覺得是。

一個是命最硬的,他也不知道是。

家境不同,心境相似,所以他們都活得很孤單。

他們的童年,都不曾與同齡人一起玩耍打鬧過。

同樣的星光璀璨,有人託着腮幫看天,坐在神仙墳的小土包上。有人躺在田壟上,叼着根草,翹起腿,溝渠流水潺潺。

他們一起看着同一片星空。

(本章完)

242.第242章 喝過劍仙的酒好吹牛846.第846章 飲者留其名,老夫子要翻書1231.第1231章 陳道友關門待客293.第293章 小巷雨夜532.第532章 有沒有陳平安的落魄山(中)694.第694章 陳清都你給我滾遠點247.第247章 一團亂麻,既見君子30.第30章 暗室563.第563章 膚膩城的下馬威132.第132章 學生崔瀺454.第454章 去看一條線666.第666章 南歸北遊1073.第1073章 讓道179.第179章 添土692.第692章 請與我陳平安共飲酒827.第827章 十四境719.第719章 風將起597.第597章 好人小姑娘(二)573.第573章 自古劍仙需飲酒(一)885.第885章 老了江湖937.第937章 飲者213.第213章 憧憬13.第13章 相逢1208.第1208章 將進酒1067.第1067章 推陳出新852.第852章 李花太白虎頭帽1151.第1151章 休要亂我道心670.第670章 還鄉(二)580.第580章 天地無拘束907.第907章 邀請1013.第1013章 何謂披星戴月386.第386章 仙人遺蛻住着鬼536.第536章 飛鳥一聲如勸客(下)887.第887章 霽色峰上360.第360章 言念陳平安909.第909章 無話可說455.第455章 青衣姑娘吃着糕點(上)426.第426章 紫陽府,劍叱堂865.第865章 我那陳道友748.第748章 日就月將243.第243章 月下打瀑,一掛彩虹858.第858章 逢雪宿芙蓉山868.第868章 山水顛倒風雪夜498.第498章 這麼巧,我也是劍客404.第404章 拜訪532.第532章 有沒有陳平安的落魄山(中)664.第664章 晨鐘暮鼓無那炊煙598.第598章 人間燈火輝煌298.第298章 出拳258.第258章 桂花島之巔558.第558章 故人故事兩重逢460.第460章 諸事皆宜,百無禁忌717.第717章 唯恐大夢一場1066.第1066章 天要下雨182.第182章 道理就在劍鞘裡249.第249章 神仙買賣,後會有期346.第346章 君子六符,劾鬼鎮劍1197.第1197章 敬酒不吃吃罰酒597.第597章 好人小姑娘(二)1106.第1106章 謎底667.第667章 忽如遠行客780.第780章 不是書中人1130.第1130章 開戰976.第976章 大概1103.第1103章 教拳與續杯203.第203章 酒鬼少年郎1223.第1223章 若無其事228.第228章 初一十五,隨我除魔458.第458章 故事裡的名字(下)867.第867章 天下小心火燭1146.第1146章 山水有重複876.第876章 無巧不成書306.第306章 遠觀近看842.第842章 嚇浩然天下一大跳(下)772.第772章 再來一碗陽春麪349.第349章 有些想你了650.第650章 有事當如何666.第666章 南歸北遊134.第134章 這一年282.第282章 天真266.第266章 大師兄姓左583.第583章 有些道理很天經地義(一)698.第698章 寧姚出劍會如何483.第483章 涼風大飽422.第422章 有個好先生1190.第1190章 江湖寂寥一百年1003.第1003章 動我心絃者580.第580章 天地無拘束1140.第1140章 誰人道冠如蓮花開941.第941章 刻舟求劍531.第531章 有沒有陳平安的落魄山(上)1020.第1020章 日月皆如水上萍937.第937章 飲者711.第711章 與誰問拳,向誰問劍219.第219章 道士吟詩321.第321章 井口邊的老道人1103.第1103章 教拳與續杯331.第331章 過山過水,遇姚而停858.第858章 逢雪宿芙蓉山83.第83章 夢想
242.第242章 喝過劍仙的酒好吹牛846.第846章 飲者留其名,老夫子要翻書1231.第1231章 陳道友關門待客293.第293章 小巷雨夜532.第532章 有沒有陳平安的落魄山(中)694.第694章 陳清都你給我滾遠點247.第247章 一團亂麻,既見君子30.第30章 暗室563.第563章 膚膩城的下馬威132.第132章 學生崔瀺454.第454章 去看一條線666.第666章 南歸北遊1073.第1073章 讓道179.第179章 添土692.第692章 請與我陳平安共飲酒827.第827章 十四境719.第719章 風將起597.第597章 好人小姑娘(二)573.第573章 自古劍仙需飲酒(一)885.第885章 老了江湖937.第937章 飲者213.第213章 憧憬13.第13章 相逢1208.第1208章 將進酒1067.第1067章 推陳出新852.第852章 李花太白虎頭帽1151.第1151章 休要亂我道心670.第670章 還鄉(二)580.第580章 天地無拘束907.第907章 邀請1013.第1013章 何謂披星戴月386.第386章 仙人遺蛻住着鬼536.第536章 飛鳥一聲如勸客(下)887.第887章 霽色峰上360.第360章 言念陳平安909.第909章 無話可說455.第455章 青衣姑娘吃着糕點(上)426.第426章 紫陽府,劍叱堂865.第865章 我那陳道友748.第748章 日就月將243.第243章 月下打瀑,一掛彩虹858.第858章 逢雪宿芙蓉山868.第868章 山水顛倒風雪夜498.第498章 這麼巧,我也是劍客404.第404章 拜訪532.第532章 有沒有陳平安的落魄山(中)664.第664章 晨鐘暮鼓無那炊煙598.第598章 人間燈火輝煌298.第298章 出拳258.第258章 桂花島之巔558.第558章 故人故事兩重逢460.第460章 諸事皆宜,百無禁忌717.第717章 唯恐大夢一場1066.第1066章 天要下雨182.第182章 道理就在劍鞘裡249.第249章 神仙買賣,後會有期346.第346章 君子六符,劾鬼鎮劍1197.第1197章 敬酒不吃吃罰酒597.第597章 好人小姑娘(二)1106.第1106章 謎底667.第667章 忽如遠行客780.第780章 不是書中人1130.第1130章 開戰976.第976章 大概1103.第1103章 教拳與續杯203.第203章 酒鬼少年郎1223.第1223章 若無其事228.第228章 初一十五,隨我除魔458.第458章 故事裡的名字(下)867.第867章 天下小心火燭1146.第1146章 山水有重複876.第876章 無巧不成書306.第306章 遠觀近看842.第842章 嚇浩然天下一大跳(下)772.第772章 再來一碗陽春麪349.第349章 有些想你了650.第650章 有事當如何666.第666章 南歸北遊134.第134章 這一年282.第282章 天真266.第266章 大師兄姓左583.第583章 有些道理很天經地義(一)698.第698章 寧姚出劍會如何483.第483章 涼風大飽422.第422章 有個好先生1190.第1190章 江湖寂寥一百年1003.第1003章 動我心絃者580.第580章 天地無拘束1140.第1140章 誰人道冠如蓮花開941.第941章 刻舟求劍531.第531章 有沒有陳平安的落魄山(上)1020.第1020章 日月皆如水上萍937.第937章 飲者711.第711章 與誰問拳,向誰問劍219.第219章 道士吟詩321.第321章 井口邊的老道人1103.第1103章 教拳與續杯331.第331章 過山過水,遇姚而停858.第858章 逢雪宿芙蓉山83.第83章 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