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3.第263章 一葉扁舟,翩翩少年

第263章 一葉扁舟,翩翩少年

洶洶一劍從陸地來到大海中央的桂花島,再有一劍緊隨其後,仍是從老龍城雲海之巔破空而至。

兩劍之威,驚天動地。

在老龍城和桂花島之間的海面上,先後兩次被天上劍氣斬出溝壑。

在陳平安閉眼體悟劍意的同時,金丹老劍修已經回過神,之所以沒有像陳平安這樣去抓住一閃而逝的劍意,試圖以他山之石攻玉,不是老劍修的閱歷還不如一個四境武夫,而是老人深知,當自己的劍意塑造成型後,其它劍仙一劍之中蘊含的意氣精神,若是旁觀者胡亂借鑑和汲取,反而容易自相矛盾,使得自身純粹劍意變得駁雜。

不過如果兩者劍意大致相近,當然是好事。

馬致那把本命飛劍蔭涼的劍意根柢,爲樹蔭乘涼,故而劍意近春寒、大雪、清泉等等,而遠大火、酷暑、熔爐等,與那雲海兩劍類似取自沙場真意的“絞殺、攻伐”,大不相同,因此老劍修不會去循着蛛絲馬跡,去採擷兩劍劍意,化爲己用。反倒是一些初入中五境的晚輩劍修,劍意尚未穩固,哪怕兩種劍意截然相反,一樣會有所裨益。

陳平安站在原地,下意識擺出了劍爐立樁。

馬致何等老辣,當然不會去打攪少年的這份小機緣,甚至刻意擡手一拂袖,不但打散了一些祖宗樹涼蔭的遮蔽,還主動抓取了一些稍縱即逝的絲絲縷縷劍氣,讓其滲入圭脈小院,讓陳平安感受劍意更深。

馬致在這個過程中,對那名老龍城劍修的敬畏更濃,地仙一劍,威力大到摧山倒海,是一種震懾,算不得如何出奇,真正決定地仙劍修距離上五境到底有多遠,其實已經不在表面威勢,而是考驗劍意的凝聚程度,若是劍氣渙散,精神絮亂,一劍遞出,威力大,劍意卻是四處流溢,說明劍修對劍意的掌控,還稱不上盡善盡美。

而那位從老龍城悍然出手的劍修,哪怕一劍遞出,跨海如此遙遠,劍意之凝聚,幾乎等同於馬致的百丈出劍,這讓馬致如何不驚歎佩服?

被譽爲地仙境的十境劍修,只差一步就可以破開瓶頸,躋身上五境,由於劍修殺力太大,在此之前的整個中五境生涯,往往鋒芒畢露,所以比起尋常十境元嬰的陸地神仙,反而要更加“出世”,就像風雪廟魏晉,成爲玉璞境劍仙之前,就徹底離開江湖,一直在閉生死關。

看來這位老龍城的老劍修,一定是被範家桂花島上某人惹惱得厲害,否則絕不會冒着惹來天劫的風險,如此凌厲出劍。

馬致以心聲相問於那位桂姨,“桂夫人,是何方神聖出手了?是針對我們範家的手段,還是跟外鄉客人起了糾紛?”

桂姨猶豫了一下,含糊回答:“應該是一位老龍城的世外高人,跟桐葉洲玉圭宗的姜氏子弟,出現了一些衝突,咱們範家和桂花島不用理會,保持中立即可。”

馬致感慨道:“既然是山頂兩撥神仙打架,咱們看戲就成。”

桂姨微微一笑,“理該如此。”

馬致突然驚訝道:“玉圭宗姜氏?可是那個手握雲窟福地的姜氏?”

桂姨卻已經早早關閉心扉,掐斷心聲,不再理睬老劍修的詢問。

馬致對此不以爲意,只當是那位身份特殊的桂夫人,擔心桂花島本體會被殃及池魚,需要她分心應對。

馬致眼見着少年還在立樁,便乾脆收起了蔭涼飛劍,坐在石桌旁,世間的洞天福地,總計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爲幾座天下所共有,分三六九等,品秩高低有別,寶瓶洲神誥宗掌握的那塊清潭福地,品秩就很低,而桐葉洲姜氏手中那塊雲窟福地,就極其不俗。

在陳平安睜眼後,老人笑問道:“如何?”

陳平安笑道:“只知道這一劍很厲害,到底怎麼個厲害,說不上來。琢磨了半天,只模模糊糊抓到丁點兒意思,太可惜了,若是這一劍能夠再慢一點,就好了。”

馬致打趣道:“一位元嬰境地仙劍修,出劍的快慢,事先還要跟你陳平安打聲招呼?”

陳平安撓撓頭,“這哪裡敢。”

陳平安突然憂心忡忡問道:“難道是有劍修想對桂花島不利?”

馬致擺擺手,神態閒適,笑着解釋道:“不是,只是跟島上的桐葉洲客人有過節,便出了兩劍示威,兩劍很有講究,不曾傷及桂花島半點根本,這其實無異於在對桂花島表達善意,否則地仙之間的過招,除非是在人跡罕至的偏遠地帶,否則一個收不住手,多多少少會有些氣機流散,很正常。”

馬致說得比較淺淡,老人想得更加深遠。

這位不知名的地仙劍修,要麼是一個極其講規矩的存在,要麼就是跟老龍城範家有舊,後者可能性顯然更大。

在桂花島別處,可就沒有圭脈小院這麼融洽和氣的氛圍了。

姜北海臉色陰沉得能夠滴出水來。

家族十境元嬰供奉老人,倒在血泊之中,那件價值連城的法袍“墨竹林”,已經算是銷燬殆盡,想要完全修復的開銷之巨,恐怕還不如直接買一件新的上乘法袍。老人受傷不重,很快就搖搖晃晃站起身,只是瞧着淒涼滲人,因爲第二劍的威勢,大多被身上這件姜氏老祖賜下的珍貴法袍所抵消。

高瘦老人死死盯住陸地上的那座老龍城,咬牙切齒道:“賊子先後兩劍暗算偷襲,欺人太甚!”

“蘇老,到底怎麼回事?”姜北海輕聲詢問,身體則一動不動,雙腳紮根站在原地,不但是他這位姜氏嫡子,其餘家族扈從和玉圭宗嫡系,如出一轍,個個紋絲不動,大氣都不敢喘。

老供奉氣急敗壞,語氣卻頗爲無奈,道:“只知道那兩劍,出自同一人之手,出劍之地,在老龍城上空的那座雲海。難道是某位苻家老祖,手持一件半仙兵,向我們示威?”

姜北海思量片刻,“苻家向來不喜歡丁家,而丁家跟桐葉宗關係不錯,丁家之前正是靠着那個傢伙才能在老龍城屹立不倒,我們玉圭宗跟桐葉宗那是千年之久的死對頭了,照理來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哪怕我們這次選擇範家的桂花島去往倒懸山,沒有選擇苻家的吞寶鯨

也不該對我們有這麼大的怨氣,苻家不蠢,不會不知道玉圭宗的實力,也不會不清楚我們姜氏在玉圭宗的地位。而且苻家一向跟範家關係很好……”

那位宮裝婦人小心翼翼道:“會不會是桂夫人的緣故?有可能是某位苻家老祖,心儀於她?”

姜北海壓低嗓音,氣笑道:“咱們又不是明着搶奪桂夫人?只是開誠佈公談買賣而已,若說桂花島是苻畦的產業,桂夫人是那苻畦的姘頭,那麼有此風波,還勉強算過得去,這座桂花島,是範家先祖當年憑藉運氣得來的,苻家爲此出頭?真當我們玉圭宗是吃素的?你信不信,我只要稍稍添油加醋一番,咱們玉圭宗那兩位脾氣火爆的老祖,馬上就會殺到老龍城興師問罪?”

女子總愛在情愛一事上動腦筋,男子喜好在江山一事上花心思。

高瘦老人目露厲色,以心聲告誡姜北海:“少爺,我們此次去往倒懸山,不可稟告宗門!”

姜北海在心中點頭苦笑道:“蘇老,我知道輕重利害。”

老人深呼吸一口氣,“我馬上去趟老龍城,親自去見一見那位劍仙,總得把這件事情瞭解和了結,咱們才能安心去往倒懸山。我儘量早點返回桂花島。”

姜北海輕聲道:“蘇老小心行事。”

“放心,絕不會辱沒玉圭宗和雲窟姜氏的名頭。”

老人撂下這句話後,拔地而起,御風去往老龍城。在此之前,老人已經收起那件價值連城的法袍“墨竹林”,血肉模糊的傷口,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痊癒,真正是白骨生肉的神仙手段,不愧是桐葉洲成名已久的元嬰境大佬。

風雲跌宕的兩劍過後,桂花島上,無論是範家人還是乘客,都議論紛紛,好在幾乎人人都是走南闖北的山上人氏,見多識廣,既然有資格親自去往倒懸山,不管是去做生意還是遊歷,都不會簡單,雖然震驚,卻也談不上驚嚇恐慌,加上桂花島很快就出面安撫,風波很快就平息下去。

金粟給圭脈小院送去了山腳取回的藥材,飛快返回師父桂姨身邊,看到雲淡風輕的婦人,難得有好心情煮了一壺茶水,見到弟子歸來,遞給金粟一杯熱茶,金粟落座後,尚未喝茶品嚐師父的手藝,就已經跟着心境沉靜下來。

婦人知道金粟一肚子疑問,卻不想多說什麼,只是微笑道:“對於那位姜氏大少爺,無疑是飛來橫禍,對於你我師徒二人,則是喜從天降,金粟,你不用多問,此次出海,從倒懸山返回後,我會盡量爭取讓你與出劍之人,見一次面。”

桂姨輕聲笑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可不是什麼廢話,以後你獨自行走四方,還是收斂一點爲妙。”

最後一句老成之見的金玉良言,金粟並未如何上心,早已轉頭眺望老龍城方向,充滿了期待。

一座與世無爭的圭脈小院,根本無需計較這些山頂風雲。

陳平安之後每天就是與金丹老劍修練劍,後者做三件事,一是祭出本命飛劍,化虛入體,幫助陳平安淬鍊三魂,夯實胎光、爽靈和幽精三條魂路的路基,再就是馬致會壓境,以劍修手段駕馭飛劍涼蔭,跟陳平安對敵,最後則是旁觀陳平安練習《劍術正經》的劍招,指點一二,矯正陳平安出劍姿勢上的瑕疵。

但是陳平安練劍,很有意思,並沒有抽出背後木匣裡任何一把劍,每次只是做握劍式,假想自己單手持劍。對此馬致有所疑問,結果陳平安給出的答案,比較荒誕不經,說是背後雙劍,被他取名爲“降妖”的那一把,是別人的劍,不能使用,名爲“除魔”的槐木劍,曾經在沙場戰陣上拔出劍鞘一次,但是事後發現木劍實在太輕了,他覺得自己開始練劍用的劍,最好去找一把分量足夠的鐵劍之流,否則手上輕飄飄的,拿劍跟沒拿差不多,總覺得不對勁。

只有手握重劍,做到出劍猶然極快,那麼纔有可能在將來某一天,遇上重劍不敵的強敵,他陳平安纔會換上一把木劍,以出劍最快的一劍對敵。

馬致身爲一名世俗眼中的天上神仙,對於武學劍術本就興致平平,對於陳平安這種江湖劍客的執拗追求,其實談不上有何感觸,甚至內心深處還有一絲不屑,莊稼地裡刨食吃,能刨出什麼天材地寶?可若說陳平安是在劍意大道上下功夫,鑽牛角尖,馬致恐怕就要情不自禁,滔滔不絕給陳平安說上三天三夜都不難。

桂花小娘金粟會定時送來一日三餐,讓這位女子如釋重負的是陳平安沒有得寸進尺,真將她當做了端茶送水的婢女丫鬟,非要讓她服侍沐浴更衣之事,要不然她還真要頭疼。哪怕是水桶藥水的更換,還是陳平安自力更生,這讓金粟對這位年紀輕輕的範氏桂客,總算生出一絲好感。

再就是圭脈小院儲藏的桂花小釀,需要隔三差五就補充一次。

以金粟的身份,不是不可以一口氣給小院搬來數十壺醇酒,但是她最後還是放棄了這種一勞永逸的打算,未嘗不是希望藉着多見一次面的機會,看出那位外鄉少年的深淺。畢竟一次跨海遠遊,對於她們這些早已熟悉航線的桂花小娘而言,略顯枯燥乏味,所謂的桂花島十景,例如明月共潮生、依稀可見月中生桂樹,幻化出古代宮闕奇景的那座海市蜃樓,海上飛魚羣的環繞桂花島,等等,初看會倍覺驚豔,甚至會讓人主動掏錢聘請畫師在筆下留下一幅幅美景,可真正看多了,也就很難引人入勝。一些發生在桂花島身邊的奇人怪事,反而更能讓她們這些桂花小娘覺得有趣。

陳平安現在每天卯時之初起牀,天未亮,先練習六步走樁約莫一個時辰,老劍修馬致會在辰時左右露面,優哉遊哉喝上一壺桂花小娘,等到陳平安練完那個平淡無奇的拳樁,或者準確說是陳平安等老人喝完一壺酒,差不多剛好是金粟送來早餐食盒,耗時兩刻鐘左右,期間馬致會大致說一下今天出劍的力道輕重、劍意側重的緣由,和一些有關天下劍修的奇聞趣事。

之後陳平安將食盒交還給等在院門口的金粟,大多是道一聲謝而已,若是圭脈小院需要添酒,也不會難爲情,跟那位年輕女子直說便是。

一天修行,在馬致的提議下,由易到難,陳平安先練習那本《劍術正經》的劍招,上午兩個時辰,期間馬致會毫無徵兆地出劍,故意破壞陳平安一氣呵成的劍招,所以陳平安既需要打磨雪崩式、鎮神頭在內四種劍招,更需要時刻留心一位金丹劍修的襲擾,偶爾馬致會乾脆就將下午的陪同試劍提前到上午。

午時末尾之前,兩人一定會解決午餐,然後開始下午的切磋試劍,如今馬致已經默默將境界從洞府境劍修提升到第七觀海境,坐在石桌旁,自飲自酌,出劍不斷,駕馭本命飛劍涼蔭刺殺陳平安,隨便陳平安以什麼手段迎敵,是那些氣勢嚇人的古樸拳架,還是從《劍術正經》新學來的攻守四招,或是一通亂拳打死老師傅的王八拳,馬致從來不管這些,只要你陳平安躲得掉滿院子迅猛飛逝的涼蔭,或是一拳打得退那把本命飛劍,都成。

往往一個下午不等練劍完畢,陳平安就已經皮開肉綻,衣衫襤褸。

有些時候馬致會放緩出劍速度,放過狼狽不堪的陳平安一馬,多喝幾口酒,桌上那些小菜碟裡的酒鬼花生、蒜香花甲、油炸小雜魚、涼拌豬耳朵,足夠老人下酒了。但是每次陳平安難得喘口氣之後,老人下一次驟然出劍,必然雷霆萬鈞,可能當時老人嘴裡還嚼着清脆的雜魚乾,陳平安卻要被迅猛一劍刺入心臟,飛劍畫弧返回,又從後背刺穿陳平安後心,然後老人就會嗤笑道:“若非飛劍化虛,你已經死了兩次。就再也嘗不到這份椒鹽小魚乾,陳平安,哪怕只是爲了這份佐酒美食,你也該多努力啊。”

爲了保證練劍的延續性,圭脈小院沒有晚餐一說,只有宵夜,金粟只需要將食盒放在院門口就行。

一般在酉時過後,陳平安就要站着捱打,藉助飛劍涼蔭在神魂之中的“穿廊過棟”、“馳騁驛路”,打熬三魂的厚度和韌性。

老劍修最近已經不再詳細解釋他的出劍法門,只是小心拿捏分寸,讓陳平安細細咀嚼那份苦楚便是。

陳平安喜歡又最不喜歡這段時光,喜歡是知道這份磨礪,武道修行收益最大,不喜歡是總會讓他記起落魄山竹樓的磨難,好在老劍修出手比較含蓄,比起光腳老人的大開大合,好似天庭神人捶殺凡夫俗子的狠辣手段,要輕鬆許多,陳平安不但熬得住,而且還能趁此機會,練習六步走樁和《劍術正經》的兩個劍招守勢,山嶽式和披甲式,比起自己修行的文火慢燉,有了老劍修的幫忙,無異於武火大煮,事半功倍。

但是久而久之,給苦中作樂的陳平安琢磨出一件趣事,那就是出劍迅猛且繁雜的雪崩式,配合老劍修飛劍淬鍊帶來的開膛破肚、錐心剁肝之痛,只要咬牙堅持,出劍就會更快,對於這一劍術攻招的領會,陳平安進展神速,越到後來,陳平安每次“握劍”遞出雪崩式,連他自己都覺得只要手中真有一把神兵利器,當真要有幾分劍氣光寒沖天的氣象,說不定還真可以凜凜照徹小院。

一天練劍完畢,多在戌時亥時之交,然後陳平安就去燒水,將藥材放入水桶,在等水燒開之前,陳平安去院門口拿食盒,一老一少將石桌當作餐桌,吃過宵夜,若是有些時候陳平安傷得比較重,或是一身血跡太過悽慘,就會先去水桶浸泡,沐浴更衣後再吃宵夜,老劍修馬致哪怕先行吃過,也會坐在石桌旁等着陳平安,在後者進餐期間,爲陳平安講解今日練劍的得失,如同棋局的覆盤,馬致到底是一位金丹劍修,眼光獨到,而且比起落魄山竹樓的崔姓老人,馬致雖然境界相差懸殊,但是更願意仔仔細細說清楚一件事情,陳平安所有疑問,大多能夠得到答案。

收拾過食盒,陳平安就會繼續練習撼山拳譜的走樁,哪怕再過十年百年,不管到時候自己境界到了何種高度,陳平安可能都不會落下這個堪稱武道最入門的粗陋拳架。

在子時過半,陳平安就會回到屋子睡覺。

幾乎每天就是這樣循環往復,不知不覺之中,桂花島已經日出日落三十多次,海上九景也已悄然過去三景。

又過去一旬,關於桂花島在航線上的海上第四景,老劍修建議陳平安可以適當停下修行,去祖宗桂樹那邊賞景。

既然老人都這麼講了,陳平安就照做,剛好是在一個拂曉時分,陳平安來到人頭攢動的桂花島山頂,舉目遠眺,看到一處巨大的豁口,桂花島航線筆直穿過,兩側是山勢由高到低、依次下降的兩座島嶼山脈,山峰之上,一座座建築鱗次櫛比,依山而建,雲霧裊繞。

這處景象之奇,不在島上那座孤懸海外、與世隔絕的仙家門派,而在於桂花島途徑兩座對峙的懸崖峭壁之間,兩側峭壁之巔,各有一尊高達百丈的金身神像聳立,巍峨非凡,而且神像在經歷過無數年的光陰流水沖刷,依然金光燦爛,哪怕是練氣士,都要望之生畏。

傳聞那兩尊神像雕塑的金身正神,一位曾是鎮守南天門的神將,一位曾是掌管天下大瀆水運的神祇,是天上諸多雨師的正神第一尊,名義上掌管着世間所有真龍的行雲布雨。天門神將拄劍於身前,雙手疊放抵住劍柄,是一位好似正在俯瞰人間的巨大神靈。

那尊雨師神祇,面容模糊,雲遮霧繞,分不出性別,有不知何種材質鑄造的五彩飄帶,縈繞身軀四周,緩緩飄蕩,活靈活現,襯托得那尊金身消散不知多少萬年的神祇,彷彿猶在人間施展神威,掌管着整個南方水運的流轉。

陳平安挑了山頂一處欄杆的長凳上坐着,盤腿而坐,面朝兩尊神像,緩緩喝酒。

身邊練氣士交談所用言語,多是俱蘆洲和桐葉洲的雅言,偶爾夾雜一些老龍城方言,陳平安自然都聽不懂,好在不遠處有一位桂花島範家練氣士,少女模樣,卻不是桂花小娘的裝束,她嗓音清脆,應該是專門爲乘客講解此處海景的奇異所在,正在以寶瓶洲雅言闡述“兩神對峙”景象,說了兩尊神像的淵源,還順帶說了那座仙家門派的悠久歷史,似乎有人詢問爲何桂花島渡船不在島嶼靠岸,那位範家練氣士便笑着解釋雖然渡船能夠從中穿過,但是這座門派卻從不接納還是任何一艘渡船,若有人膽敢擅自登陸,輕則被當場驅逐出境,重則被囚禁在島上牢獄,歷史上甚至還有過被那座仙門直接斬殺的慘劇。

最後少女練氣士跟山頂衆人笑着說,半旬之後的下一處景象,尤爲壯觀,不可錯過。

在桂花島緩緩駛過峭壁之間,突然有一顆繡球模樣的物件,急墜直下,掠向山頂賞景的某位年輕人。

那人下意識伸手握住那隻繡球,癡癡擡頭,不知爲何那座仙家門第要如此行事。

那位範氏少女練氣士一臉震驚,然後火急火燎喊道:“公子,聽我們桂花島老前輩說,這是那座仙家有女子在招婿,獨獨相中了你,這可是百年難遇的天大機遇!公子你若是尚未娶妻,一定要答應下來,哪怕已經……總之,只有這座仙家的嫡傳仙子,才能夠向途徑渡船拋下繡球,這等福緣,實在是不容錯過,公子一定要謹慎對待……”

顯而易見,年輕練氣士手握繡球,擡頭望向峭壁某處,他正在經歷一場心湖之間的問答。

然後年輕男人好像通過了考驗,以一根綵帶裹成的繡球驀然舒展開來,綵帶一頭繫住了男子手腕,另外一端飛掠向山巔,就這樣帶着男子飄向了山頂一座位於神像腳下的綵樓,綵樓之中,有位國色天香的女子,臉頰緋紅,手中攥緊着那根綵帶一端,身邊有數位氣度不凡、仙師之姿的女子婦人,面帶微笑,似乎在祝福這對天作之合的神仙美眷。

陳平安將這一切看在心中,望向那位年輕男子的一步登天,既沒有羨慕嫉妒,也沒有感慨唏噓這份世間奇遇,只是有點眼神恍惚,先前那名年輕男子方纔就站在十數步外,當範氏練氣士說到是否娶妻的時候,男子明顯神色微變,多半是福緣臨頭,便果斷捨棄了家中糟糠之妻不去管了。

陳平安仰頭瞥了眼綵樓方向,覺得那個拋出繡球的神仙女子,修爲可能很高,可眼神真的不太好。

回到圭脈小院,老劍修哈哈大笑,喝着酒就着小菜,“沒想到還真有繡球拋下,只可惜不是你小子,可惜,太可惜了!要知道桂花島歷史上,遇到山頂綵樓拋下繡球的光景,說是百年一遇,半點也不過分,只可惜你小子沒這份豔遇福分……”

陳平安呲牙咧嘴,老人收斂神色,輕聲道:“桂花島十景,其實都蘊藏着大大小小的機緣,當然可遇不可求,只能看命,就像這海外仙島的綵樓繡球,誰能想到一位洞府境的山澤野修,修道資質平平,反而成了最終的幸運兒?”

老人正色道:“若說其餘九景,可以不用在意,哪怕是去碰碰運氣的念頭都沒有,沒關係,唯獨接下來這一景象,必須親身去桂花島山腳走一趟,距離渡船外的海水越近越好。因爲這份運氣,萬一真給誰碰上了,那就是金丹元嬰也要豔羨不已的一份洪福。”

陳平安無奈道:“碰運氣這種事情,我就不去了,還是在院子裡練劍比較實在。”

老劍修瞪眼道:“去,必須去,哪怕是萬中無一的渺茫機會,你小子也要去湊個熱鬧,修行路上,是不該奢望事事順遂,可總該有點念想才行,你跑一趟,既能欣賞奇景,還能碰碰運氣,便是沒有撞大運,又少了你什麼?你這小子!切記,‘萬一’二字,既是練氣士最怕的,也是練氣士最夢寐以求的……”

陳平安小心翼翼道:“馬先生,我不是練氣士,是純粹武夫。”

老劍修一拍額頭,起身道:“氣煞老夫!這兩天你自個兒練劍,我需要四處走走,散散心,成天對着你這麼悶葫蘆,忒沒意思。”

之後兩天,老劍修果然沒有露面,陳平安便自己練劍。

再之後,老人只是風塵僕僕地返回圭脈小院,見了陳平安一面,說陳平安練得不錯,繼續努力便是,然後就又消失不見。

陳平安只當老人自己有應酬,並不奇怪。

然後就到了那處桂花島跨洲航線的海上第五景,蛟龍溝。

因爲老人又提醒了一次,陳平安就當休息半天,先跟金粟打了一聲招呼,然後當天正午時分,金粟就來到小院門口,提醒陳平安可以下山觀景。因爲是範氏桂客,桂宮有專門的僻靜道路下山,路上客人稀少,陳平安和金粟並肩走在路上,桂花小娘爲陳平安解釋那條蛟龍溝的由來。

那條海溝之中,棲息着數目衆多的蛟龍之屬,多是血統雜亂的蛟龍後裔,而它們當中一部分名副其實的水蛟,會憑藉本能,去往陸地大洲的上空,翻雲覆雨,一次往返,不知道要御風多少萬里,等到返回巢穴,已是筋疲力盡,而且經常有蛟龍沒有了規矩約束,又沒有上邊神祇的部署旨意,施展神通,降下雨露,往往容易氾濫成災,所以經常會淪爲世人眼中的“惡蛟”,被當地練氣士瘋狂追殺,既是替天行道爲民伸張,也爲蛟龍那一身價值連城的先天至寶。

陳平安聽得一驚一乍,趕緊加快腳步,去往桂花島山腳,他出身於世間最後一條真龍隕落的驪珠洞天,當然一定要親眼看看蛟龍之屬的真正模樣,蛟龍溝裡的那些靈物,算不算是真龍的徒子徒孫?

很快陳平安就來到山腳,渡口處停泊有一艘艘小舟,舟子皆是經常擺渡蛟龍溝的範家練氣士,桂花島保證泛舟遊歷海溝,只要乘客不大聲喧譁、不擅自運用神通驚擾水底蛟龍,絕不會有任何意外,即便有危險發生,桂花島的金丹修士也會第一時間出手相救。

桂客登船,無需掏錢。

其實哪怕需要支付雪花錢,陳平安也會掏這個腰包,和金粟一起登上了一艘小舟,撐船的舟子是一位老者,陳平安發現老人手中丈餘長度的竹篙,篆刻有一連串的符籙,其中四個好似蚯蚓的古體字,有點類似《丹書真跡》上記載的“作甚務甚”,符籙名爲《斬鎖符》,品秩極高,而且《丹書》在此符末尾,告訴後人,一旦成符,符紙自會滲出斑斑血跡,畫符之人無需擔心,此乃符籙大成之彰顯。

陳平安便詢問金粟,竹篙上的符籙名稱,她一臉茫然,似乎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便去問舟子,老人笑道:“這可說真不明白嘍,自範家航線開闢第一天起,竹篙上好像就有這些丹字符文了,就沒個準確說法,我師父將小舟和竹篙一併傳到我手裡的時候,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咱們桂花島只說成是打龍篙,能夠嚇退水底蛟龍,其實我們這些舟子自己都不信,咱們啊,還是更信這個……”

老人從腳邊口袋抓起一堆雪白銀箔摺疊而成的紙人紙馬,“若是遇上蛟龍在船底下游曳而過,只要抓起一把,丟入水底,它們就會很快散去,百試百靈。沒辦法,若是繞過蛟龍溝,咱們這條航線就要多出二十多萬裡。不過好在蛟龍溝瞧着嚇人,讓人心驚膽戰,可其實數百年來,咱們桂花島跟那些蛟龍一直相安無事,所以公子無須擔心。”

舟子哈哈大笑,明顯是個耿直老漢,“話說回來,真要出了事情,那就真是滅頂之災,別說是咱們這艘小船,恐怕整個桂花島,也不用奢望逃出生天,那麼多蛟龍之屬,若是一起掀風作浪,何等可怕?要我說啊,恐怕就算一位元嬰境的劍仙,如果真敢在此出劍,惹來蛟龍反撲,一樣難逃一劫。”

金粟臉色不悅,埋怨道:“客人就在船上,你說這晦氣話作甚?”

撐船老漢汗顏道:“不說了,不說了,公子坐好,咱們這就去欣賞蛟龍溝的水中奇景,保證平平安安的……”

蛟龍溝,是一處海水清澈見底的古怪深壑,寬達十餘里,長達數千裡,下邊盤踞潛伏着一條條海中蛟龍之屬,色彩不一,身軀蜿蜒,大小不一,有細如水盆,粗如井口,相傳更有最大者,僅是蛟龍之目,就大如甕,水底之下,鱗甲熠熠,歷歷在目,讓人悚然不敢言語,唯恐驚擾到那些蛟龍,惹來殺身之禍。

舟子老漢突然伸手指向空中某處,“公子你瞧,那就是一條去往陸地布雨歸來的疲龍,呦,好像還受了不輕的傷勢,多半是給婆娑洲的練氣士當做了箭靶子,追剿了很長一段路程,可不是每條水蛟都有這般運氣活着回來的,一些個死於歸途的蛟龍屍體,往往成爲跨洲渡船的意外收穫,只是咱們桂花島厚道,遇上水蛟漂浮海面的屍體,不會打撈上岸,反而拖拽在桂花島礁石上,一路送到這蛟龍溝……”

陳平安和金粟順着老漢手指方向,看到一條龐然大物從雲海之中墜下,摔入遠處大海之中,濺起巨大水花。所幸布雨疲龍墜落之地距離桂花島有十數裡遠,對於泛海小舟沒有什麼影響,只是左右搖晃幅度稍大而已。

小舟就在桂花島兩側緩緩向前航行,幾乎都不會離開桂花島岸邊太遠,最多兩三裡,海水清澈,一艘艘小舟,如同御風懸停於空中的一把把飛劍,而水底深處,許多正在酣眠或是嬉戲的蛟龍之屬,如同蜿蜒盤踞在起伏的山脈之上,讓人渾然忘卻當下是航行於海面之上。

陳平安突然眉頭緊皺。

伸手握住身後劍匣中的一把劍,沉聲問道:“這蛟龍之屬,算不算山澤精怪之一?”

老漢只當是少年見識不多,此刻小舟離開桂花島已經有兩里路之遠,即將到達蛟龍溝的最深處,低頭望去深不見底,少年便有了幾分懼意,舟子便笑道:“若是遠古時代,這蛟龍之屬還算天地之間的天潢貴胄呢,不過如今嘛,時過境遷,公子所說不差,這些傢伙,就只能算是精怪之一嘍。”

舟子笑道:“公子莫怕,桂花島是此地的熟客,根據咱們範家的家譜記載,先祖還曾親眼見到兩位元嬰境練氣士,大戰於此,兩位神仙腳下的蛟龍溝雖有蠢蠢欲動,可到最後都沒有一條水蛟躍出水面,所以說那些不可大聲喧譁的規矩,其實是咱們故意嚇唬尋常客人的,公子既然懸掛桂客木牌,老漢我也就不故弄玄虛了……”

金粟沒好氣地瞪了眼舟子,這些範氏家族內幕,豈能輕易道破天機。

老漢縮了縮脖子,繼續撐起竹篙,老實划船,時不時往水底拋下一把雪白的銀箔摺紙,除了紙人紙馬,其中還有摺疊精妙的紙質高樓和車輛。

老人突然瞪大眼睛,望向前方一處,“不好!有人故意陷害我桂花島!”

桂姨幾乎同時從山巔桂宮,一掠來到這艘小舟,與舟子老漢一起望向最前邊的一艘小船,怒容道:“是有人拿出了一隻龍王簍,私自捕捉一條淺水嬉鬧的小水蛟!”

老人站起身,“可是姜北海故意報復?他們當初選擇中途下船,我們讓馬致暗中跟隨了差不多一旬時光,並無異樣。還是丁家有人暗中使壞?可是丁家不該有龍王簍纔對,苻家?苻家是有一隻,可是沒有理由坑害我們纔對……”

桂姨搖頭道:“暫時還不好說,當務之急,是安撫這條蛟龍溝,一旦引發衆怒,便是上五境修士願意相助,也要束手無策,有心無力!整座桂花島,數千條性命……唉,這可如何是好?糟糕,所有人都已經被盯上了!此時誰敢御風升空……”

舟子神色凜然,立即放聲道:“所有小舟立即靠岸,桂花島所有練氣士,不可擅自升空離去,否則就會被蛟龍溝視爲挑釁,馬致,勞煩你展示一手,免得客人以爲我們在危言聳聽!”

金丹境劍修馬致,取出一柄長劍,迅猛丟向高空,趨勢之快,快若奔雷,肯定要比一位金丹境的御風速度還要快速,但是這把飛劍在呼嘯遠去的途中,纔剛剛離開桂花島幾里路,就被一隻從雲海之中的虛幻爪子重重按下,飛劍瞬間在高空爆裂。

之後又是一劍丟擲而出,還是如出一轍的下場。

那位桂姨轉頭對金粟和陳平安柔聲道:“你們倆先回圭脈小院,不管發生什麼,一定要記住死死抓牢桂花樹根,纔有一線生機。”

金粟腳尖一點,已經離開小舟,身形飄落在岸邊渡口,回頭一看。

那背劍少年好像竟然還站在小舟之中,最後返回的時候,手中多了一根竹篙。

金粟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陳平安回答道:“打龍篙,說不定真有用。”

金粟一臉看白癡的眼神瞥了眼少年,轉身掠向山頂。

剎那之間,好似山崩地裂,整艘桂花島驟然隨着海面下沉百餘丈。

以桂花島爲圓心的方圓數裡距離,所有海面都莫名其妙同時下降。

如此一來,四周原本在桂花島和小舟之下的蛟龍溝,一下由海底景象,變成了隱沒在水中的高大山脈。

所有蛟龍之屬的靈物,紛紛凝視着那座桂花島,這才叫做真正的暗流涌動。

桂姨飄掠向前,最終懸停空中,以一種所有人都晦暗難明的古老言語,在跟遠處一條金色鱗甲的水蛟交流着什麼,後者眼神冷漠。

陳平安背後那把聖人阮邛所鑄之劍,“降妖”,已經在劍鞘中顫鳴不已。

如果按照之前阮邛的提醒,遇上這等大妖,陳平安就該能跑多遠跑多遠,可這會兒陳平安能跑到哪裡去?

他既沒有跑向山頂圭脈小院躲起來,也沒有站在原地束手待斃。

陳平安看了眼手中那杆依舊保持翠綠顏色的竹篙,想了想,盤腿而坐,將竹篙橫放在膝蓋上,以手指使勁抹去上邊那些不合《丹書真跡》的符籙文字,然後憑藉記憶,陳平安掏出那支李希聖贈送的毛筆小雪錐,呵了一口氣,潤筆之後,毫尖硃紅,如染濃墨,陳平安笑了笑,將竹篙放在地上左側,左撇子少年屏氣凝神,懸臂空中,手持筆管刻有“下筆有神”的毛筆,開始在竹篙上一筆一劃篆刻《真跡》上所謂的“斬鎖符”。

這叫死馬當活馬醫。

實在不行,就只能抽出背後那把聖人鑄造的名劍,來一場古書記載的壯舉,學那上古劍仙做那有蛟龍處斬蛟龍了。

符成之後,那根翠綠竹篙之上,果真浮現出血跡斑斑的景象。

陳平安心中微定,手持竹篙,腳尖一點,躍向一艘來不及系在渡口的漂泊孤舟上,獨自站在其中,深呼吸一口氣,伸出手掌往小舟兩側各自一拍,小舟如箭矢迅猛向前激射而去。

陳平安一肩扛着竹篙,一手摘下養劍葫,仰頭喝着酒,在心中默唸道:“斬鎖符,斬什麼鎖什麼,最好是上古劍仙的斬龍,咱們家鄉鐵鎖井的鎖龍,成與不成,在此一舉。”

大海之中,蛟龍環伺,分明已是大難臨頭,神仙難逃。

落在桂花島所有人的視野當中,則是極其瀟灑的一幕。

一葉扁舟,悠哉前行。

肩挑竹篙,少年飲酒。

(本章完)

474.第474章 又一年下雪時(下)75.第75章 佔山爲王39.第39章 罵槐647.第647章 劍客行事(二)139.第139章 千奇(上)457.第457章 故事裡的名字(上)39.第39章 罵槐768.第768章 誰可奉饒天下先1129.第1129章 他們圍坐篝火687.第687章 陋巷處又有學塾(一)1087.第1087章 飲盡一杯酒834.第834章 時來天地皆同力687.第687章 陋巷處又有學塾(一)345.第345章 聖人駕臨碧遊府101.第101章 坐鎮山頭525.第525章 水火之爭讓個道(下)816.第816章 竟然71.第71章 有些喜歡232.第232章 又見城隍爺558.第558章 故人故事兩重逢667.第667章 忽如遠行客672.第672章 何謂從容1195.第1195章 隔岸觀大火燎原1233.第1233章 此山從此便姓陳1152.第1152章 桃李春風一杯酒145.第145章 草灰蛇線415.第415章 那些心尖上搖曳的悲歡離合776.第776章 圍殺一人和一人圍殺556.第556章 好久不見(下)896.第896章 仗劍飛昇175.第175章 敕令185.第185章 劍胚在手心1194.第1194章 朵朵青雲玉清宮21.第21章 捕蛇鷹446.第446章 桌上又有一碗飯(下)399.第399章 天底下最不怕之事988.第988章 單挑1236.第1236章 吾輩劍修當如何151.第151章 少年有劍砍山嶽379.第379章 白衣僧人553.第553章 天下月色,此山最多1086.第1086章 陌上又花開835.第835章 陳十一386.第386章 仙人遺蛻住着鬼413.第413章 出城和上山775.第775章 雀在籠中538.第538章 劍氣如虹人在天251.第251章 從最北到最南508.第508章 單騎南下(上)1025.第1025章 山巔問拳228.第228章 初一十五,隨我除魔933.第933章 腳步672.第672章 何謂從容594.第594章 如神祇高坐556.第556章 好久不見(下)277.第277章 最強之間174.第174章 今年大雪有大雪1184.第1184章 明月中酒還行1095.第1095章 不陌生742.第742章 淡淡風溶溶月(一)1031.第1031章 浩蕩百川流231.第231章 黑雲壓城42.第42章 天才363.第363章 希望別人的肩頭1034.第1034章 故地重遊如翻書965.第965章 新劍修133.第133章 同行130.第130章 山水少年684.第684章 文聖一脈師兄弟750.第750章 遠遊人皆是蒲公英1087.第1087章 飲盡一杯酒532.第532章 有沒有陳平安的落魄山(中)19.第19章 大道549.第549章 人心中須有日月302.第302章 傷心928.第928章 一笑撫青萍962.第962章 互爲苦手907.第907章 邀請319.第319章 出劍而已48.第48章 放紙鳶1037.第1037章 龍門對57.第57章 養劍葫183.第183章 他有春葉夏雷秋風冬雪1175.第1175章 道友別說話300.第300章 人間無趣,不如不來1066.第1066章 天要下雨556.第556章 好久不見(下)1005.第1005章 眼神989.第989章 重提691.第691章 你來當師兄72.第72章 黑雲894.第894章 夜航船422.第422章 有個好先生133.第133章 同行961.第961章 另外一個595.第595章 我連自己都怕401.第401章 遠遊北歸62.第62章 樹倒743.第743章 淡淡風溶溶月(二)994.第994章 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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