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道有如銀鈴的聲音中凌青雲緩緩擡頭,形如縞素的臉上雙目深邃如潭。
“託太尉關照,很好。”
“這些日多有得罪之處,還請魏公子勿怪。”飄然而來的白衣女子輕柔一笑,隨後屈腿躬身,竟是對身處牢籠的狼狽青年一禮,近日飽受冷眼嘲笑的青年理應受寵若驚,尤其當看清來者身份——此府主人,將他擊敗俘虜至此的東陰國太尉秦月時。
“以太尉之尊禮於囚奴,此亂綱常,是令我粉身碎骨。”面對這狀況凌青雲不起波瀾,只是輕聲言語,彷彿已認清無法掙脫的可悲處境。
“魏公子本是域外之人,又豈受此國綱常約束,這幾日確是小女子得罪,還望公子釋懷。”秦月微微一笑,再度一禮,態度語言卻能令每個瞭解她的人大吃一驚,堂堂太尉竟用“小女子”自稱?這就好比某個國家的宰相自稱小人,本便天方夜譚的事情在這東陰國更稱得上有違綱常。
“在下何德何能,敢令太尉如此屈尊?”凌青雲神色微變,秦月卻泰然而笑:“以魏公子之尊尚爲奴受辱,小女子卑稱微禮不足彌補萬一,又怎算是委屈?”
凌青雲一嘆,終是從草垛起身,如峰峙劍挺,目耀懾人光:“太尉這封靈丹,確實非同凡響。”
“對別人便是封靈,可對於魏公子自該豐靈纔對。”秦月笑容寫意。
凌青雲頜首,他感覺到體內的真氣在經過十餘日壓抑之後不僅沒有衰退,反倒厚積薄發,奔涌澎湃間隱有衝上金身境巔峰的氣勢,他服下的是一種固本培元的珍貴靈丹,雖不及龍血玉靈丹也價值非凡,其性抑而後揚,對靈力真氣起到特殊的磨礪之效,在外看來卻與封靈丹無異,正起了瞞天過海之效。
不僅僅不鎮壓奴隸,反倒助其突破並以禮相待?這顯然不是待奴之道,凌青雲昂首挺胸,彷彿一身瘡疤淤傷皆在挺身之際抖落:“請太尉明言。”
“以魏公子智慧想必早就猜到,所以忍辱至此,想必已有答案——魏公子可願助我將這東陰國舊疾除盡,還這千里之地一片乾坤清明?”秦月收斂笑容肅然開口,直視凌青雲雙眸的眼睛瞬也不瞬,如有着直視心靈的銳利。
“太尉何來此意?在這東陰國你已是萬人之上,進這一步,需抗爭世潮。”凌青雲鄭重道,他這一路走來,將東陰國的習俗文化盡收眼底並親身體會,很清楚秦月此計將招致多大阻力,說句不好聽的,正是舉世皆敵!
“我秦月豈是爲虛榮走到今日,若大事可成,縱萬劫不復又有何悔?”秦月目光幽幽,視線早已穿透黑暗牢房:“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所以如此,只爲這東陰國延續長存,不至亡於此代,淪爲歷史塵埃而已。”
感受到對方話語中的深意凌青雲凜然:“太尉似有所指。”
秦月笑了笑,自顧自開口:“人分高低貴賤,男尊女尊皆有道理,可似如今西陽國、東陰國般卻是病態畸形,必得矯正。”
“想不到太尉也同情世人貧苦。”凌青雲感慨。
“同情?只是革除弊端,以令國強而已。”秦月卻搖了搖頭:“孤陰不生,孤陽不長,西陽也好東陰也罷皆無法真正發揮一國之力,延續千年世仇雖可,如此固步自封卻絕無法抵住外來兵鋒,等死而已。”
說着,她轉頭西望,目中似有波瀾萬千:“天下傳言大武將亂,註定有一名如袁太山般英明雄主再定乾坤,統御天下,八荒大陸三帝星降臨,將有霸主割據大戰,其中白帝崛起黑水國,網羅英才,名滿天下,雖屈身小國之內卻有虎吞東方之相,北之霽月帝國雖爲陰陽島設立港口,實是虎視眈眈,東方赤峰大陸亦是暗流洶涌……值此風雲亂世若不能逆流而上,便必將葬滅滾滾奔流,別無他路。”
聽到這話凌青雲不禁再度確定此女的不凡,行走八荒大陸以來他見到太多目光短淺的地頭蛇,土霸王,即便尊爲統御數千裡之國的君主也未必脫出這一範疇,他們自顧眼前的一畝三分地,不懂遠交近攻,天下大勢,對於八荒大陸之外的消息更是懵懂,上位者尚且如此,在一般人眼中其他大陸更是海外仙島般神秘之地了,在這青河人眼中無疑是可笑的。
按理說秦月處在比八荒大陸本身更偏僻的荒島,如此陋習該比尋常八荒人更甚,可她的目光卻囊括天下,不說有着密切聯繫的八荒大陸與霽月帝國,她甚至知道一般青河人也不清楚的天下大亂之說,這種眼界在八荒大陸絕對稱得上高明。
只是從秦月的話語中,凌青雲也敏銳地捕捉到某些特別的內容:“太尉說,霽月帝國別有用意?”
“不然,堂堂霽月帝國何必在這小半島立港?霽月大帝可不是行善積德的大善人。”秦月平靜道:“魏公子若想了解,秦月自知無不言——前提是,魏公子與我站在同一陣線。”
凌青雲目光幽幽:“我何必助你?顛覆一國之漩渦,比妖域核心還要危險百倍。”
“我爲刀俎,汝爲魚肉,魏公子可還有選擇?”秦月笑得燦爛,瀰漫身側的威壓卻令人窒息,即便是月前並未遭受桎梏的凌青雲同樣敗陣在這執掌東陰國軍政的女子,更何況是此時?沒等凌青雲回答,這奇女子便繼續自信地開口:“更何況以魏公子之義,願爲無關路人身陷囹圄,如今有機會焉能見東陰國百萬子民繼續身處水深火熱,令這千年國祚受外敵侵略覆滅,從此化作歷史塵埃?我相信魏公子分得清大是大非。”
“只要魏公子願助我,與你同時受俘的一干人等,我皆可安排釋出,只是需要時間。”頓了頓,她補充道。
“秦太尉好高明的手段。”凌青雲深深地看了白袍女子一眼,將上百名剛抓來的奴隸釋放?即便是太尉也不能如此肆意妄爲,秦月這麼說不光是作爲談判條件,更是在展現實力。
“我答應你,若你相信。”
“我自然相信魏公子的爲人,不然今日也不必前來邀請。”秦月微微一笑:“但我想不到的是,僅僅這些條件便說動了聞名天下的大武國士凌青雲!”
被道破身份,凌青雲卻似已有預料地嘆了口氣:“你到底還知道多少?”
“對稍有頭腦者來說,這算是秘密嗎?”秦月甜甜一笑,宛如威嚴女王搖身一變成了乖巧的鄰家女孩,當見到凌青雲無奈苦笑,她方收斂笑容:“凌公子能鼎力相助乃我東陰國之福,將凌公子及同伴擄來本就是我之過,賠禮道歉尚難彌補,又豈能以此要挾凌公子相助?請凌公子放心,待到事成我自會以重禮相酬。”
“且不提酬謝,具體如何行事想必太尉已有計劃。”凌青雲冷靜地問道。
“這是自然。”秦月點頭:“說來複雜,簡單地說就是——將當今東陰王尹月的統治推翻,改制變法,令東陰國的男子從此不再爲奴,即可。”
說來簡單,凌青雲苦笑而後好奇:“月之一字,在東陰國想來尊貴非凡?”
“這是自然,東陰國女子爲尊,崇尚陰柔,月即爲陰,故以月爲國中最尊榮之名,赤月如此,尹月如此,我昔日也並非此名,任太尉後方改。”秦月道:“此外尹陰同音,故以尹爲王族之姓。”
“太尉何以勝之?”凌青雲問道。
“東陰國等級森嚴,除女性壓迫男性,女性貴族壓迫女性平民,王族又壓迫貴族,故尹家雖高高在上,實積怨頗多,我以平民晉身貴族,近年也積蓄不弱力量,尹家有一尊天行強者,我的盟友中也有一尊。”秦月微微一笑,自信道。
“兩名天行強者?”凌青雲聞言大吃一驚,要知道整個陰陽島的面積也就和冰室國相當而已,冰室國地處關口,在同等級國家中算國土小的,尚只有陸琦一名天行強者坐鎮,東陰國與西陽國爲世仇對峙,雙方實力理應相當,這豈不是說物資缺乏的小小陰陽島應該有着不下四名天行強者?
這底蘊,未免出人意料!
“不錯,兩名天行強者,這便是兩國敢於固守舊矩的底氣所在,這陰陽島雖小,自有孕育強者之土壤,令尋常勢力不敢進犯。”秦月的神情既驕傲又有些悲哀:“因此千年以來東陰西陽兩國都只顧島內相爭,不願展望世界,而我有幸走出半島,得見天下之浩瀚精彩,方知國內的王公貴族不過井底之蛙,真正的大道在於平衡,而非她們所倡導的極陰與至陽。”
“秦太尉之志實令人敬佩,我相信秦太尉醞釀已久,麾下力量足以與王族相抗,可一國千年傳統,恐怕並非兵鋒可逆。”凌青雲認真道,王族尹家不得民心確實是起事的有利條件,但秦月的真正目的可不是改王族之姓,而是顛覆整個東陰國以男子爲奴的觀念與傳統,無論平民貴族皆是爲自身地位才願助力,可這種變革卻等於奪走所有女性的主人地位,反倒失了民心,危險至極。
誠然,本爲奴隸的男性將在這變革中受益,但長期被奴役的他們即便能覺醒反抗之心,既無修爲也不曾接受訓練,如何會是軍隊與修士的對手?
換句話說,即便這種變革最終能勝,也將導致全國戰亂,屍橫遍野,東陰國必元氣大傷,不被西陽國吞併就算萬幸,如何發展壯大,抵禦外來威脅?從此考慮,秦月的計劃似乎只是鏡花水月,沒有半點實現的可能。
陳詞疑問,秦月卻依舊帶着自信微笑:“正如凌公子所說,國之變革千難萬難,但情況也沒有凌公子想象的那麼糟糕。”
“容我爲凌公子介紹一人——羊統領,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