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輕時候也跟他一個樣,但是我比他懂得你需要什麼東西,比如說吧,小顧那個人還年輕,還想着跟你談場戀,跟家裡鬧一鬧——我年輕的時候也幹過這樣的傻事。而我呢,卻知道小江你根本就不需要戀,這我頭一回買你的畫我就看出來了,你眼睛裡哪有年輕女孩的那種單純浪漫呢。”
江雪很認真地聽着,看着眼前這個器宇軒昂,打扮得體,因爲大權在握和養尊處優而愈發容光煥發的中年男人,心中莫名地執着於一個念頭:不要拿你自己跟我顧師兄比,顧師兄即使到了五十歲,也一定是乾淨儒雅的,斷不會像你這樣!
李董見她目光直視着自己,又絲毫不反駁,只當自己說動了她,趁打鐵道:“我不可能娶你——小江,我這個人就這樣,打開天窗說亮話,談什麼事把話說開了。但是小顧也不能娶你,但是這可不一樣啊,他不能娶你是要娶別人的,他這個年紀還不找個如花似玉的投意合的名門閨秀,哪裡還記得你,你跟他一場圖個什麼?我雖然不會離婚娶你,但是我對你和對我其他女人一樣好,起碼你到了三十歲,有自己的房子有車子有幾百萬的存款,你說哪個好?”
江雪聽得很認真,難得有人將她的未來這樣明明白白地算計出來,如果李董不做房地產,去做個理財產品推銷員或者保險推銷員,也許業績也非常好,或者當個心靈引導者,失足青年的靈魂導師,一定也聲名卓著,至少像她這樣的歷史不清白的人還是很有需求的不是嗎,多麼需要有人提醒她莫要過得太開心,這世上從來沒有一筆勾銷這回事,流芳百世她不知道有沒有,但是貽害萬年,她是信了。
“這麼吧,小江,你先考慮幾天怎麼樣,反正你也快畢業了,有時間考慮。”李董又回到車上,從車窗中伸出脖子來衝她笑道:“想好了聯繫我,聯繫方式你有的。汊”
江雪注意到他的頸上絲毫沒有歲月該有的痕跡,甚至遠看都看不見鬆垮的皮,脖子的保養得宜就說明這個男人是多麼的養尊處優
江雪那天洗澡洗了很久,用很燙的水在邊一遍遍地狠狠擦洗,哪一處旮旯都不放過,冰涼的沐浴露打在已經發紅的皮膚上帶來一陣錐心的痛感,再化作泡沫衝進了黑暗的下水道,彷彿連同她都一樣無法超生。
週末的時候,顧柏然抽了個時間去醫院看望凌鷗——畢竟他們之間頗有合作,那天又在醫院遇見過,再說……她跟澤天,也是由他而起。
來照顧凌鷗的是一對頭髮花白的夫婦,見是顧柏然立刻神緊張道:“你是誰?找我們鷗囡什麼事?”
顧柏然略略尷尬道:“我姓顧,是凌鷗同事——”
凌鷗大約在裡頭聽到了,用方言喊了一句:“爸,媽!請顧先生進來!”
顧柏然見凌鷗精神狀態還不錯,甚至坐在上吃蘋果,見他進來招呼道:“來來來,正巧了,我爸媽從老家背過來了自家種的蘋果,純天然無污染的,你也吃一個吧。”
她的父母一聽是女兒的朋友,憨厚的臉上早就掛着笑,忙不迭地從底下拖出來一隻紙箱子,七手八腳地拿了五六個蘋果,“叔叔,別拿那麼多,我……也吃不完。”顧柏然忙站起尷尬道。
老漢被她一說,驚得手中的蘋果滾了一地,訥訥地道:“吃不完帶回去吃,這沒污染的,他們城裡人吃不到。”
凌鷗笑道:“就別洗那麼多吧,這人可是個公子哥兒,什麼沒吃過,爸您和我媽先去洗兩個吧,洗的乾淨點啊。”
兩夫妻答應着出去了,輕手輕腳的,生怕吵到了女兒的朋友一般。
顧柏然目光追着他們的影無限感慨,聽着凌鷗嘆道:“我爸媽沒什麼多高文化,以前種地,我出來後就種蘋果,家裡也蓋上了樓房了,雖然在你們這種上流社會人看來是粗鄙,但是他們感很好,連洗個蘋果也要一起去,而且我們一家在一起總是很溫馨。”
她說話的時候,目光放空,嘴角掛着不經意的笑,彷彿陷在某種幸福的回憶當中。顧柏然見了鬆了口氣道:“你看得開就好,何必做這種傻事呢,其實你這樣就比許多人幸運。”他想起了雪雪。
凌鷗轉而莞爾一笑,眼中又有數不盡的悽清,“你覺得我看得開麼?我和你交不過泛泛,你都會來看我,可是我拼死吃了顆藥,爲我傷心落淚的不過是我的父母,他呢,究竟都連來都沒來。”
顧柏然一時語塞,想起那跟澤天提起凌鷗時他臉上僅僅一閃而逝的懷念,繼而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卻也只好解釋道:“他最近忙得很,恐怕還不知道你住院的事。”
凌鷗笑道:“他忙?他幾時不忙來了?從前跟我好的時候也不會忙得連見一面的時間也沒有。其實我已經知道他在忙什麼,他剛添了兒子,當然忙。”
顧柏然不期她一口說破,本來就不甚擅言辭,還不等他想好說什麼,凌鷗又道:“圈子這麼小,總有些認識他也認識我的人告訴我這個消息,我知道了之後三天沒睡,一直在喝酒,我不是怪他,我是反省我自己。”
顧柏然回到家中很久,腦海裡還在不斷迴響着剛纔凌鷗說的話,澤天要是知道了,是否會爲自己錯過她而唏噓不已。
“我從前也懷過他的孩子,但是你知道的,幹我們這一行的,材最要緊,別說懷孕生子,就是略略發胖就要捱餓一個星期,所以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去醫院打掉了。澤天一定恨死我了——其實他就算不恨我,也看穿了我對他是,卻從來沒有像你師妹那樣義無反顧,斷了退路,從來都有所保留的。”
“顧少,你邊覬覦你的女人多,但是,一個爲了自己連你的孩子都可以殺死的女人,絕不值得你留戀,這一點澤天想得很清楚,我也算是咎由自取,這個圈子裡紛紛擾擾,但是這個理不會錯。”
“死過一回醒來看到爸媽的臉,吃到家裡香甜的蘋果,其實什麼都想開了。我從前心有不甘,想到你小師妹家中是書香門第,彷彿聽見父母都是大學老師,她放棄了前程也不會給她家造成什麼影響,我爹媽都是土裡刨食的農民,我要是不出息,他們就得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要我放棄我的事業,沒有十拿九穩,我不敢也不能。”
經濟學中的根本是機會成本,同樣放棄一件事,所付出的代價並不相同,可惜這世上又有幾個人能如此絲絲分明呢?就好比清平世界當中,功名面前無論貧富人人平等,只要文章平正通達,皆可一舉成名天下知。可是那窮人家的孩子有多少機會入得書苑識得詩文,只怕下學後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數據都難,更別說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中不知不覺的進步。
所以,堅定不移與堅定不移是不同的,顧柏然想。這樣一想,便想起了江雪,想到她,是不是其實也像凌鷗這樣的一邊一邊有着顧慮——只因擁有的比別人少,所以更怕失去。因爲怕失去的感覺,所以乾脆不要擁有。
可是他不想最後的結果是如同澤天和凌鷗一般——戀人當然可以分手,但是因爲這種無法言明的傷未免太對不起自己。
所以他立刻給江雪打了電話,但是沒有打通,提示的是關機。
再打,還是不通。
鍥而不捨,仍然不通。
他看了看外頭晚霞漫天,心下不安,想了想發動車子朝美院去。
手機裡傳來李董厚重磁的笑聲,大約這是每一個成功的中年男人才特有的氣場:“小江,來來,快下來,我有好東西給你看,我就在你學校門口。”
江雪看了一眼正在化妝的美歡,按住聽筒悄悄走了出去接,“李董,真是勞動您費心,您的好東西收好,我們學校門口人多手雜,給您的東西弄丟了就不好了。”
說便說了,這一生活到現在,委曲求全的太多,就任一回又怎樣?大不了她從此開罪了李董,在京城混不下去,甚至還在家鄉混不下去,那她就去西藏支教當老師,去年就有一個研究生的學姐去了西藏大學教服裝設計,總不見得李董還要追殺她到雪山邊疆吧?人家在京城美人如花的,哪有那個閒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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