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向何處安身立命
等到建寧痊癒，已經到了夏天，也才知道董宛又生病了，這次應該是真的病了。
聽說太醫去了幾回，也沒有什麼用處，倒是聽說董宛現在已經不吃藥，只每日唸佛經，便是順治來了，董宛也只當看不見，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子。
衆人都不知道董宛這次是真的還是假的。
建寧聽吳恙說這些的時候，只是嘆了口氣，道：“我想應該是真的吧。”
吳恙爲建寧剝了一顆葡萄，問道：“公主爲什麼這麼認爲？”
自從病好後，建寧就更顯的成熟了也更沉默了，不再像個小孩子那樣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了。
建寧吃下葡萄，道：“她都不見皇帝哥哥了，就是真的。”
吳恙笑道：“之前好像也這樣過。”
建寧搖搖頭，道：“不一樣的，以前她不見皇帝哥哥，可是從來不會視而不見。喜歡一個人就想時時刻刻的見到他，便是不見，心中也是想着的。”
建寧說完看向吳恙，猛的臉紅了，她一不小心把心裡想的說出來了。
吳恙溫柔的看着建寧，有的時候建寧這樣坦白會把人逼到角落，無法退縮，可是，他就喜歡建寧這個樣子，從來不僞裝。
吳恙道：“是的，喜歡一個人就想時時刻刻見到她。”
建寧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點點頭。
這時，絮兒過來，道：“公主，皇上傳了旨意，聽說您病好了，請您入宮。”
建寧收斂笑意，道：“我換身衣服吧。”她也許久沒有入宮了，宮裡雖然時不時的送些藥還有賞賜，但是她知道不過是按例給，讓別人知道她並沒有失了聖心。
以前皇帝哥哥會送些小玩意的……不過，宮裡發生的事太多了，皇帝哥哥忽略了也很正常。
這一次是吳恙與建寧一起入宮，順治也召見了吳恙。
順治笑道：“建寧終於好了，來，讓我看看，是不是瘦了。”
順治看起來要比以前滄桑了許多，他們都在變化。
建寧有點不認識順治了，與她心中的皇帝哥哥差好遠。
建寧道：“皇帝哥哥，你好像變樣了。”
順治點了點建寧的鼻尖，笑道：“建寧還是這個樣子，真好。”
建寧皺着眉頭道：“皇帝哥哥，吳恙說我長大了呢。”
順治失笑，上下打量建寧，道：“是像個大女孩了，個子長高了，倒是沒有瘦，還胖了些，挺好的。”
建寧在一旁開心的笑，道：“皇帝哥哥，之前收到四貞姐姐的信，她說她或許就要回來了，是真的麼？”
建寧並沒有忘記這件事，但是也來不及回信了，她現在很怕太后，並不輕易去慈寧宮請安，好在這次是皇上直接召她來乾清宮。
順治聽建寧這麼說，頓了下，道：“應該是的。”
孔四貞如果回來的話，那麼就證明她報仇成功了。
順治倒不希望孔四貞回來，報仇並沒有那麼容易，若是失敗了，怕是……這仇倒不如不報了。
順治心情有些沉重了，想到董宛，更是喘不過來氣，便對吳恙道：“你在江湖中闖蕩過，可知道一些名醫？”
吳恙問道：“可是爲了皇貴妃……？”
順治嘆口氣，道：“是的，太醫去過，查不來什麼，只會說鬱結於心。所以，或許外面有什麼神醫的話。”
吳恙想了下，道：“臣可以探訪一下，但是怕是很難找到，那些名醫都喜歡遊走四方。”
順治點道：“只管找吧。”又看向建寧，道：“你去探望探望小宛吧，她見了朕也不說話，或許見了你會好些。”
建寧雖然不喜歡去萬壽宮，但是看見順治這樣，幾乎有些哀求的感覺，心裡也是心疼，只得去萬壽宮了。
只剩下順治與吳恙。
順治問道：“你知道宮裡有南明的奸細麼？”
吳恙怔了下，難道皇上知道康妃的身份了？只道：“這個並不清楚，但是各府在宮中應該都有眼線的。”
順治笑道：“那個蓁蓁？道是難爲平西王府了。”
吳恙一抱拳，道：“正是。”
順治皺着眉頭道：“平西王府到底有沒有和南明……勾結？”
吳恙道：“臣這段時間與公主親近，怕是那邊已經明白，很少再派臣去做什麼。因此知道的並不清楚。”吳恙心中也是有些苦澀的，這段時間，連陳圓圓也不再給他來信了，他，應該算是被平西王府捨棄了，雖苦澀，卻也並沒有後悔，不單單是爲了建寧，也因爲，滿漢一家終究是正途，漢人比滿人多上上百倍，早晚會將滿人同化的，而玄燁，就是一個開始。
順治嗯了一聲，道：“平西王戰功碩碩，怕是十年內不會動他，只希望他適可而止吧。”又頓了下，道：“吳恙，你還記得與朕的交易吧。十年，願意等麼？”
吳恙道：“臣倒是怕朕忘記，十年，何懼？”
順治大笑，道：“朕倒是有些羨慕你們啊。”
吳恙道：“陛下與皇貴妃也是神仙眷侶……”
順治無奈道：“現在……”沒說完，只是搖搖頭，不再說下去，只道：“你去宮道等着建寧吧，日後要好好保護建寧。”
這話說的有點像最後的交代，只是吳恙並沒有多想。
順治看着手中的奏摺，腦中卻想着董宛，到底是他害了她，看來，當初還是孔四貞選的正確，皇宮並不是一個很好的安身之處。
建寧去了萬壽宮，很容易的見到董宛，只是董宛一身蘇服，只盤坐着，見了她，眼神平靜，只默唸佛經，心如止水。
建寧感覺不到董宛如以前那樣的敵意，也感覺不到董宛的悲哀或者高興，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半天，才道：“皇貴妃，皇帝哥哥很擔心你。”
董宛看了眼建寧，並不說話。
建寧卻被這個眼神嚇到了，這……好像額娘坐在棺材裡瞅着她的眼神，了無生氣，已經接受了失望。
建寧又道：“你若是死了，皇帝哥哥怎麼辦？”
董宛停下唸經，對建寧笑道：“公主是第一個看出我心已死的，那麼肉身什麼時候毀滅，已經無所謂了。”
建寧道：“我不懂這些，可是你死了，皇帝哥哥怎麼辦？”
董宛頓了下，笑道：“我連自己都顧不上了，又如何顧得上別人？以前，是我想要的太多，所以什麼都沒有得到，還失去了本心，現在，我什麼都不想要了，你們又來怪我麼？”
建寧皺着眉頭想了下，道：“可是想要什麼和本心又什麼關係？便是什麼都不想要，也不見得本心就在。”
董宛聽後定定的看着建寧，道：“還是公主有悟性。”說完，便閉着眼唸經，認建寧怎麼說都不管用。
最後，建寧也只能落寞的回了乾清宮。
順治看她這個樣子，笑道：“沒關係的，你不用太擔心。”
建寧擡頭看着一直很寵愛的皇帝哥哥，道：“皇帝哥哥也不要傷心，一切都會好的，以前皇帝哥哥說不喜歡當傀儡皇帝，現在不是了，什麼都會便好的。”
順治心中很是感動，這麼多年來，能安慰的他的一直都是建寧，董宛就像水中的浮萍，看似可以上岸，其實，連她自己也在漂泊。
順治道：“好的，我知道了，不傷心，你以後經常入宮去萬壽宮看看她……”
建寧有些遲疑，最後道：“皇帝哥哥，以後可以不去萬壽宮麼？我……害怕皇貴妃……”
順治驚訝的道：“哦？爲什麼？她說什麼了麼？她生病……”
建寧搖頭，道：“不是的，我總覺得有好幾個董宛，她一會是董鄂小宛一會是董宛一會是皇貴妃，現在又是居士，她們長着一樣的面孔，可是，卻誰也不是，所以……”
建寧的這些話，讓順治更加相信董宛或許還是一名南明奸細，是啊，他從來都沒有看清過董宛的面目。
順治道：“好，只是也要經常入宮看看皇帝哥哥。”建寧不應該屬於這個皇宮，不入宮也好。
建寧高高興興的點頭。
一轉眼，便到了順治十七年，董宛的病依然沒有好，董宛的性情越來越奇怪，誰都可以進入萬壽宮，可是董宛誰的都不會見，就連太后來了，她也只是坐着唸經。
太后道：“皇貴妃，難得建寧禮數這麼不周全。”董宛不理會，太后繼續道：“過年了，哀家過來看看你病好了麼？”
董宛只是看着面前的佛像，唸完口中的佛經，才道：“多謝太后娘娘關心，還沒有死，太后娘娘是送我最後一程？”
太后搖頭道：“你這般了，哀家又何必置你於死地？”
董宛嘆道：“早晚的事，太后看什麼時候合適我死，就直接說一聲。”
太后氣的直咬牙，道：“哀家還以爲真的改過自新……”
董宛笑道：“我改過自新了，怕是太后又要擔心了，何苦？我，本不該入宮的，唯一對不起的就是懿靖大貴妃，臨死前，想見她一面，還請太后成全。”
太后緊緊握着拳頭，轉身離開。
董宛平靜的看着佛像，繼續唸經。
一口氣不來，向何處安身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