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她好像忘記了什麼
等到阿玉發現建寧不對的時候，他們在桐城住了將近一年了。
建寧每日只在院子裡看着花花草草，現在住的地方後面雖然有個小花園，可是就這麼盯了一年，也該煩了。
可是建寧沒有，她說，葉子每一天都是不一樣的，它們不是一下子就落下來的。
時日久了，侍女自然就看出來了。
這侍女叫做薰兒，是建寧取的名字，本是張家的家生子，但是賣身契已經給了建寧，建寧從不刁難人，薰兒自然對建寧忠心。
薰兒只是提醒建寧：“昨天聽的書只聽了一半，接着聽吧。”
建寧便叫說書先生過來，聽一會，眼神就又飄到院子裡的花草上面，眼神中流露出茫然的神色，又走神了，若是問她想什麼呢，她就回答：“我好像丟了什麼，忘記了什麼，讓我想想……”
她這模樣就和當初在夢裡一樣，木愣愣的，不過是行屍走肉。
天不好的時候，也不會出去，只是練字。
說正常又不正常。
也從來都不出這個院子，除非三公子過來接她出去玩。
三公子，張廷玉，就是當初的阿玉。
也算阿玉有造化，他們剛到張家的時候，正是張家三公子夭折的一週年，張夫人看着阿玉就喊廷玉，把阿玉當自己的兒子。
若是比起來，兩人個頭差不多，胖瘦差不多，膚色都有些黑，但是單說相貌，真沒有幾分相像，衆人勸了張夫人，張夫人也明白事理，知道自己是思念兒子過重，眼神一花，看錯了，不過，張夫人很是疼愛阿玉，想收爲義子。
孔四貞對阿玉從小就很是眼裡，阿玉在張夫人這裡得到的溫柔，也很是感激，且他日後也只能靠張家了，因此也是答應。
便下跪奉茶認乾孃，誰知道雙手捧茶的時候，手腕上有一顆痣，紅色的，就那麼巧，位置與顏色、大小都與張廷玉的一樣。
張夫人也這義子也不認了，直接抱着阿玉哭，這就是她的兒子……
自此，阿玉就是張家的三公子，張廷玉了。
薰兒見建寧的狀況越來越糟，自然不敢瞞下去，只得回了阿玉。
阿玉這些日子來一直讀書，每月過來探望一下建寧，建寧也不喜歡說話，他年紀也越來越大了，也不方便與建寧同處一室。
阿玉便暗中觀察建寧，又用言語試探。
發現建寧確實是有些不對，比起以前來，更不喜歡說話，有的時候會發呆，但是也沒有其他不好的地方，不頭暈不咳嗽，說是也沒有做過什麼噩夢。
只是這樣，阿玉就更擔心了。
阿玉問建寧以前的事，建寧只搖搖頭：“想不起來了。”要不就是，“記得，不想說。”
若是再細細問，建寧只說：“我好像忘記一件很重要的事。”
阿玉也不着急，只慢慢的幫建寧想，從順治說到康熙，從順治的皇貴妃說到前一陣康熙仙逝的仁孝皇后。
建寧雖然有些反應，但是，很明顯，這些並不能觸動建寧。
阿玉沒有說話，他，其實大概明白建寧忘記的什麼……又與建寧做了一會，就見建寧盯着院子外面，只嘆口氣，轉身離開。
三日後，阿玉請來一個老神醫。
好巧不巧，這人就是當年的傅胤祖。
傅胤祖現在還活着，要是皇宮裡的太皇太后知道，怕是已經後悔放他一馬了。
傅胤祖也沒有想到碰到熟人，笑眯眯的道：“小姑娘，好久不見了。”
建寧看向傅胤祖，笑道：“是你啊。”
這笑意倒是多了幾分真誠，因爲傅胤祖好像讓她想起來什麼來，只是，又忘記了……
傅胤祖瞧建寧，眼神雖然和以前一樣單純，但是卻多了幾分木然，眉頭微微一皺，莫非是病發了？按道理來說，建寧的癡症不過是因爲受了些刺激，再加上在慈寧宮吃了些藥，這些存在腦中了，因此建寧平日裡纔有些“呆呆”的，也因此他說可以開顱治療，將那毒取出來就好。
但是若是不取也無妨，都這麼多年了，毒慢慢的也會沒有了，那個時候，建寧就已經“聰明”多了。
現在，這又是怎麼回事？
阿玉知道眼前的人是人人稱頌的老神醫，之前還爲真正的張廷玉把脈過，因此也才請了來，並不知道這人是傅胤祖，便是知道了也不知道這兩人以前有舊。
傅胤祖現在看起來有七八十，但是身體卻又好像五六十，誰也不知道他有多少歲。
這個年歲自然也不用有什麼男女之別。
傅胤祖讓阿玉先出去，有些話要私下問建寧，雖然阿玉覺得有些奇怪，倒也應下，他心中只擔心建寧，建寧是唯一與他有聯繫的人，也是唯一知道他過去的人。
他心中猜測是因爲吳恙……
想到這個人，阿玉眼光沉了沉……吳三桂終究鬧不出什麼的，吳恙，他還會來找建寧吧……
又有一個人知道他的過去了……
屋裡，傅胤祖小聲道：“公主？”
建寧看向傅胤祖，笑道：“我不知道公主。”
傅胤祖又問道：“那公主還記得恪純長公主麼？”
“絮兒？當然不能忘記，是我虧待她了。”建寧說話的時候一直很平靜，但是眼神中的悲哀，讓傅胤祖這個命長的老妖精都心酸。
傅胤祖頓了下，道：“公主還記得……吳恙麼？”
吳恙？吳恙！
建寧猛的站起來，她心裡好似有什麼東西吧嗒折了，疼的厲害，眼淚吧嗒吧嗒的留下來，雖然很多事她還是沒有想起來，但是她記得吳恙，她知道這個人對她很重要。
建寧哭道：“我把他忘記了，我把他丟了……怎麼辦？”
傅胤祖嘆口氣，揉着建寧的頭，道：“沒事的，沒事的，忘記了就想起來，丟了就找回來。”
建寧道：“可是我該去哪裡找？”
傅胤祖笑道：“你好好養病，病好了，他就會來了，你也不用找了。”
建寧收了淚，奇怪的問道：“問什麼不用去找他？不找他，他知道來這的路麼？”
傅胤祖滿眼心疼的看着建寧，這個孩子是他從小看到她的，無論什麼時候，心性都沒有變過。
傅胤祖道：“吳恙有沒有和你說過，他會找你來？”
建寧點點頭，其實她還沒有想，但是心裡就好像知道似的，這個人會來找她，如果不來，她就一直等下去……
會回來的，好多人都說過這句話，但是真正能做的只有吳恙！
傅胤祖見建寧眼神越來越清明，笑道：“他既然說過就一定會做到的。”
“公主放心吧。”
建寧笑眯眯的點點頭，對着傅胤祖道：“太醫說笑了，我不是公主。”
傅胤祖捻着鬍子，道：“老夫也不是太醫了。”
兩人相視一笑。
建寧又問道：“那我有病麼？”
傅胤祖道：“小姑娘只要每日好好練字，多曬曬太陽，有時出門走走，可以活的久久的。”
建寧搖搖頭道：“不，吳恙活多長，我就活多長。”
傅胤祖嘆口氣，只道：“那小姑娘就好好養病吧。”
建寧聽話的點點頭。
此時阿玉已經有些着急了，只是聽到屋裡建寧的笑聲，才按耐着沒有進去，見傅胤祖，忙道：“不知道寧姨怎麼樣了？”
傅胤祖打量一番阿玉，阿玉相貌周正，就是眼神有些陰暗，他看的出來，這個孩子心眼多，不過阿玉倒是能將他請來，想來也不算心術不正，便道：“沒有什麼大礙，經常帶她出去走走，還有……”
阿玉忙道：“還有什麼，還請老神醫說來。”
傅胤祖捻捻鬍子，道：“不知道你是她什麼人？”
阿玉心中只想治好建寧，又擔心建寧想起什麼，又不希望建寧耽擱他……各種心情，忙道：“她是我小姨，還請老神醫想想辦法。”
傅胤祖爲之前真的張廷玉醫治過，真張廷玉要不是遇見他，怕早就沒了，因此他也知道阿玉是張廷玉這件事。
傅胤祖也不反對這件事，一個是孤兒一個是剛剛失去幼子，兩人又看好對方，阿玉對張夫人也是真心孝敬，因此這也是個好事。
但是，這時間長了，人的心思就會變，就覺得這好事本來就是正確的事。
好在，現在阿玉好會光明正大的承認建寧是他的小姨，若是時間長了，怕是……
只是沒有想到是張夫人先等不及了。
傅胤祖斟酌一下，才道：“只要多出去走動走動就好了，能住在鄉間最好，這裡的太小。還有就是，她手上戴着的珊瑚串還是摘了吧。”
阿玉一怔，那珊瑚串是張夫人送的。
傅胤祖又道：“三公子，老夫提醒一句，心性不可變。只有知道自己是誰，人才會清醒。”
阿玉聽了，不說話，張夫人這是怕……建寧將他要走？張夫人眼中，建寧是他的小姨，並不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
阿玉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有些感動又有些覺得張夫人不該如此，可是……張夫人所做的……誰知道不是他以後要做的？
他不提吳恙不就是怕有人將他的身份說出去？不就是擔心現在得到的一切都會消失麼？
只是他還無法那麼狠心罷了。
傅胤祖又道：“三公子若是不放心，就將建寧送到老夫那裡吧。”
阿玉看向傅胤祖，世上知道他是假張廷玉的人多了去，便是殺光了，世上沒有透風的牆……這假的終究是真不了，他其實一直都是那個福兒，建寧也是一樣的。
他們就是改了身份，也終究還是自己的。
阿玉點點頭，道：“那就麻煩老神醫了。”
只是爲了讓張夫人安心，不再讓張夫人再打建寧的主意，還是先送走吧，而且那裡對建寧也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