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
“送唐盈,回巴蜀,即刻啓程。”
誰也沒有想到,就在簡隨雲的腳步離柳氏母子三步之遙時,她突然步停,語淡,說出了這句話。
一陣呼吸停頓,一陣不可思議!
就如同看着一支飽含希望與期盼的利箭,在空中呼嘯時突然就停下!
本希望那支箭能命中紅心,一語道出柳氏的癥結,帶來治癒的可能。卻如此一停,停得生痛,痛得讓人不解與意外!
她說出的怎麼會是與柳氏毫無關係的一句話?
所有人看着她,而她的眼,淡淡的,像是並沒有真正地看着誰,卻讓她對面的柳乘風在怔愕中,心神一凜!
“送唐盈,回巴蜀,即刻啓程”,這句話是如此的突兀,卻像是在對他一個人說,讓他送唐盈,只有他親自送纔可。
這就像是先前的感覺,他不明白自己爲何又有這種感覺,但無法不這樣理解!
“姑娘……”神情幾變,柳乘風的喉嚨裡像卡進了鉛塊,看了看唐盈,再看看懷中的母親——
他很想問“爲什麼要即刻啓程”?“爲什麼不讓唐三小姐多休息一段時間?”“爲什麼天色有異,卻要讓重傷後的唐三小姐受旅途顛簸?”
但他什麼都想過,卻偏偏沒有想過去問一句“爲什麼是要他親自護送?”
而唐盈在簡隨雲懷中也十分詫異簡隨雲突然的話語,不明白,卻不問,隻立刻迴應,“好,唐盈會即刻啓程!但不需勞煩貴府,唐門之人遍佈天下,出得貴府,唐盈自會與門中之人聯絡。”
只要是簡隨雲的安排,她會無條件地照做,而她環看了一下柳家之人,除了柳孤煙的深寂孤遠讓人無法看透、柳鎮鐘的諱莫如深讓人無法研酌外,其他人的表情一覽無遺,而她的目光最後停在了柳乘風身上——
一身白衣,將他襯得更加出類撥萃。
記得生死浮游間,就是這樣一個一身白衣的人衝出來抱住了自己,不停地喚着自己的名字,讓自己的血沾了其一身,而那白衣的主人,聲嘶力竭的聲音與眼前這位剛剛呼喊母親的柳四少的聲音似乎很是相似?
再看向柳乘風的臉——
年少飛揚,皓齒丹脣,眼若晨星,但眉間卻緊緊地蹙着。與那張臉上的青春並不相附,可是很奇怪的,又與那雙眼襯到了極點。
突然腦中生痛,依稀記得自己在冰火相交間,曾有這樣一雙眼模糊地出現過,就如茫然世間中唯一的一個亮點,並且伴着一道聲音,引領着自己的遊魂迴歸。
那聲音曾告訴她:她唐盈是驕傲的,是堅強的,是自由綻放的!一定要活過來,將生命繼續下去!“要活,一定要活……”
柳乘風的眼睛也對上了唐盈的——
那有些探索的微眯的眼神,是一個年少女子少有的犀利,雖不似未重傷前的明亮,但那眼底屬於內在的堅強不屈的意志,卻如同數年前,他第一次在遊船上看到時的那樣。
眼中一跳,他想起了自己家的別院是如何不安全!就在剛剛不久前,還有一個夜行人幾乎要將唐盈毒畢!
“唐姑娘如果要離開,自屬應當,只是……”柳乘風遲疑。
唐盈重傷在身,不宜搬動,但也許,她要離開卻是最正確的選擇,在這樣一個柳家別院裡,生命幾番受到威脅,而他們又因母親之事,心神不定,難以旁顧,換作任何一個人都會選擇離開。
但是,他怎麼能在此時去送唐盈?
“啊!”
在柳乘風一疏神中,懷內的柳氏猝不及然地掙脫了他,嘶吼着,舞起雙手就向前衝來——
她的對面是許多人,離得最近的是抱着唐盈的簡隨雲。
眼看柳氏就要衝上簡隨雲的身,瘋魔一般的張牙舞爪中,似乎具有極大的破壞力,所有人又都一驚。
柳鎮鐘的眼裡也在剎那間閃過一陣浮動,似乎身子欲起。
一隻臂擡了起來,簡隨雲青袍長袖一捲,一團微涼就拂向了柳氏——
“娘?!”柳乘風本能地伸出手再環向母親,突然發現自己這一次很容易就抱住了母親,並且發覺了母親的癱軟無力,低頭一看,“你點了我母親的睡穴?”
柳扶搖等人神情又一變!
而柳鎮鍾幾乎掠起的身體頓停,腳跟落地。
暗外的柳孤煙看了向了父親——
而簡隨雲袍袖又浮,柳乘風就覺懷中再起異樣,不自覺地鬆開了手,就看到母親的身子被平平托起,像被幾個人安穩地擡着,在空間緩緩地浮過,緩緩地到了牀榻的上方,又緩緩地落到了牀榻上——
好神妙的內力!
這一次,柳家所有的人同時看到了簡隨雲運用內力!
雖然這種隔空攝物的能力不及先前袖卷毒血不落半滴那般讓人震驚,但再一次讓他們活生生地意識到了,眼前之人非常人!
尋常高手,需要在內力修爲至爲上乘對,才能夠凌空點穴,如隔空攝物,則往往攝的是小型物體。
只有功入化境的高手,才能將他人隔空而攝,但那常是一種爆發力,操作時使得是猛然的力氣,被攝之人也往往是非常快的被拋出或者被抓入手中,卻少有如此緩慢速度的。
越是慢,越是難以掌控,越說明攝物之人的內力之強與控制得當。
但簡隨雲抱着唐盈,在柳氏衝到身上的一剎那間就看似舒緩,實則快如煙逸的就靠袖風點了柳氏的睡穴,並且將之隔空而攝地放在了幾尺外的牀上。
這處隔空攝物的能力,父親是否能做到?
柳扶搖等人的眼神已不足以用語言形容,甚至不確定武功高強如父親,是否能及得上此人?如果不是母親之事擺在當前,他們恐怕會再也無法遏制地想去弄明白簡隨雲武學修爲到底到了哪種境界?她的背景來歷又倒底是什麼?
心中突突地猛跳着,可有更迫切的事在眼前,他們只能先觀察向他們的母親。
柳氏靜靜地躺在了牀面上,身形輕柔而放鬆,面部的神情也平靜安然,雖然額前的發凌亂着,但看得出她呼吸勻稱,不復癲狂。
“姑娘……”柳扶搖的眼裡充滿期待。雖然母親睡穴沒有避免地被點了,但或許簡姑娘是另有安排?
“只說,送,與不送。”簡隨雲的聲音再起,淡淡的,沒有起伏。
整個空氣中,除了風雷電聲從外傳來,便是她的聲音。
而她的話分明是接着前面的話。
爲什麼隨雲會就此問題再說第二遍?從未多說過一句話的隨雲竟然爲了她的事,多說了一句?而爲什麼她的離開明明可以由唐門人護送,卻非要扯上柳家人?唐盈詫異了——
柳扶搖等人的呼吸好像又緊了緊,爲什麼此對要一而再地提起送唐盈一事?難道唐盈的走,比救他們的母親更加得緊迫?
柳乘風怔怔地看着簡隨雲,再一次爲難了——
唐盈在柳家確實太不安全!
她在命懸一線中痛楚掙扎過來的過程是他親眼所見,也是他陪伴着走過來的,而他也是柳家唯一一個看到唐盈幾乎又一次死於暗中投毒下的人!
那種直接參與的感觀,遠遠比沒有看到的人感受更深,而唐盈能活過來是如何的不易,他的眼又看向唐盈——
唐盈也正看向他——
一個的眼中,是一夜之間忽然出現得與飛揚直白不太相符的某些深度,其中有掙扎、有猶豫,有難以抉擇,還有一些難解的東西像是碎星一樣在閃爍着。
而另一個的眼中,是些微的疑惑,也是一貫的內斂,還有越來越堅強的冷靜與韌性。
“乘風,去準備,立刻送唐姑娘上路!”就在衆人的沉默中,威嚴的聲音插入。
“父親?!”柳乘風詫異。
柳鎮鍾立在最後面靠近的門的地方,將一室人皆能一眼一覽盡,但他的腰身在此時卻挺得筆直。
即使這兩年來他的背一直都有些駝,這兩天也顯出更多的蒼敗,卻比先前簡隨雲初見那一刻要直挺。
一堡之主的威儀也在此時盡現,不再是收斂在眼神下。
“風兒,唐姑娘爲護丹而負傷,無論怎樣,是因我柳家而傷,於我柳家便是有恩,我等要確保她的安全,簡姑娘精通醫術,既能救她,對她的安排自然最恰當不過,既然簡姑娘要她離開,便離開,要你去送,你就去送!”柳鎮鍾話裡帶出不容置疑。
“但是……”
“風兒!”柳鎮鐘的聲音提高了些,“記住,大丈夫有所爲,有所不爲!”
柳乘風又一震,看着父親——
大丈夫有所爲,有所不爲!又是這句話!
從幼時起,忙於堡中事務的父親並沒有太多閒暇親自教導他們,而每當能見到父親時,他常常說的一句話便是:“男兒生在江湖,便是大丈夫,行事要當機立斷,要有所爲,有所不爲,切不可兒女情腸!”
當時那聲音,是堅石一般的聲音,那眼神,也是不可置疑的眼神,是要讓他們記入骨中,永遠不能忘記。
他與兄長們是聽着這句話長大的,包括三姐,父親也常對她說“江湖兒女,不枸一格,但身爲柳家子弟,無論何時何地,都要以大局爲重,不然,不配爲柳家人”!
此時,柳乘風被這句話震住了,柳扶搖等人顯然也已記起了父親的教導。於痛楚中,看着自己的弟弟——
此時此刻,讓最受母親寵愛的小弟離開母親身邊,無疑是不近人情的。
他們敬孝,但正因孝順,離開便是一種折磨!遠隔千里的牽掛怎比得上近守榻前來得更加蹋實?這種苦是心靈上的,不應該他們幼弟所受,但爲什麼簡姑娘要做此安排?
柳乘風的神情也漸漸得凝重,回頭又看了眼母親——
睡穴被點,非長久之計,母親醒來後,會怎樣?仍是發狂難止,還是另有轉機?簡隨雲是否會爲她醫治?
他從未像今日這樣面臨如此難解的問題,臉上飛揚的線條又崩塌一些。而簡隨雲的淡然卻讓他無法捕捉其對母親倒底會怎樣?
閉了閉眼,他猛然轉回頭來,“自古孝義不能兩全,父親,孩兒聽你的,這就去準備!簡姑娘,家母要勞煩你了!還有,唐姑娘,在下備好馬車與一應物品後便來接你。”
說罷,略施禮,便大踏步離開,彷彿是怕自己慢一步,就會再陷入遲疑與猶豫中。
風,在他開門而去的那一刻,又從堂外傳來——
整間內室卻又變得寂靜,所有的目光又都聚向了簡隨雲。
“姑娘,現在四弟已去準備,您……”柳扶搖的淚眼並沒有真正的停止過,此時不由地用了“您”字來稱呼簡隨雲。
其他人沒有再說任何的話,柳沾衣的眼與柳扶搖的相似,卻不完全一樣,畢竟是男兒,他帶着一份更加理智的含蓄,而他與柳扶搖是現在室內表情最明顯的兩個人。
淡淡的,青袍起,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簡隨雲旋過了身——
燭光下,她旋得緩慢,似淡青的蘭葉在風中的微動。
“有時候,救,不如不救;醒,不如不醒;生,也不如不生。”
什麼?!
柳扶搖後退一步,而柳孤煙與柳鎮鐘的眼中俱都劃過異色。
而簡隨雲話中,腳下不停,向門邊而來。
在柳乘風離開後,她便是立在最裡邊的人,其他都在她身後,在她轉過身來後,便是與大家面對了面,此時,彷彿已是看着門外,一步一步,與剛剛走近母子時的腳步一般的舒緩,卻是分明地行向那道通往外室的門!
“姑娘!姑娘的話何意?”柳扶搖嘴脣顫抖。
爲什麼要說“救不如不救,醒不如不醒?”難道是說先前便不應該去救她們的母親?現在母親醒來了,卻不如不醒,那就是確定了她們的母親當真是屬於千日醉被解後的後遺症?
那爲何她連靠近都不再靠近母親就要這樣離開?
她是要離開嗎?
呼吸如此困難,柳扶搖用手揪住了自己胸前的衣襟,簡隨雲的面部太平靜了。
彷彿這世間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不,是發生了任何事都與她無關一樣。她的腳步是向着門外,她就是要離開!
簡隨雲並沒有回答她的話,仍然前進着。
“簡姑娘!”柳扶搖幾步掠到簡隨雲身前,攔住去路——
“姑娘,我母爲何會這樣?是否是千日醉被解的後遺症?您爲何不爲她把脈望診,就要這樣離開?”
她的話語一句緊似一句,彷彿鞭炮連珠而發。
簡隨雲臉上沒無一絲波瀾,微低頭地看着攔路的她,“也許,這是她最好的結果。”
“不,這不是我母親應該的結果,姑娘還沒有爲她細細看診,姑娘,你爲她再看一看,姑娘……”柳扶搖眼神中又現出先前衝出去尋找簡隨雲的那種固執與不甘。
她不甘母親就是這樣的結果!不接受!不要接受!
而她的神情又出現那種潮紅,似執狂,似痛苦。
但話未落,柳扶搖突然整個身體騰空而起,向旁邊橫浮——
怎麼回事?她覺得自己的四肢彷彿是被什麼捆住了,整個身子都陷在一種看不到的緊密的氣團中,然後腳就離了地,再落地時,已離原地三尺。
再然後,就看到簡隨雲又啓步了,目標不變,仍是向外而行。
柳家人的面色又變了!
簡隨雲在不動聲色間,便把擋路的人給挪開了,而她只是揮了揮衣袖。
挪的這個人卻是一個武功高強、神智清楚又分明可以做反抗的人!
“簡姑娘!”柳沾衣驚中驚,卻沒有時間再去驚,因爲簡隨雲的話是在說母親應該便是這樣的“結果”了,並且是“最好”的結果?但她畢竟沒有再爲母親把脈,甚至都沒真正仔細看過母親一眼!
他無法再按耐不動,追了過來,“姑娘,我等母親現在形同癲狂,痛苦難忍,請姑娘再爲她細細望診,如果……如果她……也請姑娘能開些湯藥,爲她緩解一些……”
他沒有像妹妹那樣攔在簡隨雲前面,只追在旁邊抱拳請求着,誠懇地請求。
而他無法說出那個“如果”是如果什麼,因那無疑是承認了某種結果。但這位簡氏女子真得就要如此離開?行醫者,講究望聞問切,母親的症狀雖不能問,她卻只是望了望,並無實際的聞與切!
而簡隨雲仍然沒有停步,離門越來越近。
門前,是柳鎮鍾。
他就在入門處,真正會擋着簡隨雲離開的最後一個人,是他。
唐盈的心忽然提了起來,隨云爲什麼要帶着她離開就離開?她不知道,但也許正是因爲柳夫人已經無救了,不需再去看,纔會離開。
但看着越來越近的柳鎮鍾,她卻覺得此對此刻的柳大堡主,就是一座隨時傾倒壓下的泰山!
山之重!山之沉!山之壓力!
她並未見過先前柳鎮鍾初見簡隨雲的那種眼神,也並未真正感覺過這位江湖大家在需要的時候便會迸出的氣勢,但現在,她只覺壓力撲面而來,讓她一陣窒息——
不由的身子也繃直了,甚至有想往簡隨雲懷裡再挪深一點的衝動。卻在身體的一動牽扯了傷口而傳來鑽心的痛時,忽然就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
她竟然被一個眼神影響了?好可怕的眼神!
這就是真正的柳大堡主嗎!
那個江湖傳言中總是溫文儒雅、和氣待人的柳大堡主,原來竟有如此凝肅如刀,深邃如淵,威嚴如山的一面?一個眼神,便是迫人的強勢與傾壓,好似要將一個人的靈魂從肉體中壓出,直曝在陽光下!
而她,竟然底氣不足,幾乎敗倒在了這種眼神下。
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連忙擡頭看向簡隨雲,卻見上方的那面容顏,依舊得平靜舒展,依舊得安祥淡然……
不由眼中一迷,心底涌起舒適與安寧。
原來,即使是面對如此的柳大堡主,她也依然是她!
整個身子又放鬆下來,任由簡隨雲平抱着,只覺前面無論是什麼,都只是一面風景。
柳鎮鍾此時的眼神,與之前的簡隨雲初見的其實並不同。
那時,是深沉的壓力,雖難測,但更多的只是壓力,但現在,彷彿有一種怒氣在其中,隱隱的,卻又不完全被斂起,似隨時會爆發!
而他並不說話,注視着簡隨雲,眼裡卻像是在說:“你,難道就要這樣離開?不作一句交代?”
他瘦長的身形彷彿也突然暴漲了一般,寬袍大麾無風而動,佔滿了整個門前,擋住了簡隨雲所有的去路。
簡隨雲已到他的身前,停了下來——
停得自然而然,神情仍未有半絲變化,只是那樣靜靜地停下,微風攜身,長髮輕揚,淡淡地看着面前的人——
“劈哩啪啦”……
點在周圍的蠟燭忽然滅了大半。原本熄滅前該是“滋滋”聲,卻在此時格外顯耳,似火星子在熄滅前的掙扎,演變成了劈里啪啦聲。
柳沾衣怔了怔,看了看忽然暗下的周圍,發現只餘下兩三隻蠟燭苟延殘喘着,而大多數熄滅了蠟燭並沒有燃盡。
“姑娘,我的妻,是否能再救。”柳鎮鍾開口了,聲音沉沉,如同他的眼神。
彷彿他已知,如果他不開口,對方也就永遠不會開口。
但即使開口,簡隨雲也仍未回答,似乎不需再回答,已經說過的話,何需再重複?
只是回視着他。身上的氣息是微微的,所攜的風團是清風幾許。而柳鎮鍾此時的衣袍翻起則是內力逼發後所致,帶着不可忽視的侵擾!
卻無法侵擾那淡淡清風,她的身上仍是不急不迫,自在一方。
而唐盈在此時細細地看着每一個人,並且,在看到角落裡的柳孤煙時,又望向那黑綢衣下的左手部分。
可惜,他的手竟掩在了其袖中,什麼也看不到。
“啪”地一聲,外堂傳來巨響——
原來是風太大,將堂門撞了開來,而且風一路貫穿,吹熄了堂中所有的燈火,又撞開了柳鎮鐘身後的門!
於是,戶外的風便與柳鎮鐘身上內力逼出的風交集!
他的人,便立在內室的微光與外室的昏暗中,被閃電在明滅不定地照亮其身後——
那明滅不定,就如同他的神情!在簡隨雲的平靜不語中,不定地變幻着,彷彿他也在考慮,在掙扎,在放棄與繼續間徘徊……畢竟,簡隨雲一旦離開,這世間便當真沒有人能再救他的愛妻。
“咳咳……”劇烈的咳嗽又響起,柳鎮鍾再也壓不住自己忍了許久的咳嗽,開始無法剋制地咳了起來,咳的身上內力逼出的風立刻就消退,腰背也變了下去——
咳嗽中,他蒼白的臉因氣息緊促而泛紅,但他突不再看向簡隨雲,而是沉重地閉上了眼,搖了擺手,“也許,天意便是如此,你,走吧……”
話語中,他無力地讓了開來。
而他整個人也再一次顯得蒼老衰敗起來。
“爹!”柳扶搖驚喚一聲,連父親也無法留住此人嗎?
父親何等心痛母親這樣的結果?他不多言,卻同樣是不願讓這個女子就這樣離開的!他與他們是一樣的想讓這女子再留下看一看,哪怕只是爲母親緩解症狀,無法完全康復,也是比現在要好的結果。
而父親已然如山般立在那裡,那女子卻依舊不爲所動,真得已成定局了?
已成定局!已成定局!母親無望了!
眼裡所有的希望開始急劇地殞落,柳扶搖煞白的臉上顯現一種死灰色——
在眼睜睜看着父親讓開了門,又眼睜睜看着簡隨雲擡起了腳步時,突然,她突然撕心裂肺地叫出聲來:“不——”
她的雙手又抱上了頭顱,開始瘋狂地搖起來,“不!我母親究竟犯了什麼錯?她一生良善,從未傷過他人,身在江湖,卻不步足江湖,相夫教子,二十餘年都幾乎不出柳家堡一步,她招惹了誰?是誰讓她受千日醉之苦,是誰害她如此?是誰?是誰”
她的身子劇烈地顫抖,而她的臉現現出一種猙獰,“我要查出真兇,要將之將粉身碎骨,挫骨揚灰!不管他是誰!我柳扶搖在此發誓,用我的劍,我的血,在此發誓!”
“嗆啷啷”一聲,她的配劍被抽出,划向她自己的手腕——
一切都快得如外面的電閃!
“扶搖!”柳沾衣一驚,待再看時,妹妹的手臂上已多了條傷口,血迅速地流了下來。
而柳扶搖此對竟奇異地收起了所有的眼淚,並且挺直了身形,面上由猙獰變成種無比的堅定,眼裡則是更加的堅定!
“扶搖!”柳沾衣直直看着自己的妹妹,再看着那些鮮紅的血,走了過去——
突然,又是一道劍光閃過,“我柳沾衣也在此用我的劍、我的血立誓,今日起定要全力追查兇手,排盡萬難,誓報母仇!”
將被劃開的手臂搭上妹妹滴血的傷口,柳妹二人的血便融到了一起,匯聚後同時往下滴流——
滴成了一道血色的細瀑,卻像是汪洋一般,涵括了所有的仇恨!
唐盈震住了,從簡隨雲肩頭看向那兄妹二人,只覺二人眼中那堅定的神采彷彿是燈火點亮在暗中,筆直倔傲的身形更像是兩尊在絕望與痛楚中豎立起來的銅像!
不肯倒,便是勇不退縮的意志!
“你……你們?!”咳嗽中的柳鎮鍾也怔了怔,直起點身子望向自己的一雙兒女,彷彿萬萬沒料到自己的孩兒們竟會如此做。
而此時的唐盈已被簡隨雲抱着跨出了內室,一步一步,緩緩間,離那間內室越來越遠,但來得及去掃視角落中的柳孤煙。
卻見那一人,只那樣立在昏暗中,身形依舊的筆直。
看不清面部表情,只看到那腰間的白玉在一身黑中像顯得冰冷的白,映着他眼中的孤冷。
似乎他更加得遙遠了,至少從唐盈的角度看去,他的人如在重重的黑色煙嵐中。
在她幾乎快要看不到內室所有的人了,只從門框處看到那交疊着手臂的兄妹和露着半個背影的柳鎮鍾時——
“現在,你看到了什麼。”淡淡的,如晚風拂花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這聲音,在此對是如此讓人舒適,比平時更加舒適。彷彿那道門裡有太多的仇恨與不甘,使整間屋子黑壓壓、暗沉沉、而這聲音響起時,便像晨曦的光亮劃破了這世間的黑暗,是無燥無尤,祥和清淨。
“我看到了復仇之心,如熊熊的火焰在燃起——”唐盈靜靜地說出了自己看到的。
而那火焰像是勢不可擋的!
“回唐門的路上,有他送,或許會更安全,或許,殺機會更濃……”簡隨雲的聲音似微風,在門外的電閃雷鳴中,是隻有唐盈才能聽得到的。
什麼?唐盈的心神收回,訝然地看向簡隨雲的臉——
她一直不明白,爲什麼她現在就要走?又爲什麼在明明在唐門中人可以護行的情況下,還要柳家四子相送?
可她知道,這一次她離開,簡隨雲不會再伴着她,她不會像此刻這樣能再感覺到如此的安定,而隨雲輕言淡語間,卻像要在告訴她,她回程的路上,或許會因那位四少的相關而少些殺機,或許,是殺機更濃?
“轟”的一聲,一道雷劈入——
堂前的門前,青磚立焦!
這雷,竟然劈到了屋內?就在她們眼前不到一丈遠處!青磚地面也發出了一陣焦味,並且隨着那“轟”聲,外面下起了雨!
好大的雨!
天空,終於在醞釀了許久後,暴發了!雨勢狂猛,直接就澆蓋下傾盆的大雨!
唐盈感到了一陣寒氣,風夾着雨,堂門大開,寒氣逼人!
“簡姑娘!”後面又響起喚聲,是聲到人到,一陣風捲來,柳扶搖再度攔住了簡隨雲的去路。
既然明知道自己根本攔不住,很容易就會被“移“開,也依然攔來!
她還要做什麼?唐盈看着這位同是排行第三的柳家小姐。
“想再問姑娘一句,以姑娘所知,這世上,可有什麼人能擁有千日醉這種陰狠的東西?”柳扶搖的眼緊緊看着簡隨雲,後半句話中,每一字都有咬牙切齒的恨意。
那種咬牙切齒讓唐深立刻明瞭,她之所以這麼同,是要從千日醉開始入手追查!
隨雲能解千日醉,雖結果讓柳家人難以接受,但他們顯然明白,是他們遇上隨雲太晚了,如果早點遇上,或訐柳氏不會是如此的結果。
但事隔近三年,如果想追兇,真是萬般紛雜,極難入手,而千古迷方,世人幾乎不知不識,所以,他們想問問隨雲可知這世間有誰才能擁有這東西?或許知道了誰可能擁有,便有可能找到兇手!
而簡隨雲並沒有迴應,只是望着的門外的茫茫雨霧,三千髮絲在風中飛起——
“你應該知道,就算簡姑娘能解迷藥,並不意味着她就知道這種迷藥來自哪裡。”簡隨雲不語,唐盈卻說話了,
而她說的是事實。
“扶搖知道,但哪怕只是一線希望,我等也要追查下去,只因不報此仇,枉爲人子!”柳扶搖態度堅決。
是的,天道人倫,父母之恩,是世間最大的恩,如果父母受人陷害,而人子不報仇,便彷彿是枉在人間了。尤其在江湖中,官不追,民難究,殺人與被殺是天天都在上演的事,一旦步足江湖,就是刀光劍影的恩仇記!
唐盈理解,深刻地理解!
“求姑娘能告知一點線索,求姑娘!”
“咚”的一聲,柳扶搖的膝再次落地,不是癱軟,而真正的跪倒!她的臉上,是一種必然的決心,就像當年爲求花老仙出山爲母親治病一般,折下尊嚴,跪於人前。
但這一次,簡隨雲比花老仙更令她心甘情願的跪!七日七夜不眠不休地煉丹,費了周折救她母親,卻不要半點回報地就這樣想淡淡離開的恩情,她柳扶搖記在了心中。
雖不知道其中還有其他許多的險情,但從煉丹房事後的凌亂與詭異來說。
她也猜想到曾經還發生過其它什麼事,而無論如何,眼前的人,有可能會帶來一些線索。
爲了這有可能的線索,她的心,是義無反顧!
她的跪,也是一種決然的表現!讓所有人知道,她爲報母仇,將不惜一切!
“柳扶搖!”內室門內的柳鎮鍾背對着外堂的身形一動,轉過了身——
“柳扶搖,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在爲父面前向他人下跪,你眼中可有柳家堡的聲譽?”
柳鎮鐘的臉色鐵青,他曾無數次告訴他們,柳家兒女,傲骨噹噹,跪天跪地,跪父母,不跪他人!上一次在花老仙門前下跪之事他已知,但那江湖神醫脾性古怪,當時無它法,爲救其母尚可理解。
但現在,這樣的女子又豈是一個能在意他人下跪與否的人?
他的眼又看向簡隨雲——
一個年少女子,竟影響他柳家孩兒如此深?而柳家的顏面也在女兒下跪的一刻,便被其折在了身下!
沒有人不在乎顏面,尤其是江湖大家。他是長者,對方只是一個未見其名的年少女子!
“你就算是跪,也是對方讓你跪時才予的考慮,現在,你跪給何人看?”柳鎮鐘的臉色更青。
“父親,不管他人受與不受,孩兒只知孩兒要表明自己的心意!母親被點睡穴非長久之計,醒來後必還是要受那癲狂之苦,那是何等的苦?孩兒痛,更加恨,恨那下手之人!如果能得到一絲線索,孩兒要無所不用其極!何況簡姑娘是高人!”說罷,柳扶搖猛然向下磕去——
“當”的一聲,其額頭重重地磕在地面。
“請姑娘告知!”柳扶搖的額頭立刻就見了血,但其神情固執絕決得近乎於無情!
唐盈看得有些心驚肉跳!
萬萬未想到,柳家三小姐竟如此執着,其爲母報仇的心已天地昭昭。
“三妹!”柳沾衣有些痛心,但只喚一聲,便復沉默,在門內那方,看着這裡——
而柳鎮鐘的寬袖大袖間傳來“嘎嘣嘣”的握拳聲——
這樣的女兒,是大孝,卻是丟盡了柳家的顏面!
如果那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如果不是念在她是爲母而憂、爲母而急的份上,如果不是怕現在招來門徒看到這些更加丟臉,如是不是……
他的眼眯得更緊,如果不是種種原因,他會立刻招來弟子,將此不肖女立刻抓進廂房,閉門思過去!
“扶搖,你非要在爲父的面前向一個外人救教嗎?難道我柳家堡弟子徒衆數萬人,也不及一人的力量?”柳鎮鍾忍着,自己的女兒放着第一堡堡主千金的身份去折身求他人,置他這個父親的顏面在何處?
何況還有一個唐家人在此,那是江湖人,這個笑話會可能很快會傳到江湖上去。
“母親遭人陷害已近三年,我們又查出了什麼?父親,這三年我們將心力多數都花在了照顧母親與尋求解藥之上,現在,已無法改變事實,女兒爲救母,不惜一切,望父親理解!”柳扶搖沒有回頭看父親,又是“當”的一聲。
柳鎮鐘的氣息又有些發緊,他怒吼:“柳扶搖!”
“姑娘,求姑娘!”柳扶搖卻一直在磕着,彷彿聽不到父親的聲音,又似乎是陷入一種自我情緒的執狂中,沒有表情沒有思維地一直磕着。
唐盈震撼了,不由看向上面的簡隨雲——
柳家三小姐如此做,難道就不怕隨雲根本提供不了任何線索?或許她已經把希望只放在隨雲身上了?
而簡隨雲淡淡的,彷彿並不在意一個人正在她面前下跪磕頭,也聽不到有一個人在下逐客令,只那樣不再看柳扶搖,而是看向了不知名的遠方——
門外是茫茫一片的暴雨,她迎風而立,青袍翻飛。
明明中間隔着一個柳扶搖,明明她只是一個普通人的身形,卻看起來,她竟像是立在整個蒼穹的中心?
彷彿浩瀚宇宙中,只有一個她!
柳沾衣的眼中又現出了怔忡——
柳鎮鍾似乎也有些失神了——
而柳扶搖卻一下又一下地磕着,眼瞼上早已覆滿自己的血。
“姑娘,求姑娘了!”柳扶搖聲聲震耳,字字錐心。
唐盈只覺自己不忍再看那張血流滿面的臉了。
“你,當真要尋仇?”風中,簡隨雲的聲音終於響起。
是問句,又不似問句。
唐盈突然心中一跳!
“是的,姑娘,上究碧落下黃泉,我也要找到兇手!誓殺之!”柳扶搖沒有忘記回答,劍一直緊緊地被握她在握在手中,劍身上還有她自己立誓的血。
雷聲鳴,電光亮,簡隨雲的眼移向了柳扶搖。
淡淡地看着,對方跪與不跪,她並不在意,而她的眼卻像是看着一個明瞭的事實。
“有時,知道兇手,不如不知道。”
兇手?
唐盈的心中又一跳!——
而柳扶搖的神情再度變了,爲什麼“知道不如不知道”?爲什麼又是這樣一句話?爲什麼她覺得眼前的女子像是知道些什麼?
那雙眼,太過明瞭,似看透了許多東西。分明這只是一個過客,參與的事情僅僅是幫母親解千日醉,她爲何卻覺得這女子像是知道很多很多?
或許是自己的錯覺?可這雙眼是明透如此!
柳沾衣的臉上也有些驚訝了,三妹問的,只是千日醉的可能的來歷,只想依跡而尋,但這女子卻直接說到了“兇手”二字!
此時,隔着內室與外堂的那道門前出現了柳孤煙,與他的父親同在門內,而“兇手”兩個字似乎也使他有了反應。
“姑娘,請問姑娘知道一些什麼?望姑娘能告知一些端倪,求姑娘!”
又是“當”的一聲
“知結果,未必更好,仇,未必能報。”
簡隨雲的聲音似在對柳扶搖說着,又似在對所有人說着,更像在對遙遙的一方說着,而她雲淡風輕的眼中浮過一些久遠的東西。
一浮而過,卻似在記憶的深處。
“不,我要知道!無論是怎麼樣的結果!母受奇苦,我等怎能混沌一生?望姑娘告知一二!哪怕對方是……是天下第一宮,我柳扶搖也斷不會後退!”柳扶搖越來越堅定地相信簡隨雲一定知道些什麼。
她不明白自己爲什麼如此篤定的認爲,也許是因爲線索太過渺茫,讓她想抓住這唯一能解千日醉的人!如果這個人走了,她不知道自己還要到哪裡去尋線索?
天地何其大,母親又無仇人,她的尋仇路如漫漫長路,上下難求索!
但在提到“天下第一宮”時,她的臉上還是變了變,那個神秘的又遙遠的所在呀,即使是提一提,都覺得心驚膽顫,如果……如果真是那樣程度的仇敵,她柳家堡全堡上下可能有敵得住?
不,她不會退縮!
而此時,柳沾衣也屏起了呼吸,想聽一聽,這女子是否當真知道些什麼
柳孤煙的眼也專注地凝視着簡隨雲——
柳鎮鍾因爲則剛剛氣結,正開始了新一輪的咳嗽。
“你,可記得,傷你之人,是中了毒?”簡隨雲微微低下了頭,看着唐盈——
嗯?唐盈一怔,隨云爲何這樣問她?
立刻回答,“記得,對方中了我唐門的‘滿布沙’,毒性猛烈,會很快的由中毒處順着血液入心脈衝去,並在運行中會迅速破壞肌體組織,產生常人難忍的疼痛,是唐門有效的武器之人,如果救治不及時,便很快會攻入心脈,讓中者慘痛而亡!”
她徐徐地說着,但心中疑惑——
她曾經懷疑過什麼,爲什麼當時她打鬥多時,柳家人許久未出現?爲什麼那黑夜人能防守重重的柳家別院來去自如?爲什麼她倒下前的最後一刻,柳家人才趕來,而最後——個趕來的,是柳孤煙。
柳孤煙是那樣讓人無法捉摸,深邃孤冷的似是無情又無心,甚至其表現得太過冷靜,冷靜讓他與其他兄妹相比對,便顯得並對其母感情像並未有那麼深。
而這天下間,對父母大不孝的人也多而有之,何況當對那個黑衣人雖口口聲聲自稱“老夫”聲音是可以僞裝的,其面目卻是重重掩護,極怕被人看到!
但後來,她實在看不出什麼,因爲今日再見柳孤煙,對方依然筆直地立着。
“滿布沙雖非無解,但其毒性在毒物榜上也是郝郝有名的,解藥也在我唐門中深鎖,外人難以拿到,姑娘,任何一個人中了滿布沙,如果沒有解藥,現在應該已經倒下。”唐盈繼續說着——
雖然唐門曾發生過“黑沙掩月”被盜一事,但其他毒藥與解藥沒有半份丟失,她是十分確定的。
柳沾衣與柳扶搖卻聽得一怔,而柳扶搖停止了磕頭,只仰起頭來,專注地聽——
“如果,一種毒由內家高手逼出體外,後果會怎樣?”簡隨雲仍淡淡地問着。
好似身處幽山中,只有她與唐盈在對話,而別人不存在了一般。
“這……”唐盈一驚!對呀!
如果一味毒藥沒有解藥的情況下,可以通過高強的體力將毒逼於體外,或者是暫時封在體內某一處,待尋到解藥後再化解。
而前者,必得是內力非常高強的高手才能做到,並且需要快速及時!晚一步,毒入五臟便是無力回力,並且前提是不像“黑沙掩月”之類的無解又兇辣到不能靠內力排除的毒!
可“滿布沙”也不是其它普通毒藥,在唐門毒物中僅排在“黑沙掩月”之後,尋常高手不可能排除,就算是祖父他老人家那樣的內力,也不太可能能排除!
正因爲她想到的祖父這類的高手,而與之能並肩而談的,就是其他大門大派的掌門與長老,可以說,都是現在江湖中最高實力的人,但她怎麼忘了,她還遇上了一個簡隨雲!
簡隨雲,神秘莫測,其身手雖未見過幾次,但剛剛的凌空攝人,還有紫雁山中隨時可調息的內力修爲,都無不讓她感覺到,其深不可測已無法想像的地步!
甚至可能高於她的祖父!
這樣的人,是否有可能排除“滿布沙?”對,有可能,傳說江湖中,曾出現過一些絕世高手,讓現今的江湖人都望塵莫及……
而那些傳說,有些久遠了,卻讓她在現在想起,並且心中又跳,難道這世上還有其他深不可測的高手存在着?並且就存在在不遠處?
隨雲不可能是那個爲墨衣蒙面夜行人排毒的人,那麼,那個排毒的人就不會在遠處!
她的呼吸緊了起來,如果一切都按照這個方向去揣測……心咚咚地跳着,她不知道假如將這個揣測告訴祖父,老人家會是如何的震驚?一個簡隨雲,已是讓人無法想像了,再有人……
“姑娘,如果一味劇毒被內家高手逼出體外後,既然性命無礙,也通常會體虛力弱,需要適當的休養與調理。”她心中連翻駭浪,但嘴裡依然清晰地回答着。
“不及對休養調理,又會怎樣?”簡隨雲依然淡淡地問着。
唐盈又一怔,但隨雲這樣問她,一定不是自己不明白,一定是要通過問她而她在回答讓其他人明白,並且也是讓她跟着多思多想,於是,更加仔細地思索——
“如果不及對休養,自然對身體是不利的,甚至加重臉色的蒼白,以及氣喘心悸,還可能引起咳嗽與……”
等等!咳嗽?
唐盈一愣,眼睛立刻掃向一個正在咳嗽的人——
柳扶搖與柳沾衣臉色又大變,也看向了那個人——
“不,你們在說什麼?我父親的咳嗽是舊疾!”柳扶搖突然插進話來,聲音高亢。
“唐姑娘可知我父與我母親鶼鰈情深,數十年來恩愛如初?你又可知,我父親的咳嗽緣何而來?你是否還知道,他爲何早生華髮,形容落拓如此?”柳扶搖眼睜得很大,一句一句聲嘶力竭,只咄咄看着唐盈。
彷彿雖是簡隨雲淡語間引起的話,她卻只能看向唐盈——
這半夜發生的變故太多了,多得幾乎要超出她的承受範圍,而她幾乎不能接受現在的話風。唐三小姐竟然能對父親有所懷疑?那眼神,雖不是明顯的置疑,但即使看一眼,都會讓人有所聯想。
“唐姑娘,我母出事後,父親終日茶飯不思,短短几日間便老去甚多,當年,正值雨水天氣,他幾日幾夜獨坐母親身邊,不眠不休,不言不語,加之心氣鬱結,便受了風寒。
至那以後,落下了病根,若操勞過度便會發作,常咳嗽不止,近三年中已發作過數次,這一次,是因堡主發生大事,需我父親自打理,但他爲趕在千日醉發作前來看我母親,連日連夜奔波勞苦,不得休眠,才致舊疾又復發……”柳沾衣也步出了內室,一步一近地說着。
他一身溫潤,不似柳扶搖那般激動,但他的眉間也已微微蹙起——
唐盈卻並沒有看他們,只是盯着咳嗽的人——
那個人在她先前看過去對,便在咳嗽中微眯了眼,此時,似乎是聽到了某種笑話,突然冷笑一聲。
彷彿他身爲柳家之主,被一個小輩來妄加猜測,是個笑話而已,而他根本他不屑於去解釋什麼。
唐盈疑惑了——
柳鎮鍾顯然是很是鎮定,顯得光明磊落。
是否是她多想了?
據記憶中唐家消息所知,柳沾衣所言也句句是實,並且柳堡主在江湖中也是衆所周知的疼妻、愛妻。雖未像“烈焰山莊”的龍佔天那樣寵護嬌妻到令人髮指的地步,卻絕對也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的典範!
夫妻二人真正是夫唱婦隨,伉儷情深,常有人看到柳鎮鍾對愛妻的關懷愛護是無微不至,讓人豔羨,最難得的是,隨着江湖中地位的提升與勢力的擴大,柳家堡成了北方第一堡後,身爲一堡之主的他竟仍能潔身自好,從未有過納妾添房的舉動。
光論這一點,已是男人中極少見的!
而他們二十多年的結合,也戍爲了江湖中的一段佳話,尤其這兩年多來,常有他四處爲愛妻詢醫問診的信息,使得江湖上原本不怎麼關注其夫妻感情的人也看到了一個愛妻丈夫的憂心如焚!
何況,柳堡主又有什麼原由去傷害一個愛她如深的妻子?
這種種種種,難道真是她多想了?但爲何隨雲卻與她一問一答間說到咳嗽?不由又看向隨雲——
簡隨雲,仍是淡淡的,甚至衆人不一的反應中她並沒有移開目光去看一下各人的神情,只是在唐盈思索與轉回目光後,微微一笑——
“現在,你看到了什麼?”
嗯?唐盈看着這笑,頓覺周圍的人只是風輕雲淡外的風景,而隨雲根本不在意他人——
“我看到了對他們父親同樣的敬孝與維護,與對他們的母親一般,容不得他人對之有一分損傷。”
她怔怔地回言,心中的疑惑更濃,卻也像是忘了身在何處,竟也無視於自己就在柳家,說出了這樣不應該當着柳家人面說的話。
柳扶搖等人愕然了——
簡隨雲抱着唐盈,就像一個長者抱着孩子,自說自故,當他們如同空氣。
難道,直到認識這許久,他們也未真正走進這女子的眼中嗎?
爲什麼會有一種失落,而不是名門少年的心性受挫所引來的應該有的懊惱與氣憤?
柳沾衣的眼中那初見簡隨雲時的明亮似乎在此時,有些黯淡了——
柳扶搖則莫名所以,簡隨雲先前並沒有去意有所指地看向父親,也沒有真正明說什麼?但她倒底要說的是什麼?
柳孤煙卻那樣看着對唐盈說話的簡隨雲,一直望着,凝視着——
柳鎮鐘的眼則眯得更緊了,此女無視了柳家所有人,這如果發生在其他江湖人身上,無疑是對他柳家最大的不敬,甚至是蔑視。
但在此女身上,卻像是自然而然的,彷彿她本就心無天下人,說什麼做什麼,又與他人有何關係?她只隨心而做、隨意而爲——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穿風過雨地來到門前——
“稟報堡主,四公子已收拾停當,命屬下來接二位姑娘。”
原來,柳乘風已準備好了?
他未親自來這裡,恐是怕自己再進得這屋一步面對母親時,便會再有所有遲疑不決吧。
唐盈看了看門外的柳家子弟,又看看柳鎮鍾等人——
“既然已備好,如此天氣,還是早早上路得好,二位姑娘慢走,沾衣,扶搖,送客!”柳鎮鍾略止了止咳嗽,便一揮衣袖,
唐盈微愕,柳鎮鍾顯然已不耐她們在此地了,下了明確的逐客令。
想一想,自己剛剛的反應對任何一個江湖人來說對是難以忍受的,換作是自己的唐門中若有人如此做,恐怕也算是一種踹場子的表現。而柳大堡主卻不能隱忍不發,已經是極好的修養了。
簡隨雲似笑非笑,他人怎樣,都不會影響她,而現在車已備好,是應該走了——
“等等!”柳扶搖看出她又欲離開的打算,突然彈跳而起,又攔在了攔住了簡隨雲前面,“姑娘尚未告知千日醉未倒底有何人可能擁有?還有,姑娘可是看出有關兇手的一絲線索?”
她不能放棄!既然明知簡隨雲能輕而易舉地“移”開她,也不能!她知道這二一旦離開,她就再也沒線索可言了,她一定要問出什麼!
唐盈都看着如此的柳扶搖,又看着她額頭的血流得滿臉都是,心中再嘆。
但柳扶搖只是望着簡隨雲,固執地張開着雙臂——
“不信結果,何須再同。”
什麼?!
柳扶搖臉白如紙,聞言倒退一步,而她後面是這間屋最後一道門檻,她幾乎倒摔出去,是柳沾衣快走一步,一把拉住了她。
而他們兩個就立在門檻上,將那裡塞得滿滿,如果這一次簡隨雲要“移”出門,已經沒有空間能像先前一樣將之橫移。
“姑娘在說什麼?請明示!”柳沾衣也同樣白了臉。
唐盈心中又一緊——
不信結果,爲什麼不信?
能有什麼結果會讓他們不相信?難道……
簡隨雲的周身似乎突然起了一起霧氣。
她的臉,是那般平靜,她懷中的唐盈也當真像是被一團薄雲所籠着,只看得到一張臉,周圍便都是屬於簡隨雲的寫意舒緩。
但此時,分明覺得簡隨雲的附近彷彿起了某處變化,竟然有那種雲氣滔滔所聚的霧氣在越來越濃。
“我……姑娘繼續說下去,我柳扶搖要聽!”被扶着的柳扶搖又挺直了身子,額上的血已經流上了脖頸處,順着脖子往內流去。
“仇恨,是墮入魔障的開始,此時回頭,尚來得及。”簡隨雲的眼裡似乎又浮過一些什麼,仍是那種久遠的、記憶深處的東西。
卻是很淡,淡得像是隻存在過她的記憶中。
“如果不報仇,纔是痛苦的開始,一日不報,一日無休!姑娘如果今天執意要這樣離去,那就請踩我柳扶搖的屍體而過!”柳扶搖擡起了脖子,下巴上的血流下了衣服上。
她知道攔不住簡隨雲,但除非她死,否則,絕不會讓這女子就此離去!
簡隨雲的眼從那久遠的境界中收回,真正地又看着柳扶搖了——
“你須知,知曉結果,便須承擔所有的後果。”
一句話,又讓唐盈的心提起——
“我柳扶搖會承擔後果,不論是什麼後果!”
風聲、雨聲、雷聲,聲聲不及柳扶搖的誓言!
柳沾衣的臉色已經白到同他的妹妹一般的,卻沒有說話,直直立在那裡聽着一切。
“拿一塊磁石,吸去你們母親顱頂之針,一切便知。”簡隨雲不再去看任何一個人了,擡步——
什麼?!
每個人的面色又大變了!
包括柳孤煙,也包括柳鎮鍾,那種變是駭然之變!
室內突起一種驚濤駭浪!
簡隨雲卻向前一步——
而柳氏兄妹便倒退一步。而他們一退就退到了門外!
風,已打到了身上,還有狂織的雨。
簡隨雲再前一步——
柳氏再退一步,這一步,已快到檐外!
唐盈一臉震驚中,就這樣被簡隨雲抱着向外而走——
“站住!”一道暴喝傳來,是柳鎮鍾在喊,黑影一閃,他的人就到了眼前。
“姑娘剛剛所言是何意?難道姑娘是說,我妻顱內有針?但爲何會如此,姑娘爲何知道得這般詳盡,莫非,姑娘有何不可告人之處?”柳鎮鐘的身形又像突然暴漲了幾分,逼人的壓力再次撲蓋而來——
而這一次,含得更多的是殺氣!
柳大堡主的殺氣,非同小可!
所有的江湖人都知道!因爲他們極少看到柳大堡主想殺人,而看到後,結果無不是人命的消殞!
當然,江湖人知道的柳大堡主並不常殺人,因爲他通常都很和氣,而曾經殺過那些人也通常都是非常該殺的人。
“不錯,姑娘爲何如此說?”柳扶搖震驚了,父親的話讓她回了神,也再度圍上來。
爲什麼此人要說母親顱內有鋼針?
“你可知,千日醉可使人神智渾沌,昏睡不醒,中者久睡後,多會肌體虛弱,三焦不通,四肢細瘦,並且記憶力減退,但不會忘記所有,更不會頭痛難忍,形同癲狂……”
誰也沒有想到,此對此刻,簡隨雲又微微低了頭,看着唐盈淡語。
如攜着花香的聲音,在驟風中是如此的舒緩,而風聲雷電竟然無法掩蓋她淡語間的清晰度?
就好像她的聲音是被凝鍊了,風吹不走,雷壓不過!
唐盈仍在爲剛剛聽到的震驚着,但她跟着簡隨雲多日,這種意外似乎已領受太多次,很快就在簡隨雲淡淡的話中回過神來。
“原來千日醉與其他迷藥在本質上還是類同的,唐盈明白了,而姑娘所說的,肌體虛弱,三焦不通,四肢細瘦,並且記憶力減退,是每一個長久昏睡的人都會有的症狀。”她應和着,很認真地看着簡隨雲。
“通常難忍的頭痛是由外力重撞頭部,顱內有淤血集聚引起,而若顱內非穴道處扎入鋼針,間於骨縫間,可令人頭通欲裂,卻不至死亡。”
“隨雲,你是說……你是說柳夫人突然頭痛難忍,是因爲她顱內扎有鋼針?”
“細如髮絲——”簡隨雲沒有波瀾。
周圍的人卻吸氣連連!
“你們……”柳鎮鐘的拳又在袍袖下握得嘎嘣嘣作響,似乎有衝拳而出的衝動。
而他最擅長的是鞭法,如果鋼鞭一出,江湖中沒有幾個人能與之爭鋒!
但他現在似乎並未揣着鋼鞭,而他的鋼鞭在哪裡?
柳扶遙與柳沾衣則早被驚呆了!
細如髮絲的鋼針竟然被插在母親的顱骨內?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現實?
但這是現實嗎?
“姑娘爲何知道柳夫人顱內有針?難道那些針是早被插入的?”唐盈又開口了。
“若早入其顱,既使千日醉未被解,其形容也必有變化。”
“什麼?”唐盈更驚訝了,偏頭想了想,“不錯,鋼針若入骨,那種痛楚,就算是在迷睡中也不可能完全無端倪,既使身體不會因疼痛而彈跳起,但眉宇間一定會有所反應。疼痛是會神經反射的,柳夫人那時卻一直面容平靜安祥,可見那些針絲是在她迷藥被解後,即將甦醒前才進入她顱內的!”
唐盈分析着,但她心中真正驚的是,簡隨雲竟然能發現那麼難以察覺的手段?
婦人的頭上都有青絲長髮,而柳夫人的發細密烏黑,任何都無法想像,那裡面會有什麼蹊竅。
而細如髮絲的鋼針竟然被插在一個婦人的顱骨內,這種事匪夷所思,但她信簡隨雲。
只要是簡隨雲說的,她都信!她只是太意外這樣的結果,更意外這種隱蔽難察的手法,隨雲怎麼也會看得出?
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她又遇了一上樁令她開眼界的事!
旁邊的柳氏兄妹已經臉白得無法再白了,彷彿成了雕塑,僵在那裡,動也不能動。
柳鎮鐘的臉上已再沒有先前難辨的深沉,他的不動如山,他的沉着冷靜,統統在此時不見蹤跡!
江湖上從來不喜怒形於色的柳大堡主,在這一日已經完全與以往不同,但他似乎還在極力隱忍着,讓自己不爆發。
“但是,姑娘,若那些針絲果真是在她甦醒後才進入她的顱內,那就只有與她親近者纔可爲之,而她醒轉後,莫非有人趁人而入,施了此手段?”唐盈蹙起了眉,彷彿也當真看不到圍在旁邊的柳家人。
“不可能,我母親在被姑娘施解後,我等都一直不離片刻地照料其旁,甚至不假下人之手!”柳扶搖的聲音又高又尖亮,已完全找不到那詩香一片的典雅。
“喔,那就奇怪了,既然柳夫人一直由孩兒須臾不離地照顧着,又怎麼會突然多了鋼針?”唐盈思索着——
但柳扶遙與柳沾衣的神情卻漸漸得又發生一種變化!
因爲,他們想起來,在母親被解後,近七八個時辰內,都是有她們貼身照料的,只有最後一段時間內,他們離開了!
而當時他們不得不離開,因爲母親會由另一個人守着!
他們的眼突然就同時看向了那個人——
他們的父親之前曾說過,由他看照看着母親的過程,並未離開一步!而且照那情況,也不可能有離開的可能!
柳鎮鐘的面色變了又變,“信口開河,此種話誰能相信?人的顱中插入鋼針豈會不死?又怎會活到如今?”
不錯!
柳扶搖與柳沾衣也覺匪夷所思,他們的母親雖癲狂,但還活着!
“姑娘,我幼時曾聽祖父說過,鄉下里有那惡毒的婦人,做別人的後母時,爲了早早欺凌死前妻的孩兒,又不致被他人與夫家發現,便會施此種方法,將繡花的針偷偷趁人不注意對插入那孩兒頭中,而孩子尚小,不懂與人說,卻常常頭痛難忍,不吃不喝,大夫多方診治也看不出端倪,漸漸得,便那樣痛死了……”唐盈徐徐而言。
什麼?!柳扶搖與柳沾衣的臉色又慘白了——
“你所言,與入針之症相吻。”簡隨雲淡淡語。
唐盈微微一怔,她蒙對了?
剛剛她說的只是信口拈來的,因爲她信簡隨雲!相信,並對旁人置疑下意識地就想去維護,所以轉眼間就編了個謊,卻沒想到所說的,竟然被肯定。
“你,簡氏!”柳鎮鍾突然又向前一步,直立在簡隨雲對面,直呼簡隨雲“簡氏”!。
不再是敬語相稱,而是眼含濃濃殺意——
“你,今日你竟在老夫府中信口雌黃?你可知,老夫敬你爲救我妻辛苦幾日,又是江湖後輩,初出茅廬,遂多番忍讓,不意與你一般見識,你竟步步緊逼,句句鼓惑,說,你究竟是誰?來自何處?入我柳家又有何目的?鋼針入顱這樣難以查覺的隱情你竟不靠近辯查便能說的如此篤定,莫非是你所爲?”
柳鎮鍾一句一向前,步步逼向簡隨雲。
唐盈又感到了那種壓力,就好像對方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臟上,每一步都要將她們踏成屍骨!
她的氣息又緊滯了起來,幾乎不能呼吸。
倒底是誰步步緊逼?這纔是真正地步步逼迫!
柳氏兄妹此時神情一愕,父親的話讓他們也不得不想,此人是誰?倒底是誰?爲什麼如此神秘莫測?爲什麼能創造如此多的奇蹟?而她出現得如此巧合,所說的一切又如此不可思議!
竟然牽扯上了他們的父親!
不,父親沒有理由要傷害母親,沒有理由!
“現今江湖,老夫瞭如指掌,但從未見過你這樣的年少人,你是誰?”柳鎮鐘的眼眯得成了一絲線。
但簡隨雲卻不動,一分不動。
對方步步上前,她自安然自處,淡淡地回視着柳鎮鍾,卻好像是立在遠山之顛,看着萬丈紅塵中的一個點。
而唐盈要不能呼吸了!
天,難道柳大堡主平日裡在所有江湖同道前都有所收斂?爲何他的氣場如此重?
她來沒見過如此的氣場!不由閉上了眼。
“說,你究竟是誰?來我柳家爲何?說!”柳鎮鐘的眼幾乎已逼上簡隨雲的,唐盈被夾在中間,彷彿置在了死亡的氣息下。
簡隨雲略低頭,看着唐盈微微地笑了——
笑如花開又謝。
“唯一有機會施針的人,能在此時施針,三年前,也有機會施千日醉。”
什麼?!
唐盈猛然睜開了眼,迎上了簡隨雲的眼,腦中頓時清明——
“對,柳夫人受難,是近三年前就發生的事!千日醉,是在三年前就被施了的!如果簡姑娘意圖貴堡,莫非三年前就用了手段?那這三年中貴堡有何受損?
何況此次我們進貴堡,也是尊架的兒女多番請求,包括爲尊夫人解迷藥,並且包括剛剛要說出什麼前,也是尊架的兒女執意相求!而且尊架在千日醉被解後一直陪着尊夫人,難道簡姑娘能趁尊架的眼皮子下再施鋼針?如果是,莫非尊架任由別人接近尊夫人卻不自知?
還有,你如此我們逼近爲何?難道簡姑娘會圖謀你們柳家?笑話,如果隨雲有意,直接動手又如何?何需什麼手段?”
唐盈覺得自己的定力在一步一步回覆了,而她咬牙後也突然迸出這串她自己也沒想到的話,就像要掙脫什麼壓力的束縛似的,是迸發而出的。
柳鎮鍾突然止步了!
柳家兄妹也突然怔住了——
關鍵在此!
這就是關鍵,母親三年前就遭了千日醉的毒害,任何一個仇家,都不可能用這麼不可理解的方式來做手段!
而母親三年前被人下迷藥本就是一件極少人能有機會做到的事!
“你……”柳鎮鐘的氣息一滯。
而簡隨雲擡頭看向了他,仍然像看着萬丈紅塵中的一個點,淡淡的看着——
“你,便是施針與施千日醉之人。”
一句話!
簡隨雲說出了她與柳鎮鍾之間的第一句話!也是唯一的一句話!
從柳鎮鍾之前等在門外初見她的那一刻起,直到現在,她真正與柳鎮鍾說過的話,只有這一句!
但這一句,卻是在確定一個事實!
她說的那樣輕淡,卻又那樣明瞭,一句道明,這個人,就是元兇,而這一句,已是結果!
“你……”柳鎮鐘的臉上是一變再變又變!
唐盈只覺他要爆發了,但就在她以爲會發生什麼時,柳鎮鍾突然後退了,退到了幾步處,環目看了自家怔如雕塑的兒女,又看了看簡隨雲,一甩衣袖,“好!好!老夫如果就此動手,無非是以大欺小,並且有心中做鬼之嫌,哼哼,老夫心中無愧,何懼之有?二位,柳家不歡迎你們,扶搖,沾衣,送客!”
他的態度又復深沉冷靜,並且再也無半分浮燥。
唐盈一愕,這樣的柳鎮鍾讓人捉摸不透,爲何情況至此,他反倒不予追究了?
而他的態度間,是無愧於心的鎮定,難道他當真是心無所愧,還是……
不,隨雲的判斷,就是定論!她信隨雲!
“其實尊夫人的癲狂倒底是否因鋼針而起,尚未查實,柳堡主又何須如此,欲知真相,只要找一塊磁鐵,向尊夫人頭上一吸,就能知道!”唐盈也恢復了冷靜,又一語道出另一個關鍵。
柳氏兄妹在一旁神情又鉅變,突然就要撥腿向屋內衝去——
對,真相就在母親身上!
如果母親顱內當真有鋼針,而父親又是唯——個守着她沒有離開的人,那一切就知!
“扶搖,沾衣,做什麼去?看着她們,莫讓此二人走了,如果你們母親當真有顱內有鋼針,她二人脫不了干係!”說罷柳鎮鍾也撤身向屋內走去——
他做父親的不容置疑還是存在的,柳氏兄妹一怔,同時停了腳步。
脫不了干係?
唐盈的眼中突然劃過一剎那間的如有風吉兒般的目光,而她生平第一次出現這種目光!
“隨雲,如果唯一一個有機會施針的人,第一個趕到柳夫人身前,是否有機會消除罪症?”她看着簡隨雲很認真的問。
剛停下腳步的柳扶搖與柳沾衣身子一晃。
如果那個唯一有機會下手的人,第一個趕到母親身邊……他們的眼已難以相信地睜大,看向了離開的父親。
“住口!”一聲狂喝,柳鎮鍾大袍敞開,如回弦之箭——
風中傳來一道驚人的破空聲!
彷彿他在此刻所有的剋制力都瓦解了,爆發!
而破空聲雖只一道,卻像撲天蓋地,如檐外的雨網,似乎只要罩身其下,便是無可逃遁!
唐盈吃驚了,不好!竟然是鞭聲!
從哪裡來的鞭!
太出意外,聽風辨聲,便知非同小可!不,是非常可怕!
世人都知柳鎮鐘的鞭法出神入化,但不是所有人都見識過他真正出手對是怎樣的一種境界!
他明明身無長物,鋼鞭卻是從哪裡變出來的?
唐盈萬萬沒想到,柳鎮鍾會突然出手,因爲現在一切都還沒有定論,鋼針未見,還有疑團未解!
但對方一出手就是鞭!
而隨雲還正抱着她,並且揹着着對方,前面還有兩個柳家兒女!
隨雲,你可能躲得過?
唐盈終於又意識到,他們是在柳家,如果剛剛隨雲所說的種種都是事實,那柳家便必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每一個門派都有一些不爲人知的秘密,但不論柳家的秘密是什麼,既然當着極有可能是元兇的面戳穿了一切,又怎麼有可能讓她們就這樣活着離開?
但在電光火石間,略通醫理的唐盈又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不對!
柳夫人腦中如果真有細針,必已插入其顱骨被血肉骨縫死死卡住,只靠磁石怎麼可能吸得出?
進得容易,出則難!還有,磁石所能吸附的往往只有鐵物,而鋼針非鐵,磁石怎麼吸出鋼針?
但隨雲卻分明說是鋼針,怎麼回事?
天!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