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只是十四——”唐盈擡頭看了看月色,蹙着眉峰。
不到月圓時刻,七色花會出現嗎?
但天下沒有不變的定論,十四的月,圓如盤,不比十五的差到哪兒去。或許?
她心中一動,走向石前,輕輕語:“姑娘,山下有些混亂,許是出了什麼事情,姑娘要下山去看看嗎?”
簡隨雲合着的眼瞼緩緩打開,看着她淡淡一笑——
“你若好奇,自可前去——”
唐盈凝視那雙眸中的輕雲,略微遲疑後,認真地說:“姑娘,實不相瞞,唐盈此次離開唐門,除了增長曆練外,更是受了家祖的囑託,要幫他完成生平的願望,也是要完成我唐門至關重要的一項任務——”
她似乎想將心底的一切,無所保留地都袒呈在這個女子面前。更想讓這個女子明白自己爲何會來紫雁山、又爲何對七色花動心?
但是——
“回來後,再講不遲——”
簡隨雲的淺笑將她一肚子的話打住了。
不錯,現在不是她要解釋的時候,山下的騷亂極有可能是由七色花引起的,不宜再拖延時間,否則就會去得遲了。
於是看着明月下的她,點點頭,“姑娘先且休息,唐盈去去就回。”
說罷,折身向山下而去。在躍到峰緣時,身後的清風拂來一句話——
“如果,真見到什麼,莫急於出手,靜觀不動——”
嗯?唐盈詫異,回身望,之間簡隨雲又合上了眼瞼,剛剛的話已消逝在風中,淡不可聞。
她心中回味,不再言語,身形利落地翻過巖崖,穿入密林,移形換位間很快便到了人羣圍攏處,放緩腳步,儘量不引人注意地輕輕掩近,見前面人影散亂,個個執着火把低頭翻看着草叢間,似乎在找尋着什麼。
這般尋法,就算七色花真的出現,也早被他們這些人驚跑了!唐盈思忖着,立在一株樹後,靜靜地盯着那裡——
“柳二公子,聽大家說,你與令妹剛剛曾看到了奇花的蹤影?”
有一道嗓門格外的引人注意,唐盈一眼認出那人正是幾日前才遇見過的“陝北一槍”魯通。而他身邊不遠處,立着當日與他同行的司馬龍與李豁。
再仔細瞧,似乎沒看到與他們同桌的那個老者。而其他的人物,有一些是唐盈見過並且認識的,還有些人,則能從穿着長相,以及隨身武器揣摩出幾分來歷。
除了那人見人打的極邪惡的門派外,應該到的全到了。
正邪兩派都有!但每個門派又似乎只是來了些代表性的人物,並未全部出動。
尤其幾大門派的掌門人中,只有崆峒、點蒼兩個較小門派的當家人到了。其它真正在武林中的壓軸角色,並未露面。還有,似乎沒見任何一個光頭和尚,莫非少林一派的沒有派人來此?
此時,以爲年青男子聽了魯通的話後,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反問:“魯大俠,你這一言,是聽哪位朋友所說?”
那男子在人羣中較爲出衆,穿一襲淡色衣衫,因光線的緣故,看不清衣衫的具體顏色,但他風采翩翩,典雅宜人。他身邊立着一名同樣出衆的女子,瘦質纖身,面容清麗,彷彿是從詩書中走出的一般,滿身的詩意。
與周圍的一羣大刀闊斧的江湖人相比,他們便顯得十分扎眼,就像兩枚玉拋在了柴禾堆裡,格格不入的同時,簡直就是兩個世界的反差。
魯通則在此時哈哈一笑,笑得很有幾分大方,聲音也較爽朗,但說出的話卻讓人耳朵一緊——
“柳少堡主不答反問,莫非是見了奇花卻不欲告知真相,想獨自佔有奇花不成?”他的話剛一出口,立刻又補了一句,“哈哈,笑話笑話,在下說得是笑話,還請柳少堡主不要見怪。”
年青男子的眉皺了皺,伸手不打笑臉人,對方也自己先圓了場,無法再就此發難。但旁邊正在草叢中翻看的江湖人卻都停了動作,眼睛齊齊望向了他——
魯通雖是一句話,卻像是提醒了大家,一個個盯着男子的眼裡是疑慮與揣測。整個氣氛變得有些緊張。
但衆人彷彿忌憚着什麼,沒有似平日那般囂張地立刻前去再仔細詢問,而是收斂起性子,只用眼睛盯着男子,腳下漸漸移步過去,形成一個圍攏的包圍圈。
唐盈不得不躍到樹上,才能看到圈中被衆人圍着的年青男女,並且心中推測着——
聽那些人的稱呼,那男子莫非是柳家堡的二少堡主柳沾衣?而他身邊的就是柳三小姐柳扶搖?
“魯大俠,介於閣下的問題,柳某倒是可以回答一二。”男子再次開口,神情間仍然彬彬有禮,不慍不火,眼睛是直直盯着魯通的。
一直將那魯通看得別開了眼神,才繼續說道:“適才,柳某與舍妹在林間慢步,的確在林木間又看到了那株與傳說中的七色花極爲相符的奇異花朵,只是——”
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卻引得衆人都屏氣凝神,眼珠子似撒進了冰珠一般,反射着火把的光芒,發出奇異的亮!亮得灼人!
“只是,柳某與舍妹尚未接近那株奇花,清鬆道長正好步入這裡,卻因他的徒兒一聲驚叫,那奇花一閃而沒,消失無蹤——”
沒有了?
就這樣?
不少人面面相覷,見柳二公子三言兩語間就把事情交代完了,並不再開口,多數人的神情間都有些不太滿意。甚至有人緊緊抓住了自己腰間的兵刃,彷彿恨不得立刻撲上前去再逼問一番。
只是,他們不能,也不敢,那個年青人的來頭不小,又是江湖後起之秀,他們惹不起、在沒有必要的情況下,不能隨便衝過去。
一旁的魯通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突然有人輕咳,打破了這份僵持的氣氛。
隨着咳聲,從人羣中走出一位道士,年約五十上下,臉盤方正,留着三綹長髯,走路間沉穩有力,看起來頗有幾分正氣。
只見他一甩手中拂塵,環看了周圍幾眼,朗聲說道:“不錯,貧道可以證明柳少堡主所言句句屬實。當時貧道也看到了那奇花在月下草叢中出現,只是徒兒定力不足,一聲驚呼,驚走了七色花,也引來了衆位朋友——”
他身後的一個小道士聞言立刻低下頭去,狀甚慚愧。
而他的話引起一片反響,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並且有人高聲問出了一個大家都急於想確定的問題——
“原來清鬆道長也看到了那奇花的真容,不知是否如傳說中那般奇特?”
唐盈則仔細看那道人——
“清鬆道人”是武當派掌門“清水真人”的師弟,在江湖中頗有名望,一把鐵拂塵掃遍天下,專管江湖不平事,是以正氣浩然爲名的俠義道士。
他的話,很有分量。他做的事,同樣很有分量。
“不錯,貧道雖只是驚鴻一瞥,但確實看得清楚,那七色花瑰麗奇妍,花開七瓣,外形與色澤,與傳說中的一般無二,若非親見,確實難以相信世上竟真有此等表相奇特的花種——”
清鬆道長都這樣說了,可見事情不假。世上真有七色花!
衆人一時間便議論紛紛,長吁短嘆的大有人在,甚至有人啐了一聲,沒好氣地嚷嚷:“孃的,原來又是一閃而現,找什麼找,現在再找也遲了。”
於是,有人散了開去,更多的卻仍聚在那裡,盤在清鬆道人與柳家少堡主周圍,似乎想再探聽些什麼,又似乎懷着僥倖心理,怕七色花再一次出現在這附近——
原來是那奇花等不及明滿圓夜,提前跑了出來?
唐盈開始分析,應該是因上一個月圓時分出現時,被柳家兄妹驚擾,無法正常吸取月夜精華,纔會於這個月冒險提前閃出。
那花雖是奇妙,終是脫不了植物的本性,無法離土,也無法隱在土中太久而不出現。尤其不能長時間地吸收不到日月靈氣。
但現在已是後半夜,它又一次受驚,再出現的可能不會大了,所有的希望放在了明夜……
唐盈開始往回折返,一路上到處都是武林人士,卻安靜得似無人一般。
有些人甚至並沒有舉着火把,而是在月色下運用內力穿梭在林間,巡視着。
只是,他們雖未發出聲音,卻有火把的照明,還有人體散出的氣息,打破了林中原有的自然環境,那株奇花可會再度出現?
心中實在存有疑慮,她謹慎地避過那些人,隱着身形,飛快地向山頭而去——
就在快攀上頂峰時,擡眼望着天際明月——
月色明朗,遍灑清輝,從這個角度看,月,很大,大得似乎就掛在山頭。那稀疏的林木也似乎就長在月之中,成了一些墨色的剪影——
而剪影中,似乎有什麼在動?那是什麼?
唐盈訝然地頓了身形,睜大了眼看着山上,心中一跳!
峰頭上是誰和誰在飛舞?
細細看、定眼瞧,那不是在飛舞,而是在交手,在過招!是高手之中的高手在過招!
唐盈無法抑制此刻的詫異,以她一流的身手,一流的眼神,竟然無法去捕捉那身形移動間的招式。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驚爲天人!
這“天人”不是指儀表,是指那兩個人的身手!
其中一個是簡隨雲嗎?
在明月爲襯的背景下,她看到的兩個身形,似飛天的幻影,在月中起舞,交錯間,快如魅,但那個有着獨特的意態,即使是快速挪動也顯得飄然寫意的身形,是她!
一定是簡隨雲!
簡隨雲的動作,快得幾乎讓人難以捕捉,與她交手的會是誰?
唐盈的眸子眨也不眨,彷彿怕一錯眼間,那兩道身影便會消失。
她的呼吸甚至有些急促,如果是自己闖蕩了半生的爺爺唐山在這裡親眼得見那兩個身形間的過招,一定也會不敢相信,天下竟有人有這般莫測的身手!
而在之前,她已經對簡隨雲可能會有的武學造詣有了些心理準備,卻在此時,還是無法壓下那種衝擊。
雖然只是遠觀,也不得不承認,太多的武林人與那兩個人比起來,差距太大!
再打量,與簡隨雲對敵的身形,似乎是個男子?並且在頭部戴着什麼東西,以致剪影間,頭部的位置較寬大。
而他的動作極爲優雅,竟然在月色中與簡隨雲的動作一樣的不輸風彩!
唐盈明白,武功的要訣在於快、準、穩,招招見效纔是真功夫,並不是形式的漂亮,動作的花哨,但那兩個人竟然將兩者融合得那般天衣無縫!
這只是她幾個閃念間的鏡頭,眼見兩個身形忽隱忽現,似乎越來越偏移山頭的位置,她在吃驚中有更大的好奇,還有一種突然驚覺高深武學的興奮,不由地腳下重啓步。加快了速度要翻上山頂,想看看到底是誰與簡隨雲在交手?
從來沒有用過這麼快的速度縱越過,但當她終於上了頂峰後,竟一時間找不到了那兩個人!
去了哪裡?
開始全力調動耳、眼,搜尋着蛛絲馬跡,發現山頭有一方土色似乎像被什麼翻起過一樣,波及的面積約有三尺方圓,全是鬆動的土壤。
怔了怔,鼻間嗅到了一種奇怪的香氣,濃而不膩、鬱而不散,漫延在周圍。
同時間,耳朵捕捉到一些聲響從左側的林間傳來。於是毫不猶豫地撲去,而當竄入林間後——
她看到了簡隨雲在月下飄然而立的背影!
另一個人呢?
眼睛一掃,便找到了答案,但在看過去後,她的眉峰一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