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程破天與陳惜月乘車來到一家客棧。他們一路上無所不談,才短短的幾個時辰,兩個人竟已彼此非常瞭解對方,言語間彷彿久別重逢的故人。程破天在與陳惜月的談話中得知原來陳惜月自幼也是無父無母,是由她的姥姥一手撫養成人的。聽陳惜月說,她母親當年行走江湖,因爲一次偶然的相遇,愛戀上了自己的父親。二人心有靈犀,兩情相悅,種種海誓山盟,如何在天願爲比翼鳥,又如何在地願爲連理枝。但她父親家得知後卻是嚴厲反對,因爲他們家世代爲官,乃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書香門第。而她母親卻是江湖人士,出身低微。起初她父親還一度考慮過要放棄自己的官位,與她母親一起去過那無憂無慮的生活。可她的奶奶竟然以死作爲要挾,父親無奈,最終也就只能遵從孝道,拋棄了她的母親。此後有一段時間,她母親還心存希望,盼着她父親能有一天回心轉意。而當她發現自己肚子裡懷了他的孩子之後,她以爲能夠通過這個孩子來打動孩子的父親。等孩子生出來後,她母親曾一度試圖約她父親見面,卻都被拒絕了。後來她的母親得知她的父親已經與他人成親,竟然連招呼都沒向自己打。自那以後,她母親便整天鬱鬱寡歡,人也是一天比一天削瘦,直到最後含恨而死。母親死後,陳惜月便由她的姥姥照顧,至今從未與她父親見過一面。她姥姥不願將她父親的身份告訴陳惜月,也是不想她有過多的煩惱,所以就連她的姓氏也是隨的母姓。
程破天沒有想到坐在自己身旁的這個外表看上去活潑可愛的少女竟然有着如此悽慘的背景,而她的身世又與自己的如此相似。或許是同病相憐的緣故,程破天不由得從心底升起一股強烈的愛惜之情。他突然感覺到這個與自己只認識不到半天的少女此刻已經成爲自己在這世上,除了自己兄長,而最親的人了。他多想把自己心中這無限深厚的情懷和感受都告訴陳惜月,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望着陳惜月,將一切的情感都珍藏在了心底。
馬車又行走了半個時辰,來到一家客棧門前。此處離長安已較遠,客棧明顯檔次也低了些,但卻是附近唯一的一家。他們走進飯廳,找了個靠牆的桌子坐了下來。四周一看,雖已入夜,還有些吃飯的人。
店小二跑了過來,問道:“二位客官想要點什麼?”
程破天道:“我們現在不餓,你給我們準備兩間上好的房間就行了。”
店小二皺了皺眉,回道:“對不住了,上好的房間已經都被客人給訂了。”
“那中等的有沒有?”
“也沒了。不過還有幾間下等的,不知二位客官能否委屈一下。”
程破天心想也只能如此了,總比睡在馬車裡要好,於是道:“那就這麼着吧。哦對了,你這裡地處偏遠,怎會有這麼多人到你這來住店?”
店小二拍拍胸脯道:“我們這家吉安客棧是附近唯一的一家,再加上服務周到,待人有禮,自然是客戶滿堂。不過近來之所以生意興隆主要還是因爲盧國公程咬金,哦不,盧國公程大人要在長安舉辦一年一度的羣龍宴,後天便是。我們這是必經之地,自然人就多了。”店小二說完便走了。
程破天乍一驚,自言自語道:“程咬金,這個名字怎麼這麼耳熟?”
陳惜月微微一笑,嬉皮道:“程大哥姓程,程咬金也姓程。說不定你們還是親戚呢?”
陳惜月只不過開玩笑,程破天卻突然一拍腦門道:“這就對了!我如果沒記錯的話,家兄曾經提起過此人。他好像說這個程咬金是我父親的結義兄弟。”
陳惜月大吃一驚道:“什麼?!”
程破天也不敢相信,想了想道:“可我不記得家兄曾提起他是什麼盧國公。沒準是我記錯了?要不就是有倆個程咬金?”
陳惜月搖了搖頭,道:“這世上應該不會再有第二個程咬金了。我曾聽說這位程大人當年追隨唐王征伐竇建德和王世充,並且參與宣武門之變,屢立奇功。後來唐王登上了皇位,便封他爲盧國公了。程大哥難道從未聽說過?”
程破天臉微微一紅。要知道,他這十幾年很少接觸外面的事情,對歷史和近些年所發生的大事自是不太清楚。他大哥也只不過偶然提起過一次,自己也就沒太往心裡去。
陳惜月接着道:“但我不明白,如果程咬金真的是你父親的結義兄弟,怎麼會這麼多年來都不曾來找你們?”
程破天也是不解。他忙喚來了店小二問道:“這個羣龍宴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店小二兒看了看程破天道:“客官是外地人吧?”
“就算是吧。”
“怪不得呢。這附近的人誰不知道羣龍宴呀。客官或許不知,這個程咬金呀可了不得。他不但在朝廷裡德高望重,在武林裡也是赫赫有名。都說當今武林中唯一可以與他匹敵的人只有少林方丈恐智大師和丐幫幫主朱安龍。”
程破天突然心想:“這麼說,那天夜裡救我的人或許是他?但這又似乎不大可能。”
店小二接着道:“這位程大人原先一直駐守巴蜀一帶,也是近幾年才調到京城的。但自從他來了長安以後,便每年都要在程府舉辦這個羣龍宴,邀請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比武論武,飲酒狂歡。”
陳惜月一路上一直說話,喜笑顏開,此刻卻似乎突然心事重重,問道:“程大哥,那你下面準備去哪?”
店小二兒一聽‘程’字,嚇了一跳。程破天笑了笑道:“你不用擔心,我跟程咬金沒關係。”
店小二兒這才鬆了口氣,又去忙他自己的事去了。
程破天想了想,對陳惜月道:“我想去程府看一看。”
第二天一早,程破天和陳惜月在臨近的鎮上購得兩匹馬,二人翻身上馬,並肩而騎,半天工夫不到便已抵達長安城。
程破天帶着陳惜月再次來到移星酒樓門前。剛一進門,張重德已迎了出來,高聲道:“程少俠,想不到咱們這麼快就又見面了。少俠這兩日來可好?”
短短几日,程破天先是遇見了柳遺名,又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後來又遇到陳惜月,真是一言難盡。他也清楚自己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所以只是簡單道:“一切都好,多謝張老闆掛念。”
張重德道:“不知程少俠這麼快就回來是否有什麼事情?難道少俠打聽到有關令兄的消息了?”
程破天搖頭道:“不是,我們這次來是聽說程咬金程大人明日要舉辦羣龍宴,所以想來看一眼。”
“噢?”張重德好奇道:“程少俠莫非與程大人是親戚?”
程破天道:“在下也只是聽家兄說過一次,好像他與先父曾經結拜過。”
“噢?”張重德這一聲“噢”比上一聲更響亮。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的樣子。
程破天趕了半天的路,這時只覺肚子“咕咕”直叫,忙道:“張老闆,實不相瞞,我二人趕了許久的路,肚子都有點餓了,不知張老闆可否叫人給我們準備一桌好菜?”
張重德笑道:“這是當然的,無需程少俠費心。”他轉頭看了看陳惜月,雙眼微微一迷,問道:“這位是?”
程破天忙介紹道:“喔,這位姑娘是在下在路上遇見到的。她的母親和先母曾是同門師姐妹。”
張重德望見了陳惜月腰間的‘仙女劍’,不禁興奮道:“想不到竟然能在這裡遇見‘飛沙真人’的弟子,真是幸會幸會。”
陳惜月笑道:“張老闆客氣了。”
這天晚上,二人用過飯後,拜別了張重德,在臨近的一條街上找了一家客棧投宿。傍晚,程破天已睡下,天上的月亮和星星都被烏雲遮住了。
陳惜月躺在牀上卻是怎樣都睡不着,翻來覆去,一點睏意都沒有。突然一隻飛鏢紮在了桌子上,飛鏢上還有一張紙。陳惜月一躍而起,衝到桌前,拾起飛鏢,拆開紙一看,突然倒吸一口涼氣,面如白紙。只見紙上寫着:“後院見!”
陳惜月輕輕推開了門,生怕程破天聽見。
來到了後院,只見一名黑衣人背對着陳惜月站在院中間。他聽到陳惜月的腳步聲,連身子都沒有轉過來,就道:“你來了。”
陳惜月嚥了口氣,恭恭敬敬地道:“屬下隨時聽候‘天人’差遣,不知左護法這次召喚屬下,有何吩咐?”
左護法仍然沒有轉身,道:“你應該知道,‘天人’讓你靠近程破天爲的是什麼?”
“可他是…”
由於光線昏黑,左護法又站在暗處,所以他的臉被黑色矇住了,但隱約卻能看見他的嘴在動。他笑了笑,道:“就是因爲他是沈紅鳳的兒子,而你跟沈紅鳳的關係不一般,‘天人’才叫你去接近他。”
陳惜月吃驚道:“這麼說‘天人’早就知道他的身世了?”
左護法笑得更陰森:“要麼他叫‘天人’呢。”
陳惜月掙扎道:“可沈紅鳳是我母親的救命恩人,這把劍也是她給的。我怎麼好-”
左護法打斷道:“要不是‘天人’覺得你有用,你的劍早就不屬於你了。你如果不按‘天人’的命令辦事,恐怕你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別忘了,你可是服了‘化骨丹’的。”
陳惜月怒道:“我如果不聽你們的呢?大不了不就一死嗎。”
左護法又笑了笑,道:“‘天人’果然料事如神,你果然是不怕死。可你不怕,你姥姥她怕不怕我可就不知道了。”
陳惜月大驚道:“什麼?!”隨後咬牙怒道:“你們這幫不要臉的混賬,連我姥姥都不放過!”
左護法還是在笑,道:“幹不幹由你,你姥姥的性命可就捏在你的手裡了。明天就是羣龍宴,去那兒的人都是武林高手,一般人無法涉足。程破天和程咬金關係非同一般,你正好可以隨他混進程府,暗中行事。其實你的任務再簡單不過了,你只需想辦法將這‘散魂丸’給衆人服下。一但他們都服了這**,就會短時間裡失去知覺,我們就可以逼他們把‘化骨丹’都給吃了。這樣一來整個武林就都會在‘天人’的掌握之中,甚至包括半個朝廷。”
陳惜月倒吸一口氣道:“什麼?!‘天人’連朝廷的注意都打?”
左護法一揮手,道:“你最好少問,執行命令就是。我告訴你,自從上次西天虎被那神秘人廢掉一隻胳膊之後,‘天人’心情就一直不好。你若這次任務辦得好,說不定‘天人’一高興,會給你消除‘化骨丹’的解藥,並把你姥姥也給放了。”緊接着,他嘴角微微一翹,露出了惡毒的笑容,道:“但你若不聽話,再將秘密告訴程破天或是其他人,那就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了,不單是你姥姥,連程破天也可能難逃一死。”說罷一陣輕風,左護法已經消失在夜色中,而地上卻多了一個青藍色的小瓶,正是‘散魂丸’。
陳惜月拾起地上的瓶子,拿在手中端詳一番。她整個人此刻沉浸在了苦海中。佛家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可如今陳惜月不但是被逼下海的,而且想回頭也是無能爲力。她真希望一死了之,可她的姥姥怎麼辦?而且她突然間隱約發現還有另外一個讓她活着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