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義忙伸手將他撐起。也許是程破天此時全身無力,所以何義看上去只不過輕輕一扶,但程破天卻感到一股渾厚的力量將自己瞬間託了起來,放回到了牀上。“我兄長呢?他人在哪裡?!”程破天雖然四肢無力,但他此時的情緒卻是激動異常。
“他走了,”何義仍然保持着一幅平靜的面容,輕聲道。
“什麼?!”
“他說他還有一些事情要辦,所以先走了。”
程破天低下了頭,自言自語道:“也難怪兄長不肯相認。我連自己都照顧不了,連累他三番五次出手相救,每次還都要耗損他的內力。而今不但如此,我還… 我還丟掉了祖傳的寶劍,毀掉了祖傳的劍法。”說到這裡程破天不禁流出了淚水。想到兄長又一次的拋離,想到自己的無能,想到自己如今造下的罪孽,程破天內心猶如刀絞一般。“我真是程家的恥辱。相信父親在天之靈也一定以我爲恥。我是程家的罪人。惜月她又怎能看上我這麼一個無能的人?”此時程破天也不知怎的,不知不覺地又想起了陳惜月。
突然,程破天擡起頭,問道:“前輩,是你救得我?”
何義點了點頭,道:“不錯。”
“你爲什麼要救我?”
“佛家有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程破天嘆了口氣道:“我現在寧可前輩沒有救我。我寧願飽受之前那樣的痛苦,也比現在這樣做一個廢人的好。”
何義問道:“你真得那麼在意自己的武功?”
程破天搖頭道:“不,武功對我來說只不過是一種愛好,強弱或是有無並不重要,關鍵是我從習練劍法中可以得到一種平靜和快樂。但如今我沒有了武功,連祖傳的劍法也被我毀掉了,我日後又怎能去奪回寶劍?”
何義又問道:“寶劍對你來說真得那麼重要嗎?一定非要奪回嗎?”
程破天又嘆了口氣道:“其實當年兄長臨走之前將寶劍託付給我之時,我並不想要。況且兄長要去闖蕩江湖,正當用得着。但他一定要我待他保管,說是這把寶劍是祖上歷代相傳的,對我程家意義深遠,所以他說爲了安全起見還是交給了我。而我如今沒能好好保管它,如果我不把它奪回,又有何面目面對我程家列祖列宗的亡靈。”
何義待程破天說完,點了點頭,臉上似乎露出了一絲笑容,低聲自言自語道:“不錯,不錯。看來我果真沒有看錯人。”
程破天不解道:“前輩剛纔說什麼?”
何義並不回答。他慢慢站起身來,走到窗前,兩隻眼望着窗外,背衝着程破天。過了良久,他突然道:“如果我現在告訴你那把寶劍和劍法秘籍並非你程家的,你會相信嗎?”
程破天這一驚非同小可,忙道:“前輩何出此言?”不過他隨即心想:“這或許是前輩有心想要安慰我。這‘破天劍法’和‘神靈劍’分明是我程家世代相傳,他作爲外人又如何會了解我程家的事情?”可程破天轉念回想起當晚他和自己兄長的對話,感覺二人關係似乎非同尋常,好像已經認識很久了,隨即心想:“也許兄長和這位前輩是莫逆之交,所以曾將我程家的諸多事情相告?或許是兄長有意讓他這麼跟我講,爲了不要讓我太難過?”可程破天仔細一想又覺得有些不合情理。“兄長若真有此意,又何必避而不見我呢?”
正當程破天躊躇之際,只聽何義朗聲道:“‘萬劍之本,不離其宗。劍魄心魂,以意當先。意在劍在,風雲水火。意無劍無,太極如一。’”
程破天聽罷渾身一震,原來何義剛剛道出的正是‘破天劍法’秘籍中開頭的四句要領口訣。這本書程破天從來沒給任何人看過,雖然程九陽曾看過一兩眼,但因他性情不符,所以也從沒認真讀過。那麼他身前這位老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何義慢慢道:“我本不想現在就告訴你的,不過如今情形所迫,我也顧不了這許多了,看來這一切都是命中註定的。”
程破天越聽越糊塗了。
何義慢慢地轉過身來,雙眼注視着程破天,道:“想必你已經聽說過如今江湖上流傳着有關十二把寶劍的傳言了?”
程破天點了點頭,心想:“他爲什麼突然跟我提及這件事?”
何義又道:“你可知道傳言是怎麼說的?”
程破天記得上次在移星酒樓張重德曾同自己講起過有關這寶劍的傳言,於是說道:“晚輩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好像是:‘縱橫武林十二劍,紫金青浮鴛鴦戀。避仙夜太神鬼舞,明月當頭王者現。’”
何義點了點頭,道:“不錯,那你可知這十二把劍所指的是哪十二把寶劍?”
程破天想了想,道:“晚輩猜想其中‘金’指的應該是柳家的‘金剛劍’。‘鴛鴦’所指乃是荷花山水莊的‘鴛鴦雙劍’。‘仙’則應該是‘仙女劍’。”一提到‘仙女劍’,程破天腦海中立刻又浮現出了陳惜月的面孔和她和柳遺名在一起的情景,隨着便是一震心痛。
何義彷彿察覺到了什麼,臉上的表情隨之微微一變。他眼睛盯着程破天,說道:“‘神’自然而然則是你程家的‘神靈劍’了。”
程破天聽到‘神靈劍’,這才從恍惚中醒來,點了點頭,神色非常失落。
何義見程破天心事重重,不由地嘆了口氣,隨後繼續道:“那剩下的七把寶劍是哪七把,你知道嗎?”
程破天搖了搖頭。
何義揹着手,轉過了身去。他望着窗外院中一棵蒼老的古鬆,記憶彷彿一時間飛躍而去。只聽他慢慢開口道:“你可曾聽說過‘劍仙’這個名字?”
“劍仙?”程破天雖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但他心想此人既然被稱作‘劍仙’,那想必他的劍法一定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了。
何義繼續道:“不過事隔今日已有百年,恐怕就連當今武林中輩分最老的人也都不知道這個名字了。”說到這裡,何義忍不住又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獨步江湖,天下無敵,到頭來還不是過眼雲煙,終將被無情的記憶所拋棄。”
程破天聽何義這麼說,心中一下子也生起了無限的感慨,思道:“愛情親情又何嘗不是?不管當下多麼的美好,多麼的強烈,但都遲早會被時間所淡化,磨滅。就算它一時能抵制住時間的摧殘,但那也只會加深內心的苦痛。”想到這裡,程破天反而忽然感到一種少有的輕鬆感,平靜感。他問道:“前輩,既然這位‘劍仙’前輩已經過世如此之久,前輩又是如何知道他的?”
何義道:“我也是聽我師父說的。而我師父又是從他師父那裡得知的。但我師父曾經告訴我這個故事只有在我死前纔可以告之我的傳人。”
程破天不解道:“前輩此話…”
何義打斷他道:“你先莫要疑惑,待我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完。”
程破天雖然滿腹疑問,但何義既然如此說,他也不好再提問了。他調整了一下坐姿,將背依靠在牆上。
何義揹着手,目光仍然望着窗外。他閉上眼,眉頭微顰,彷彿要將故事的來去先在腦中整理清楚。待他思索了良久後,終於睜開眼睛,隨後緩緩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