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破天現在貼着窗戶,二人的對話總算能勉強聽清了。
只聽那黑衣人道:“何義,想不到你果然還活着。這些年你讓我好找呀。”黑衣人聲音淳厚,足以顯出他內功的底子。
程破天心裡一動,想道:“原來老人的真實姓名是何義。”
何義撫摸着他那鬍鬚,淡定地道:“這麼多年了,你難道還耿耿於懷?”
黑衣人惡狠狠地道:“當年若不是你插手,我現在只怕早已統一武林了。此仇不報,我心何安?”
何義面不改色道:“你上次已經輸了,如今你又殘疾了,還有什麼把握一定可以置我於死地?”
黑衣人一跺腳,怒道:“胡說!上次你之所以可以打敗我,那是因爲你二人聯手。如今我劍法雖已無法再達到之前的境界,但我功力卻已恢復如常,而你也老了。我就不信以我現在的劍法,還敵不過你。”
雖然隔着窗戶,程破天仍能感覺到蒙面人的渾身在憤怒和激動的情緒下顫抖着。
何義嘆息道:“你真的要與我一個老頭子交手嗎?我以年近九甲,爲何不能安度晚年?我承認,我不是你的對手,這樣可以了嗎?”
黑衣人道:“少跟我來這套。你以爲你故意示弱,我就會放過你?你若要我放過你也可以,只要你老老實實交出那套劍法秘籍,我就可以饒你一命。”
何義不解道:“你說得是哪套秘籍?”
黑衣人喝道:“少跟我裝糊塗。你知道我指得是哪套秘籍。就是你當晚所使的那套劍法的秘籍。”
何義哈哈笑道:“原來你還是打心底懼怕那套劍法。”
黑衣人怒道:“胡說!我-我怎會害怕你的那勞神字劍法?”但他的語氣已顯然證明他在說謊。
何義道:“既然如此,你又要那劍法秘籍何用?”
黑衣人忙道:“我-我…”黑衣人不知道如何回答了。突然,他一聲咆哮,道:“廢話少說,你到底肯不肯交出劍法秘籍?”
何義搖了搖頭道:“實話相告,那套劍法現在根本不在我身上。如果真的在我身上,我交給你其實也是無用,因爲以你的秉性根本不適合習練那套劍法。若是強求,只會走火入魔。
黑衣人哼了一聲道:“好,既然如此,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其實有沒有那劍法都一樣,因爲我很快就將稱霸武林了。”
何義微微一笑道:“不要太過自信。有些事情是一個人命中註定的,往往越是強求,越得不到。”
黑衣人冷笑道:“那咱們就走着瞧。到時候等我稱霸武林之後,我會到你墳前來走一趟的。亮劍吧!”
何義搖了搖頭,道:“你執迷不悟,早晚引火燒身。你要動手就來吧,我不會還手的。”
黑衣人喝道:“我就不信你真的能心甘情願地送死。”說罷,黑衣人騰空躍起。
順着程破天捅的小洞,一股月光射進黑暗的屋內。頂着蒼白的月光,程破天見那黑衣人一劍刺向何義,而何義竟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雙眼微閉。眼看黑衣人的劍就要刺穿何義的喉嚨了,何義卻仍然毫無反應,泰然自若。
程破天知道自己若再不出手,恐怕就來不及了。當下他直覺一股無形的力量將自己射出窗外,連考慮的時間都沒有。想都沒想,程破天的手已伸向了‘神靈劍’的劍鞘。再一眨眼的功夫,劍尖已經刺向了黑衣人。
黑衣人怎麼也沒想到屋內竟然還有人。眼見劍已刺向自己,無奈下,他連忙收劍,身子向後一仰,又飄回到了原來站着的地方,腳一落地,便吼道:“何義你這個老不死的,竟然給我下埋伏!”
這時程破天已來到何義身旁。月光下,何義突然顯得疲倦不堪,雙眼中暗暗地閃爍着一種無奈之情。何義對程破天的出現似乎沒有任何驚訝。他冷冷地輕聲對程破天道:“你來了?”
不等程破天回話,黑衣人已看到了他手中的‘神靈劍’,隨後一聲冷笑道:“原來是你!”
程破天從未見過此人,但對方卻似乎認識自己,而且表情中顯露出無比的仇恨。
程破天道:“這位前輩,不管何前輩與閣下有何等深仇大恨,廝殺總非真正解決問題的辦法。正所謂冤冤相報何時了。”
黑衣人哼道:“你算什麼,也有資格教訓我?不過我確實沒有想到今夜‘神靈劍’的傳人也會在場,這豈不是正像當晚的情境?”說着,他歪頭瞥了何義一眼。
何義沒有說話。
黑衣人臉上突現殺氣,惡狠狠地道:“那日在羣龍宴上你本就應該已經死了。或許這就是天意,老天爺特地安排要讓你死在我的手中。既然如此,我又怎麼好意思不領情呢?”
話音剛落,黑衣人手中長劍在空中一晃,頓時間身邊的沙土飛起三丈。程破天只感一股寒風迎面襲來,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他雙腳愣是不停地向後滑。程破天連忙運起‘天陽功’,可不料身體竟然還是站不穩。程破天慌了。他今生還是第一次感覺到如此強大的內力,就連自己的‘天陽功’都抵擋不住這股力量。這時,程破天才知道什麼叫做山外有山,人外更有高人了。
他連忙轉頭,再看站在一旁的何義,這時已經不見身影了。程破天頓生疑惑,難道他真的是害怕了,真的是武功不及,趁機逃了?這時程破天突然回想起當日兄長在傳授自己‘天陽功’時所說的話:“運功時必須排除雜念。”程破天告訴自己,這時想什麼也沒用,必須集中精力面對強敵。
緊接着,只聽一生巨吼,黑衣人踏躥而出,長劍迎着月光,隨着風勢向程破天襲來。
程破天知道遇見了罕見的高手,當即連忙試圖施展出當日對付白頭神君和西天虎時所使的憑空馭劍之術。可此時‘神靈劍’竟似失去了靈感,在劍鞘中動也不動。程破天大驚。他原本以爲自己‘破天劍法’已經達到了一個新的境界,可不料這境界竟不穩定,時有時無。
眼見寒光已經逼到身前,程破天大驚之餘,連忙本能地邁開‘懸空步’,身形竄向空中,這才勉強躲過這一劍,卻已是一身冷汗。
程破天趕緊轉身,不料黑衣人反應速度如實之快,不等程破天來得及出劍,第二劍已經順勢又刺了過來。程破天被逼得只有躲閃的餘地,‘破天劍法’竟然完全施展不開。這黑衣人劍法出奇的陰險毒辣,而且每一劍都帶着陣陣寒風。程破天躲閃了數十個回合,雖然沒有太大的損耗,可知道一但步法被看透,必定難逃一死。心急之下,程破天心生計策。
程破天當即使出‘竄踏式’,“蹭”的一下拔地而起。黑衣人以爲程破天只是在逃避,於是也騰空而起,追向程破天。程破天看蒙面人發全力擊來,突然一個轉身,一技‘拖馬槍’猛然回刺,劍尖直指黑衣人頭頂。
黑衣人卻是微微一笑,彷彿早已猜到了程破天的用意,當即手腕一抖,長劍擊向‘神靈劍’。程破天自知‘神靈劍’剛硬無比,而且削鐵如泥,還沒有任何寶劍可以與之正面交鋒而不斷的。不管黑衣人內力再強,他手中的寶劍只要與‘神靈劍’碰上,只怕也難保完整無損。
誰料,眼看兩把寶劍就要相撞,黑衣人右手猛然一抖,一股強大的氣流從劍尖射出,撞向‘神靈劍’。跟着,程破天只覺手臂一麻,‘神靈劍’從手中脫出,反向擊出,劍柄狠狠地打在了程破天的胸前。那黑衣人竟然在最後一刻,突發功力,用劍氣將‘神靈劍’反彈回來。剎那間,程破天只感自己的肋骨狂震,五臟六腑在體內翻跟頭,腦袋裡“嗡嗡”作響,跟着渾身一軟,墜向地面。
就在這時,一股熱流突然從程破天后面迎來,那感覺就像那日在客棧中初次和西天虎交手時的一樣。隨着溫暖的氣流,一隻堅定,溫柔的手貼在了程破天的背後。程破天只覺着一股真氣順着自己的脊椎延伸到四肢,將翻滾的內臟安定下來。程破天發覺自己的眼皮正在慢慢地合攏。就在他暈睡過去之前的那一刻,他聽到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充滿着恐懼和驚訝,撕裂了寧靜的夜空:“是你!”
也不知過了多少個時辰,當程破天慢慢將眼睛睜開時,他發現自己躺在同一張牀上,同一個小屋子裡。這是不是一場夢?他問自己。就在他要坐起來的時候,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道:“他雖然悟出了‘一體術’,但並未真正掌握其中的奧秘,所以並非每一次都能使出。而且就算他能夠自如地掌控‘一體術’,他想要達到‘破天劍法’的最高境界,那還相差太遠。”
程破天聽出來了,那是何義的聲音。可另外那個人的聲音太小,程破天連一個字都聽不出來。一段斷斷續續的對話飄入程破天的耳中,而他能聽見的只是何義那低沉的聲音。
只聽何義接着道:“但我堅信這套劍法非他莫屬,畢竟這一切並非你我所選擇的。有些事情,本就是命中註定,冥冥中自有安排。你放心,早晚有一天,他會知道事情的真相,但現在還不是時候。雖然他天性豁達超脫,但他現在的感情還太豐富,顧慮也太多。所以他到底可否上升到‘破天劍法’的最高境界,那就要看他是否可以擺脫世俗之情,超越紅塵了。”
一段低語過後,何義的聲音又道:“如今你已暴露,他一定會格外的小心。他雖然野心不滅,但我相信他終將失敗。倒是那個‘天人’讓我格外地擔憂。”
過了會兒,何義又道:“我自知自己已無多日。這一次,只有他纔有可能阻止這個‘天人’了。但憑他現在的功力和劍法,只怕還遠不是這個‘天人’的對手。所以,你我這次都必須要做出一番犧牲。但你要知道,到頭來,犧牲最大的將是他。”
程破天早已聽不下去了。他一躍而起,發現自己渾身竟完好無損。左右摸摸,發現‘神靈劍’仍在。這時他什麼也不顧了,抄起寶劍,三步並做兩步衝向門外。他猛地將門推開,衝進院子裡。只見何義身着一身白袍,正站在自己跟前。一縷縷破曉之光已經慢慢從地平線上浮起。程破天四處張望,可院子裡除了何義再沒有其他人。
不等程破天開口,何義邁步上前,他的白袍在微風中輕輕飄蕩。他輕輕地拍了拍程破天的肩,道:“孩子,你該上路了。”說罷,他走向屋內。
程破天一時生生說不出話來。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從哪裡問起。當他剛要問何義剛纔在跟誰說話的時候,何義伸手一揮,背衝着程破天道:“你該知道的早晚會知道。現在你只需去幹你該乾的事。不要忘了,天劍派還在等着你呢。”說罷,他邁進屋中,右手一揮,門順風無聲的關上了。
程破天腦子裡一片混亂。什麼時機?什麼命中註定?什麼真相?他又是怎麼知道我要去天劍派的?那個跟他說話的人又是誰?他是否與上次救我的人是同一人?程破天真想衝上前去,敲門問個清楚。可是一種感覺阻止了他。他也不知爲什麼,但他明白自己現在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明白這一切。而另一種感覺告訴他,他不久將要再次來到這裡。
揣着這種感覺和一片混雲在腦中,程破天發現自己的腳正將自己和那草屋分開,正將他帶向天劍派。這時,晨陽已漸漸升起,曦光四射。背衝着溫暖的陽光,腳踩着柔軟的潮溼土地,手握着‘神靈劍’,呼吸着雨後的清新空氣,程破天心裡卻孕育着一種不詳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