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偶遇紅顏

白衣蒙面人緩緩站起身來道:“李小兄弟,現在纔是清理現場的時間到了。”

他說着也從腰間取下一隻黑袋,單腳微微一點,人已平飛而出,手中黑袋,也隨之撒出一片白色粉末。

令人大感震驚的是他竟能在方纔藍天豪的放蟲地帶,身形盤旋飛躍而不下墜,直到將一袋白色粉末撒完,才雙腳一蹬,折轉方向,又飛回假山上來。

這等已達隨心所欲的輕功,當真驚世駭俗,比傳說中的“七禽身法”“潛龍昇天”“八步登雲”等無上神功,似乎更勝一籌。

就在這時,石室週近的地面上,響起一陣噼噼啪啪像爆米花般的聲音。

那聲音此起彼落,歷久不絕。

李金貴心知方纔白衣蒙面人撒出去的粉末是“銷蟲散”,而爆裂聲音又正是金線蟲被炸開時所發出。

白衣蒙面人將黑袋丟在—旁,道:“告訴他們,大家儘可放心,藍天豪所放之蟲, —個也生存不了,全數被陳某殺死。”

李金貴心頭怦然一動,到這時他才得知白衣蒙面人原來姓陳。

他不便乘機追問,頓了一頓道:“前輩爲什麼不在藍天豪放蟲前出手阻止?”

白衣蒙面人搖搖頭道:“我若人在他放蟲前出面阻止,藍天豪下次必定再來,那就防不勝防了。”

李金貴這才明白自己剛纔的慌張是多餘的,心下對白衣蒙面人更加敬服。

他長長吁了口氣道:“前輩對白氏家族仗義相助之情,實在令人感佩!”

白衣蒙面人道:“李小兄弟爲白氏家族捨身效命,豈不照樣也難能可貴。”

李金貴道:“晚輩和白家是鄰居,目前白家大院無人照看,出面相助,原是義不容辭之事。

而前輩和白家並無任何關係,仗義賜予援手,又不肯留下姓名,這纔是令人最爲敬仰欽佩之處。”

白衣蒙面人道:“事情已完,我該走了。”

忽聽金瓊華的聲音道:“大駕慢走,請容我們白家的人當面拜謝。”

原來金瓊華、白銀鳳、李鐵牛已由樓上下來,此刻正走在荷池邊。

李金貴忙道:“前輩,說話的這位是金花女俠金瓊華前輩,第二位是白家二小姐銀鳳姑娘,走在最後的是晚輩的族兄李鐵牛,他們兩位上次您都見過。”

白衣蒙面人稍稍猶豫下一下,只好在李金貴的陪同下,走下假山。

這時金瓊華等三人已過了拱橋,金瓊華老遠就深施一禮道:“大駕就請到石室內容我們白家的人拜見吧!”

進入石室,金瓊華燃起燈火。

這裡原是白儀方閉關打坐之處,自白家搬走後,便成了金瓊華的住處。

石室共分內外兩間,內室是金瓊華的臥室,外室較大,靠着牆擺着一幾一桌,另放着不少椅子。

金瓊華將白衣蒙面人請至上座,並親自沏上茶,然後下首相陪。

李金貴和李鐵牛,也都在旁坐下。

白銀鳳卻近前幾步,望着白衣蒙面人盈盈拜丁下去,她聲調激動的道:“晚輩白銀鳳拜謝前輩對我們白家仗儀相助之情,大恩大德,白氏家族永生難忘!”

白衣蒙面人擡起右手,微微一擡道:“二姑娘請起!”

白銀鳳頓感一股柔和的氣勁,託得她不想站起也得站起,在她一生所接觸的高人中,似乎只有師父無相神尼具有這等無上內功。

只聽金瓊華長長嘆息一聲道:“說起來也是白氏家族家門不幸,數十年來連遭大難,才落到今天這種地步。

大駕該算是白家目前的唯一救星了,遺憾的是老身到現在還無法得知大駕的身份來歷,上姓高名?”

白衣蒙面人道:“萍水相逢,拔刀相助,本屬一件平常事,又何必留下姓名?”

金瓊華乾癟瘦削的臉上,滿是懇求之色。

她肅容說道:“老身奉命看守白家大院,連得大駕兩度相助,此恩此德,日後總該向主人白儀方稟報。大駕若不示知姓名,老身難免要受到主人責怪!”

李金貴搶着說道:“金姥,前輩姓陳!”

金瓊華哦了一聲道:“你怎麼知道?”

李金貴道:“前輩方纔已在無意中透露出來了。”

金瓊華仰起臉來,像在回憶往事般的道:“我一直認爲陳大俠可能和白家有過淵源,但在回憶中卻實在記不起家主人和哪位姓陳的高人有過來往……”

李金貴凝望着白衣蒙面人的蒙面黑紗,雖然無法透視他的面貌,卻只感黑紗後面那對炯炯目光似乎已穿紗而出。

他輕咳一聲,搭訕着問道:“晚輩最感不解的,是前輩如何能對藍天豪進襲白家大院的行動,兩次都瞭若指掌?”

黑紗後透出朗朗笑聲道:“李小兄弟對藍天豪的行動,又如何能瞭如指掌呢?”

李金貴躬身說道:“不敢相瞞,晚輩是易容後混進了玄妙觀,很多事情都是親身探悉的。”

白衣蒙面人道:“李小兄弟可以混進玄妙觀,難道陳某就不可以混進玄妙觀?”

李金貴心神一震道:“目前在玄妙觀的各路高人,晚輩全見過,似乎並沒有見過前輩?”

白衣蒙面人笑道:“你已在玄妙觀見過陳某多次了,爲何說不曾見過?”

他說着擡手扯下了黑紗。

在這剎那,李金貴險些叫出聲來。

原來此人竟是在玄妙觀所見的那位中年儒士。

在他記憶中,曾兩次見到這人,而且都是和朱雲扮作師徒時。

第一次是在玄妙觀的龍門大廳內,第二次則是隨同南北兩大魔頭等人前往鐵筆峰勘察寶礦時,也有他在內。

不過在回憶中,此人一直沉默寡言,絕少開口說話,似乎連朱雲都不曾交談過,而見多識廣的朱雲,也不清楚他的身份來歷。

李金貴到這時滿腹疑雲,才迎刃而解,此人既是住在玄妙觀,當然對藍天豪的行動了若指掌。

陳布衣笑道:“陳某並非三清弟子,如何能一直住在玄妙觀?”

李金貴自知失言,歉然一笑道:“不知陳前輩是從何處來到玄妙觀?”

陳布衣道:“陳某原住在泰山青雲峰,不過來到南陽,已經整整三年了。李小兄弟可曾去過臥龍崗?”

李金貴失聲叫道:“晚輩這次由長虹島回來,聽說臥龍崗上住着一位隱士高人,莫非就是陳前輩?”

陳布衣謙遜一笑道:“不敢擋,陳某在臥成崗,只是隱居,卻稱不上隱士,只是普通人,那裡當得起高人二字。”

李金貴道:“陳前輩爲何最近又寄住在玄妙觀?”

陳布衣淡然一笑道:“玄妙觀的三個雜毛,不知聽誰說的陳某善觀地理風水,他們爲了開採鐵筆峰的寶礦,親到臥龍崗,面邀我參加行動,所以我也就老實不客氣的到了玄妙現。”

李金貴想起那東瀛人山本大力已被捉進隱仙谷,以致迫得玄妙觀路各人馬的採礦行動停頓下來,便決定試探一下陳布衣是否知情。

想到這裡,不由搭訕着問道:“玄妙觀的道長們和南北兩大魔頭對鐵筆峰那座寶礦已經勘察了很久,爲什麼現在反而遲遲不見行動呢?”

陳布衣手拂長髯,微微一笑道:“他們擔心開礦時觸到地下火眼,所以必須等那位東瀛人山本大力用儀器測好後才能進行,偏偏那位東瀛人進城之後,便一佔不返。”

李金貴暗道:“可見這位陳前輩也並非無所不知,他也有料想不到之處。”於是不動聲色的問道:“前輩可知道那位東瀛人爲什麼一去不返麼?”

陳布衣淡然一笑道:“當然是出了意外,據我預料,此人目前必定仍在南陽,絕不可能返回東瀛。”

李金貴道:“果然被前輩料中,這人目前正在鐵筆峰隱仙谷。”

陳布衣微微一驚道:“李小兄弟怎麼知道?”

李金貴只得把數日前和白銀鳳到過隱仙谷的事,告知了陳布衣。

陳布衣頷首道:“這樣最好,陳某也早有意把他誘進隱仙谷,交與丁中齊。”

李金貴哦了一聲道:“陳前輩英非認識晚輩的丁師兄?也到過隱仙谷?”

陳布衣搖頭道:“只是聞名而已,至於隱仙谷,雖未去過,卻可以找到帶路之人。”

李金貴道:“前輩可是認識一位叫羅小鶴的年輕人?”

陳布衣道:“沒見過,不過聽說這人在城內臥龍酒館當過跑堂,可有這麼回事?”

李金貴愣了楞道:“這事陳前輩又如何知道的呢?”

陳布衣道:“因爲臥龍酒館的劉掌櫃和我很熟,偶而曾提起過這名字。”

李金貴立刻想起一次和朱雲到臥龍酒館時,羅小鶴曾說過他們的掌櫃聽命於臥龍崗上的一位高人,莫非指的就是陳布衣?

果真如此,陳布衣在南陽府,必定是財勢驚人的了。而實際上也絕非什麼隱士,說不定正在暗中籌劃一樁罕見的空前行動。

忽聽金瓊華問道:“實不相瞞,我家主人目前也帶着家人住在臥龍崗,陳大俠既然住在臥龍崗,必定和我家主人認識了?”

陳布衣默了一默道:“既然同在臥龍崗,難免有碰面的時候,不過他在閉關,彼此難得有機會交談。陳某這次應邀混進玄妙觀,也等於暗中相助貴主人,所以今晚的事,金女俠和二姑娘用不着言謝,要謝就等將來貴主人一起謝了。”

只見白銀鳳站起身來,襝衽一禮道:“前輩可否帶晚輩到臥龍崗和家人見上一面?晚輩自從拜別家師,由普陀山返回南陽後,到今晚才知道家人住在臥龍崗,但卻不知在臥龍崗什麼地方?”

陳布衣面現爲難之色,搖了搖頭道:“不是我不願帶二姑娘到臥龍崗與府上的人見面,實在依目前情勢,二姑娘還是暫時別去的好。

據說令尊最近就閉關期滿,那時你們全家自會返回白家大院,至於你的近況,我自會負責通知府上。”

白銀鳳心知無法勉強,只好說道:“那就多謝前輩了!”

這時李金貴猛地憶起上次夜間和朱雲在玄妙觀后土崗上有人傳書示警之事。便搭訕着問道:“晚輩有一事不明,請在前輩臺前請教。

多日前,有一次深夜,晚輩隨同北崆峒朱大俠暗探玄妙觀,在土崗上有人傳書示警,那人神龍見首不見尾,莫非就是前輩?”

陳布衣道:“不錯,陳某留下的那四句話,李小兄弟可都明白了沒有?”

李金貴想了想道:“當時本來不能全解,但經過這多天,總能明白的差不多了?”

陳布衣道:“那些話是我倉促之間,信筆寫成,譬如‘鐵峰遭劫’之事,目前似乎已成爲過去了。”

他說着站起身來道:“夜色已深,我該告辭了!”

李金貴問道:“前輩回臥龍崗還是回玄妙觀?”

陳布衣道:“自然要回玄妙觀。”

李金貴道:“這麼晚了,前輩的行動,是否會引起玄妙觀方面的疑心?”

陳布衣笑道:“陳某自有處置,不勞各位擔心。”

送走陳布衣,金瓊華道:“二小姐,本來現在你該住回自己家裡,但爲了行動方便,還是暫時住在阿貴家的好。”

李鐵牛忙道:“就請二小姐仍住在我們那裡好了,反正府上的人就快回來,而且她也可以隨時來看金姥。”

白銀鳳道:“只要李大哥不嫌打攪,住在府上,的確行動方便很多。”

李鐵牛道:“二小姐,咱們本來就是鄰居,能請到你上我們家作客,真是我們祖上燒了高香,你還客氣什麼,何況將來阿貴和府上的三小姐成了親,咱們還是親戚呢。”

他這一說不打緊,李金貴的臉色,馬上變得像紅柿子。

金瓊華道:“大約快三更了,我也不便留你們久坐,明天鐵牛兄弟還要下田,各位這就回去吧!”

白銀鳳等別過金瓊華,回到李金貴家裡,次日很遲才起牀,只有李鐵牛,依然黎明即起,並未耽誤下田時間。

李金貴和白銀鳳用過早餐,剛走出廚房,便聽外面有人敲門。

他們兩人不便應門,便各自躲回自己房間。

牛金蓮打開大門,只見門外站着一人個年輕人,先是一怔,接着想起這人正是前些天李金貴帶回家住過一晚的羅小鶴。

羅小鶴也認識牛金蓮,忙道:“李大嫂,阿貴和二小姐可在家?”

李金貴在房內聽出是羅小鶴的聲音,迅快的來到天井搶着應道:“小鶴兄,你怎麼來了?”

羅小鶴匆匆進入天井,道:“阿貴,快找來二小姐,馬上一起走!”

李金貴愣了愣道:“究竟怎麼回事,你總演說明白,走到哪裡去呢?”

羅小鶴道:“丁大師兄在村外樹林裡等着你們兩位。”

李金貴哦了一聲道:“原來丁大師兄也來了,他爲什麼不進來?”

羅小鶴搖搖頭笑道:“阿貴,你怎麼變成豬腦了,你和二小姐目前行動還不能公開,丁大師兄那樣身高丈二的大個子,若進了你家,只怕馬上就傳遍了全村,那你還在這待得住麼?”

李金貴歉然笑道:“你的話有理,丁大師兄可是找我和二小姐有要緊的事?”

羅小鶴笑道:“你不是整天到晚想念玉鳳姑娘麼,現在終於有機會見面了。丁大師兄奉抱玉老仙長之命,要到臥龍崗面見白居士,他決定順便帶你和二小姐同往。”

李金貴在這剎那,簡直樂得要跳起來,這在他真是一件意外的大喜訊,他幾乎懷疑是否在做夢。

他立即說道:“我馬上通知二小姐,而且要進屋換件衣服。”

羅小鶴忍不住笑嘻嘻的說:“是該換件衣服,新女婿見老丈人嘛,哪能不穿得像樣些。”

不等李金貴通報,白銀鳳已走出房來。

她聽到這消息,望着羅小鶴襝衽一禮道:“羅兄,這就走麼?”

羅小鶴急急還了一禮道:“當然要馬上走,人家丁大師兄在樹林裡等着呢!”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李金貴已穿了一件新衣出來,並且也戴上了面具。

牛金蓮也爲兩人高興,問道:“二小姐和阿貴兄弟,什麼時候回來?”

羅小鶴搶着答道:“阿貴可能今晚回來,至於二小姐,也許就和家人正式團聚了。”

他頓了一頓,再補充道:“不過,阿貴說不定也會留在那邊。李大嫂,我們這就走了。”

李金貴道:“等鐵牛哥回來,嫂子千萬要告訴他,小弟儘可能今晚趕回來。”

三人由後門穿出圍牆,羅小鶴在前帶路,離開南陽莊約半里路外,便是一片松林,只見一個身形如鐵塔般的大漢,由松林走了出來。

他,正是六丁神斧丁中齊。

這時李金貴已取下面具,趕忙和白銀鳳上前見禮。

丁中齊大手一揮道:“走吧!”

李金貴道:“大師兄要到臥龍崗面見白居士,必定有什麼重大事吧?”

щшш★тт kΛn★¢O 丁中齊道:“小師弟跟着走就好了,別多問,這是家師交下的機密大事,只能讓白居士一人知道。”

李金貴不便再問,只有跟着走路的份。

丁中齊雖未加緊趕路,但因他的步子太大,跨一步超過一般人兩步,弄得白銀鳳、李金貴、羅小鶴三人,簡直跟不上,卻又不便施展輕功。

相信這時有人看到四人的行進姿態,一定覺得十分好笑。

丁中齊爲了避免招人耳目,特別不經南陽府城,繞道來到臥龍崗下。

李金貴邊走邊問道:“上次在隱仙谷,小弟曾記得大師兄說過並不清楚白居士和家人搬到臥龍崗什麼地方,現在怎麼又知道了?”

丁中齊哼了一聲道:“阿貴,你好像抓住大師兄的小辮子了,不知道可以問,鼻子下面要嘴做什麼?”

李金貴道:“可是上次小弟和朱雲前輩要到臥龍崗訪問一位隱士,一路都沒問出來。”

丁中齊笑道:“問路要問對了人,如果問的不對,問一千個一萬個又有何用。”

他說着從腰問取出一張繪就的地形圖來,道:“實對你說,兩天前白居士曾派人到隱仙谷,我請他畫了一張圖形,上面標明白居士住在哪裡,所以今天還是要按着圖形慢慢找,並不是一下子就可找到的。”

在李金貴心中,不管是否還要慢慢找,總之已經來到臥龍崗了,馬上就要見到日夜縈唸的三姑娘白玉鳳。此時他只感體內熱血已在沸騰,更憧憬着兩人相見剎那,該是一番如何場面。

四年多不見,她是瘦了?胖了?是否又長高了?是否變得比以前更美麗了?

他不由搖搖頭,暗道:“她不可能比以前更美,因爲她已經是天下最美的姑娘了,只要她能絲毫不變就夠了!”

想到這裡,情不自禁的問道:“大師兄,您看那圖上離這裡還有多遠?”

丁中齊道:“臥龍崗後面山勢連綿,即連走上一天也走不完。白居士住的地方,離諸葛武侯故居還有一大段路呢。你別急,大師兄今天總能把你帶到就是。”

李金貴想起上次和朱雲只在臥龍崗諸葛勝蹟附近轉了一圈,並未往遠處走,難怪無法訪到那位隱士。

果然,越過臥龍崗上諸葛遺蹟後,丁中齊仍尋路前進。

這裡山勢仍不甚高,只是順着斜緩的坡度,起起伏伏而已,但景色卻愈見秀麗。

李金貴心裡着急,再問道:“丁師兄,您可對照過地圖,還有多遠?”

丁中齊道:“你只管跟着走吧,什麼時候到了就算到了!”

李金貴暗自嘀咕道:“你這不等於廢話麼!”

就在這時,一個全身黑衣的女子,在十餘丈外迎面面來。

羅小鶴道:“阿貴,你別急,我們可以問問過來的這位大嬸。”

說話間,那女子已漸漸走近。

只見她雖已進入中年,但面目卻十分姣好,尤其眉梢眼角間,有股說不出的靈秀之氣,不難想象到她當年必定是位絕色美女。

雖然如此,她神色間卻不帶絲毫表情,對迎面而來的丁中齊等四人,看也不看一眼,只是凝着臉色走自己的路。

但這時丁中齊的神色卻起了很大變化,他情不自禁停下腳步,視線僵直的盯在那中年女子的臉上,嘴角在不住蠕動,卻又強忍着不發出聲音。

直到中年女子擦身而過許久,還是呆呆地僵在那裡。

他這種從未有過的神色表情,使得李金貴和白銀鳳不禁也爲之怔住。

但羅小鶴卻頓有所悟,他猛然記起一年前在隱仙谷那段時間裡,某晚丁中齊喝得酩酊大醉,一個人躺在牀上,竟然大哭起來,是他進去說好說歹說才勸他睡下。

誰知他在夢中卻發起囈語來,似乎在呼叫着一個女人的名字,不久便醒來抱頭痛哭起來。

羅小鶴當時特地爲他燒了一壺熱茶,殷勤服侍,極力勸慰,使得丁中齊在情感無處發泄之下,終於向他透露了一段三十年前的往事。

原來丁中齊自幼父母雙亡,因爲家貧,便隨着叔叔以打柴爲生,當他十六歲時,人已長得又高又壯。

有一次挑着乾柴到鎮上賣,賣到一位陸員外家,無意中遇到一個身穿花布衫,札着一條長辮子美如天仙般的小姑娘,兩個人曾因一時慌張而撞個滿懷。

誰知從那以後,丁中齊就像着了魔般,內心永遠揮不開去那位小姑娘的影子。

以後,他幾乎天天把乾柴賣到陸員外家,和那小姑娘也偶面見過,並打聽出她的名字叫湘靈子,是陸家小姐身邊最寵愛的一個丫環。

令他驚心的事終於來了,那在他真像是一聲晴天霹厲,三個月後,陸府小姐嫁給洛陽宋御史的少爺,而湘靈子則作了陪嫁丫環。

從此,丁中齊便再也看不到他那朝思暮想的湘靈子了。

不久,他的叔父因病去世,他忍受不了內心的痛苦,便失魂落魄的離家出走,爬上黃山絕頂始信峰,準備跳下萬丈深谷,了此殘生。

也就在那時,他遇上了當時在黃山天玄觀的抱玉真人,而被抱玉真人收爲記名弟子,學得一身絕世武功。

七年後,他下山行道,一夜之間,力破太行連雲寨十八個分寨,將太行羣匪一舉殲滅,威名震動大江南北。

因之,當洛陽大豪江北望獲悉丁中齊將駕臨洛陽,遂以大禮迎之入府,並設宴松鶴樓,廣邀黑白兩道羣雄,爲他洗塵接風。

當晚,丁中齊喝得酩酊大醉。

江北望將他招待在洛陽最大的客棧“安鄉老棧”,並給他招來洛陽當時最紅的名妓春夢姑娘陪宿。

當春夢姑娘到達丁中齊的上房時,丁中齊正爛醉如泥,是以她也僅和衣睡在他的身邊而已。

但是,當天亮後,丁中齊醒來時,他卻發現身旁躺着的正是他相思數年無法忘懷的湘靈姑娘。

這時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疑是夢中與湘靈相遇。

可是等到他發覺自己並非夢幻,而那個曾在他心目中是一尊“神”的湘靈,如今已成爲薦人枕蓆,朱脣任人品嚐的妓女時,那種歡欣至極的情緒,立即便轉變爲極度的痛苦。

當時他的心碎成片片,而春夢姑娘卻已不認識他是何人,正在大感錯愕之間。

丁中齊已大吼一聲,推開春夢,抓起那柄寒天神斧,衝出房去。而他竟是不經大門,出房之後,一連撞破八堵牆離開了“安鄉老棧”。

後來洛陽大豪江北望雖在洛水邊找回了丁中齊,卻不知丁中齊因何故有此舉動,而丁中齊也堅不吐實。

至於春夢姑娘以後是否知道這位怪異的巨人就是六七年前常到陸員外家送柴的又高又壯的年輕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丁中齊臨別洛陽時,除了將從太行山寨得到的幾大箱金銀珠宅,統統交給了洛陽大豪江北望用來救濟災民外,他又留下一部分爲春夢贖身,不過,他卻不曾再和春夢見面。

這已是三十年前的事了,羅小鶴怎會聯想不到,莫非剛纔迎面而過的那中年女子,就是湘靈?……

他近前搖了搖丁中齊的手臂道:“丁師兄,你好像在想什麼?”

丁中齊定了定神,有如夢中驚醒,哦了一聲,兩眼卻仍義呆呆的望向那中年女子的背影。

那中年女子卻頭也不回,人約走出十餘丈後,向左面的—條岔路上轉去,不大一會工夫,便被一道土坡遮住身影。

羅小鶴心知不能失去這次機會,急急說道:“丁師兄,你們在這裡等着,讓我追過去看看如何?”

這在丁中齊內心正是求之不得的事,他點了點頭道:“你去吧,我等你!”

說着,便在路旁一塊大石上坐了下來。

白銀鳳和李金貴雖弄不清原因,卻也猜得出事情必定不大尋常,便也靜靜的陪坐一旁,只是看了丁中齊那種表情,誰都不願多問。

羅小鶴飛快的奔向那條岔路,不大一會工夫,便又望見那中年女子的背影。

他爲人一向機伶,知道這時不宜近前查詢,必須保持適當距離,在後暗暗跟蹤,看她究竟會走到什麼地方去。

中年女子果然並未發覺身後有人,繼續向前行去。

羅小鶴內心不由起了嘀咕,暗道:“她若這樣一直走下去,我總不能一直跟下去,我個人倒無所謂,丁師兄他們三個哪能久等……”

他心念剛剛轉完,中年女子已轉入另一條路,這條路似乎是指向一處山壁,預料中必定很快便到了盡頭。

果然,穿過一片雜樹林,遠遠就望見山壁邊的幾棵巨槐下有幾間粉牆綠瓦的房舍,房舍前是一圈高與人齊的竹籬。

中年女子進入籬門,再進入房舍的正屋。

羅小鶴隨後也進入竹籬,可能是他腳下井未發出任何聲息,而中年女子也未回頭,所以他一路跟來,並未被發覺。

這房舍是三合院形式,正是五間,左右各有兩間廂房。

中年女子進入正屋,那裡像是一間出家人的禪堂,陳設極爲簡單,靠牆放了一張几案,几案前是一張木桌,旁邊放了一個圓凳。

引入注目的是几案上有—具牌位,羅小鶴因隔得太遠,自然看不清上面寫的是什麼。

牌位前有個香爐,再就是供着兩碟鮮果。

中年女子燃上三支香,插入香爐,雙手合十,閉目合睛,口中唸唸有詞,神態異樣恭謹。

半響,才坐下圓凳,像是祝禱什麼。

站在籬笆內的羅小鶴,看得大氣也不敢喘,而他實在又不能再等,猶豫一陣,只好走到門前,輕輕咳嗽了一聲。

中年女子驀然警覺,睜開眼來,帶着驚異神色問道:“年輕人,怎麼走到這裡來了?”

羅小鶴躬身行了一禮道:“我是走遠路的,口渴了想跟大嬸求杯水喝!”

中年女子訝然問道:“這條路只通我這‘淨心僱’,年輕人是要到哪裡去?”

羅小鶴乾咳了兩聲道:“我剛纔老遠就看到了大嬸,所以纔跟到這裡來了。”

他頓了頓,又道:“大嬸說這裡叫‘淨心庵’,莫非大嬸是位出家人?”

中年女子搖搖頭道:“我並未正式出家,只是把這裡取名‘淨心庵’罷了。”

羅小鶴本非口渴求茶,搭訕着再問道:“大嬸這裡還有些什麼人?”

中年女子道:“只有我一個人,人多了還淨的什麼心?”

羅小鶴皺了皺眉道:“大嬸一個人住在山上,不覺得有什麼不方便麼?”

中年女子平靜一笑道:“我已經習慣了,臥龍崗上有位老師太,她有時會來陪陪我,我有時也到她那裡陪她拜佛誦經。”

她語氣微微一頓道:“只顧得說話,還忘了替你取茶去,你就在這裡等着,我馬上便來。”

她說着向另外一間房內走去,一邊回頭又道:“對不起,不便招待你到裡面坐,這裡是我誦經的淨室,一向不方便外人進入。”

羅小鶴本來不打算進去,經她這麼一囑咐,反而越發引起好奇之心,尤其几案上的那具牌位,正是他欲解之謎。

於是,他趁中年女子進入另一間房後,躡手躡腳迅快的溜了進去。

一看之下,果然不出所料,上面赫然寫着“丁中齊大義士長生祿位”十個字,左下角是“愧心人薛湘靈立”七個小字。

他迅快的再退回門外,不由一陣心神猛震,情不自禁的暗暗說道:“阿貴見了白家三小姐是一番感人場面,只怕丁師兄見了薛湘靈的場面更要感人十倍……”

他心神尚未平復,中年女子已捧着一杯茶水走了出來。

羅小鶴正好有些口渴,接過來一飲面盡,遞還茶杯道:“多謝大嬸!”

中年女子接過空杯道:“你該走了。”

羅小鶴連忙又施了一禮道:“不瞞大嬸,我是到臥龍崗尋訪一個人,可惜始終投找到,大嬸既然住在這裡,也許知道他?”

中年女子歉然一笑道:“我雖然住在這裡多年,卻絕少和任何人來往,年輕人向我打聽人,實在是問道於盲。”

羅小鶴忙道:“我打聽的這人和一般人不一樣,大嬸只要見過他一次,就永遠不會忘記!”

中年女子蹙眉道:“世界上那有這種人,除非他是個怪物!”

羅小鶴忙道:“他的確像個怪物,但卻是個實實在在的好人,他身高丈二,比普通人要高出兩三個頭。大嬸,你如果看到這種人,不能忘記他嗎?”

中年女子神色微微一變道:“你說的這人叫什麼名字?”

羅小鶴這時反而沉住了氣,不動聲色道:“他的名字不提也罷,因爲大嬸不可能認識這樣一個人,而且也沒有認識的必要!”

中年女子凝着臉色道:“不管我認不認識,你只管把他的名字說出來!”

羅小鶴緩緩說道:“他叫丁中齊!”

中年女子突然身子一顫,呆了一呆,卻立刻嗔目叱道:“你是否方纔到淨室裡去過?看到那牌位上寫的字?”

羅小鶴這才躬身深施一禮,肅容說道:“大嬸,你和丁中齊大俠三十年前的往事,我全知道,就用不着再隱瞞了。

今天也算是一段難得的巧遇,你供着他的長生祿位,自然一直是在懷念着他,難道你不想知道他的近況?”

中年女子不知是驚是喜,在這剎那,顯見她已激動得不能自持,但她卻不得不鎮定着。半晌,才—字一句的問道:“你是什麼人?是怎麼認識他的?和他是什麼關係?”

羅小鶴道:“我叫羅小鶴,若論關係,勉強可以稱一聲大師兄!”

中年女子迫不及待的問道:“他……他在什麼地方?”

羅小鶴道:“大嬸,剛纔已經見過了!”

薛湘靈雙眼急劇的眨動了幾下道:“我什麼時候見過他了?”

羅小鶴道:“方纔在路上有四個人和大嬸迎面而過,其中一人就是丁師兄,他的身量出人頭地,難道大嬸未曾發現?”

薛湘靈搖頭道:“不錯,確有幾個人,和我迎面而過,但我卻沒注意到那些人是什麼樣子。”

她說的不假,她剛纔在路上一直目不邪視,面丁中齊又正好走在道路的偏低處,顯得他並不比一般人高出多少,連羅小鶴在內也並未看到。

所以當羅小鶴向他討水解渴時,她並未覺出此人有什麼眼熟。

羅小鶴道:“現在丁大師兄仍在路邊等着,因爲他已認出大嬸就是當年的湘靈姑娘,所以派我跟蹤而來。大嬸,現在你和他終於又得相遇了!”

薛湘靈臉色沉凝,過度的驚喜,反面使她將思緒陷入往事的回憶中。

許久,才長長吁口氣道:“羅小兄弟,不要叫我大嬸,因爲我至今還不曾嫁過人,雖然在洛陽時我曾……”

羅小鶴道:“那我就稱你薛姑姑吧。薛姑姑,丁大師兄爲了你,也是終身未娶,但我看得出,他無時無刻不在懷念着你,只是一直把深情埋在心底,不願讓人看出而已。”

薛湘靈默了一默道:“你可否把他這些年來的近況,告訴我知道?”

羅小鶴簡要的說過一遍,又道:“他現在是奉命到這附近見一位白大居士,然後再回隱仙谷覆命,時間不多,薛姑姑要不要我通知他馬上前來相見?”

薛湘靈低下頭去,輕喟一聲道:“真不知道我還有何面目見他,在他面前,我又如何能不自慚形穢。”

羅小鶴正色道:“薛姑姑,過去的事,不應再提,我想那時你一定是身不由己,只能說是造化弄人,丁大師兄又何嘗不能體諒你此刻的心境。”

薛湘靈無限感慨的道:“好吧!不過我不願耽誤他的大事,等他回程時再順便來一趟好了!”

羅小鶴別過薛湘靈,匆匆趕回原處,丁中齊等三人依然還在那裡。

李金貴急急問道:“追上了沒有?”

羅小鶴邊喘邊道:“大師兄,她果然是你那位湘靈姑娘!”

丁中齊身軀顫動了一下,卻又低下頭去,嘆息一聲道:“她還好麼,可是一個人住在附近?”

羅小鶴道:“從那條岔路再向右轉,穿過一片樹林在幾棵大槐樹下,有幾間房子,叫做‘淨心庵’,她就一個人住在那裡,正屋裡還供着你的長生祿位呢!”

丁中齊哦了一聲道:“她出家了?”

羅小鶴搖頭道:“她不曾出家,但卻誦經唸佛,那還不全是爲了你。”

白銀鳳和李金貴都聽得大爲錯愕,視線不約而同的集中在丁中齊的臉上,因爲他們已猜出丁中齊和那中年女子必有一段哀豔動人的往事。

他們再也想不到,一向豪邁粗獷的丁中齊,在生命中也發生過纏綿悸側的兒女私情。

這時的丁中齊,果真有着羞澀之感,他極力避開白銀鳳和李金貴的視線,低頭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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