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玄觀逢會

李金貴回到家裡,已近二更。

朱雲和李鐵牛夫婦自然一直毫無察覺。

躺在牀上,輾轉反側,幾乎使他一夜無法成眠。

那老嫗是否真是金姥?

實在不可思議,人死豈有復活之理?

那只有在傳說的故事中才可以聽到,但她的面貌和聲音又的確酷似金姥,絕非另外有人可以僞裝得出來的。

尤其,她能沒入水中,再無聲息,那又簡直是傳聞中的水底精靈了,莫非是她的鬼魂出現?

另外,白家的人究竟到哪裡去了?

自己的父母又究竟被人藏匿在何處?

那老嫗似乎都語帶玄機,令人莫測高深。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剛剛回家,家中又有朱雲作客,不能晚起,只得天一亮就爬起牀。

鄉下人起來得都很早,當他披衣下牀,牛金蓮已在做飯,並抽空爲他送來盥洗用水。

這使他十分過意不去。

“嫂子起身這樣早,鐵牛哥也起來了吧?”

“他五更一過就下田去了,我馬上要給他送飯去呢。”

牛金蓮說完話,逕自又回廚房去了。

李金貴盥洗過後,來到朱雲房間,牀上是空的,但被褥卻摺得整整齊齊。

他看到牆上掛着朱雲的青冥寶劍,知道他可能到外面散步去了。

匆匆來到後園,果然,朱雲正站在豬圈邊逗着豬玩。

這老頭兒當真有些返老還童呢。

朱雲聽到身後腳步聲,回過頭來道:“李老弟這麼早就起來了。”

李金貴道:“大哥起來得不是比我更早麼?”

朱雲道:“我是上了年紀的人,早起成了習慣,你們年輕人當然不同。”

“昨夜睡得還好吧?”

朱雲吁了口氣道:“老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實老哥哥真想做一個平平凡凡的老百姓,過過這種平靜無波的鄉下生活。”

他語氣稍歇,接道:“老弟今天可有什麼行動?”

李金貴道:“小弟打算到玄妙觀一趟。”

朱雲茫然道:“到玄妙現有什麼事,難道是找玄真玄月他們報仇?”

李金貴搖頭道:“那倒不是,玄妙觀當初雖然陷害過我,但原因是爲了小弟是第一個進入白家大院,小弟只是代罪羔羊面已。”

朱雲兩眼眨了幾眨道:“那你是爲什麼?”

李金貴道:“玄妙觀既然當初曾擄過小弟,家父母的失蹤,說不定和他們也有關係,很可能在玄妙觀能得到一些消息。”

朱雲略一沉忖,頷首道:“有道理,不過你不能就這樣去。”

李金貴一怔道:“小弟該怎樣去呢?”

朱雲道:“最好能易容一下,讓他們看不出你是四年前的阿貴。”

李金貴道:“小弟也是這樣想,但卻不懂易容術,也沒有易容藥物,若能像修羅門的巧手神魔鄭君武那就好了。”

朱雲道:“不妨事,我行囊裡有副人皮面具,因爲和自己臉形不相配,所以一直很少使用,你戴上倒差不多,也是個年輕人模樣。”

李金貴大喜道:“如此說來,小弟倒要試試。”

這時牛金蓮已來招呼兩人吃飯。

飯後,李金貴交代牛金蓮要出去一下,便和朱雲一同往玄妙觀而來。

李金貴在半路便把人皮面具戴上,在水面照了一下,果然改換了一個模樣,而且看起來依然英俊瀟灑。

這次他們並未乘馬。

來到玄妙觀前,只見上次燒燬的廟舍,都已整修得煥然一新,善男信女,往來絡繹於途,香火較前似乎更爲鼎盛。

剛踏進大門,左首月亮洞門內剛好走出一個身材高大,國字臉,額下一部黑色長髯,看來頗有氣派的道人,後面還跟着兩個小道童。

這道人正是三觀主玄月,也是龍門院的住持。

李金貴四年前在玄妙觀的那段日子裡,在玄真、玄法、玄月三人中,對玄月較熟,因爲他所主持的龍門院,離廚房最近,故而見面的時間也較多。

玄月道人猛見白眉怪叟朱雲,不覺吃了一驚,連忙打個稽首道:“無量壽佛,一別四年,貧道有幸今天又能見到朱二掌門!”

朱雲呵呵笑道:“三觀主,用不着客氣,朱某是有事路過南陽莊,順便到貴觀來拜訪一下。”

玄月道人道:“那正好是適逢其會,敝觀今日已先來了幾位客人,而且朱大俠多半都認識。”

朱雲道:“貴觀都來下哪些客人?”

玄月道人道:“有陰山麻衣客邵北衝、太白派的二姑娘劉翠娥、祁連派的烈火尊者秦炎,還有……”

朱雲一皺眉頭,暗道:“真是冤家路窄,這兩個混帳東西也來了。”

他本不想與劉翠娥、秦炎見面,但既然來了,又不便半途離去。

玄月道人繼續說道:“貧道的天吳太師伯和太虛師叔昨晚也從茅山三清觀來了,不過他們都在丹室裡打坐,暫時不能見客。”

朱雲又是一驚,不由心下盤算着道:“莫非玄妙觀又有什麼盛會?不然這兩個老不死怎會也從茅山老遠趕來……”

玄月道人發現朱雲身後跟着一個年輕人,忙道:“這位小兄弟是什麼人?”

朱雲道:“他是老夫的徒兒,姓張。”

說着吩咐李金貴道:“玉富,快快見過三觀主玄月道長!”

李金貴隨即向玄月道人施了一禮道:“晚輩拜見三觀主!”

玄月道人愣了一下道:“這位小兄弟聽口音好像是本地人,朱大俠什麼時候在本地收了一位弟子?”

朱雲笑道:“他是本地人不錯,可是自小就隨父母住在北崆峒,老夫因爲和他父親是好友,所以才收了這個徒弟。”

玄月道人道:“名師出高徒,這位小兄弟一定身手不錯了!”

朱雲咧嘴笑道:“三觀主過獎,不過是學了幾手三腳貓把式,老夫這次出來,正是帶他在外面歷練歷練,多長點見識。”

說話間已進入一所跨院,左首便是一座大廳,只見大廳內早已坐了六七個人,果然有劉翠娥和秦炎在座。

緊靠着秦炎的,是一個頭戴高帽子,身穿麻衣、足登多耳麻鞋的中年人,背後斜插着一支喪門劍。

這人不但穿着打扮怪異,長相也十分特別,全身枯瘦如柴,一張馬臉,刮不下來四兩肉,兩眼半睜半閉,像死了三天沒埋。

尤其這兩嘴角下垂,笑起來似乎也像在哭,兩排森森白牙,突出脣外一半,下巴卻是光禿禿的一毛不出。

這正是陰山麻衣客邵北衝,若在夜晚碰上,不認識的,任誰也會認爲是吊死鬼或白無常現形。

好在朱雲倒是和他見過幾次,只因他一向沉默寡言,所以甚少交淡。

左首另有兩人,一個青衫儒巾,雖然已在中年,卻仍眉清目秀,顯得風度翩翩,超然出塵。

另一個穿戴頗爲顯眼,頭戴竹笠,身披黑袍,胸前繡着個比碗口還大的火紅太陽,一對死羊眼,脣邊留着兩擻八字鬍,背後斜掛一柄似刀非刀似劍非劍的兵刃。

這兩人對朱雲來說,卻是十分陌生。

下首相陪的,則是大觀主玄真道人和二觀主玄法道人。

玄真和玄法,一見玄月陪着朱雲和另一年輕人進來,連忙站起身來,打個稽首。

“是什麼風把朱大俠也吹了來,貧道有失遠迎,當面恕罪!”玄真忙不迭地說。

朱雲拱手呵呵笑道:“八成是太白仙的西北風把老夫吹下來的,牛鼻子是多此一問!”

入座後,玄真卻並不介紹左首兩人,逕自向玄月道:“三師弟還是到觀外迎駕去,朱了後馬上通知我出去迎接。”

朱雲暗自內心嘀咕道:“今天果然是適逢其會了,不知又有什麼有頭有臉的人物來,看來還大不尋常呢!”

坐在右側的劉翠娥和秦炎,在朱雲和李金貴進來後,毫不理睬。

但聽到來雲回答玄真的話,語中帶刺,劉翠娥才冷冷一笑道:“朱老怪,你老跟着本姑娘做什麼?”

朱雲兩眼一眨,哼了一聲道:“笑話,老夫倒認爲是你這妖女陰魂不散,走到哪裡都要碰上!”

劉翠娥睨了李金貴一眼道:“這一個又是什麼人?”

朱雲撇了撇嘴道:“當然是老夫的徒兒。”

劉翠娥不屑地道:“你的徒兒還不少嘛!”

朱雲道:“老夫別的沒有,就是徒兒多,一天換一個。”

劉翠娥忽然雙眸冷芒電射,沉聲喝道:“朱老怪,你跟姑娘說實話,昨天那個年輕人,到底是不是李金貴?”

朱雲道:“劉姑娘,你既然對李金貴一見鍾情,怎會不認識,何必再問老夫?”

卻見玄真道人臉色一變,急急問道:“劉姑娘,你剛纔說的是哪個李金貴?”

劉翠娥道:“就是四年前在貴觀倒茶的那個小道士,當時本姑娘曾希望把他帶回太白山去,卻因朱老怪從中作梗,後來又半路殺出修羅門,把那孩子弄得至今下落不明。”

玄真臉色依然顯得陰晴不定,再問道:“聽劉姑娘的語氣,好像昨天又見過那孩子?”

劉翠娥道:“不錯,昨天朱老怪帶着一個年輕人,很像阿貴。”

玄真視線轉向朱雲道:“朱大俠,劉姑娘剛纔的話可是真的?那年輕人究竟是誰?”

朱雲淡淡一笑道:“她說的不假,老夫昨天帶在身邊的那個徒兒,的確有點像阿貴,難怪太白妖女會疑假成真。”

玄真拂鬚頷首道:“那自然是劉姑娘認錯了,據天昊太師伯說,阿貴那孩子,四年前被修羅門追到鐵筆峰,進入子一座什麼九九歸元大陣,後來又發覺裡面有一面晶壁,對面有個隱仙谷,而阿貴就是進了隱仙谷。”

此語一出,劉翠娥大感震驚,忙道:“大觀主,隱仙谷裡可是真有神仙?”

玄真道:“據說那天海外七仙都在隱仙谷。”

劉翠娥像着了魔似的啊了一聲道:“真的?不可能吧,海外七仙都是傳說中的前輩人物,可能早就死了,怎會同時聚集在一處山谷裡,那可能是修羅門別具用心,故意編造出來嚇人。”

玄真沉吟了一下道:“其實貧道也不相信,不過天昊太師伯卻說是千真萬確的,就因爲阿貴那孩子進入隱仙谷,所以修羅門當時也不敢再追。”

劉翠蛾想了想道:“不管那座什麼隱仙谷是否故弄玄虛,貴觀總該設法探個究竟。大觀主,那鐵筆峰離這裡有多遠?”

玄真道:“只有二十幾里路,鐵筆峰又名鐵筆山,峰腰以上,幾乎寸草不生,直得就像刀削一般,若不是前面另有一山檔着,由本觀就可以看得見。”

劉翠娥道:“大觀主又怎能斷定昨天朱老怪帶的那年輕人不是李金貴呢?”

玄真道:“理由很簡單,若阿貴進入了隱仙谷,又怎會列入朱大俠門牆。”

劉翠娥默了一默道:“大觀主,你還沒說明,爲什麼隱仙谷近在咫尺,貴觀不前去探查一下究竟?”

玄真乾咳一聲道:“劉姑娘,海外七仙那些前輩奇人,一個個都是仙術通天,而且最不喜別人打擾清靜,本觀又豈可自不量力,前去冒犯,何況……”

劉翠娥不屑地道:“還有什麼何不何況的?”

玄真凝着臉色道:“傳聞中要進入隱仙谷,必將在山腰洞穴裡經過一座‘九九歸元大陣’,裡面設下不少禁制,萬一不慎,必將困死在陣式中,那豈不是白白送上性命。”

劉翠娥冷聲道:“想不到貴觀也都是貪生怕死之徒,如果換了我,拼着一死也要闖它一闖!”

玄真尷尬一笑道:“劉姑娘的豪氣,貧道甚爲佩服,不過這次本觀邀集各路高人前來,正是要會商前往隱仙谷探險之事。”

他邊說邊指着左上首那位頭戴竹笠、身披黑袍、胸前繡有太陽標誌、死羊眼留着兩撇八字鬍的人道:“你看,這位山本大力先生,還是由東洋禮聘來的,山本大力先生在東洋是人所共仰的大劍客,尤其精通土木工程機關設計之學,請他來正是要設計勘破那座‘九九歸元大陣’的,只要破了那座大陣,來者有份,大家就可以共享榮華富貴了。”

劉翠娥看了山本大力一眼道:“大觀主這話怎講?”

玄真高誦了一聲無量壽佛道:“因爲那山腹是一座廣大的寶礦,只要開採到一部分,便足以富甲天下。”

劉翠娥轉着眼珠道:“你們出家人也貪財麼?”

玄真輕咳了一聲道:“有了金銀財寶,修廟宇、塑金身,總是方便多了,而且本現有弟子兩三百人,生活費也是一筆龐大開支。”

劉翠娥道:“大觀主,咱們別扯得太遠,我問你,自李金貴失蹤後,你可曾派人到他家裡去看過?”

玄真道:“阿貴的家,就在十里外的南陽莊,對面就是白家大院。他的父母已在三年前就搬走了,目前有個鄰居叫李鐵牛的在那裡照料,據村裡的人說,阿貴已經死了。”

劉翠娥不覺嬌軀一顫,迫不及待的問道:“什麼,他已經死了?你剛纔不是說在隱仙谷麼?”

玄真笑道:“他確實是假死過—次,那是白家大院有人出的鬼主意,難怪南陽莊的人都被瞞過,上次你見到他時,那是他死過以後的事了。”

劉翠娥緊蹙柳眉,吁了口氣道:“想不到一個鄉下孩子,竟然遭遇如此離奇,還和白家大院搭上了關係!”

玄真道:“他們本是相隔最近的鄰居,和白家大院搭上關係不足爲奇,不過四年前他是第一個闖進白家大院的。可見他必有過人的膽量,所以貧道纔想把他留在本觀,不想劉姑娘慧眼識人,非要強自把他帶走不可。”

劉翠娥冷哼一聲道:“可惜朱老怪當時又興風作浪,使得煮熟的鴨又讓他飛了!”

朱雲沒好氣的道:“像阿貴那樣難得的奇才,你們太白門想要,老夫當然也想要,老夫在得不到阿貴之後,只好想盡辦法找了個和他身材面貌相似的帶回北崆峒。你昨天見到的就是他,也難怪你這小妖女——見他就認爲是阿貴。”

玄真聳了聳肩道:“這叫做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現在倒好,誰也不知阿貴落到哪裡去了。”

劉翠娥道:“你不是說他遇到隱仙谷裡去了麼?”

玄真道:“那是四年前的事了,誰能擔保他不會再到別的地方去。”

劉翠娥咬了咬牙道:“本姑娘將來一定要闖進隱仙谷去看看,如果阿貴還在那裡,就想辦法把他騙出來。”

玄真訕訕笑道:“事情不是那麼簡單的,聽說上次修羅門到鐵筆峰去追阿貴,不但徒勞往返,還把個劍主葛仙童被隱仙谷的人帶走。若是那麼容易,貧道早就去了,哪會留給劉姑娘。”

玄真說到這裡,語氣稍頓,問道:“劉姑娘,昨天你遇到那個很像阿貴的年輕人,他的身手如何?”

劉翠娥一撇嘴道:“我總懷疑那是否真是朱老怪的徒兒,他當場亮了幾下身手,逼得我們這位烈火尊者連火器都發不出。你沒見他自己燒到自己,連滿臉鬍子都快燒光了。”

秦炎頓時兩眼鼓得像牛蛋,卻強忍着不曾吭聲。

玄真也聽得大感驚愕,呆了一呆,視線轉向朱雲道:“朱大俠,難得你調教出這樣一位高才,今天爲什麼不把那位令徒帶來,也讓貧道等開開眼界!”

朱雲隨口應道:“老夫本想帶他一起前來,因臨時有件要緊事情,已吩咐他連夜趕剛回崆峒去了。”

忽見烈火尊者秦炎從座位上霍然而起,暴聲喝道:“朱老怪,原來昨天那小子已經走了,現在灑家就跟你算算這筆帳!”

秦炎此時此地發作起來,顯然是因爲威脅已經解除,所以才又敢使出性子。

朱雲不慌不忙,笑了笑道:“小頭陀既然要算帳,爲什麼昨天不當場算?”

秦炎乾咳了兩聲道:“昨天灑家沒那大閒工夫,今天算帳也不遲!”

朱雲道:“你準備怎樣算法?”

秦炎冷笑道:“灑家要燒死你這老小子,把你燒成人幹,泡燒酒喝。”

朱雲摸了摸山羊鬍子道:“好大的狗膽,連老夫的小徒弟都打不過,還敢來招惹老夫!”

秦炎雙手扣上火器百寶囊,沉聲道:“老小子,死到臨頭,還敢在灑家面前賣弄口舌之能!”

這時最着慌的該是玄真和玄法,四年前玄妙觀的一場火災,就是秦炎爲護衛劉翠娥,阻止修羅門的追襲而引起的。

如今若在大廳內施放火器,那還了得。

玄真急急起身攔住道:“秦尊者請暫患雷霆之怒,凡是來到敝觀的都是貴客,目前彼此正圖共商大事,怎可妄動干戈。”

秦炎哪裡肯聽,吼道:“你這牛鼻子閃開,灑家今天若不燒死這老小子,誓不爲人!”

玄真臉色一沉道:“貧道尊你遠來是客,若想在敝觀撒野,最好請你到外邊去!”

秦炎濃眉一聳道:“把灑家惹火了,連你們這玄妙觀一起燒!”

這頭陀來了火性,似乎不把大庭內的任何人放在眼裡。

其實,這時只有妖女劉翠娥可以制止他撒野,偏偏劉翠娥卻袖手旁觀,似乎她很想看這場熱鬧。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剎那,大廳外響起一聲咳嗽,接着走進一個頭戴半月僧冠,身穿黃色袈裟,面貌清癯,雙頰微帶暗紅的老僧來。

大廳內所有的人,一時之間,似平都不認識這位神態不凡的老僧是誰。

卻見烈火尊者秦炎呆了一呆,“撲通” 一聲,雙膝跪倒在地,謹聲叫道:“弟子拜見師父!”

衆人這才知道,原來這老僧竟是四十年前便名噪武林的聖火天尊巫公明。

提起巫公明,稱得上是近百午來擅施各種火藥火器的第一高人,當年他曾在一夜之間,連燒南海十八座大寨。

不論黑白兩道,都對他的火攻聞名喪膽,但因他隱居祁連山,已有二十餘年不現於江湖,是以目前認識他的人不多。

玄真和玄法此刻雖然已知道了他是誰,卻萬想不到連他也會不請自來,更奇怪爲什麼玄月守在門外,也不事先通知一聲,以便趕往門外迎接,實在失禮之至。

秦炎跪在地上,也是直感納悶!

他再也想不到,師父竟然離開祁連山接雲寺,來到中原,而且偏偏又到了玄妙現,莫非師父早已知道了他的行蹤?

誰知聖火天尊巫公明卻任由秦炎跪在地上,看也不看一眼,冷電般的目光,望向玄真玄法道:“這兩位想來必是貴觀的執事了。”

玄真連忙深深躬身一禮道:“貧道正是敝觀主事,那一是貧道師弟玄法。”

巫公明歉然一笑道:“請恕老衲跟拙,竟然不識二位觀主的鶴駕。”

玄真哪裡當得起巫公明如此客氣,急急打了個稽首道:“不知前輩佛駕辱臨,有火恭迎,實在罪過,還請前輩千萬諒宥!”

巫公明朗聲笑道:“你我都是方外之人,何必拘禮!”

玄真搶着把巫公明讓至上位,並且親自沏茶奉上。

巫公明湛湛眼神,掃掠大廳一遍道:“貴觀今天好像很熱鬧,來的各方貴客不少。”

玄真陪着笑臉道:“這是敝觀有幸,難得今天竟有不少貴客,不約而同前來……”

巫公明喝了口茶道:“依老衲看來,貴觀必是有什麼大事會商,所以他們纔會應約而來。”

玄真臉色—變道:“那是前輩疑心了,不信可以問問這位朱大俠。”

巫公明漫不經心地瞥了下朱雲道:“不必了,老衲不過隨便說說,用不着認真,因爲老衲知道我那混帳徒兒就不可能是貴觀下帖子請的。”

玄真見秦炎還在那裡跪着,不得不代爲講情道:“令徒秦尊者總該給他個座兒纔對!”

巫公明哼了一聲道:“這混帳東西,總是劣性不改,剛纔好像又在鬧事了對不?”

玄真帶着十分尷尬的表情道:“多虧前輩及時趕來,否則,秦尊者差點就把這座大廳燒了。”

巫公明拍手一拍茶几道:“可惡,這還了得,貴觀主多請原諒,都是老衲教導無方,纔出了這麼個無法無天的畜生!”

他說着兩眼一瞪道:“孽畜,還不快向觀主謝罪!”

秦炎跪着轉過身來,單掌立胸,咧了咧嘴道:“大觀主請恕小僧無禮了,小僧向您賠罪!”

巫公明再問玄真道:“剛纔這孽畜是招惹了哪位施主?”

玄真躬身道:“說起來也沒什麼,只不過和那位朱大俠吵了幾句嘴。”

巫公明喝道:“還不再向朱施主謝罪!”

秦炎臉色脹得有如豬肝,但仍不得不轉過身來忍氣吞聲地道:“老……”

他本來還要叫聲“老小子”,但只說出一個字,便不得不改口道:“老前輩請恕小僧無知,下次不燒你就是了!”

巫公明這才吼道:“老跪在那裡做什麼?還不給我起來!”

秦炎站起身來,垂頭喪氣的侍立在巫公明身後,那模樣簡直和先前像變了一個人。

巫公明面色看不出任何表情,問道:“孽畜,這幾個月來,你在外面都做了些什麼?”

秦炎囁嚅着道:“徒兒奉師父你老人家之命下山,一切都是奉命行事,並沒做什麼別的。”

巫公明冷笑道:“還敢欺瞞爲師?聽說你在外面交上了個女的,孽畜,咱們佛門中人四大皆空,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戒色,如今你犯了色戒,該當何罪?”

秦炎猛地打了個哆嗦道:“徒兒怎敢犯上色戒,師父您聽誰說的?”

巫公明頓時兩眼威棱閃射,喝道:“還敢強辯!那女的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裡?快快向爲師從實招來!”

秦炎不敢再辯,但兩眼卻斜斜地溜向劉翠娥。

劉翠娥嗔叱道:“你看我做什麼?我可沒惹過你!”

秦炎臉肉抽動了下,低聲道:“這幾個月來,灑家除了和你在一起,並沒碰到過別的女人。”

這一來巫公明哪能不注意到劉翠娥。

他轉過臉來,兩眼不停地溜了幾溜道:“這女娃兒果然模樣兒很標緻,但不知是哪一家的女施主。出家人只希望施主們施財物施香火,千萬不能施色,尤其老衲這徒兒定力不夠,別讓他像豬八戒一般的進了盤絲洞,阿彌陀佛,那就糟了!”

劉翠娥臉龐幾乎變成了紅柿子,想發作卻又不敢,只好低着頭喃喃說道:“老禪師最好查明白,不是晚輩招惹他,是您那徒兒偏偏要來死纏我。”

玄真生怕又惹起不快,他想到秦炎一怒要燒大廳,若巫公明發了脾氣,說不定會把玄妙觀變爲一片瓦礫。

他心裡一急,忙道:“老禪師千萬別誤會,這位劉姑娘並非別人,她是太白山無極仙翁褚大掌門的女弟子。褚大掌門和長春夫人最近也來了南陽莊,說不定今天就會到敝觀來,晚輩已派三師弟玄月在門外迎接了,聽說您和褚大掌門也是多年好友。”

巫公明哦了一聲道:“原來褚樸老友和長春夫人也下山了,老衲和他們已行將近三十年不曾見面,怪不得不認識劉姑娘。劉姑娘,剛纔老衲那些話,你可千萬別見怪!”

劉翠娥趕忙襝衽一禮道:“晚輩不敢!”

巫公明道:“難得又能和令師以及令師母見面,他們目前住在什麼地方?”

劉翠娥道:“家師和師母昨晚纔到達南陽莊,住在城裡客棧,今天就要到玄妙現來。”

玄真道:“敝觀待客淨室甚多,所以才請劉姑娘轉報褚大掌門和長春夫人,希望他們暫時住進敝觀,此處總比城裡清淨多了。”

巫公叫頷首道:“那很好,老衲也可和褚樸老友以及長春夫人見面敘敘舊。”

玄真趁機問道:“老禪師怎會打空閒雲遊到南陽莊來?”

巫公明籲子口氣道:“還不是爲了修羅門金浩施主的—次約會。”

玄真錯愕了一下道:“老禪師,修羅門好像在最近這一兩年搬走了,難道他們仍把您約會到南陽莊圓覺寺來?”

巫公明道:“其實他邀約老衲來,已是將近四年前的事了,金浩施主的邀簡上說,在圓覺寺後山,有座鐵筆峰,峰腹中有座抱玉真人弟子六丁神斧開鑿的‘九九歸元大陣’,而那座陣式中,是—處價值連城的寶礦。金浩施工希望借老衲的火藥之術,破去陣中禁制,然後由修羅門的數百弟子負責開採,所得利益,歸老衲和修羅門均分。”

垂手侍立在側的秦炎,聽到這裡,忍不住問道:“師父,你老人家不是說過出家人不貪財麼?”

巫公明冷哼一聲道:“出家人不貪財吃什麼?用什麼?咱們祁連山的那座接雲寺,早已年久失修,爲師十幾年前就想整修好後再予擴建,還不是因爲財源不足纔沒法達成願望。”

秦炎咂了咂嘴道:“那您老人家四年前爲什麼不肯應約,拖到現在纔來?”

巫公明咳了兩聲道:“只因金浩施主信上曾說明那座陣式下面藏着地下火眼,隨時有山崩地裂岩漿流出的可能。爲師當時顧慮到萬一施放火藥之術,一旦觸及地下火眼,很可能當場釀出大禍,所以幾經思考,決定暫時不能動手。”

秦炎頓了一頓道:“可是你老人家爲什麼現在又來了?”

巫公明道:“那也是金浩施主信上說的,他說海外七仙正在共同設法消弭地下火眼,像北海魔尊羅嶽有種‘鈞天靈水’,南海無相神尼也有種‘南海淨水’,都能將地下火眼澆熄。爲師是希望等對方把地下火眼消弭後再動手破陣。所以纔等到現在,眼下過了四年,想來必定已經差不多了。”

秦炎想到自己的祁連派要發大財,不覺眉開眼笑的道:“師父,您可見着了修羅門的金浩大帝?”

巫公明搖頭道:“爲師來得不巧,修羅門可能已經搬了。”

劉翠娥搶着說道:“老禪師,這位朱老怪,昨天還到過修羅門,您只要問他就成了!”

巫公明目光掠向朱雲道:“朱施主,你昨天真的到過修羅門?”

朱雲道:“朱某是去過,可惜並沒找到。”

巫公明略一沉吟道:“這就對了,老衲早就知道修羅門自二十年前夜襲白氏家族慘敗後,就開始修建圓覺寺的地下宮室,這二十幾年來,他們一直潛藏在地下,至於進出之門,是設在大雄寶殿的蓮座底下。老袖昨天移開了佛身,只見蓮座底下的洞門,早已用石塊封住,由這種情形看來,修羅門當然是搬走了。”

他說到這裡,嘆了口氣,目注玄真道:“老衲想擴建接雲寺的希望,如今已化爲泡影,貴觀和圓覺寺相距只有十幾里路,難道修羅門搬走,貴觀主就一點消息沒有?”

玄真也嘆口氣道:“說起來敝觀和修羅門並無怨隙,一向相安無事,卻因四年前爲了—個叫阿貴的孩子,雙方竟形成了敵對局面。從那時起,便從無來往,他們是什麼時候搬走的,貧道可說毫無所知。”

巫公明默了一默,頷首道:“的確也不能怨貴觀耳目欠靈,因爲修羅門二十幾年來,一直行動詭密,從不與任何幫派來往,否則,他們何至深藏在地下宮室。”

玄真道:“其實他們走了也好,這些年來,本觀與虎爲鄰,逼得隨時隨地都要提高警覺,因爲論實力,本觀是無法與修羅門抗衡的。”

巫公明道:“貴觀主實在是多慮了,修羅門最大的敵對是白氏家族,他們和貴觀想修好還來不及,豈能兩面樹敵,難道貴觀和白氏家族還有什麼淵源?”

玄真道:“那倒談不上,不過將來不論修羅門和白氏家族哪一方面興盛,對本觀都將是—種威脅。”

巫公明不以爲然道:“修羅門來自塞外,將來縱然消滅了白氏家族,也須在本地廣結善緣。而白氏家族的祖先白劍青,據說在六十年前曾和貴觀總壇茅山三清觀上代掌門金光真人結過仇怨。若非金光真人施展土遁,險些就喪命在白劍青的紅花劍陣之下。因之,貴觀對白氏家族不能不有所提防,一旦他們戰勝了修羅門,說不定貴觀也要跟着遭殃。”

玄真爲之動容道:“這段經過,貧道雖未聽說過,但對白氏家族的動向,卻十分留意。只是白氏家族最近幾年,好像完全銷聲匿跡了,說不定也已經搬走。”

巫公明搖頭道:“不可能,白家大院範圍太大,他們隱藏在裡面不露面,外人又不敢進去,自然看起來好像銷聲匿跡了,貴觀離得很近,不妨找機會進去探查探查,一定會有驚人發現。”

玄真頓了頓道:“還是別去冒險的好,四年前九華山的寒星道友曾經闖了進去,至今下落不明……”

正說到這裡,只見玄月匆匆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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