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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相公……莫非是敗了?”廖瑩中是初上戰場,此刻已經面無人色,連話都說不利索了。而在他身旁的另一位門客幕僚樑崇儒,更是被眼前這幕驚得連話語都說不出來了——這揚州城,莫非要保不住了?
賈似道卻冷冷一笑,擡手指着不遠處地面上橫七豎八躺着的無頭屍體,“五百五十二顆北虜首級已經砍下來了,如果會是敗?”
那些屍體是之前衝擊親勁簇帳軍的蒙古人留下的,一共五百五十二具,都是貨真價實的真韃子,腦袋已經割了下來送進揚州城內,用鹽醃好了。此外,還有一百餘匹沒有什麼大損傷的戰馬被宋軍擄獲。這樣的戰果在蒙宋戰爭開始以來的歷次戰役中,絕對能排進前十,不,至少是前五!一直以來,蒙古人都慣於驅使漢軍送死,想斬下真韃子的首級可不容易。只是爲了取得這樣的戰果,宋軍付出的代價也是驚人的。
但是賈似道並不在乎!
“斬下的首級已經有五百五十二,真韃子的死傷必倍於此數,其攻破吾兵五陣亦不可能毫髮無損,此戰韃子的損失必在一千五百之上,已是大捷!而吾軍潰卒退到保障河邊便會死戰,城牆上還有神臂弓相助,損傷不會超過萬人的。”
用一萬宋人的性命去換一千五百蒙古人,這個交換比在後世人們看來肯定是不值得的。但是在眼下,無論是蒙古大汗蒙哥,還是大宋官家趙昀,都不會認爲賈似道做了賠本買賣。
至於打殺多少蒙古漢軍,對於蒙古和大宋兩方面而言的意義都不是很大。只要蒙古人還控制着北方漢地,總歸會有數不盡的漢軍供其驅使的。而宋軍損失的萬人,在高高在上的蒙宋兩國的大人物看來,同樣不值一提。在南宋末世當中,還有比大宋旗下的漢家兒郎更不值錢的人麼?
不過在揚州城西面的保障河畔,一干死裡逃生的廝殺漢們的心情,卻沒有被戰場之上的喧囂慌亂所影響。對他們這些廝殺漢而言,只要揚州城一時不丟,他們便能有一陣子好快活了!
雖然大宋崇文抑武,戰場上的廝殺漢從來不在高高在上的文士們眼中,但是臨安城的官家卻也曉得赤佬軍漢們都是拿命在搏富貴,對於下層軍將的賞賜,從來都是不吝嗇的。只要能斬下北虜的首級獻上去,官不一定能有,但是錢財是不會短少的。至於兩淮之役最後打成什麼樣,可不是這些拿着刀槍在戰場上搏命的底層軍將需要操心的。
而方纔那一輪廝殺,斬殺的紅襖甲士不下二百,斬殺的蒙古韃子更是過了四百,蒙古人和紅襖軍退得匆忙,留下了一地的屍體,哦,是一地的功勞等着衆人收取呢!還有些氣力的軍將們,這會兒都喜氣洋洋的拎着刀子在割腦袋呢!
這可是整整六百多顆腦袋!自端平年蒙宋交兵以來,何時有一將宋兵砍下過恁般多的敵首?
這樣的功勞報上去,不說吃上一輩子,三五年總是不愁了。
“承信,承信,大捷啊!大捷……”
不一時,劉和尚、盧大安、高大等幾個臨時的副將、部將都喜氣洋洋的聚集到了已經卸了盔甲,席地而坐正渾身疼的陳德興身邊。
“兒郎們如何?歿了多少?傷了多少?”陳德興擡起頭,也不問斬首的數字,而是問起部下的損傷。
老軍漢盧大安微微點頭,似乎很欣賞陳德興的所爲——爲將者不能只想到功勞而不顧麾下將士,雖然兵法上有慈不能掌兵一說,但是人心總是肉長的……
“總共有一千一百九十三人隨承信參戰,歿了四百三十一,重傷一百一十二,輕傷和無傷者有六百五十。”
回答問題的是高大,他從軍之前是揚州城的漁霸,就是壟斷漁業的黑社會頭子,能當頭子的人,自然有一定的領導和組織能力,也曉得要籠絡下面的人心,所以在別人計算斬首和繳獲的時候,他卻在統計參戰軍將和傷亡數字。
“承節,和尚,高大,陸虎,王威,王虎……你們都還好吧?”陳德興關切的目光一一從他們身上掃過。一番苦戰下來,這六個人居然都沒有折損!不過卻是人人帶傷。
“還行,輕傷而已。”
“沒事,只是破了點皮。”
“就是中了兩箭……”
“承信,俺沒什麼大礙。”
“俺毫髮無損,那些狗韃子老子一隻就能捏死一個,沒甚了不起的!”
最後這句話是那個叫陸虎的惡漢子說的,這傢伙的確是少有的兇悍,一口大刀舞起了六七個人都甭想近身!
陳德興點點頭,正色道:“俺們是廝殺漢,該知道刀傷箭傷都要好生醫治……俺家有個秘方,先將傷口洗淨,再用燒酒擦拭,最後用蒸煮過的布條包裹。大家回營後就照這個辦法處理傷口吧……”
“承信,俺們都是上老了戰場的軍漢,怕鳥刀傷箭傷啊!”陸虎這惡漢似有些不耐煩,“還是趕緊說功勞怎麼分吧?樞密相公可是有令在先,斬十個北虜首級就能轉四個官的……俺可斬了不止十個北虜啦!俺現在是進武校尉,轉四官便是個成忠郎啦!”
“你這惡虎怎就知道升官?參戰的兄弟那麼多……有功勞該大家分的!”盧大安有些皺眉,這個陸虎也是盧兆麟的親兵隊將,勇倒是勇的,只是這爲人真不咋樣,喜歡爭功……
“俺不管,俺只要官,有了官才能吃香喝辣,承信,你說是不是這個禮?”
陳德興笑了笑,一揮手道:“放心吧,短不了你十顆韃子頭的。”
“承信……俺們手裡的首級可還有夏太尉一份的,城牆上放箭的是夏太尉的兵!”盧大安一指城牆上那面夏字大旗。
夏太尉使就是夏貴,並不是真正的太尉,只是下面的人拍馬屁叫叫罷了。夏貴現在官拜吉州刺史、河南招撫使、知淮安州兼京東招撫使。他的吉州刺史可不是一般的官,而是所謂的“正任官”。在宋朝武官的等級中,正任官已經接近了峰頂,刺史之上還有團練使、防禦使、觀察使、承宣使和節度使等五階正任官,這正任官殊不易得,素有貴品之稱。而正任官之上,則是武官理論上的最高階太尉。
不過現在是武將們爬太高就危險的宋朝!當個從五品的刺史,擁着數萬精銳,坐鎮一方實際上已經是武人的極致了。再往上升的話就該遭猜忌了,到時候給個樞密副使的破差遣圈養起來,哪裡還有現在這等逍遙?所以這位夏貴對功勞什麼的興趣並不高,要不然今日就該他出城督軍了……
陳德興思量了一下,已經想通了關節,微微一笑:“無妨的,夏太尉那邊用不着擔心,他老人家是不會要太多功勞的。”
其實也不敢要,今天是賈似道在外冒死督軍,他在城裡端坐!賈似道指揮的四萬幾千宋軍苦戰一天才拿下幾顆韃子頭?夏貴要是敢奪了陳德興他們的功勞拿出四百多顆韃子頭,賈似道要能放過他就不是奸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