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正是明月當空,夜幕之下,依舊可以藉助月光看清稍遠一些的目標。位於莊水中游的淺水灘兩岸,兩支大軍已經佈列成陣。
佈署在西岸,距離灘頭有一百五六十步之遙的是五六百名蒙古騎兵,雖然是騎兵,卻沒有騎馬,人手一張步弓,列成了五列橫隊。一雙雙蒙古式樣的小而銳利的眼眸,都死死盯着莊水對岸。
莊水東岸是北伐軍的陣地,三個重甲騎兵連已經成了重甲步兵連,人人披堅甲執長槍列陣待命。在三個重甲騎兵連之前,一溜排開了12架三弓牀子弩,每架牀子弩周遭,都有八名忙碌的炮兵,扳動攪盤,裝上天雷箭,然後死死瞄準淺灘對岸——剛纔一輪天雷箭攻擊之後,對岸的蒙古勇士已經退到了射程之外。所以他們並沒射擊,只是用來威懾蒙古人,不讓他們太靠近河灘。
而在北伐軍大陣兩側,三個八旗佐隊的450人則分成了兩股,正手持着步弓淌水過河!根據章凱的佈署,只等這些八旗兵渡河完畢,三連北伐軍甲士就會渡河,在灘頭組成槍陣。然後便是12架三弓牀子弩渡河。有了天雷箭的火力和450名八旗兵的弓箭,饒是兩個蒙古千人隊齊出,也不可能把北伐軍再壓回莊河對岸了。橋頭堡便是搶下來了。
如果蒙古人的援兵還不到,王陸飛就會對莊河西岸邊上的幾個小山頭髮動進攻,用八旗兵的弓箭和彎刀,把佔據那裡的蒙古人趕走,這樣就能和楊阿喜等人佔據的無名村落連成一體,到時候北伐軍可就佔全了地利,處於可攻可守的最有利態勢之中了。所以霍圖今晚上是必須要死守住淺水灘和周遭山林!
……
繃繃繃……
弓弦彈射的聲音響起!五百多名蒙古勇士手中的頑羊角弓同時彈出利箭。五百餘支羽箭分成了兩股,分別拋向了從左右兩翼渡河的八旗兵。拋射的箭簇並沒有什麼準頭,但還是準確的覆蓋了兩股八旗兵鬆散的陣型,利箭刺入皮甲的噗噗聲接連響起,但是大部分中箭之人,還在繼續前進,只有極少數被射中面部或是脖子的八旗兵慘叫着跌倒下去——陳德興並沒有在八旗兵護甲上偷工減料,配發下去的都是堅固厚實的皮甲、鎖子甲和絲綢內襯,和蒙古騎兵的標準完全一樣。
“八旗兵。不要射箭,向前!繼續向前!”指揮這兩股八旗兵的佐領看到隊伍中有人想要射箭還擊,連忙大喊着阻止——現在大家夥兒還踩在起膝深的水裡面,遼東這裡現在可是深秋了。在冰冷的河水裡面站久了可容易導致體溫過低。
現在參戰的八旗兵沒有誰是戰場新丁,都是老於沙場的,這等道理怎會不知?於是想要射箭的八旗兵也都收起弓箭,蒙着頭加快腳步向前。
“發!”
霍圖王子再一次揮動彎刀,又是500餘支利箭被拋射了出去。結果還是一樣。對面的八旗兵仍然不還一箭,只是蒙着頭前進。隨着蒙古人一輪輪的拋射,他們已經涉渡了大半淺水灘,眼看就要到達莊水西岸了。而所付出的代價,僅僅是二三十條性命,完全在可承受的範圍之內。
“王子,讓勇士們上馬衝陣吧!”護在霍圖身邊的老百戶鐵木哥急道。
“不行!他們的天雷箭厲害!”霍圖咬咬牙,“俺們人少,死不起……得等到他們的鐵甲兵過河後再突!”他揮手下令,“勇士們。現在後退百步,準備上馬衝擊!”
“那些生女真蠻子怎麼辦?”鐵木哥一愣,現在後退百步,就等於把河灘陣地讓出去了。
“由他們去!”霍圖哼了一聲,“勇士們就這點氣力,要是對射上二三十輪還怎麼衝陣肉搏?”這位蒙古王子的小眼睛中閃爍着精光,“等他們的鐵甲兵上來就是機會,鐵甲兵和生女真會遮擋住發射天雷箭的牀弩,這就是俺們的機會!”
一聲令下,五百多蒙古勇士都收起了頑羊角弓。轉身向側後一座小山丘下跑去,在山丘下的樹林裡面,五百多匹戰馬都被系在樹幹上,靜靜的等待它們的主人。
“重甲騎兵。前進!”
章凱這個時候也大聲下令。藉着明亮的月光,他已經發現河灘對岸的蒙古人後撤了。不管蒙古人在打什麼主意,這對北伐軍來說都是一個搶佔灘頭陣地的機會!
拿下灘頭,並且抵達住蒙古人的反撲,直到三弓牀弩渡河,便是勝利的開始!
章凱嗆的一聲拔出彎刀。大聲鼓動:“弟兄們,勝敗在此一舉,不管死傷多少,一定要拿下渡口!”
吼完之後,便舉着彎刀,第一個大步踏向了淺水灘。
……
“上馬,全都上馬!”霍圖王子眯着眼睛,朦朧之中已經發現對岸的北伐軍重甲兵開始渡河,連聲催促部下上馬。
現在可是關鍵時刻,必須趁着這些漢人的鐵甲兵立足未穩之際把他們沖垮!否則長槍陣一成,再輔以生女真弓箭手,可就難打了。
看見霍圖王子一副要身先士卒的模樣,跟隨他的蒙古勇士的士氣也起來了,都嗷嗷叫着上了馬。霍圖抽出彎刀,指向前方:“斡赤斤的勇士們,拿出你們的看家本領吧,用鐵蹄踏碎漢人的柔弱武士,讓你們的勇名傳遍天下!
長生天保佑蒙古人!跟我衝!”
“長生天保佑蒙古人!”
勇士們跟着一起大喊!五百多騎戰馬先是小步快走,然後逐漸加速,眨眼就是雷霆奔流,席捲而去!因爲是晚上,能見度不佳,霍圖王子並沒有讓他的勇士排出密集隊形。只是鬆鬆散散的一大羣,但是仍然衝出了山崩地裂一樣的氣勢!
月光之下,胡馬如雷,踐踏而來!
章凱早就預料到有這一幕,蒙古人就是在等半渡而擊的機會。而他則要帶着剛剛踩過淺灘,立足還未穩當的漢家兒郎承受住這雷霆一擊!只要擋住了,淺水灘的渡口就算拿下!
這場會戰的先機,便完全掌握到了北伐軍手中!
“殺韃子啊!上天庭啊!”
章凱在這一刻突然帶頭大吼起北伐軍的招牌口號,他的三連壯士,也同時扯開嗓門大呼!這是戰鬥的口號,同時又是命令!剛剛過河的戰士已經來不及整隊,因爲蒙古人不會給他們時間。
一根根長度不過七尺的馬槍立即放平,雪亮的槍尖在月光下閃爍寒芒。
“殺韃子啊!上天庭啊!”
“長生天保佑蒙古人!”
兩邊的戰士同時吶喊起來,呼喊聲似乎是從他們胸膛內噴發出來,就如同雷聲一般在北伐軍槍陣兩翼的八旗軍將耳邊炸響。這些遼東山野中的勇士,此刻也都一個個目瞪口呆,甚至忘記使用手中的弓箭,只是愣愣看着如潮水一樣的蒙古鐵騎撲擊漢人的槍陣。
他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換成自己,可能抵擋住這樣的騎兵踏陣?
撞!撞上去!
每一個馬背上的蒙古人都只有這一個念頭!用馬的身體去撞,用馬的鐵蹄去踏!把那些不知死活的漢人撞飛踏碎!
刺!刺進去!
手舉長槍的漢家武士此刻也排除了一切雜念,緊緊握住長槍,把槍尖對準了蒙古人的駿馬。
無論如何都要刺進去!哪怕是死,哪怕是被撞飛,被踏碎,也把長槍刺入!
……
霍圖王子一馬當先,奔突而來!
他也不看身後的軍陣,黑夜之中要讓飛馳的馬隊保持嚴整的隊形是不可能的。而他也沒有時間等到天亮,而且也不敢等!
因爲誰也不知道,那邊的援兵會先行到來。如果漢人的大兵先到,自己只有據住莊水和幾山頭,才能支撐一日半日的。若是被趕到了平原,那便立馬要全軍覆沒!
而失去了這兩個宮帳千人隊,他老爹塔察兒帶領的主力立時就會士氣大降。再被漢人堵上去路,最後覆滅在莊水之畔都是可能的。
現在,只能拼了!
霍圖王子的身體前傾,幾乎伏在了馬背上,手中的彎刀筆直向前,對準了前方一名北伐軍士兵的頭顱!
而對方的長槍,同樣直至霍圖王子胯下駿馬的胸腹。
這是一命換一命!用人的性命換馬的性命!
霍圖王子的腦海中剛剛閃過這個念頭,雙方的碰撞便開始了。一聲瘮人的利刃刺入肌肉的“噗”聲響起。然後是戰馬悽慘的嘶鳴,同時霍圖王子手中的彎刀也不知道和什麼東西碰了一下。接着他胯下的駿馬就突然立了起來,又嘶鳴着往右側倒下。
章凱手中沒有長槍,他只能用力扶着身前一名戰士的後背,巨大的力量從那名戰士身上傳遞過來,力量之大,難以想象,以至於兩個人的力量都無法抵擋。他被拋了起來,然後又重重摔在了灘頭的泥地上,身上還壓着什麼東西,還有暖哄哄的水流噴在了他的臉上……
這是?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這不是水,而是血!章凱抹了一把面孔,將目光轉向身上的物體,竟然是一具沒有了頭顱的屍體,應該是他身前的那名戰士的!
章凱用力推開屍體,掙扎着爬起來,四下一看,衝撞的雙方已經攪在了一起,場面混亂不堪,到處都是喊殺的聲音和兵器相交的聲響!
慘烈的肉搏,已經開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