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兵刃鬥長傢伙,風險甚大,如果不能近身,便只會有捱打的份兒,要近身,又太過危險。寒影劍可接任何兵刃,再高明的護體神功,也禁不起全力一擊,揮掃之下,誰敢不要命近身搶攻?加以黑煞星的藝業相當高明,與碧眼行者相差不遠,即使沒有寒影劍,碧眼行者也不敢放心大膽攻入,走險出招。
碧眼行者心中有數,好在他志在拖時刻,用不着冒險出招,閃身進過“靈蛇吐信”開始遊走,向相反的方向退,想將黑煞星引開安平所躺處。
黑煞星知道寒影劍是神刃,氣吞河獄地步步進迫,連攻十二劍,把碧眼行者迫退了三丈餘。
碧眼行者當然知道匕首也是神物,用來招架寒影劍並無困難。可是,兩種兵刃皆是安平的,他不能硬接硬架,所以始終沒抓住回敬的機會。
這時,小牛子追到了。他不叫小牛子,而是安平安頓在峽江鎮的小太歲彭念慈。他不顧一切奔向安平,希望將安平帶離危境。
幾乎在同一時間,前面山坡下的樹林前,出現了九名青衣勁裝大漢。
原來碧眼行者並不知馬家坡有游龍劍客的人,更不知安平已和游龍劍客結了怨,帶着安平落荒而走,無意中奔近了馬家坡的東南麓,這些青衣人在是游龍劍客派在這一面警戒的人,發現這兒有人交手,還弄不清是敵是友,現身趕來看個究竟。
黑煞星自然知道是自己人,喜極大叫道:“快來,夏安平被楊某擒住了。”
九個青衣人聽清了叫聲,身形突然加快,激射而來。
小太歲以爲安平已經昏厥,急急俯身伸手便待將安平抱起,碧眼行者的叫聲及時傳到:
“不可動他,彭哥兒。”
叫聲急迫,小太歲吃了一驚,趕忙縮手。
黑煞星並不笨,心中一震,猛地一聲暴叱,一劍將碧眼行者迫退,大旋身飛搶五丈外的安平。
碧眼行者大驚失色,一聲怒吼,挺匕首瘋狂追撲而上。
黑煞星胸有成竹,去勢奇快,起步奇快,起步慢的碧眼行者,怎能及時追上去?生死關頭到了。
小太歲只會幾手拳腳,怎能和江湖高手相搏?但這時他居然不想躲避,將生死置之度外,情急拼命一聲怪叫,將竹根鞭向飛射而來的黑煞星擲去。
黑煞星身形急進,信手一揮。“得”一聲輕響,竹根鞭已被寒影劍拍飛。
小太歲心懸安平的安危,竟然不怕死,俯身拾起一團碎泥,奮全力擲出。
他正伸手拾取另一塊碎泥,猛記起安平的腰帶上有小飛劍,不假思索地掀開安平的衣袂,拔出兩把小飛劍。這玩意他不知如何使用,扔石頭似的扔出了第一把飛劍,黑煞神已到了丈外,來勢奇急,把劍一振,小飛劍被震飛三丈外,惡狠狠的挺劍撲到。
小太歲的第二把小飛劍扔出,黑煞神仍然用劍拍擊,又接近了三四尺,已然伸手可及了。
“錚!”劍拍中了小飛劍,未拍中重心,小飛劍突然急翻一匝,仍向前飛。
黑煞星吃了一驚,右中一點,橫飄丈外,在電光石火的剎那間避過了一擊,衝勢也無形中停頓了。
小飛劍向前飛旋,翻翻滾滾射向後到的碧眼行者,也迫使碧眼行者側閃迴避,追勢也無形中停頓了。
生死須臾,這剎那間的停頓,給予安平脫厄的最好機會,他這時恰好用先天真氣攻開了穴道。
黑煞星再次撲到,一聲怪叫,一劍點向安平的肩井穴,晶虹如流星下墜。同時,他一腳飛出,“噗”一聲踢中小太歲的右腿外側。
“哎……”小太歲狂叫一聲,身軀被踢飛,跌出丈外砰然倒地,再滑出八尺外方行停住。
晶虹下墜,一閃即下。
生死須臾,大劫臨頭。
碧眼行者心膽俱裂,一聲厲叫,匕首奮力擲出,射向黑煞星的後心。
這瞬間,安平猛地扭身翻轉。
“嗤!”寒影劍刺入地中。
安平翻了一匝,下身突然橫移,“噗”一聲悶響,掃中黑煞星的小腿。
“哎……”黑煞星狂叫,撲地便倒,反而躲過匕首一擊。
“啊……”慘號聲驚天動地,先到的第一名青衣大漢在丈外被碧眼行者的匕首射中,貫入小腹,向前仆倒。
安平一躍而起,先奪回寒影劍,向連貫奔來的八名青衣大漢冷叱道:“誰不要命,請上,神龍夏安平保證你們如意。”
二三名大漢到了,不知利害,同聲長嘯,一左一步並肩飛撲而上。
安平冷哼一聲,迎上招出“分花拂柳”,但見晶虹射出,突然左右分張。接着,他連人帶劍從兩人的中間穿過,迎住第四位到達的大漢叫:“閣下,你也不要命了麼?”
兩大漢仍然挺劍前衝,腳下大亂,收不住勢。跟在後面的碧眼行者向右一閃,迎着右面的大漢伸手虛引,虎腰一扭,避過大漢伸出而收不回來的劍,反手斜身就是一重掌劈出。
“噗”劈中大漢的後頸,力逾千斤。
大漢胸口有血跡,胸前捱了一劍,怎受得了一掌重擊,“砰”一聲衝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了。
左面的大漢直衝出兩丈外,身軀一陣抽搐,突然仰天長號,丟掉劍以手掩住左臂,砰然倒地。
碧眼行者大吃一驚,沮喪地說:“老天爺,我竟向死人遞掌,窩囊極了。”
第四名大漢臉色蒼白,恐怖地後退,用沙嘎的聲音叫:“神龍夏……安……平。”
安平向後揮手,叫道:“談兄,保護彭小弟。”
碧眼行者恍然大悟,怎能向死人發呆?火速從大漢的屍體上拔回匕首,奔上摻扶起小太歲,興奮地低叫道:“彭哥兒,幹得好,雖則你擲出的小劍嚇了我第一跳,怎樣,不要緊麼?”
“我……走不動了,腿骨疼痛欲裂,惡賊這一腳好狠。”小太歲忍着痛楚說。
黑煞星被安平一腳掃中右小腿,倒地滾出丈外,這時方掙扎着爬起,乘安平和青衣人打交道,無暇照顧身後的機會,本想撲上行險擒人,卻又怕安平不易對付,目光一轉,眼神落在不遠處碧眼行者的背影上,忍住痛悄然縱到,凌空下撲,一掌疾劈碧眼行者的後腦,來勢洶洶。
碧眼行者像是背上長了眼睛,身形下挫,放下了彭念慈,大旋身一掌斜搭,勾住了對方劈下的掌腕,大喝一聲,一扭一帶。
黑煞星一聲狂叫,身軀飛起,翻了一斤斗,“蓬”一聲背部着地,跌了個四仰八叉,手腳朝天。
碧眼行者搶近,一腳蹴向黑煞星的耳門。
“請別殺他。”安平的叫聲恰好到達。
碧眼行者腳頸向上稍提,靴尖間不容髮地擦着黑煞星的右頰而過,稍沉兩分,黑煞星的頰肉便完蛋了。
碧眼行者順勢俯身,一掌劈中黑煞星的右肩窩鎖骨,再一把鎖住黑煞星的咽喉向上提。
黑煞星渾身發軟,絕望地掙扎,叫不出聲音。
六名青衣大漢在安平前半弧形展開,三把刀兩把劍,還有一柄開山斧,全都指向安平。
但六個人誰也不敢上,臉色蒼白,眼中透出恐懼的神情,進退兩難。
安平冷冷一笑.沉聲道:“夏某不想殺人,但誰要是想動手送死,又當別論。你們既然不想送死,可站在一旁好好聽着,定神細看。”
說完,退至碧眼行者身旁,說:“談兄,請放手。”
碧眼行者應聲鬆手,黑煞星哀號一聲,軟癱在地。
“這把匕首是神物,老弟必須小心保存纔是。”碧眼行着微笑着說,將屠龍斷犀匕首遞過。
“兄弟不常用,多謝談兄關照。”安平笑答,將匕首藏好,收劍入鞘,轉向黑煞星冷笑,道:“閣下,站起來。”
黑煞星吃力地、搖搖擺擺地掙扎着站起。右腿虛浮,右手像死蛇般垂在身側晃盪,突然又向前一栽,倒向安平。
安手伸手急扶,想不讓他倒下。
這瞬間,黑煞星的左手疾伸,急點安平的右期門。
安平冷哼一聲,伸出的手輕拂,將來指拂開,但見掌影一閃,“啪啪”兩聲暴響,黑煞星狂叫一聲,腦袋左右晃動,捱了兩記陰陽耳光,大牙往外直跳,鮮血溢出口外,仰面便倒。
“你還想利用在下的同情心暗算?未免太天真了,閣下。”安平平靜地說。
黑煞星不再爬起,躺在地上呻吟。
安平向前面的六名大漢瞥了一眼,轉向黑煞星說:“本來在下放你不過的,但殺你污我之手。”
“你……你想怎樣?”黑煞星驚怖地問,幾乎語不成聲。
“貴主人是不是答應你們,擒住在下可獲銀子五百兩重賞?”安平不加答覆,另問口供。
“這……這……”
“閣下,你這人好狠,爲了獨吞五百兩賞銀,你居然敢膽大包天,失去人性,將你的陳姓同伴謀殺掉,你還算是人麼?果真是狼子獸心,喪心病狂,你這種人留在世間,委實是老天爺瞎了眼,也是人間一大不幸。”
“我……我……”黑煞星臉色灰死,語不成聲,撐起上身向後挪退。
“你,你只會用詭計殺人,甚至殺你自己的同伴,狼子心腸,行同禽獸。在下不殺你,自會有人爲世除害的。”安平接口說,一步欺近。
黑煞星向後挪動,臉色如厲鬼,狂叫道:“世良兄,救……救我……”
安平重重地哼一聲,冷笑道:“他們還會救你這位見財起意,謀殺朋友的畜生?閣下,別做清秋大夢了。”
聲落,踏前兩步,一腳踩在黑煞星的左膝蓋上,壓力徐增。
“哎……啊……”黑煞星狂號着奮力掙扎,伸手急扳安子的腳,扳不動張口便咬。
安平伸出一個指頭,頂住他的眉心向後壓,冷笑道:“你這一輩子得在地上爬了,兩條腿只剩半條,兩手也留下一隻,爬恐怕也爬不動哩,讓你活着,下半輩子你可以懺悔你一生的罪惡,午夜夢迴,你會痛悔前非的。”
說完,收回腿轉身抱起小太歲,扭頭向青衣大漢們沉聲道:“諸位,請手下留情,留下這位老兄的性命,後會有期。”
聲落,他已偕同碧眼行者如飛而去。
六大漢呆立在當地,直待安平的背影消失在遠處的樹林中,方恢復神智。
小太歲捱了一腳,傷並不重。安平與碧眼行者急急離開,遠出四五里,方在路旁一座樹林中歇息。
安平先曾小太歲推拿,疏導淤血。然後向兩人道謝,詢問兩人趕來援手的經過。
碧眼行者將峽江鎮丁家的變故說了。接着道:“兄弟聽說羣雄大會玉笥山,恐怕對老弟不利,因此想趕來看看風色,也許對老弟有所幫助。峽江鎮已經無事,彭小哥堅決要來探訪老弟的消息,兄弟只好帶他來。沒想到鬼使神差,被我們趕上了。”
安平再次向兩人道謝,將玉笥山變故-一說了。
碧眼行者悻悻地說:“那黑煞星是個無惡不作的下流賊,你留他一命,委實太便宜了。”
“我們殺他易如反掌,反而便宜了他,等他見了游龍劍客之後,結果將慘上百倍,我們何必費心?你們可趕回峽江,兄弟得趕去查看柳姑娘的下落,不能久留,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三人互道珍重而別,安平急急趕赴被擒處,空山寂寂,哪有柳姑娘的身影?
他並不知柳姑娘受了鏢傷,以爲姑娘定能自保,可是,察看了現場打鬥的痕跡,他感到寒流從脊樑上升,不由自主打一冷戰。
過天星的屍體仍在,草叢中留下了兩隻耳朵,耳朵是男人的,一看便知。
柳姑娘的劍他找到了,繡巾也在草叢中找到。
“糟了!她落在惡賊們的手中了。”他心中狂叫,一陣冷流通過全身,不由自主打一寒顫。
“去找游龍劍客。”這是他第一個念頭。
到何處去找?游龍劍客不會留在鬥光裡。他腦海中靈光一閃,忖道:“黑煞星將我帶到至峽江的路上,打鬥處有他們九名黨羽出現,顯而易見那兒定然是他們的臨時巢穴,游龍劍客必定在那兒落腳。”
他急急返回破草屋,帶了在那兒的包裹,循原路重奔馬家坡。
馬家坡附近已無賊蹤,他來晚了,游龍劍客已親自率領大批爪牙,去追蹤他的下落去了。
他搜遍附近的林野,最後到了馬家。
馬家五六棟農舍中,鬼影全無,所有的村人皆被游龍劍客趕走,空無人跡。
一株老梅樹上,倒吊着黑煞星的身體,雙目已被剜掉。十個指頭骨肉散裂,居然還未斷氣。
屋中杯盤狼藉,壺中餘酒尚溫,顯然客人離開不久,數了數杯箸,估計在這兒的暴客,總數約在五十名左右。
他心中焦燥,五內如焚,匆匆解下黑煞星,度一口真氣,奄奄一息神智昏迷的黑煞星徐徐甦醒。
“醒一醒,游龍劍客何處去了?”他大叫。
黑煞星只能喘息,無法回答。
“你聽見我的話麼?”他再叫。
黑煞星艱難地搖搖頭,證明尚能聽到聲音和語意,只是拒絕回答而已。
“游龍劍客在何處?快說。”他大叫。
黑煞星吃力地喘息,嘴脣歙動顫抖,卻沒有聲音發出。
“游龍劍客呢?”他附在黑煞星的耳旁大叫,將自己的耳朵貼近黑煞星血跡斑斑的嘴脣。
黑煞星的肌肉漸漸鬆弛,用極爲微弱的聲音說。“前……前往……”
“何處?”安平急問。
黑煞星突然猛烈地抽搐數次,欲言又止,最後“嘎”一聲籲出一口長氣,渾身肌肉全部鬆弛,撒手歸陰。
安平沮喪地放手,長嘆一聲,緩緩站起。驀地,他悚然而驚,火速轉身,手已按在劍把上,戒備他說:“閣下的提氣輕身術委實高明,決非無名之輩,爲何卻鬼鬼祟祟欺近別人身後?”
身後丈餘處一個高有八尺,年約四十餘歲的壯年人,站在那兒像座石人。國字臉,鼻直口方,一雙大眼神光似電,臉色紅潤,留着三綹短黑髯。戴藏青四方平安巾,穿水湖綠夾長袍。氣度雍容,人才一表。神情相當不友善,不怒而威,風塵僕僕,一看便知是遠道而來的人。
五六丈外第一農舍的門前,兩個僕人打扮的壯漢,一揹包裹,一提食籃,靜靜地倚壁而立,用頗饒興趣的目光,目不轉睛地向這兒注視,不言不動。
中年人似乎也被安平驚人的反應所驚,目不轉瞬地向安平打量片刻,方用中氣充沛的穩定嗓音問:“尊駕貴姓大名?”
安平不想露名號,放鬆握劍的手,冷冷地說:“不必問名號,請示來意。”
中年人淡淡一笑,指着屍體又問:“這人是你殺的?”
“不是,但卻是在下促成的。”安平坦然地答。
“馬家坡的人,定是閣下的爪牙趕走的羅?”
“你看在下像不像是有黨羽的人?”安平心中有氣,冷冷地反問。
“你閣下很驕傲。”中年人笑道。
“正相反,在下毫不驕傲。”
“閣下剛纔向那人迫問游龍劍客的下落,你與游龍劍客有仇?有怨?”
“大概有,但錯不在我。”
“游龍劍客在江湖頗有俠名,你既然與他有仇有怨,那麼,閣下決不是甚麼好東西了。”中年人沉聲說,語氣漸厲,神色更不友好了。
安平仰天狂笑,笑完指着黑煞星的屍體說:“如果這位黑煞星不死,哈哈!他便會告訴你游龍劍客是否真的名符其實頗有俠名了。”
“你這話是何用意?”中年人冷然問。
“黑煞星是江誰的惡賊,也是游龍劍客的黨羽,這就夠了,何用多加解說?在下有事在身,無暇和閣下纏夾,對不起,少陪。“
“閣下,只怕你走不了哪!”中年人沉下臉說。
“尊駕的意思……”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閣下在這兒殺人,豈能一走了之?不像話吧。””在下已經說過。這人不是在下殺的。”
“尊駕也曾經說過,那人的死是你促成的。”
“不錯。”
“那麼,你不否認你是兇手羅?”
“在下卻不曾承認是兇手。尊駕既然知道游龍劍客,何不去問問他?”
“你的意思是說……”
“這人是游龍劍客的爪牙,可能是被游龍劍客處死的,尊駕何不去問問他?真像自可大白了。”
“在下無法相信閣下的話。”
“信不信在你。在下可要走了。”
中年人冷哼一聲說:“我不信你能走得了。”
“你要……”
“要你留下來打人命官司。”
“真的?”
“可能。”
安平淡淡一笑,從容舉步,從容地說:“在下也不信。”
“不信甚麼?”
“不信在下會留下來打人命官司。”
中年人舉步邁近,笑道:“你走走看?”
“不用看,在下這就走。”安平一面說,一面舉步徐走。
中年人伸手虛攔,含笑道:“在下要試行留駕。”
手伸出,勁氣迫人膚髮,相距三尺餘,安平已可感到潛勁襲到,像暗潮怒涌,直迫內腑,令人感到氣血浮動。
他心中凜然,一掌斜撥,也笑道:“在下不領情。”
潛勁相接,發出氣流的嘯聲,兩人同向側移一步,神色同樣凝重。
中年人神色肅穆,踏出一步一掌拍出說:“那就恕在下強留了。”
安平也推出一掌說:“在下願與尊駕公平交易。”
“蓬”一聲問響,掌勁接實.兩人各退一步,上身晃動。
中年人神色一變,斜身迫進出右掌斜切,左掌接着發出,來勢不緩不疾,但暗勁如山。
安平不接招,斜身左移,沉重地說:“你是少林弟子,但這一招卻不是‘臥龍藏虎’,這是少林僧人方許使用的招式,你是俗家弟子,爲何用此一招?”
中年人收招徐徐迫進,凜然地說:“三年之後,在下將披上袈裟皈依佛門。”
安平冷笑一聲,不再退避,冷笑道:“原來閣下想利用這三年歲月在外任性而爲,三年後再放了屠刀,準備成佛。哼!要成佛須有慧根,未出家前心念不正,豈能妄想出家後成佛?你閣下何必被上袈裟自欺欺人?”
中年人不怒反笑,說:“出世必先入世,出家也非棄絕塵俗,在下卻使出家,仍然會行走天下,普渡有緣人。”
“你認爲在下有緣麼?”
“正是此意。”
“閣下如何度我?”
“先替死者收屍,然後破你的氣門,交由官府處理,治你應得之罪,在下不加過問判罪的事。”
“你辦得到麼?”
“閣下的內家練氣術似乎已臻登峰造極之境,辦起來相當困難,但在下將勉力而爲。”
“尊駕倒有自知之明,那就掏出你的看家本領來好了。”安平冷冷地說完,踏進一步一掌劈出。
兩人開始正式交手,拳來掌往奮勇搶攻,招式愈來愈快,潛勁也愈增愈強,換了五次照面,拆了十餘招,勁道漸增,風雷之聲漸厲,罡風勁氣四蕩,排山倒海似的向外涌,拳掌的接觸聲震耳欲聾。
兩個僕人徐徐接近,神色漸漸凝重。
激鬥三十餘招,雙方出招的勁道有增無已,地面上石紛飛,激烈萬分,棋逢敵手,好一場罕見的徒手搏鬥。
酣鬥間,遠處突然傳來了嘹亮的歌聲,直震耳膜:“十年浪跡苦悽遲,腰間寶劍意若飛。休問百年身後事,且向江湖探歸期,咦!有人在拼命哩!”
坡下入村的村口小徑轉角處,出現了一個白色身影,修長的身材,銀白的長袍,腰上懸了銀鞘的劍,撩起袍袂塞入腰帶中,大踏步而來。
接近至五丈內,訝然道:“咦!是他,難怪身手如此高明,那一位……唔!有點臉熟,他是……是……”
兩個僕人之一含笑上前相迎,放下食籃行禮道:“徐爺,一向可好?”
這位白袍人一表人才,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宇內第一劍術名家銀劍徐文到了。
他含笑回禮,笑問:“歐兄爲何與人動手?爲了甚麼?”
僕人指了指黑煞星的屍體,說:“家主人途經三裡外的村子,碰上一羣可憐的村民,說是家院被人強佔,所有的老少全被趕走。家主人動了俠義心腸,趕來看個究竟,卻來晚了些,強徒已經撤走,卻碰上那人在此地用酷刑追問死者的口供。家主人來晚一步,死者剛好斷氣。兩人一言不合,動上了手。”
“死者是誰?那人又是誰?”
“小的不知,家主人一再盤問,那傢伙始終心虛,不敢吐露名號。死者聽說是甚麼黑煞星……”
“哦!是個橫行江淮的惡賊嘛。”
“那傢伙說黑煞星是蟠龍堡狄爺的爪牙。”
“胡說!這不是血口噴人麼?”
“家主人也不予置信。那傢伙說,黑煞星可能是被游龍劍客狄爺處死的。”
“簡直語無倫次,真該問問。”
“家主人正要問,那傢伙堅不吐實。”
銀劍徐文走近鬥場,叫道:“歐兄,這傢伙十分了得,何不用兵對取勝?對付這種人,用不着客氣。”
他不認識安平,安平卻認識他。潼關一會,安平被打得臉部變形,與目前完全不同,只不過有些少面熟而已。自然無法認識了。
歐兄正感到安平襲來的勁道在逐漸加重,弄不清安平的藝業到底高明到何種程度,漸漸打出了真火,怎禁得起銀劍徐文的刺激?一聲沉喝,用上了少林的絕學降龍伏虎掌法,注入菩提禪功佛門絕學,“金鎖縛龍”倏然攻出,風雷聲隱隱,右虛左實,隱含大擒拿手法,欺身切入行雷輕一擊。
安平藝高人膽大,夷然無懼,他已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危機,知道對方要用少林絕學進擊了。雙掌一合,大喝一聲,連環推山掌兇猛地攻出,以攻還攻。硬接罩來的金鎖縛龍。
“噗!”左掌接下了對方的右掌。
“啪!”右掌在同一瞬間,與對方的左掌接實。
兩隻巨手相接,歐兄欺進曲肘,五指如鉤,立即由掌變爪,急扣安平的腕脈,奇快絕倫。
雙方的修爲同樣精純,勢均力敵半斤八兩,拳掌接實除了聲響有異外看上去並無異處,與一般武林朋友交手並無不同。唯一不同的是,他們很少有虛招,每一招一指一掌,皆攻向要害,不擊中則已,着體便生死交關,兇險無比,奇幻莫測。
安平冷哼一聲,也沉肘轉身,用滑字訣滑脫對方的扣擊,肘一帶便卸去對方的暗勁,猛地橫肘擊出,捷逾電光石火,詭奇絕倫。
歐兄心中一震,百忙中沉肘挫身,扭腰立時硬接撞來的狠擊。
“噗”一雙小臂交叉相撞,潛勁四射,兩人同時暴退,腳下凌亂,歐兄倒退三步,臉色涌現蒼白。
安平後退兩步,不等身形穩下,冷笑道:“菩提禪功如此而已,再接我一掌。”
聲出人到,“泰山壓頂”兜頭便拍。
這一招用得不恰當,雙方身材相差無幾,必須用在對方身形前栽上體下俯,打擊後腦的招式,怎能在這時使用?他竟用上了。
歐兄並不笨,一眼便看出是陷井,卻偏不服氣,左掌“玉門拒虎”接招,右掌“老僧問路”閃電似的切出。
安平一聲長嘯,身形左倒,腿影一閃,靴尖已攻到歐兄的小腹上方。
歐兄大吃一驚,向後急撤,切出的掌順勢下沉,改切爲拍,“啪”一聲擊中安平的靴根。
安平的靴尖,也接觸了對方的小腹,但對方退得太快,並未擊實。
“哎呀!”旁觀的銀劍徐文驚叫,正待上前搶救。
人影乍分,雙方皆未受傷,都未擊實,都捱得起。
歐兄連退五六步,臉色大變,虎目中放射出難以相信的神色,本能地伸手按揉被踢處。
安平穩下身形,一聲虎吼,再次撲上叫:“再換一擡,閣下。”
歐兄伸手輕搖,沉聲道:“等一等,在下承認你是在下所遇上的最高明的對手,比拳拳在下甘拜下風,咱們用兵刃一決。”
安平點點頭,說:“也好,閣下也是在下所遇上的最高明的對手,在兵刃上閣下必有超人的高深造詣,請賜教。”
說完,他的目光落在銀劍徐文腰中所懸的銀劍上,他以爲歐兄身上沒帶兵刃,必定向徐文借劍使用。
歐兄伸手入懷,抽出時金虹耀目,多了一根寬有兩寸餘,長有六尺的金絲軟帶,彈性極佳,金光閃閃,像一條金蛇般輕輕顫動。
安平一怔,訝然道:“哦!原來閣下是金帶歐政,少林的出類拔萃弟子,江湖上,藝高輩尊的名宿高手。”
金帶銀劍,一是少林一是武當的得意門人,年歲雖輕,但輩份在兩大名派中卻甚高,高得足以被稱爲前輩,因此與破扇竹蕭兩位老人,同居八大高手之列。兩人是近十年來江湖中的風雲人物,武林肖小聞名喪膽;被譽爲武林雙雄,譽滿江湖,武林地位逐步升高,聲譽如日中天。而黑道羣醜對這兩個人,卻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啖其肉,卻又無可奈何,他兩人不僅藝業驚人,而且門下弟子衆多,朋友更是不少,誰也無奈他何,他兩人的聲譽日漸升高,與人結下的仇恨也相對地增加,只因爲他倆懲治歹徒的手段太辣太狠,難怪招人怨恨。
金帶歐政點頭承認,甚有風度地說:“區區正是少林門下弟子歐政,因此,尊駕想必已經明白在下要將你送官究治的緣故了。”
安平淡淡一笑,正色道:“閣下在江湖中俠名四播,不愧稱名門大派的子弟。”
“好說好說,尊駕過獎了。”
“天下滔滔,江湖人形形色色,無奇不有。不才確也承認,天下間確有十惡不赦之徒,也該有像尊駕這種人出面主持公道,爲人間伸張正義。”
“歐某何德何能,豈敢妄言爲人間伸張正義?”
“閣下客氣了。”
“在下僅可算是略盡俠義門人的本份而已。算不了什麼?”
“只是,從今天的事看來,歐大俠處事的態度,似乎有點過於先人爲主,武斷事實。”
“閣下像是教訓歐某哩!天下門爲非作歹的惡徒,沒有一個會承認自己是歹徒的,都會用花言巧語掩飾自己的惡行。閣下雖然藝業超人,也不能脫其臼巢,仍然想在犯罪之後,用花言巧語掩飾你的罪孽,爲自己脫罪。”
安平呵呵大笑道:“聽吧,又來了,首先便擺出義正詞嚴的俠義面孔,一口咬定在下是十惡不赦之徒,用花言巧語在你閣下面前掩飾罪行了,豈不可笑?”
“閣下,今天的事一點也不好笑。”金帶歐政寒着臉說。
“歐大俠,恕在下直言。閣下少年得志,被浮名所縛,在江湖中復又一帆風頎,名震武林,從未受過打擊。因此,你養成了意氣用事、目無餘子、太過主觀的種種痼癖,做事未免失之過當,欠缺思慮。”
金帶歐政臉色一冷,冷哼一聲說:“閣下,你意何所指?”
“在下指的是今天的事,你閣下不問青紅皁白,不知出事的前因後果,不由分說,憑你閣下看到的最後一瞥,使武斷地指在下是兇手,豈不太過份了麼?”
“事實勝於雄辯,你……”
安平用一聲狂笑打斷對方的話,笑完說:“好吧,你這種人是聽不得真話的,多費脣舌亦是枉然,不必多廢話了。閣下,進招,在下倒想看看你閣下怎樣爲死者伸冤,怎樣主持公道。”
“尊駕將可看到結果的,拔劍。”金帶歐政冷叱。
安平淡淡一笑,徐徐撤劍,陽光下,晶虹耀目生花。冷流撲面,寒影劍出鞘。
“咦!寒影劍。”金帶歐政變色輕呼。
“他是夏安平。”銀劍徐文也訝然叫。
“徐兄,你說他是……”金帶歐政驚問。
“神龍夏安平。”銀劍徐文搶着接口。
安平向徐文呵呵笑,泰然地說:“徐大俠,潼關一別,半載於茲,爲期甚暫,怪的是閣下看到寒影劍,方知在下是夏安平,委實是貴人多忘事,確令在下失望。”
“咦!怪不得有點面熟,原來你就是那天……”
“那天在下被人暗算,幾遭不測,也曾替已改邪歸正的五絕刀柳前輩請命,閣下卻泰然殺死失去抵抗力的柳前輩.你閣下記不得我夏安平,我夏安平不僅記得閣下含笑殺人的英風豪氣,更記得閣下警告在下時的話和說話時的嘴臉。”
銀劍徐文發了半晌怔,久久方說:“在下確曾警告過你,但你並不是爲非作歹之徒,徐某……”
“閣下,不必擡舉夏某了。等會兒在下如果留得命在,還得和閣下算算賬呢。”
“和我算賬?你的意思……”
“等會兒自有分曉,這時不是時候。歐大俠,請賜教。”
金帶歐政手上遲疑,怔怔地說:“如果你真是神龍夏安平,歐某便得重新思索尊駕的話……”
“帶在手劍出鞘,你閣下還要重新思索,不怕有損閣下的成名?不怕影響閣下的聲譽?”
金帶歐政沉下臉,不悅地說:“閣下咄咄逼人,有點像逼歐某動手了。”
安平冷笑一聲,也沉下臉說:“怪事,先動手的是你,叫拼兵刃的是你,打抱不平要抓兇手送官究治的也是你,怎說是夏某逼你動手的?你這種人說話反覆無常,委實令人費解。
說句不好聽的話!你閣下簡直是血口噴人,不明事理。”
金帶歐政受不了,惱羞成怒地喝道:“狂徒!你牙尖嘴利,即使是好人,也好不了多少。”
“瞧!我說你處事太過死……”
金帶歐政大吼一聲,金虹夭矯如龍,突然迎面攻到,金絲軟帶變成堅硬的六尺長槍,走中宮搶先進擊。
安平冷哼一聲,晶虹一閃,“嗤”一聲怪響,一劍拂開帶頭,金色的粉末被狂風所刮,隨劍飛散身側。
金帶歐政心中一懍,知道可奪刀劍的金帶遇上了剋星,假使硬碰硬攻,全帶很可能被寒影劍削斷,大意不得。一聲冷叱,全帶發出可怕的嘯鳴,飛騰盤舞從八方進擊,遠近俱到,但見漫天金虹飛舞,以安平爲中心,八方攢射,宛如狂風暴雨。
安平也心中懍然,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金帶潛勁迫人,帶招奇幻詭異,像是從四面八方有數十條金虹攻到,不辨虛實,如不用絕學應付,後果可怕。
他一聲沉叱,劍動風雷驟發,劍氣激射,晶虹排空飛舞,幻化出萬千虹彩,也像是人劍已變成光華熠熠的光球,滾入漫天徹地的金虹中。他用上了無雙絕學排雲劍法,是應付羣毆的劍術精華。金帶是軟兵刃,飛騰盤舞虛實難辨,長有六尺,可從四面八方進襲,中途更可以折向,可怕極了,不用排雲劍法決難自全。
這是他第一次用上了師門絕學,劍勢一發,便如排山倒海似的進攻,兇猛、潑辣、詭奇、快速,銳不可當,攻勢空前凌厲。
纏鬥中,兩人的下盤似乎腳不沾地,飄掠如電光石火,人影在金虹晶芒中出沒,像是幽靈幻影。全虹和晶芒不時發出錯滑碰擊的聲音,加上風雷聲隱隱,令人聞之氣血浮動,心向下沉。罡風勁氣激時,三丈內不容許旁觀的人立足,地下的沙石碎土如被狂風颳起,激射而出。
銀劍徐文在外圍觀戰,神色愈來愈凝重,臉上每一條肌肉似乎皆凍結了,手心汗水溼膩膩地。
“他的劍法可怕極了。”他情不自禁地低語。
安平第一次用排雲劍法應敵。由於近來一連串出生入死的際遇,他不僅獲得了無數寶貴的搏鬥經驗,膽氣更是日益茁壯,因此,他感到六合如一,早些日子的怯敵念頭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見招破招,見隙即攻,只片刻間,便搶得了兩丈餘地盤,而且有兩劍幾乎得手。
但在三十招之內,他還未取得絕對優勢,金帶歐政依然狂野地進攻,只不過無法搶得主動而已。
兩個僕人愈看愈心驚,食籃和包裹早就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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