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大君，你回來了，累嗎？我做了你最愛的土豆牛肉哦。”
“我不累。明美，讓我抱抱你，我愛你，我好愛你……”
赤井看見眼前笑容皎潔的明美，他緩緩擡起左手，緩緩朝她的臉龐探去。馬上就要碰到了，馬上就能觸摸到她柔軟的臉，柔軟的脣，柔軟的頭髮，還有愛笑的瞳孔。赤井也帶着從前那樣的笑，懷着深深的愛伸出那隻溫暖有力的左手，“明美，我好想你……”
在一束暖暖的光線中，赤井的手穿過了明美的身體，他不斷的探尋，不斷的感知手心裡那空洞的觸感，直至明美的笑容漸漸變得透明，漸漸失去了輪廓，漸漸消失在柔暖的晨光中。
赤井慢慢放下了左手，他還清醒，他知道那是幻覺，那是幻影，那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那空洞的觸感剝離了他心裡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保護膜，他再一次在寂靜中聽見了心碎了聲音。這一次，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碎得徹底，碎得決絕，他低下頭，腳步，已經不敢再往裡邁了。
“赤井……秀一。”躲在房裡的泠慢慢走向門口這個等候已久的身影，爲什麼在這一刻，每靠近一步，呼吸就更痛一點。
赤井擡頭，瞥見正朝自己緩緩步近的這個女人，他曾經和她一樣期盼重逢，可是在這一刻，她越靠近一點，想念明美的心就更痛一點。
“你，爲什麼在這裡？”赤井默默握緊了左拳，那股撕裂般的疼痛隨着心跳，從瞳孔裡迸發，射向泠閃爍的雙眼。
“因爲只有在這裡，我才能見到你。”泠從赤井的眼裡驗證了自己的猜想，她的喉嚨不禁的緊了起來，不着痕跡的深吸一口氣後，她用哽咽的聲音說出了她的真實想法。
“見我？預料到我到日本來一定會先回來這裡，所以先我一步在這裡埋伏，是這樣嗎？Baileys大人！”赤井把雙手插進口袋，佈滿血絲的眼依然不減那份凜冽的目光。
“不，不，不是這樣的……”泠不自覺的拽緊了自己的衣角，她後退了一步，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人，竟變得如此的陌生，讓她如此的心寒。“我……我沒有要怎麼樣，我只想……只是想見見你，除了這裡，沒有再能單獨見面的機會了吧，你回來，就是爲了報仇，不是嗎？在真的變成敵人之前，你可以……再聽我說幾句話嗎？”泠只覺得有某種力量用力的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她甚至都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只能感受到喘息的胸口，如同波濤翻滾。她從來沒有那麼慌亂過，就算是面對Boss，面對Gin，她都從來沒有這樣緊張過，難道失去赤井這個朋友，比失去任何人都難以承受嗎？
“我們，一直都是敵人啊。”赤井的臉上沒有一丁點的起伏，”不管是那三年，還是現在，我的身份，立場，從來沒有改變過。如果之前我的行爲讓你有所誤解，我想現在可以澄清了，那麼請你，從不屬於你的領域裡，離開。”赤井看着泠這雙眼睛，他沒有絲毫的同情，冷酷和堅決佔據了他的心，甚至於他對泠過的所有希望，都隨着明美的離開而支離破碎。
“赤井秀一，你真的這麼想？原來那三年全都是我的自作多情嗎？”泠已經不想再解釋了，事實看起來就是這樣，難道還能解釋嗎。“一直都是敵人啊”這句話，擊碎了她僅剩的一點溫存，她的心已經沉入海底，永遠被封存在那裡了。
“我想我的的立場已經很明確，沒什麼好說了。”赤井不再看她，不想再看她。
“好，就這樣吧，就當是我還你的。”泠發覺一絲溫熱從臉頰流過，她扭過頭背對着赤井把淚擦乾，“可是，”她轉過身皺緊了眉看着赤井，“我絕對沒想過要害死明美，絕對沒有！”泠的聲音伴着抽泣噴涌而出，直直的噴向赤井。
“是嗎？”赤井看着這個曾經和明美那麼要好的女人，她曾經對自己也那麼好，可是現在，他已經完全不再相信她的任何一句話了，他直直的朝她逼近，一點點抓住她纖細的手臂，瀕臨爆炸的情緒在這瞬間失控。
“如果不是你，我不會蠢到去相信你們不會對明美下手，如果不是你，我至少還有時間去阻止她，如果不是你，我不會連救她的機會都沒有，如果不是因爲相信你，我不會連她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赤井拼命的壓抑着自己快要崩潰了的理智，可嘴裡的字還是一刀一刀逐寸劃過自己與這個女人的心，這瞬間，他看見了泠的眼淚，可那眼淚竟促使他緊抓着她的肩膀，無情的捏碎了她。
在他的搖晃下，泠晶瑩的淚水灑滿了四周，她真的已經絕望了，面對深陷在泥沼中的赤井，她痛徹心扉卻又無能爲力。
“沒有了……”泠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抓住赤井的外套。”我以爲已經牢牢握在手心的，又沒有了。”她已經哭不出聲音，眼淚也已經在瞳孔裡乾涸。“赤井秀一，我們的立場的確不同，但是自始至終，對你，我都問心無愧。記住你今天說的，我，不會原諒你。”泠丟下這句話就衝了出去，這是她的最後一句話了，夏目泠和赤井秀一，從此以後就正式劃清界限了。
泠臨走前的那個眼神，她的眼淚，都讓赤井心痛，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誤會了她，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狠狠的給了她一刀。那個她以爲已經牢牢握在手心的唯一溫存，又被他無情的奪走了嗎？
每一次看見泠的眼淚，他的心都會翻起海嘯，儘管三年裡只有三次。他知道那個女人不會輕易的流淚，所以這一次，他又重傷她了，而且這次的傷比之前的每一次都重。
可是他又哪裡做錯了呢？他實在不懂，事實不該是這樣，那到底是怎樣的呢？也許真的不該相信眼睛看到的，事實不一定是真實，而那個真實的考證，是要經過無數次錯誤的徘徊的。
赤井關上大門，身處這個回憶之卵，沒辦法再去想除了明美以外的別人，他慢慢的走進去，把這個空間裡的每一寸，每一釐都撫摸個遍。包括明美最後躺過的那片冰冷的木地板，赤井也俯下身，用心體會她最後留下的一點溫度。
心痛到無法呼吸，原來是這樣一種感受，赤井拿出手機翻出那條簡訊，讓已經麻木的心，再次被染上毒藥。
新的別墅裡，Kim和Beth正聊得不亦樂乎，Judie偶爾會附和幾句，但那笑容假的太明顯，Joesen已經完全看穿了她。
她時不時就擡手看看錶，赤井出去的這兩個多小時，對她來說，每一秒都是危機重重。她在心裡不斷的拉扯，要不要去，要不要追過去，儘管這樣做並沒有什麼意義，但至少可以確認他的安全。
對，他的安全大過一切，所以無論如何，她都要再冒一次險。轉頭看了看Kim他們，他們似乎沒有注意到她，Joesen呢？他也在發呆，正好，她希望沒有人再阻止她一廂情願的飛蛾撲火，趁這個空擋，她要衝出去。
“不要走，Judie。”Joesen的音量蓋過了Kim和Beth的聊天，他表面上沒有什麼，可Judie的一舉一動，早就在他的心裡了。
Judie好像已經習慣了這個老是阻礙她的聲音，她的腳步只停住一秒，就繼續往門邊衝去。
“拜託你不要再去管那個混蛋了！”Joesen放下手中的高腳杯朝她的背影喊道。
“那個……混蛋？”搞不清楚狀況的Beth小聲嘟囔着。
“混蛋就是副部長的意思。”心如明鏡似的Kim一臉淡定的在一旁補充着。
“哦……”Beth似懂非懂的看着僵硬如木頭的Judie和Joesen。
“混蛋嗎？” Judie即將要衝去房間的腳在Joesen的震懾下收了回來。
“我……我的意思是……”Joesen有些懊惱說了剛剛那句話。
“對，他就是一個混蛋，那個混蛋在三年前就已經把話說清楚了，是我，是我太執着。” Judie打斷Joesen的解釋，她回過頭，臉上綻開一個絕望的笑容。
“Judie，我想你是明白的，所以事情的關鍵就在於你自己，知道嗎？”Joesen走到她身旁，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樣的勸慰她。
Judie沒有回答，就是因爲太明白才痛苦，就是因爲太想得開才難以放下。
“愛一個人有多辛苦我知道，你是這樣，他也是，但他的辛苦早就不是爲你了，更何況現在的他揹負着的，不只是明美這一條命的重量。”Joesen試圖站在赤井的角度，用赤井的內心來跟她說話。“別成爲他的包袱，他負擔不起了。”Joesen扶住Judie的肩膀，代替赤井說出他一直以來都不敢說的話。
Judie明白了Joesen的意思，她仔細的回想着這幾個月來與赤井相處的每個場景，雖然自己對他的關心一如既往，雖然他總是禮貌性的迴應，可是關心的背後，他有多少壓力她卻真的從來沒想過。
他愛上別人的愧疚，辜負了自己的自責，Judie從三年前就在他身上看到現在，他一直都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可是除了他自己，Judie的體諒和寬容又何嘗不是一種壓力呢。也許真的該停止這種毫無意義的“曖昧”關係了，或許她真的該心淡，該轉變了。
“看樣子，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了，女人，要高傲，而不是委曲求全，特別是在愛情裡。”Joesen的聲音隨着Judie漸漸鬆弛的表情而柔和起來，恢復了他一貫的溫柔和性感。
“我好像總是在犯相同的錯誤。” Judie早已對自己無奈至極，。
“沒犯過錯的人都是膽小鬼，因爲他們不敢繼續往前再踏一步，所以，是錯誤指引你走上正確的路的，錯過，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Joesen看着Judie的眼睛，他希望她明白赤井這個錯誤帶給她的，是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
“對，我一直都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該做的是什麼，我只是假裝不知道，也不想承認而已，是這樣吧，大心理學家。” Judie其實不太喜歡這種被完全戳穿的感覺，可是也只有被完全戳穿了，才能不得不勇敢的面對自己。
“是，事實就是這樣的，Miss Judie。”Joeson肯定的眼神更給了Judie一絲勇氣。
“還是專注組織的事吧，這纔是我該想的，而且事情越來越棘手，實在不應該再分心了。”Judie不想承認自己暫時還無法通過錯誤去走上正確的路，既然沒辦法，還是專注於現實的事吧。
“對，組織纔是頭等大事，那個混蛋一點也不重要。”Joesen趁機擠佔着赤井在Judie心中的位置。
“我沒猜錯的話，你口中的混蛋就是我吧。”赤井突然出現在兩人面前，臉上帶着詭異的笑容。
“哦……那個，請問有誰那樣說過嗎？”Joesen望着天花板裝傻。
“秀，你……回來了。” Judie看見赤井依然還正常的臉，一心想着他的心忍不住放鬆下來。
“嗯，回來了。”赤井低着頭回答。
“那個，故地重遊的感覺還好嗎？”Joesen挑着眉毛故意問道。
“還好，你呢？神父的角色扮演的也不錯啊。”赤井帶着懾人的氣場從Joesen眼前掠過，從桌上抓了酒杯一口飲盡。
“這個嘛……”Joesen有些心虛，他承認，比口才，他還是甘拜下風的。
“好了，說正事。”赤井不想再繼續開玩笑，故地重遊雖然步步驚心，但那片故土承載着他接下來要做的重大決定。
“這麼快要行動了嗎？”Beth好像還沒從剛纔那混亂的邏輯中緩過神來。
“嗯，這件事，無論如何我都必須去做，但是僅靠我一個人的力量，實在不夠，所以我希望你們能幫我，就算冒着犧牲生命的危險。”赤井懷着希望看着這四位擁有同一顆心的夥伴。
“與組織有關的事嗎？”Judie聽他這樣說，一定又有了他的盤算。
“也不完全是，而且，就算我們五個人一起，我也不敢保證能成功，就算能成功，估計也得一人背一個處分吧。”赤井看起來很堅定，被處分或是犧牲都無法阻止他去完成這份不屬於FBI的使命。
“到底是什麼事這麼嚴重啦？”Joesen也不在意這些，他更想知道什麼事讓赤井如此的重視。
“救一個人，我要你們幫我，從組織的大本營裡救出一位被他們視爲核心人物的科學家，宮野志保。”從赤井的語氣裡就能聽出這有多困難，可是信念一直在那，赤井絕不會退縮。
“直接從他們手上搶人？果然是要冒着犧牲的危險啊。”Beth有些信心不足。
“秀，你確定要這麼做，James不會同意的。”Judie知道這有多天方夜譚。
“對不起，我答應過她。”赤井的決心已無法動搖。
“我同意。”Joesen很乾脆，“誓死跟隨副部長。”這是他的理由。
“我願意。”一向喜歡挑戰和刺激的Beth也決定賭一次。
“我也願意，只是，到底該怎麼把人從組織本部裡帶出來？”Kim有些疑惑。
“辦法我還在想。”赤井回答。“這次算是爲了我的私心，你們願意幫我，我真的很感激。”赤井擡起酒杯以示感謝。
“也不光是你的私心，宮野志保既然是核心人物，她手裡的情報一定不少，如果她願意和我們合作，那不是很好嗎？”Joesen再次聽見了這個熟悉的名字，也許他那麼幹脆的答應，也是爲了能與這個名字的主人見上一面吧。
“的確是這樣，所以，我會想好一個萬全之策，在那之前，你們可以先放鬆一點。”赤井放下杯子，又朝着門外走去。
Judie本能的想叫住他，聲音卻卡在喉嚨，眼看着他的背影已隨着雪佛蘭飄遠，她也要開始學着鬆手了。
“Judie，你學會了哦。”Joesen也看着赤井遠去的那個方向，感知着Judie內心的努力。
“拜你所賜，神父先生。” Judie微微一笑，那笑如同一粒種子降落在Joesen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