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上海人都知道,只要進了同孚裡的總門,迎面而來就是一個弄堂口子。那裡的過街樓下正常一邊一條紅漆的長板凳。每條凳子上總是坐着五六個彪悍的漢子,一個個虎背熊腰的,目光閃閃着,渾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的兇橫味道。
那裡就是上海灘上鼎鼎有名的黃公館了。
提到黃公館的主人,那可是在上海家喻戶曉的一個人物。
明裡他的身份是法租界巡捕房華人總捕頭,暗中他卻又是上海第二大幫派的青幫中人。
這個人就是二十世紀初期,在上海灘談笑間吃定了滬上黑白兩道的一代豪強,黃金榮。
今天,黃公館裡來了一個後生仔。
後生仔二十歲上下的年紀,瘦瘦單單的,一雙耳朵卻是出奇的大,再配上他那雙亮的有點迫人的眼睛,很是引人注目。
後生仔就這麼畢恭畢敬的站在那裡。
五短身材,一臉坑坑窪窪福點子的黃金榮,丟開了手裡的一副牌,回過了頭來,上下的打量了下他。
半響,黃金榮滿臉笑容的開了口:“蠻好!你叫什麼名字啊?”
來的時候,還怕自己讓人家看不上,如今一聽大名鼎鼎的黃老闆這麼和顏悅色的和自己說話,後生仔心裡的石頭放了下來,他知道,必定是老闆看中了自己了。
就着黃老闆的話頭,後生仔緩緩的吸了口氣,聲清氣朗的開了口:“回黃老闆,小姓杜,木土杜,名月生,月亮的月,學生子的生。”
“哦,你叫月生?”
黃金榮一聽,當即呵呵大笑了起來,他笑着對牌桌上的幾個人說道:“真是奇怪了!來幫我辦事的一幫小兄弟怎麼都帶個生字?你們看,蘇州幫我開老天官戲院的叫徐福生,前面弄堂口的是顧掌生,金廷生,後面廚房裡還有個常州的馬祥生,如今又來了個杜月笙!好,好,好!”
主人如此高興,客人自然湊趣,一屋子人立刻附和着黃金榮的話,談笑了起來。
杜月笙就那麼靜靜的站在那裡。雖然他努力壓制着自己內心的興奮,但是,嘴角微微的上揚,卻出賣了他內心的欣喜。
黃金榮看在眼裡,對這個勉強算沉得住氣的後生仔不由的又多了一份喜愛。
啪!
兩個厚實的手板一拍,黃金榮點頭了:“這麼着吧,月生你就先在內堂聽差吧!不是你家門口的黃振億帶你來的麼?去,去前面找馬祥生去,放了行李跟他一道住吧!”
“謝謝黃老闆,那小的就先去了。”
杜月笙畢恭畢敬的對着已經把心思放到了牌桌上的黃金榮一個鞠躬,然後轉身出去了。
……….
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人想得到,就在剛剛,他們見證了後來名震大上海的兩位豪強的第一次見面。
此時,黃金榮四十歲。
此時,杜月笙二十歲。【公元1908年】
………
三個月的時間一晃而過了。
那個馬祥生和他兩人同是青幫悟字輩的,年齡也算相當,平日裡杜月笙做事情吃苦耐勞的,每天都搶着把兩個人的屋子收拾的乾乾淨淨的。馬祥生心中高興,先進門的他自然帶着點杜月笙。
有他帶着,再加上自己的聰明,三個月下來杜月笙已經能夠在黃金榮的手下里面站住腳了。
只是誰也看不出,這個年輕人心中的那股子狠勁。自從知道了上海灘上有黃老闆這號人物,自從進了青幫後。杜月笙就把黃老闆當成了自己的目標。
他一直在默默的努力着。
今天,輪到他在內堂裡面聽差了。黃金榮一大早就帶了手下的一圈子人出去了,也不知道他辦什麼事。
杜月笙一個人靜靜的站在黃公館的大堂裡。四處打量着。
黃金榮是個講究排場的人。杜月笙所在的大堂是他會客的地方。這裡就是黃公館的臉面!
黃公館的大堂是中西合璧的佈置。紅木的炕几上墊着大紅的呢毯,紫楦木的八仙桌和靠背椅上蓋着魚蟲花卉圖案的湘鄉圍披。波斯地毯上放着紫紅色絲絨罩的寬大沙發。
大堂的一角是鑲嵌着玻璃,走着金邊的西洋座鐘。
牆壁上掛滿了名家的字畫,左右顯眼的地方一邊是大幅的潑墨山水,一邊是西洋的裸女。正擡頭處,是一副關二爺讀春秋的重彩民畫,上下聯上寫着:
赤面秉赤心,騎赤兔追風,驅馳時無忘赤帝。
青燈照青史,仗青龍堰月,隱微處不愧青天。
看着富麗堂皇的一切。杜月笙在那裡不由的深深嘆了口氣,何年何月自己才能夠混到這個地步?
…….
黃公館的樓上臥室裡。
林桂生正在房間裡焦急的等待着。今天黃金榮出門的時候告訴她,要她在家等着接貨。具體是什麼,黃金榮沒說就走了。
林桂生知道自己當家的男人平日裡乾的什麼事情。雖然已經到了現在這個地位了,但是俗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萬一有個什麼閃失這個家怎麼得了?
女人就呆呆的靠在窗前等待着。
她不知道,昨天夜裡有個南京的大客商從租界裡買了5000兩的印度大煙土,分了十個大袋子,結果在這片地頭上被人搶了。那個南京的客商也是急了。一咬牙,託了半天的人,大中午的就找上了門來,說不要這份煙土了。只求黃老闆幫他出了這份氣。
南京的這個客商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單單就這份只要面子不要貨的豪氣,就不是一般人做的出來的。
要知道那可是5000兩的大件!
黃金榮是個江湖上跑的人,掂量了下,算計了算計,就丟了句找我就是看得起我,你跟我來,當即帶了兄弟們和那個喜出望外的客商出去了。
半天就這麼過去了,眼看已經是日落,這個時候,那弄堂外邊忽然響起了腳步聲。林桂生慌忙向走下了樓,一個門下的漢子急匆匆的走了進來:“老闆娘,貨已經向這邊發了。老闆要我先回來稟報下的。”
“好,你去吧。”
林桂生的臉上容光煥發的說着,任誰也看不出這個女人剛剛還在房間裡暗自垂淚了半響。
杜月笙聽了老闆娘的吩咐,忙去叫了門下的雜工下人們,帶着頭站到了黃公館的弄堂口裡,只等着接貨了。
……….
龍華周家渡的碼頭上。
旁邊的黃浦江在夜色裡靜靜的流淌着。
嘩啦啦的一片水聲裡。
黃金榮得意洋洋的示意手下的人把十大袋子煙土從碼頭邊的水坑裡起了出來。這上海灘上能夠有什麼事情出的了他的耳目?
估計着這個時候家裡也得到信了,黃金榮揮了下手:“時辰也不早了,你們分成十批起步吧。小心點!我帶人再去租界轉轉去。還有幾個沒有逮到呢,走嘍!”
說完他狠狠的踹了一腳看着贓物的三個傢伙:“觸他娘,小赤佬還想順着黃浦江走水路?帶路!”
然後他微笑着帶着身邊南京的那個大客商向前走去。
一羣門下的漢子們安靜的跟在老闆的後面,前面風裡不停的吹來那個南京人的恭維和老闆的大笑聲。一羣漢子相視一笑,這樣的場面他們已經見的太多聽的太多了。
那邊幾掛黃包車上各自坐上了一個黃公館裡出來的漢子,喲喝了一聲,出了碼頭,分了開去,車輪在外邊的碎石路上骨碌碌的滾動着,不久就消失在了黑夜裡。
……..
半個時辰後,同孚裡的黃公館處。
遠遠的一個人急匆匆的從黑處跑了過來。
那陣咚咚咚的腳步聲有點凌亂。
站在弄堂口的杜月笙看着來人踉蹌的身形,忽然心裡一個咯噔。就在這時,來人一陣風似的撞了進去,然後氣急敗壞的嚷了起來:“老闆娘,老闆娘,不好了。”
愣在了那裡的杜月笙忽然嗅到了一點點的血腥味道。淡淡的。
黃公館裡已經傳來了一聲女人的尖叫:“你是誰?來人啊!月生快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