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黑衣侍衛似乎察覺到了同伴的不對勁,連忙放棄了去看製衣局的好戲,回頭關切道。
青衣侍衛面色發白,絲毫都不敢動,只是眨巴着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黑衣侍衛看。
黑衣侍衛心中奇怪,走上前去又問了一句:“怎麼了你這是?裝什麼傻?”
那青衣侍衛用兩個人才能勉強聽見的聲音道:“她……她沒死……”
“什麼?!”那黑衣侍衛緊急向後撤了一大步,卻是被身後的石頭絆了一下,一跤就摔在了地上,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沒死……”青衣侍衛皺眉。
黑衣侍衛連忙利索的爬起來,一把掀開了蒙在凝歌臉上的灰色長衫,眼中閃過一抹喜色:“這主子果真是福大命大,我本身看着也像是冤枉的,這回若是沒死,等皇上一回來,指不定就能平反呢?到時候我們……”
和青衣侍衛連忙上前捂住黑衣侍衛的嘴巴,一字一句道:“你不能小點聲,你是想死嗎?現在外面都是皇后娘娘的人,若是叫他們知道凝貴妃沒死,你覺得咱倆還能活着回去嗎?”
那黑衣侍衛咧嘴偷笑:“我只是覺得這位娘娘與衆不同一些,不死也是我們心中想的。”
“那到底是埋還是不埋?”
“自然不埋?”
“救還是不救?”
“暫時救不了。”
“那咋辦!?”
“聽天由命。”
兩人一來一去的對話,說完之後有些沉悶的看着躺在架子上的凝歌,終於還是達成了一致,雙雙屈膝跪在凝歌面前重重的磕了三個頭之後唸叨道:“希望娘娘福大命大,能等到我二人迴歸來救的時候。”
青衣侍衛利索的脫下了自己的外衫,小心的幫凝歌收拾好,利索的拉着黑衣侍衛就下了山,卻是再也不曾回頭……
而此時的凝歌正處在清醒和沒有清醒之間,總算是把兩人之間的對話模模糊糊的聽了個大概,在確定自己沒有死之後,心裡陡然安心下來,腦子裡又開始陷入莫名的膠着狀態,很快就又進入了夢想。
凝歌清醒的時候就開始下雨,只是她躺在地上,頭上卻是乾燥的很 ,就連頭低下枕着的枕頭也是綿軟的。
恍惚之間,她感覺自己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一樣,夢裡的喚月和鳳于飛都無比的不真實,她陡然坐起身子來,探手就脫了自己的繡花鞋,伸手一摸,哪裡果真是有一塊堅硬的東西磕着,只要稍微一個蜷曲就難受的很。
不是夢。
鳳玉清楚的放在了她的襪底,那是不是就代表着夢中的喚月當真是……
凝歌不敢想,瞬間感覺身上被抽光裡力氣,直直的就向後倒去,卻是猛地砸在一團柔軟上面,腦子裡一陣昏沉。
“唔……”身後傳來一聲**,緊接着是一道清潤的男聲,平平緩緩的好像是沒有情緒,但是卻清晰的傳進了凝歌的耳朵裡:“你醒了。”
凝歌半闔着眼睛,摸索着自己已經潮溼到不行的長裙,低聲恩了一聲,把眼淚都隱藏在那人的衣衫裡,“你來的正好。”
是了,來的正好。
凝歌做夢都沒有想到,曾經的渣渣初戀會成爲她最後的依靠,做夢也沒有想到前世凝歌最依靠的人卻是最後救下她性命的人。
此時的絳寒半撐起一把破舊的傘,隻身坐在大樹下,正好是那兩個侍衛丟了凝歌地方,凝歌依舊是躺在架子上,但是卻是枕在了絳寒腿上。
“咳咳!”絳寒捂着嘴巴咳嗽了兩聲,動了動已經痠麻的腿,小聲道:“不是正好,險些就叫你沒了性命。我來的時候聽說你已經是沒了,所以撞到了這裡,卻沒想到果真是看見了你。你叫裕王送的信終究沒有白送,我也總算沒有錯過時間。”
凝歌點頭,低低道:“謝謝。”
“不客氣,就是一命換一命,絳寒日後再也不欠着公主什麼了。”
凝歌眼神微閃,生生的把喉頭的哽咽嚥了回去。
“這雨真好,這裡的一切都是好的。”
可是喚月再也享受不到,甚至在也看不見。就連那不過六七歲的孩子都不曾見過這山上的雨呢。
說是亂葬崗,只是在亂葬崗出現生命的時候,凝歌忽然覺得即便是遍地都是白骨,也是極好的。
活着真好。
至少她是一度以爲自己再也不能從水牢裡出來了。
關於鳳于飛,關於凰九瞬間就成了身後事,凝歌死死的攥着絳寒的衣衫,喃喃道:“能否請你幫我最後一次?”
絳寒微微一愣,旋即搭上了凝歌的話頭:“你想出宮?”
凝歌點頭,就聽見絳寒微微的一聲嘆息,伴着輕微的咳嗽,這纔想起來當時的絳寒根本是受了重傷離開這裡的,仔細算算,那時候絳寒渾身都化了膿,即便是有了凰肆的醫治和裕王爺的幫助,身上的傷口也未必能完全復原。
“你的傷?”凝歌擡起眼睛看着頭頂上方的絳寒,此時絳寒身上正穿着一身純黑色的蓑衣,蓑衣以上是黑色的斗篷,從斗篷的簾子外面依稀可見絳寒昔日的容光,又隱約可見半拉碴的鬍子耷拉下來,襯在已經不算是白皙的面容上。
因爲上次生生的撕開了臉上的面具,絳寒的另一半已經是面目全非,早就不復從前的光滑,相反的還留下形形**的傷疤,襯在臉上分外駭人。
昔日的帥哥一病之間就成了大叔,叫凝歌心底也沒來由感慨起來。
“你不必遮掩,也能活出自己來的。”凝歌閉上眼睛別有深意的說道,似乎是在說給絳寒聽,又似乎是在說給自己聽。說着說着,自己就苦笑起來,竟然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絳寒。
轉來轉去,出現在生命裡的那個人,註定就是這個人吧。
凝歌受了傷,身上原本就沒有多少力氣,手上臉上的傷口也不曾癒合,如今淋了雨生生的發疼,她卻是笑着,笑着對絳寒說:“你現在出宮吧,我相信你既然來了,必定是有法子安排我,等到你什麼時候傷好了,記得回來接我離開。”
絳寒爲凝歌的通透愣了一愣,很快就回過神來,指着離凝歌不遠的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子道:“你看。”
“是什麼?”凝歌皺眉看了一眼趴伏在地上的人,長髮散亂,顯然是一個女人。只是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的女人不見得是好事,除了死人就是……
凝歌狐疑的看向絳寒,絳寒句句如珠璣,果真是從嘴裡喃喃的吐出來了兩個珍貴的字:“死人。”
凝歌無言,撇開眸子不願意去看。
就知道是死人。只是她不願意絳寒或許是爲了她更好的活下去又殺了一條人命罷了。
絳寒似乎是看透了凝歌的心思,卻是放下了凝歌開始對躺在一邊的女屍動起手來,不過是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剝了她身上的外衣抱到凝歌面前。
“做什麼?”凝歌心中猜到了幾分,卻還是不由自主的問了一句。
“那丫鬟在製衣局裡偷了東西,我來的時候正被當衆責罰,後來受了傷就丟在了柴房裡沒有人看管,進去的時候就已經沒了氣。你現在面目全非,只要刻意的遮掩一下,替代她生活一段日子並不難。”絳寒緩緩道,想了想,又解釋道:“我進去的時候,她確實是斷了氣。從面容上來看,倒是有三分姿色的,只不過叫有心人劃破了臉,所以給你用着也是相得益彰。”
絳寒說着小心的把傘靠在了凝歌頭邊,手在凝歌的身上頓了一頓,忽然冒出來一句:“公主,微臣冒犯了。”
凝歌搖頭,任憑絳寒幫自己換上外衫,整理好之後兩人竟然渾身都是汗。
身上的衣服是屬於死人的,這樣的認知叫凝歌心裡難免是有些不舒坦,並且那潮溼又黏膩的感覺好像是貼合在凝歌身上的,她不由抱怨道:“你確定我能在這裡生存到你歸來?”
絳寒打橫抱起凝歌,聞言一頓,道:“自然。”
凝歌點頭,伏在絳寒肩頭不肯說話。
“那製衣局的嬤嬤們都是些難對付的角色,但是總比死在亂葬崗上要好上許多。你且忍一忍,如今我傷口不曾復原,加上外圍又都是凰九的人,即便是有心想要帶你出去也不過是叫你陷入絕境,製衣局條件簡陋,但是隻要你想活着,終究是有生存的辦法,記着,一定要活着。”絳寒喃喃的交代道。
趁着夜色,絳寒把凝歌放進了那丫鬟呆着的柴房,柴房內沒有風雨,顯然是要比外面暖和的多。凝歌身上因爲失血過多虛弱的很,又 是在初春季節,難免是有些畏寒,此時一碰到溫熱的東西,就恨不能整個人都鑽進去。
絳寒放下凝歌之後,幫凝歌理好蓋在身上的稻草,又小心翼翼的跳窗出去,不多久又重新探進頭來道:“公主,絳寒近日一語,定當實現。”
凝歌無力的點了點頭,腦子困頓的很,只想着依靠那綿軟的稻草好生的睡去,被懸掛在那心驚膽戰的地方那麼久,如今就連沾到一根綿軟的稻草對於凝歌而言也是極好的。
只是她睡得太沉,不曾聽到絳寒猶豫了又猶豫之後說出來的後半句話,若是聽見了,是不是就能改變日後的行程,至少是不會叫兩人千百次擦肩連相認的機會都不曾再有。
絳寒說的是:“從前絳寒跟公主說要帶公主去南岸看煙火,不出三月,絳寒必來!公主要好生活着,絳寒此次決不食言,定然許公主一生。”
絳寒的長袍迎風而去,飛快的在亂葬崗上收拾好細節之後騰身出了樹林,把一切的牽念都留在了皇宮,只是這一別,竟然險些不能再遇見……
當然這都是後事,暫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