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妃吃力的睜開眼睛,忽然笑了:“那便請皇上,將我與多羅葬在一處。感激不盡。”
鳳于飛沒有猶豫,爽快道:“好。”
柳妃就着枕頭點了點頭,深深的看了一眼凝歌之後就閉上了眼睛。
柳妃面上帶着笑容,身上卻沒有半分生命氣息了。
此時柳妃身上鋪着的是雪白的綢緞,鮮血正透過牀單一點一點滲透出來,如火如荼,和新嫁衣一樣的美麗。
她是帶着笑走的,交代了所有的心願。所以走的安詳。
可是她唯獨忘記了身邊一直陪着她的紫羅。
跪在牀邊上的紫羅不敢哭,死死的搖着嘴脣忍着。只見着背影一下一下的抽動,跟着不住的顫抖。
凝歌陡然升起一陣不安,忽然間着紫羅重新擡頭,跪向凝歌方向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之後猛地就向着那紅木大牀撞去。
“不要。”凝歌還沒來的及阻止,只聽得“咚!”的一聲沉響,紫羅已經裝上了紅木大牀上的突起處,身子受了反擊的力道咕嚕嚕的向後滾了幾圈之後仰面躺在地上,頭頂上破了嬰兒拳頭大小的血洞,有鮮血咕嚕嚕的從裡面往外冒,不過片刻就淌了一地。
凝歌倒吸一口冷氣,接連退後幾步,眼睜睜看着紫羅在地上掙扎抽動了幾下就徹底的沒了動靜。
楊柳殿內一日之間主僕全無,哀聲當哭。
凝歌卻是有淚出不來,只能接着鳳于飛的手掌的力道死死的扣着,掌心一片黏膩分不出來是汗還是血。
紫羅兌現了自己說的話,帶着所有和柳妃有關的秘密追隨柳妃而去。凝歌看着這一上一下的主僕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要說些什麼。
柳妃死了。
多羅沒了。
固倫瘋了。
和草原有關的一切如今都在凝歌心中劃上了句號。可是凝歌只覺得心中洶涌上來一陣鮮血堵得心頭髮慌。
她強忍着翻涌上來的噁心,捂着嘴巴匆匆轉身,眼淚卻毫無預兆的砸了下來,燙的凝歌手上一抖,心也跟着一顫。
鳳于飛只深深的看了一眼牀上安靜躺着的柳妃道:“長彥,厚葬了這忠僕。柳妃因爲無故陷害他人以致自己身死,是死有餘辜。剝去妃位,廢爲庶民,不得葬入皇陵。”
長彥宣旨的時候,凝歌正在鳳于飛的牽引下一路出了楊柳殿,上了步攆,搖搖晃晃進了乾坤宮。
剛落地,就一陣翻天覆地的暈眩噁心,凝歌扶着門檻一通狂吐,只要想到那些不斷流動的鮮血胃裡就不住的翻涌,知道吐無可吐,只剩下一汪酸水的時候凝歌才疲憊的倚在門檻邊上,恍惚的瞧着晴朗的天空中雪白的流雲。
倒是和柳妃飛肩上的流雲相得益彰。
或許她的心早就定在了那滿是流雲駿馬的草原上,怎麼拔都拔不出來。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凝歌喃喃的念着,順手摘了簪在頭上的白玉海棠攥在手裡。
鳳于飛等凝歌安靜了之後才一把帶起凝歌攬在懷中,低語道:“這皇宮之中總是要面對各種離別,若是你每一個都哭一次,你很快就會用幹你的淚水。”
“那麼,即便是這樣,你也要放任那人逍遙法外嗎?”凝歌脫口道。
鳳于飛身形一僵,只淡淡的推開了凝歌轉過身去不言不語。
凝歌忽然笑了起來,笑聲由壓抑在喉嚨中的悶笑漸漸的變成放肆的大笑。笑的眼淚都出了來,眼中失望之情顯而易見。
凰九的心思用在了鳳于飛身上,歸根結底她做的一切都是爲了鳳于飛。
只是鳳于飛的忌諱和猶豫不定,看在別人眼裡卻也是分外用了心。
“鳳凰兩家的恩怨由來已久。只是凰九很小就嫁入皇宮跟隨我,她是命定的皇后,在凰家勢力的一路鼎立相助逐漸強大。”
鳳于飛側身,側臉在陽光的照耀下好似沒了輪廓,無奈的叫人心疼。
“她幾次捨命救我,跟我要下承諾他日她有要求是便傾力答應。只是這些年她站在最頂端,早就沒有什麼需求。凝歌,這和愛情無關。她是曳的心愛之人,即便不顧她我也總要顧着裕王。他已經爲了我丟了母妃,總不至於還要丟了一個心頭所好?”
凝歌心思軟了下來,苦笑道:“你叫我鐵石心腸學會自保,你終究是軟了心思。若是有一日爲此叫你萬劫不復,你可會後悔?”
鳳于飛一愣,轉過頭去背對凝歌卻沒有說話。
是啊,會不會後悔呢?
只是等到事情真正發生的時候,即便是後悔也是無力的。
“你怎麼知道我如此示弱就不是另外有圖謀?向來你都是最懂得推理,如今怎麼會覺得我會對凰家心軟?”鳳于飛忽然笑道。
凝歌看不清那人眼中究竟是什麼樣的情緒,只覺得裡面猶如一場風暴中心,正一點一點的把她吸進去。
“那是什麼?”
鳳于飛沉吟,若有所思道:“叫她抱着希望,好生看看你導演的戲豈不是更好?”
凝歌不可思議的看着鳳于飛道:“你全都知道?”
鳳于飛搖頭:“不知道。但是我相信你不會叫我失望。”
“凰九喜歡你,你這樣……未免太過狠心。”凝歌蹙眉。
“她喜歡的不是我,是她自己。”鳳于飛舉步到門口,瞧着明朗的天色道:“總是覺得這天要變,你說是不是?”
凝歌聽不懂這話裡的彎彎繞繞,摸了摸鼻子看着大好的晴天道:“有人翻手爲雲覆手爲雨,莫要到時候倒行逆施纔好。”
鳳于飛斂眉,承諾一般道:“自然。”
“如此最好。”凝歌蹙眉,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乾坤宮。
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應了鳳于飛的話開始陰沉下來,好似凝歌的心情一般翻着滾滾的烏雲。遠處隱約傳來隆隆的雷聲,悶悶的一下一下的打在凝歌心上。
除了乾坤宮沒走幾步就斷斷續續下起雨來。
凝歌怒瞪着天空,暗想這天也是要和她作對的嗎?
冬天裡下起了雷陣雨,是諷刺還是警示?什麼時候她開始蔑視這裡的生命,簡簡單單的以爲在這場爭鬥裡面死兩個人也沒什麼的了。
她還能回去嗎?
頭頂有一把傘遮下來,凝歌側首看去,心中猛地一驚,來人不是預料中的鳳于飛,卻正是一身清冷的鳳於曳。
“天降異象,必定是有不祥之事發生。”鳳於曳好似對着雨幕說話,又好似對着凝歌說話。
凝歌驚訝的看着鳳於曳:“你什麼時候出來的?”
若是她沒有記錯的話,鳳於曳不是被囚禁在曳香院不能出門麼?何況他自從太后大殯之後就一直沒有出現過,怎麼會這時候出現?
鳳於曳低下頭,常常的睫毛正好蓋住眼中一閃而過的銳利光芒,淡淡道:“皇上在府外賜了府邸,准許本王出宮居住了。娘娘竟然不知道麼?”
凝歌不由就想起來喚月一早上在乾坤宮時候說起的混亂和容易出宮的事情,原來說的就是明日裡的裕王府喬遷大喜。
到時候文武官員必定還是要衝着這個裕王的頭銜前往祝賀,豈不就是場面混亂麼?就連深宮中的皇帝怕是也要出面給裕王府踩踩門檻,宮裡來往伺候的人要出門自然容易上許多。果真是個約會的好機會呢。
真是天助我也。
凝歌嘴角勾起,心情莫名就好了起來,當下別有深意的看着鳳於曳問道:“王爺說的可是真的?他答應放人了?”
鳳於曳聞言微微一頓,才輕輕點了點頭。
凝歌暗噓一口氣,由衷笑道:“那恭喜王爺,總算是重獲自由了。”
這樣扭曲的兄弟和兄嫂關係也終於要結束了。太后已經死了,就再也沒有人能在鳳于飛的掌控之外向鳳於曳下手,所以鳳於曳會結束這長達十多年的囚禁生活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鳳於曳卻好似對於這樣的結果並沒有多滿意,冷哼一聲,住着柺杖微微向前,擋住了凝歌露在雨地裡的半個身子。
“只是今日的天象看來,明日裡裕王府搬遷卻未必是好事。娘娘覺得呢?”
凝歌眯了眼睛,忽然笑道:“福禍相依。王爺怕是多慮了。”
鳳於曳聞言倏然睜開眼睛定定的瞧着凝歌:“福禍相依?娘娘也是覺得會有禍事的了。”
凝歌搖了搖頭道:“不過是隨口一說,倒是掃了王爺的興致了。看來今日的大雨一時半會停不下來,妾身這就要告退回宮了,裕王爺保重。”
鳳於曳皺眉,卻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凝歌脫離了他的傘投身進大雨中。
一轉身,正見着乾坤宮門口,鳳于飛背手而立,顯然是把剛剛的場面看進了心裡去。
鳳於曳緩緩勾脣一笑,轉了身拄着柺杖一步一步走遠。
鳳于飛把那樣一個得意的笑容看了個真切,只是卻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
“皇上,裕王爺這時候怎麼會出現在乾坤宮附近?”長彥疑惑道。
鳳于飛側身:“他已經解了曳香院禁閉,如今出入在皇宮的任何一個角落都不稀奇。不過是個巧合罷了。”
長彥神色微閃,看着鳳于飛欲言又止。
鳳于飛瞟了一眼長彥:“有什麼話你就說吧,不必藏着掖着。”
長彥驚惶的低頭,把手中的拂塵交換了一隻手才道:“奴才只是覺得皇上對於裕王未免是寵愛過甚,裕王卻未必會領皇上的心意。皇上還是要小心些爲好。裕王在皇宮中尚且知道動向,不能掀起風浪來。只是若是出了這宮廷就不知道在宮外會有什麼樣的變故了。奴才總是覺得皇上賜居裕王府邸太過急切了。”
鳳于飛眼中閃過一抹厲色:“你膽子愈發大了……”
長彥屈膝一跪:“皇上恕罪!”
鳳于飛不耐的搖了搖手:“你們整日裡恕罪恕罪,聽得孤膩歪的慌。下去吧。”
長彥連忙道了聲是,利索的爬起來曲着身子退了下去。
臨走的時候還順便幫鳳于飛關上了門,只在門外搖頭嘆息。
瞧着天色喃喃自語道:“怕是隻禍非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