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天機(一更)
“坐”一燈大師並不去看白流蘇,只是輕輕說了一個字。白流蘇依言在他對面坐下。一個少年一個童女就這麼相對而坐。一個自佛門,一個自塵世。
一燈大師着了一件極白極白的僧衣,好像山水畫裡一片留白,白流蘇挑了件繡梅紅紗裙,似一道赤紅的殘陽。清靜站在亭下,望着亭中二人,風來的時候,畫面還似靜止了一般。
“師父,你是要考流蘇功課了嗎?”白流蘇有些忐忑的問道,畢竟她是真的一籌莫展。重生以來,她也是第一次這樣的挫敗,一本經書她竟然橫豎都看不懂。心中有股隱隱的疑問,會不會是師父在耍她?
“出家人不打誑語。”一燈凝視白流蘇,字字停頓的說着。白流蘇瞪大了眼睛看向他,果然是大師,竟然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果然是和阿央齊名的神算。
“你的表情擺在那裡,用不着我掐算。”一燈揶揄一笑,茶涼的剛好,他低頭一泯,口有餘香。白流蘇惱了,一踹方桌,杯中茶灑了一半。“師父,出家人能不能別打啞謎?弟子深陷水深火熱之中,一日爲師終身爲父,怎不見你關心半句?”
其實安氏病危之時,白流蘇曾想過請一燈大師掐算,不過後來幸虧白牛媳婦兒查出瞭解毒之法。如今回頭一想,她這個師父竟連半句關心的話都沒說,身爲出家人,實在是夠冷血的了。不知不覺中,白流蘇怪罪起一燈大師來。
一燈也不惱,只顧用麻布拭去桌上水漬,擡眉道:“兩世爲人,這份浮躁之氣積重難改啊。”如此輕飄飄一句話,卻把白流蘇嚇得定在當場。彷彿是內心深處最緊要的秘密突然暴露在空氣之下,毫無防備。
“你……你……如何知道?”白流蘇未曾想過,這秘密有一天竟然是從一個幾乎素昧平生的人口中說出來。
“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一燈清澈的瞳眸望着白流蘇,平靜如古井。而白流蘇內心深處的恐懼卻被一燈喚醒。
她是重生之人,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又回到陽間的幸運人,可是這份幸運她還能擁有多久,她是否果真幸運,能在重生的世界,過幸福的一生?所以說,她的命到底能有多長?
“師父,我……”白流蘇正要問出心中的疑問,只見一燈重新斟了一杯茶,推至白流蘇面前:“前塵往事皆夢幻,流蘇,人需活在當下,方有勇氣看待往後。”
見白流蘇還有些心神不定的樣子,一燈又說道:“數月前在燕北,令堂抽得一隻籤,是上上牡丹籤。”那是極具大富大貴的一隻籤。
白流蘇點了點頭道:“謝謝師父。”
“我給你的那本經文看的如何了?”
白流蘇剛鬆下來的身心又緊張起來,果然該面對還是要面對纔是。她表情糾結回答道:“弟子真的是一個字都沒有看懂……師父你真的不是騙我的嗎?”
“那本經書乃是鬼谷子親手書寫,絕筆天書。”
從一燈大師的禪房處回來之後,白流蘇整個人的身心都沉靜下來,接下來的半個月裡,她潛心將自己關在禪房裡,專心研究那本鬼谷子的《絕筆天書》。無怪乎她看不懂,便是一燈大師自己,也不過參透了其中半本而已。
這份絕筆天書同以往鬼谷子所有的著作都不一樣,現世既定的規則都適合這本經書。這本經書上所有的字都是隨性的排列在一起,而看書之人需依照自己的理解,將字與字重新排列連綴成文。
只不過,每個人對字和句的理解都是不同的。有的人尋到了正道,有的人卻走火入魔。這就是爲什麼一開始一燈大師什麼都不對白流蘇說,只是讓白流蘇帶着一顆素淨的心去參悟。爲的是讓白流蘇在毫無慾求的一開始,對絕筆天書形成最自然的認識。
在這半個月裡,安氏餘毒清除,有驚無險。在白牛媳婦兒的細心調理下,非但沒有傷及根本,反而養的白白胖胖。上京中人直到三天之後,方纔知道白府出了什麼事情,左鄰右舍有心探視,都被安鴻宇委婉的攔了下來。這期間天師和戰王府竟也派人送來了名貴的藥材和補品。
這段日子,白致遠愈發的忙碌起來。下了朝之後,頻頻受到皇帝傳召,同大臣們陪着皇帝飲酒作詩。他這個吏部郎中做的快跟翰林差不多了。宋學士府的宋三爺休沐結束也回到了上京,這一次宋清宵一併跟來,眼看着秋試也只剩下幾個月的時間。在朝中,白致遠偶有遇見宋三爺,宋三爺每每面有愧色,當初他拒絕做白澤言的先生,如今才知白致遠的學識,更在自己之上。
與此同時,佟掌櫃遵照白流蘇的吩咐,在“羅網”中挑選了三人,送進了雲王府、公主府、丞相府。白流蘇的“羅網”正慢慢張開。另一邊安鴻宇抓住如月這一條線極力徹查所有和如月有關的人,可是總是慢了對方一步,每到一處,不是人去樓空就是滿門滅口。
鄭玉書本來還打算時常來寺中找白流蘇玩耍,哪知每次來都見白流蘇對着一本經書發癡。後來母親鄧氏把自己拘在家中爲自己做衣裳,說是眼看着就要及笄了,不該再四處拋頭露面,把鄭玉書氣的半死。
白流蘇雖然天資聰慧,但到底比不得未央一燈等人,半個月的時間,她僅僅解開了《絕筆天書》前五頁的內容。不過這五頁內容,大部分世人一輩子都參悟不得。這些日子讓白流蘇的心靜下來不少。
這世界萬事萬物自有定數,又冥冥中有變數。人力有限,便是掐算,也是跟着當下的時局條件掐算罷了。白流蘇明白了一個道理,與其努力去推算未來如何,不如好好經營當下,讓局勢朝着自己預想的未來發展。
從前她喜好鬼谷子,乃是覺得這位老先生處世態度總是那般從容,現下想想,她缺的就是那份從容吧。不管是重生之前還是重生之後,她總是心浮氣躁,面對未知的事情和人,她還是那麼容易的亂了方寸。所以她才如此執着於鬼谷子吧。
不過慶幸的是,她與這位傳說中的神人,竟有那麼幾分緣分。
等到白流蘇從佛照寺搬回來的時候,離鄭玉書的及笄禮也不遠了。王府嫡女的及笄禮,在坊間也是引發了極大的關注。更何況鄭玉書這位早已聲名在外的小才女。大家紛紛猜測究竟王府會請來誰作爲鄭玉書的簪花之賓。
白流蘇一回來,立刻就忙得腳不沾地,好在白府的日常雜務有總管李靖把關,賬目明細都十分清楚,只不過加上燕北的賬目,京城胭脂鋪的賬目還有白府白致遠名下那些產業的賬目,光是看帳就快把她給累死了。
等她醒悟過來,最好的姐妹鄭玉書就要及笄的時候,方纔想起來自己可是連及笄禮都還沒有準備呢。她立刻將這件事作爲頭等大事來準備,一來鄭玉書是她最好的姐妹,二來,當初安氏之所以能活下來,除了白牛媳婦兒妙手回春,這裡頭還有鄧氏的功勞。
若不是那一日鄧氏上門拜訪,耽擱了安氏用藥的時間,減緩了那忍草的毒效,此刻只怕十個白牛媳婦兒都救不回安氏了。救命之恩,需涌泉相報。這一日她便帶着長歡去了舅舅家的鋪子,安氏一族生意涉獵廣泛,且樣樣都是各種翹楚。
爲了方便起見,白流蘇特地女扮男裝打扮了一番,還讓長歡辦成書童,同她一道出門。長歡望着鏡中的白流蘇,花癡道:“呀,這是哪家俊俏的小郎君,美的不像話啦!”
白流蘇斜睨長歡一眼,一把紙扇打在她頭上:“大膽,都敢打趣起小姐來了?這是馬上要嫁作人婦了,所以沒了顧忌是不是?”
長歡臉騰地就紅了,委屈道:“小姐,你又打趣人家。”自從佛照寺回來之後,白流蘇便同奶孃和安氏商定好了日子,下個月初就給兩個人定親。之後就把長歡送回燕北。讓她幫着李掌櫃打理白安糧行。
白流蘇又一把紙扇打了長歡一下,嚴肅道:“都說了多少遍了,要叫公子,不要再叫小姐了,你再記不住,我便不帶你出去了!”
長歡連連求饒起來,白流蘇戲耍夠了,這才帶着如風和長歡一道出門。本來白流蘇不帶侍從安氏還有些擔心,不過有如風跟着,安氏便也允下了,她年輕的時候,可不是跟女兒一個性子麼。
走在上京最繁華熱鬧的一條大街上,長歡大舌頭的問道:“小……公子,你可想好了咱們要買什麼?”
白流蘇似模似樣的把扇子一展,輕輕搖晃道:“不忙,先去舅舅的古董鋪子瞧瞧。”她這次可打算給鄭玉書一個大大的驚喜,猶記得鄭玉書小的時候頗愛舞蹈弄棒的,於是白流蘇心中有了主意。
三人行至上京最大的古董鋪子“多寶閣”,掌櫃的一眼認出了來人正是女扮男裝的表小姐,只因白流蘇的模樣像極了安氏年輕的時候。聞知白流蘇的來意,掌櫃的立刻把白流蘇請至內室,將庫房中最好的古劍兵器都陳列給白流蘇看。
“不必十八般兵器都給我,只消把六聖劍拿出來我瞧瞧吧。”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