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呼,寒意逼人,雖纔是下午六點,天已經暗下來,灰濛濛的。馬路兩旁的田野裡,是收割後的一片枯黃的空曠,一望無際,看不見人跡,顯得有些荒涼。
就是馬路上,只有邊上兩排大樹,也是赤身裸體地露着枝椏,寂寞無言、死氣沉沉地立着,馬路上也沒有來往的人,偶爾的一輛汽車呼嘯而過,揚起塵土飛揚。
殷至達頭戴棉帽,手戴手套,全身武裝得嚴嚴實實的,只把一張臉露在了北風中。
他騎在自行車上,任由着北風打在臉上,腦海中斟酌着待會該和殷雪華說些什麼。不由自主的,他又想起上個週六晚上 的事來。其實,在他看來,那只是一件再小不過的小事了,大孩子欺負比自己小的孩子,大人說一說,懲罰一下就過去了。
就算是父母錯怪了,說出來也就沒事了。可是殷雪華就是這樣不要再回來了。他又想到了那一次,他們都以爲她偷了家裡十元,開始的時候,他並沒有想那麼嚴厲地對待她的,他只是想要她承認錯誤,但是她卻死咬着說“沒有”。他是被逼急了纔想拿刀嚇唬她的,因爲那十元是放在耀邦不可能拿到的組合櫃上的,又正好是殷雪華從學校回來的那個晚上不見的,家裡就這五個人,既然三個大人都說沒拿這錢,他是很自然就想到錢是她拿的。
但是就是刀子架在了脖子上,她還是死口不認,那一刻,他真是生氣了,下場不用說,自是一頓狠打,打到她承認求饒爲止。這就是名符其實的屈打成招吧。想到在殷雪華房間裡看到的一切,殷至達的心就有如被針扎的一樣難受。這麼多年來,他們爲人父母的,是有多麼的忽視這個孩子呀!那一個晚上,他在房間裡發現了殷雪華的日記本,他一篇一篇的都看了。
裡面敘述了太多她對他們爲人父母的渴盼、冤屈、捱打、失望,有着太多太多的眼淚,有的日記,是很明顯可以看出是哭着寫完的,紙上都是淚溼後幹掉的痕跡。
自責,讓他反省,強烈地想要重新做一個好父親!或許就是從現在開始吧。但是他所回想起的這兩件事,讓他又是如此深刻地感受到殷雪華的犟!
那是一種不會拐彎,鑽着牛角尖,一條道走到黑的死腦筋。他們已經傷透了她的心了,現在再想對她好,說服她去和他們一起住,或許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吧。
當殷至達回到村裡時,殷雪華正在趙家學習,只有老爺子一個人坐在門廊裡抽着水煙。 “爸。”
“要回來接雪華嗎?”老爺子擡眼看他,他正在爲殷雪華的倔強煩惱着。
“嗯。”
“雪華跟趙文斐兄妹倆玩,你上他們家找人吧。”老爺子的聲音冷冷的,似是並不想搭理殷至達,還是在爲上週六的事生氣。
殷至達沒有馬上走開,他拿過一把椅子,在老父親的對面坐了下來,遲疑着。
“有什麼話要說嗎?”老人擡頭望着他,問。
“爸,
我知道,我們以前對雪華是過分了。”殷至達望着父親,見父親雖是低着頭抽菸,但是可以知道他有在聽他說,殷至達略一沉吟,才又說:“但是雪華的脾氣,相信你比我們還清楚,我想你幫幫我們,勸勸她。還有,以前的那件事,就別再動不動的提起來了,也別在她面前說起。”這纔是重點,說真的,他擔心父親因爲氣憤而把事情告訴殷雪華。老人一次次在他面前提起,總是讓他擔心哪天殷雪華就會知道事情的始末了。在這件事情上,他認爲沒有對不起殷雪華的地方,但是,殷雪華知道了,對她的影響總是不好的;他更不想自己的形像在女兒的心裡受到顛覆的影響。現在和殷雪華的關係已經夠疏遠了,他不想走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哪件事?”老人是一頭霧水,一時之間不明白殷至達指的是哪件事。心裡雖然還在生氣,但是見到他主動說要對雪華好,冰冷的口氣馬上就和緩了不少。
“就是我跟美梅之前的那些。”殷至達意有所指,見到老人也知道指的是何事,才又繼續說:“事情在耀邦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結束了,以後就都不要再提了,雪華也是一直都不知道的,如果她以後知道了會怎樣想。”
“你們也會知道怕讓孩子知道了?”老人冷哼。
“爸,咱們好好說。”
“行了,只要你們以後對雪華好就行了,雪華是我最寶貝的孫女,怎麼對她好,我不知道嗎?你就少把心放在這上面。”說罷,老人站了起來,往門外走去。
“這麼冷的天,你還上哪呀?”殷至達連忙站了起來。
“你坐好吧,我去叫雪華回來,你在這等着吧。你去叫說不好她還不理你。”老人說完,就顫微微地走了出去。沒一會,殷雪華就和老人一塊回來了。
殷雪華見到父親,便停在了門外,只是看着他,沒有說話。
“雪華,”殷至達笑着向她招手,要她進屋裡來。
但是殷雪華並不動,是她爺爺把她拉了進來,直拉到廳裡的椅子上要她坐下,說,“爸爸有話要跟你說,你好好跟爸爸說會話。”
殷雪華只是乖乖地坐着,看着父親,一點也不明白他爲什麼要笑,不知道要說什麼,所爲何來,臉上閃着疑問卻不說話。
“雪華,爸爸知道,上一次是爸爸太過分了,沒有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就罰你到門外罰站,還有上上一次,說你偷錢的事,都是爸爸沒有弄清楚就錯怪你了。”殷至達開始說,就那一雙真誠的眼睛一真在看着殷雪華,留意着她的表情變化,知道她雖是不言語,但是有在聽,“上個星期六,我在你上面的房間裡呆了很久,知道了一些以前從來就不知道的事情。看到你的獎狀,你買的書,還有你的日記,爸爸都看了。”
殷雪華的表情有着變化,特別是在聽到日記也看了時,臉上的表情是抽動了兩下。可,她雖然一直都豎着她身爲刺蝟的刺,遇到事情時就會用它們去扎人。正確一點來說
,是把這樣的刺紮在殷至達的身身上。
可這真的就是被壓迫久了之後纔會有的反叛,正如那一句“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發”,但這麼多年下來,她其實是一個非常怯懦的孩子。若是換作現在,當孩子發現自己隱私的日記被人偷看了,第一個反應一會是非常的生氣,認爲父母有什麼權利,沒有經過她本人的同意就去翻看她的日記呢?
但是殷雪華卻不是,這時的她心中有的卻是無法遏制的害怕,她的雙手絞在一起,腦袋低垂,緊張地用惶恐的大眼睛偷偷地瞄了殷至達一眼,然後又很快地垂下了。
她此時的心裡擔心的是:她的日記上寫了多少父母的壞話?父親這次又要因爲這個來教訓了嗎?而且那是一種出自於內心的懼怕,彷彿在下一秒,他就會伸手向她,將他狠命地撕碎。自小埋藏在心中對於父親的這種害怕,這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呈現了出來,讓她覺得自己都快不能呼吸了!
“爸爸當時真的覺得很傷心,”殷至達看了她一眼,才又說,“雪華的學習成績那麼好,又是那麼的乖巧聽話,可是爸爸媽媽竟然一點都不知道。還總是說雪華這不好那不好的,這些年來,是爸爸媽媽太粗心大意了,是不是?也讓雪華對爸爸媽媽傷心失望了是不是?”
殷至達的臉上還是有着溫柔的笑,並沒有雪華預期的要責備,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裡也開始慢慢的有些好奇他要繼續往下說的是什麼了。
“但是,爸爸不是偏心,爸爸也沒有重男輕女的思想,真的,你不信你可以去問問你媽媽,她是最清楚了。男孩女孩,都是我的孩子,我都會一樣看待的,爸爸也不會象這村裡人一樣,讓女兒上完初中就不讓繼續上學的,村裡的這些事情,就是不用爸爸說,相信你會比爸爸更清楚的是不是?以後你就是考上大學,當博士,爸爸也會繼續供你上學的,這個爸爸絕對可以打包票。爸爸之前是隻顧着工作,所以纔沒有關心你,以後就不會這樣了,雪華跟爸爸回去好不好?”
殷至達就是那一句絕對沒有重男輕女的思想,男孩女孩都一樣看待,就已經把殷雪華的心給打動了,她的心是那樣的極度乾枯,父親的話就是那久旱後的甘露,就是一點一滴,都被她全然的吸收進去了。一點不剩!眼眶裡,甚至是盈滿了淚水。之前暗下的決心也變得動搖了。。
“……”她是想說“好”, 但是她的喉嚨裡就象塞了塊石子,吐不出來咽不下去,讓她說不出話來。
“不好嗎?還不能原諒爸爸媽媽嗎?”殷雪華的不說話,讓殷至達誤會了她的意思。而雖然知道殷雪華的倔強,想着不可能那麼輕易就把殷雪華說動了,但是他的聲音聽起來還是有濃濃的失落。
殷至達正欲要說些什麼,突然聽到有人在門外叫着:
“雪華在家嗎?”
殷雪華聽出是班主任的聲音,也不知道班主任找她有什麼事,連忙出去開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