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殷至達從裡面出來,都停了話頭,趙媽媽輕聲輕氣地問:“睡着了?”見殷至達點頭,才又說,“沒事的,就讓雪華在我們家過兩天,過兩天等她把事情都給忘了,再把她接回去好了,她就是被嚇着了,也怪我,孩子們玩就玩嘛,我瞎叫個什麼勁?讓阿梅以爲發生了多大的事,我跟阿梅也解釋清楚了,沒什麼大事的。”
殷至達並沒有說話,只是扯動了一下嘴皮,想說什麼又沒說出來。
“達哥,喝一杯不?”男人比劃了一下杯子,向殷至達問道。其實,這男人的歲數要比殷至達大上好幾歲,只是在這村裡,自從殷至達參軍轉業回來,當上治安隊隊長後,在大夥都是“達哥、達哥”這樣稱呼他的,漸漸的,成了對他的尊稱,他也很是受用,走起路來昂首挺胸的。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拒絕,趙媽媽就搶先說了:“達哥纔不喝你這種摻水酒呢,是吧,達哥?”她說着,把視線從丈夫的身上轉移到殷至達身上,“廠裡很快就又要招季節工了,到時候可一定得給咱們家留個名額纔好——”
“你這娘們,淨是想些麻煩達哥的事。”男人很快就打斷了他家那位想要給他謀差事的話。夫妻倆一唱一和是表演得夫衣無縫。
“留個名額倒也不是什麼難事,有消息我再告訴你。”殷至達胸有成竹地說,然後話題一轉,又說,“我們家雪華,這兩天就麻煩你們了。”
“這是哪兒的事,三孩子本來就是玩在一塊的——”
“好了,那你們忙。”殷至達說完,也不客氣,就象個領導一樣往自家走去了。
當他回到家中,走上二樓時,就見程美梅正坐在廳裡看電視,等着他回來,就走到了她的身旁坐下。
“孩子睡了?”程美梅輕聲問着。殷至達伸手抓住她白嫰的手,輕輕地搓揉着她的手背,深邃墨黑的眼眸,滿是柔情,實在是讓人無法把他和那個扼殺人命於雙手間的極惡男人無法聯想到一起來。
程美梅禁不住閉上了雙眼,不讓自己去回想身邊愛人會有的猙獰面目。雖然他們是共犯,她有那個狠心,也是絕對下不了這個手的,她只要想到,就會渾身發軟,直打顫;寒意一股股地從心裡泛出來。
或許這也是女人和男人之間的區別吧?他總是那麼的意志堅定,思路明確,不若她的忐忑,也不給她猶豫退縮甚至反悔的機會。當然這也許是跟他不曾經歷過十月懷胎之苦,不明白過程中的心理變化,所以可以不產生感情的如此冷硬吧?也就可以是這樣的堅定了。
是什麼樣的魔力讓她聽從了他的做法?她已經記不得了。她的心緒紊亂,沒法掌控自己的心神。她只知道,他們已經無法回頭了。罪惡已經把他們綁得那麼的死緊。形成了罪惡的共同體。
她現在只能仰仗着他了。她是那麼的需要,需要他的軟語細言,需要他來溫暖她渾身的冷顫,需要他的鼓勵他的肯定,撫平她內
心的疙瘩,讓她平心靜氣。而他,也總是能知道她的需要。也就是在這時,耳邊又一次傳來了極其輕柔動聽的男中音:
“梅,我知道,我又讓你受難了。你是心裡不痛快了,所以纔會這樣的。是吧?雪華的事,一點都不怪你。沒事的。很快的,這些都是會結束的。雪華是從你身上掉下來的肉,打她比打在你自己的身上更難受,是吧。孩子本來就是要管教的,該打的時候就得打,該罵的時候就得罵,這沒有什麼的,我們都是爲她好的,是不是?我知道沒有人會怪你的。就是那事。”
當他說到這裡時,明顯地感覺到程美梅渾身抖了下,使緊捉住她的雙手,象是要給她力量,見她稍稍平復些,才又說:
“也沒有人會怪我們的,我們也是爲了孩子們好,讓孩子過困苦的日子多受罪,你看看趙文斐趙文靜兩個孩子,想要點什麼父母都給給不了。
國家要實行計劃生育,我們也是沒有辦法,這是國家政策,要不是這樣,我們也不會這樣的,難道我們還養不起幾個孩子嗎?看看我們現在的生活,你說,有多少人家能比得上我們家?多少人家裡能有電視機?別說是彩色的,就是黑白的,村裡都沒有幾戶人家能有是不是?可是我們要是違反了國家政策,生下來的孩子都留下來,我的工作就沒了,你說沒了這工作,我們還能幹些什麼餬口?你不會耕田吧?就算我們能耕田過日子,可是村裡有我們的田嗎?沒有。那我們就沒法過上現在這樣的生活了,別說現在的生活,就是溫飽,都很難說,我們家以前是什麼狀況,你也是很清楚的是不是?我們這樣做也是爲了讓孩子有好的生活而已。所以我們這樣是對的。”
殷至達權威地下着結論,不知何時,他的一雙厚實的大掌已撫上了程美梅略顯蒼白的容顏,捧住了她的臉頰,讓她不得不張開雙眼與他對視。噙淚的眼,對上的是一雙溫暖帶笑的眼,給她傳遞着溫暖與勇氣。接着,又聽到那好聽的聲音繼續往下說道:
“但是,梅,管教孩子,也一定在有耐心,老打老罵,以後她就皮了,就不會再聽咱們的了。咱們要慢慢來,不能急,你說如果連打都不怕了,我們還能用什麼來管教住她,讓她聽話,成爲一個好孩子呢,是吧?——”
“喔,不是的,我不是想那樣打她的,”程美梅慌亂地打斷丈夫的話,因爲又再想起一件害怕的事而渾身發抖,毫不掩飾地把自己的恐懼表露出來,“不是的,是她自己說昨晚夢見有個妹妹了,他們才玩家家酒的,我是害怕呀,她把話都告訴趙家兩個孩子了,這事要是傳出去可怎麼辦呀?我是怕這個,心裡越想越怕,手不由自主就加重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沒想把她打成那樣的,你說昨晚咱們才發生的事,要是馬上就被人發現了,那我們是怎麼也說不過去了,後果會很嚴重的,我一點都不想去坐牢,至達!”說到最後,程美梅是緊緊地摟住了殷至達的脖子,輕聲地啜泣了起來了。
“沒事,寶貝。”殷至達輕喚。“真的不會有事的,相信我,好嗎?就是出事了,我也不會讓你有事的。知道嗎?”殷至達輕拍着程美梅的後背,由着她輕聲哭泣,許久,聽到她的哭聲漸歇,他才輕輕拉開彼此間的些許距離,輕哄着,“好了,不能再哭了,坐月子的人是不能哭的,把眼睛哭瞎了可怎麼辦?不想看到我們倆慢慢變老的樣子了?我們還會有孫子呢,知道嗎?”
程美梅沒有言語,只是乖乖地趴在他肩上,靜靜地呆着。
“要不然這樣吧,”殷至達沉吟了一會,似是想到了什麼,說,“這回你好好地把身體養好了,養結實了,孩子的事,我們緩兩年再說吧,把身體好好的休養好,到時候咱們上縣城好好地玩一轉,買些你喜歡的東西,好不?咱們也一年多兩年的都沒去過縣城玩了,把你困在家裡,也讓你煩了,是不是……”
夜,就是在這樣的寧靜中度過的……
這樣的事情不斷在腦海中出現,歷歷在目,就如昨日,有時竟讓伊若薇分不清真實與虛幻,是真是假。這樣的事情已經烙印在殷雪華的骨髓之中,無法抹去,此時再去帶進身爲這一世的伊若薇的記憶之中,恐懼被激發後的記憶的爆發,讓她有種重回到過去,似是親身感受,親臨其境。
她覺得自己被抓進了一片迷霧的森林中,走不出來。
“貢貢……”寧靜的臥室裡,冷玦感受到伊若薇極度不安穩的睡眠,她總是在不斷地輾轉反側,似乎是在經歷着什麼無法言語的痛苦,就是他想要抓住她,把她抱進懷裡都不行,她就有如要脫繮的野馬,不喜歡被人束縛般不斷地掙扎站。他改去輕輕拍打她的臉頰,想要把她喚醒,只是讓她更加的皺緊了眉頭,更加不安的搖晃着腦袋。
“薇薇……”不停 地輕輕拍打着她的臉,久叫不醒,原本還是很淡定的冷玦也無由來的一陣心慌,擔心她會出什麼事,因而拍打在臉上的力道也加重了起來。
“幹嘛?”終於,一直感覺在夢中深陷無法走出來的伊若薇感覺到臉頰上因爲他的拍打而疼痛地蹙起了眉,有着被吵醒後的不悅,沙啞而又低聲地叫着。
“沒事,我剛剛一直看你睡得很不安穩的樣子,所以就想把你叫起來,可是不管我怎麼叫,你就是不起來,我就有點擔心了。”冷玦小心地說着,一雙黑眸在昏暗的房間裡閃着如星辰般的耀眼光芒,直而專注地停留在他的臉上,觀察着看她細微的表情變化。
“喔,那,沒事,要不然,就睡了吧。”伊若薇仍在迷糊着,作着那樣的夢讓她覺得很累,渾身的無力,可那樣的夢似乎有着某種引力一般,昏昏沉沉的又要將她吸進去。
“薇薇,明天 ,又或者是我安排出一天的時間來,我帶你去看看心理醫生,好嗎?”冷玦仍是不放心,小心地問着。
“嗯,”伊若薇含糊地應着,又問了一句,似是又睡了過去。
(本章完)